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生咒

瘋嘙孓.

　　夏末秋初，北方的天气又闷又热，叶佳凝就在这样的天气里，趴在课桌上安静地睡着了。
　　她做了一个绵长而清雅的梦。
　　梦中，那女子有着竹的风骨，又有柳的身姿。神情淡定，微笑的时候，山水失色。
　　在漫长的岁月里，她偶而会在竹林的溪边静静立着，身形若隐若现，宛若如梦。年年月月，不知倾倒了多少凡人。
　　那名男子出现的时候，她正伏着身子戏水。水波动荡，她在变幻不定的倒影中看见他。他白衣如雪，眼神干净而温柔。
　　她回眸，看那男子脸上一瞬的惊艳，便是一笑。
　　男子呆了又呆，眼睛迷离，竟喃喃脱口：“你是仙么？”
　　她浅浅地笑：“我是妖。”

　　然后叶佳凝醒了，她坐在自习课安静的教室里，回味方才的梦。
　　竟是记不起两人的容颜。
　　体活课，林间小道是学生最偏爱的地方。
　　叶佳凝和另一个女生一起，在林间小道上漫步。她注意到，有一个男生靠在一边的树上，微微扬着脸，阳光透过叶片的缝隙，打在他眼底，便成了凌乱的忧伤。
　　她们走过去的时候，男生的视线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不着痕迹地移开。
　　他的眼神干净而柔和，在她看来，竟是触目惊心的熟悉。
　　然而，只是擦肩而过，她一路不曾回头。。
　　心里失失落落，感觉好象错过了什么。

　　晚上叶佳凝躺在床上，脑海里挥不去那一双眼睛。
　　以至于梦境的开始，就是一双眼睛。
　　那眼睛的主人说：“你是仙么？”
　　叶佳凝浅浅一笑：“我是妖。”
　　……
　　女子的身形渐渐模糊，微笑着消失了。带起的一阵请风拂动他的发丝和衣袂。
　　他之于她，不过是个过客。
　　然而他却在她笑的那一瞬，爱上了她。
　　百年来，所有爱上她的人，都是倾倒于她的容颜姿色。他却是爱上了她那一笑。寂寞，清雅，却不冰冷。
　　但是他对她而言，除了那双干净的眼睛，和其他人没有任何不同。
　　但偏偏的，让她难以忘怀。

　　那一日一夜，他一直在溪边静静等待，直到第二天清晨女子再次出现。
　　她看见他，没有丝毫意外。她懂得他的心思，便淡淡地问他：“如果我没有这样的容色，你会爱我么？”
　　如此直接，男子一愣，然后点头，脸色微红：“会的。”
　　“那，若是无了昨日的笑意，你还会爱我么？”
　　他沉默了片刻，诚实地回答：“我不知道。”
　　她笑了，手伸过去：“你叫什么？”
　　“在下姓毕，”他眼神迷离，但很清澈。“毕凌涯。”
　　“毕凌涯……好名字。”她喃喃着，纤细白净的双手托住他的脸，叹息般地说出了让他意想不到的话，“我喜欢你……”
　　………
　　第二天早晨到校，叶佳凝在自己的桌堂里发现了一封信。
　　同桌翻着英语书，微微扬起眉：“又是情书？”
　　叶佳凝打开信纸看了一眼，便把信放回信封，回身装进书包。
　　同桌便不再多问，高二学习紧张，谁都没空管别人的闲事。叶佳凝也找出练习册，开始做题，然而显得有些心神不宁。
　　那信里只有一句话：
　　——千年轮回

　　午睡，她迷迷糊糊听见后桌的谈论。
　　“你相信轮回么？”
　　“宁可信其有吧。”
　　……
　　听不清后面的话，因为叶佳凝睡着了。
　　那个梦，便继续接了下去。
　　………
　　“你相信轮回么？”一日，女子问。
　　男子犹豫了一会儿：“宁可信其有吧。”
　　她便不再做声，抬手拔下他送的玉簪，绸一样的秀发流散下来，发丝后的眼睛蒙着薄薄的一层水气：
　　她是妖，夜里她是雾妖，清晨化成露妖。
　　他们相爱，这段人与妖的不伦之恋，长久以来，都不为外界所接受。
　　“你会忘记我么，如果我们分开，你会不顾一切地寻找我么？”
　　那日，她在溪边洗发，拎起湿淋淋地青丝，突然问。
　　男子有些疑惑，语气更加坚定：“怎么可能忘你，又怎能允许我们分开。”
　　她回眸，神色有傲然有妩媚：“生生世世？”
　　他挽着她长发的手便是一顿：“…凝儿…”
　　女子抬眸看他纯净不染一尘的眼睛，心弦颤动，眼里神色断决，仿佛下了什么决心。
　　她突然贴过去，吻了他的唇：“毕郎，我要你世世不忘我。”
　　那一刻，她在他唇边下了情咒。用尽她毕生的妖力，然后消散，从此打入轮回。
　　是的，人与妖又怎么可能有结局，所以她放弃永生，换来他的世世不忘。
　　以便，来世他们相爱。
　　午后，叶佳凝找到写信给她的男生。
　　听人说，他是个孤儿，刚从别处转来，底细不明。　
　　这样的一个人，居然引起校花的兴趣。
　　他们在后操场无人的角落相见，一时竟是相对无语。
　　少年平静地看着她，眼神无悲无喜，清澈如秋水。
　　“千年了，”他说，“千年寻找，千年轮回。”
　　“在这最后一世，我终于找到你。”?
　　叶佳凝眼里闪动着复杂的光芒：“……毕郎……”
　　少年的目光柔和：“凝儿，千年来，你可好？”
　　她摇头：“我以为轮回后，我们可以以人的形式相爱。不想，等了这么多年。”她仰起脸，笑，“但是我们终于还是重逢。”
　　少年定定看着她唇边扬起的笑，沉默了许久，闭上眼睛：“凝儿，我已经不能再接受你。”
　　女子眸光微微一变，声音平静：“我们明明可以在一起的，为什么？”
　　“千年的时间，很多东西都改变了。”他凝视她的眼睛，开始追溯那漫长的时光，“在遇见你之后的一千年的轮回，把再深的感情都冲淡了。但世世轮回，都无法忘怀你的笑容。”
　　“不是我无法再爱你，只是再见到你，我的时间已不多了。”
　　“执念和情咒耗费精力，我寻了千年，千年不忘，如今已是极限。”
　　她看着他渐渐惨白的脸色，终于慌乱起来：“你怎么了？”
　　“灵魂无法再承受情咒，就要消散了……”他淡淡地叹息着，伸手拂动她的刘海，象千年前她拂动溪水一般温柔，“只因你的情，这千年我不得安生。如今见了面，却又要诀别。”
　　“七魂将散，这一别，就真的是永别了。”
　　她心魂剧烈地震颤，不顾一切地握他冰凉的手，叠声问：“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声泪俱下。
　　错了么？她的执念，错了么。
　　哪有天长地久的感情，她又凭什么改变了他千年的人生。　
　　“凝儿，别哭。”他轻轻为她拭泪，“我最后来见你，不是来看你的泪，是要你的笑。当年你的笑颜，寂寞而清雅，孤傲却又不冰冷——我就是那样爱上你。”
　　“若是现在回到你身边，我还是一样会爱上你。”
　　“只是，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命运从来不曾给我们机会。”他垂下眼睑，喃喃重复，“那么多年啊……”
　　说着，他身体的颜色竟变淡了：“凝儿，你能最后为我笑么？”
　　凝儿的眼泪簌簌而下，上前拥住他即将消散的身体：“毕郎，你真是贪心……”
　　“而且，真傻……”
　　她仰起脸贴上去，吻住他的唇：“我怎么可能让你一个人消逝。”
　　记忆深处，那些繁复的咒语涌上心头，她要的是等价交换。
　　——我愿舍弃今后的世世轮回，只求这一世的圆满。

　　用两人的幻灭换来这最后一世。她还是那么任性。
　　但这一世，他们可以以人的形式相爱，不会再分开。并且，以后也永远不会分开。
　　同生共死。
　　少年完好地睁开眼，疑惑而清澈的视线正对上她笑盈盈的脸。
　　美丽不可方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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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霛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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