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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牟尼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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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25 03:08:09 | 显示全部楼层
好的故事            

    灯火渐渐地缩小了,在预告石油的已经不多;石油又不是老牌,早熏得灯罩很昏暗。鞭
爆的繁响在四近,烟草的烟雾在身边:是昏沉的夜。

    我闭了眼睛,向后一仰,靠在椅背上;捏着《初学记》的手搁在膝髁上。

    我在蒙胧中,看见一个好的故事。

    这故事很美丽,幽雅,有趣。许多美的人和美的事,错综起来像一天云锦,而且万颗奔
星似的飞动着,同时又展开去,以至于无穷。

    我仿佛记得曾坐小船经过山阴道,两岸边的乌桕,新禾,野花,鸡,狗,丛树和
枯树,茅屋,塔,伽蓝,农夫和村妇,村女,晒着的衣裳,和尚,蓑笠,天,云,
竹,……都倒影在澄碧的小河中,随着每一打桨,各各夹带了闪烁的日光,并水里的萍藻游
鱼,一同荡漾。诸影诸物,无不解散,而且摇动,扩大,互相融和;刚一融和,却又退缩,
复近于原形。边缘都参差如夏云头,镶着日光,发出水银色焰。凡是我所经过的河,都是如
此。

    现在我所见的故事也如此。水中的青天的底子,一切事物统在上面交错,织成一篇,永
是生动,永是展开,我看不见这一篇的结束。

    河边枯柳树下的几株瘦削的一丈红,该是村女种的罢。大红花和斑红花,都在水
里面浮动,忽而碎散,拉长了,缕缕的胭脂水,然而没有晕。茅屋,狗,塔,村女,
云,……也都浮动着。大红花一朵朵全被拉长了,这时是泼剌奔迸的红锦带。

    带织入狗中,狗织入白云中,白云织入村女中……。在一瞬间,他们又将退缩了。但斑
红花影也已碎散,伸长,就要织进塔,村女,狗,茅屋,云里去。

    现在我所见的故事清楚起来了,美丽,幽雅,有趣,而且分明。青天上面,有无数美的
人和美的事,我一一看见,一一知道。

    我就要凝视他们……。

    我正要凝视他们时,骤然一惊,睁开眼,云锦也已皱蹙,凌乱,仿佛有谁掷一块大石下
河水中,水波陡然起立,将整篇的影子撕成片片了。我无意识地赶忙捏住几乎坠地的《初学
记》,眼前还剩着几点虹霓色的碎影。

    我真爱这一篇好的故事,趁碎影还在,我要追回他,完成他,留下他。我抛了书,欠身
伸手去取笔,——何尝有一丝碎影,只见昏暗的灯光,我不在小船里了。

    但我总记得见过这一篇好的故事,在昏沉的夜……。

                                                        一九二五年二月二十四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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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25 03:11:42 | 显示全部楼层
随感录66

        想到人类的灭亡是一件大寂寞大悲哀的事;然而若干人们的灭亡,却并非寂寞悲哀的事。

  生命的路是进步的,总是沿着无限的精神三角形的斜面向上走,什么都阻止他不得。

  自然赋与人们的不调和还很多,人们自己萎缩堕落退步的也还很多,然而生命决不因此回头。无论什么黑暗来防范思潮,什么悲惨来袭击社会,什么罪恶来亵渎人道,人类的渴仰完全的潜力,总是踏了这些铁蒺藜向前进。

  生命不怕死,在死的面前笑着跳着,跨过了灭亡的人们向前进。

  什么是路?就是从没路的地方践踏出来的,从只有荆棘的地方开辟出来的。

  以前早有路了,以后也该永远有路。

  人类总不会寂寞,因为生命是进步的,是乐天的。昨天,我对我的朋友L(2)说,“一个人死了,在死者自身和他的眷属是悲惨的事,但在一村一镇的人看起来不算什么;就是一省一国一种……”

  L很不高兴,说,“这是Natur(自然)的话,不是人们的话。你应该小心些。”

  我想,他的话也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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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25 03:20:22 | 显示全部楼层
鲁迅啊。。。。。。。最头痛的作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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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25 03:49:00 | 显示全部楼层
影的告别

  人睡到不知道时候的时候,就会有影来告别,说出那些话——
  有我所不乐意的在天堂里,我不愿去;有我所不乐意的在地狱里,我不愿去;
有我所不乐意的在你们将来的黄金世界里,我不愿去。
  然而你就是我所不乐意的。
  朋友,我不想跟随你了,我不愿住。
  我不愿意!
  呜呼呜呼,我不愿意,我不如彷徨于无地。
  我不过一个影,要别你而沉没在黑暗里了。然而黑暗又会吞并我,然而光明又
会使我消失。
  然而我不愿彷徨于明暗之间,我不如在黑暗里沉没。
  然而我终于彷徨于明暗之间,我不知道是黄昏还是黎明。我姑且举灰黑的手装
作喝干一杯酒,我将在不知道时候的时候独自远行。
  呜呼呜呼,倘是黄昏,黑夜自然会来沉没我,否则我要被白天消失,如果现是
黎明。
  朋友,时候近了。
  我将向黑暗里彷徨于无地。
  你还想我的赠品。我能献你甚么呢?无已,则仍是黑暗和虚空而已。但是,我
愿意只是黑暗,或者会消失于你的白天;我愿意只是虚空,决不占你的心地。
  我愿意这样,朋友——
  我独自远行,不但没有你,并且再没有别的影在黑暗里。只有我被黑暗沉没,
那世界全属于我自己。

                  一九二四年九月二十四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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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25 03:49:28 | 显示全部楼层
狗的驳诘

  我梦见自己在隘巷中行走,衣履破碎,象乞食者。
  一条狗在背后叫起来了。
  我傲慢地回顾,叱咤说:
  “呔!住口!你这势力的狗!”
  “嘻嘻!”他笑了,还接着说,“不敢,愧不如人呢。”
  “什么!?”我气愤了,觉得这是一个极端的侮辱。
  “我惭愧:我终于还不知道分别铜和银;还不知道分别布和绸;还不知道分别
官和民;还不知道分别主和奴;还不知道……”
  我逃走了。
  “且慢!我们再谈谈……”他在后面大声挽留。
  我一径逃走,尽力地走,直到逃出梦境,躺在自己的床上。

                     一九二五年四月二十三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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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25 03:51:31 | 显示全部楼层
示众

  首善之区〔2〕的西城的一条马路上,这时候什么扰攘也没有。火焰焰的太阳虽
然还未直照,但路上的沙土仿佛已是闪烁地生光;酷热满和在空气里面,到处发挥
着盛夏的威力。许多狗都拖出舌头来,连树上的乌老鸦也张着嘴喘气,——但是,
自然也有例外的。远处隐隐有两个铜盏〔3〕相击的声音,使人忆起酸梅汤,依稀感
到凉意,可是那懒懒的单调的金属音的间作,却使那寂静更其深远了。
  只有脚步声,车夫默默地前奔,似乎想赶紧逃出头上的烈日。
  “热的包子咧!刚出屉的……。”
  十一二岁的胖孩子,细着眼睛,歪了嘴在路旁的店门前叫喊。声音已经嘶嗄了,
还带些睡意,如给夏天的长日催眠。
  他旁边的破旧桌子上,就有二三十个馒头包子,毫无热气,冷冷地坐着。
  “荷阿!馒头包子咧,热的……。”
  像用力掷在墙上而反拨过来的皮球一般,他忽然飞在马路的那边了。在电杆旁,
和他对面,正向着马路,其时也站定了两个人:一个是淡黄制服的挂刀的面黄肌瘦
的巡警,手里牵着绳头,绳的那头就拴在别一个穿蓝布大衫上罩白背心的男人的臂
膊上。这男人戴一顶新草帽,帽檐四面下垂,遮住了眼睛的一带。但胖孩子身体矮,
仰起脸来看时,却正撞见这人的眼睛了。那眼睛也似乎正在看他的脑壳。他连忙顺
下眼,去看白背心,只见背心上一行一行地写着些大大小小的什么字。
  刹时间,也就围满了大半圈的看客。待到增加了秃头的老头子之后,空缺已经
不多,而立刻又被一个赤膊的红鼻子胖大汉补满了。这胖子过于横阔,占了两人的
地位,所以续到的便只能屈在第二层,从前面的两个脖子之间伸进脑袋去。
  秃头站在白背心的略略正对面,弯了腰,去研究背心上的文字,终于读起来:

  “嗡,都,哼,八,而,……”
  胖孩子却看见那白背心正研究着这发亮的秃头,他也便跟着去研究,就只见满
头光油油的,耳朵左近还有一片灰白色的头发,此外也不见得有怎样新奇。但是后
面的一个抱着孩子的老妈子却想乘机挤进来了;秃头怕失了位置,连忙站直,文字
虽然还未读完,然而无可奈何,只得另看白背心的脸:草帽檐下半个鼻子,一张嘴,
尖下巴。
  又像用了力掷在墙上而反拨过来的皮球一般,一个小学生飞奔上来,一手按住
了自己头上的雪白的小布帽,向人丛中直钻进去。但他钻到第三——也许是第四—
—层,竟遇见一件不可动摇的伟大的东西了,抬头看时,蓝裤腰上面有一座赤条条
的很阔的背脊,背脊上还有汗正在流下来。他知道无可措手,只得顺着裤腰右行,
幸而在尽头发见了一条空处,透着光明。他刚刚低头要钻的时候,只听得一声“什
么”,那裤腰以下的屁股向右一歪,空处立刻闭塞,光明也同时不见了。
  但不多久,小学生却从巡警的刀旁边钻出来了。他诧异地四顾:外面围着一圈
人,上首是穿白背心的,那对面是一个赤膊的胖小孩,胖小孩后面是一个赤膊的红
鼻子胖大汉。他这时隐约悟出先前的伟大的障碍物的本体了,便惊奇而且佩服似的
只望着红鼻子。胖小孩本是注视着小学生的脸的,于是也不禁依了他的眼光,回转
头去了,在那里是一个很胖的奶子,奶头四近有几枝很长的毫毛。
  “他,犯了什么事啦?……”
  大家都愕然看时,是一个工人似的粗人,正在低声下气地请教那秃头老头子。

  秃头不作声,单是睁起了眼睛看定他。他被看得顺下眼光去,过一会再看时,
秃头还是睁起了眼睛看定他,而且别的人也似乎都睁了眼睛看定他。他于是仿佛自
己就犯了罪似的局促起来,终至于慢慢退后,溜出去了。一个挟洋伞的长子就来补
了缺;秃头也旋转脸去再看白背心。
  长子弯了腰,要从垂下的草帽檐下去赏识白背心的脸,但不知道为什么忽又站
直了。于是他背后的人们又须竭力伸长了脖子;有一个瘦子竟至于连嘴都张得很大,
像一条死鲈鱼。
  巡警,突然间,将脚一提,大家又愕然,赶紧都看他的脚;然而他又放稳了,
于是又看白背心。长子忽又弯了腰,还要从垂下的草帽檐下去窥测,但即刻也就立
直,擎起一只手来拚命搔头皮。
  秃头不高兴了,因为他先觉得背后有些不太平,接着耳朵边就有唧咕唧咕的声
响。他双眉一锁,回头看时,紧挨他右边,有一只黑手拿着半个大馒头正在塞进一
个猫脸的人的嘴里去。他也就不说什么,自去看白背心的新草帽了。
  忽然,就有暴雷似的一击,连横阔的胖大汉也不免向前一跄踉。同时,从他肩
膊上伸出一只胖得不相上下的臂膊来,展开五指,拍的一声正打在胖孩子的脸颊上。

  “好快活!你妈的……”同时,胖大汉后面就有一个弥勒佛〔4〕似的更圆的胖
脸这么说。
  胖孩子也跄踉了四五步,但是没有倒,一手按着脸颊,旋转身,就想从胖大汉
的腿旁的空隙间钻出去。胖大汉赶忙站稳,并且将屁股一歪,塞住了空隙,恨恨地
问道:
  “什么?”
  胖孩子就像小鼠子落在捕机里似的,仓皇了一会,忽然向小学生那一面奔去,
推开他,冲出去了。小学生也返身跟出去了。
  “吓,这孩子……。”总有五六个人都这样说。
  待到重归平静,胖大汉再看白背心的脸的时候,却见白背心正在仰面看他的胸
脯;他慌忙低头也看自己的胸脯时,只见两乳之间的洼下的坑里有一片汗,他于是
用手掌拂去了这些汗。
  然而形势似乎总不甚太平了。抱着小孩的老妈子因为在骚扰时四顾,没有留意,
头上梳着的喜鹊尾巴似的“苏州俏”〔5〕便碰了站在旁边的车夫的鼻梁。车夫一推,
却正推在孩子上;孩子就扭转身去,向着圈外,嚷着要回去了。老妈子先也略略一
跄踉,但便即站定,旋转孩子来使他正对白背心,一手指点着,说道:
  “阿,阿,看呀!多么好看哪!……”
  空隙间忽而探进一个戴硬草帽的学生模样的头来,将一粒瓜子之类似的东西放
在嘴里,下颚向上一磕,咬开,退出去了。这地方就补上了一个满头油汗而粘着灰
土的椭圆脸。
  挟洋伞的长子也已经生气,斜下了一边的肩膊,皱眉疾视着肩后的死鲈鱼。大
约从这么大的大嘴里呼出来的热气,原也不易招架的,而况又在盛夏。秃头正仰视
那电杆上钉着的红牌上的四个白字,仿佛很觉得有趣。胖大汉和巡警都斜了眼研究
着老妈子的钩刀般的鞋尖。
  “好!”
  什么地方忽有几个人同声喝采。都知道该有什么事情起来了,一切头便全数回
转去。连巡警和他牵着的犯人也都有些摇动了。
  “刚出屉的包子咧!荷阿,热的……。”
  路对面是胖孩子歪着头,磕睡似的长呼;路上是车夫们默默地前奔,似乎想赶
紧逃出头上的烈日。大家都几乎失望了,幸而放出眼光去四处搜索,终于在相距十
多家的路上,发见了一辆洋车停放着,一个车夫正在爬起来。
  圆阵立刻散开,都错错落落地走过去。胖大汉走不到一半,就歇在路边的槐树
下;长子比秃头和椭圆脸走得快,接近了。车上的坐客依然坐着,车夫已经完全爬
起,但还在摩自己的膝髁。周围有五六个人笑嘻嘻地看他们。
  “成么?”车夫要来拉车时,坐客便问。
  他只点点头,拉了车就走;大家就惘惘然目送他。起先还知道那一辆是曾经跌
倒的车,后来被别的车一混,知不清了。
  马路上就很清闲,有几只狗伸出了舌头喘气;胖大汉就在槐阴下看那很快地一
起一落的狗肚皮。
  老妈子抱了孩子从屋檐阴下蹩过去了。胖孩子歪着头,挤细了眼睛,拖长声音,
磕睡地叫喊——“热的包子咧!荷阿!……刚出屉的……。”

                   一九二五年三月一八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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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25 03:56:20 | 显示全部楼层
原帖由 Soar 于 2008-1-25 03:20 发表
鲁迅啊。。。。。。。最头痛的作家了。。


我倒觉得鲁迅之于文学,正如贝多芬之于音乐,都是叫人清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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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25 04:12:04 | 显示全部楼层
主要是鲁迅的文章太难学。。还是重点中的重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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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4-17 18:11:45 | 显示全部楼层
连殳终没,呜呼。

世人不爱彼,彼亦不爱世人。

结婚?

他冷冷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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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4-17 18:12:51 | 显示全部楼层
纪念连殳,也是纪念我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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