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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山陵竣工之际发生的巫术摄魂恐怖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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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4-3 16:26:07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一桩发生在南京的摄魂谣言,引发了市民持续近两个月的大恐慌。而此时,正值国民政府兴师北伐的敏感之际,作为新首都重要政治象征的中山陵,却被卷入了妖术风波。

  1928年3月,江南刚刚进入煦暖的早春。

  国民政府的新首都南京城里,突然刮起了一阵风:许多十岁上下的小孩胸前都悬挂上了一个红布条,上面写着一些奇怪的歌诀。譬如“石叫石和尚,自叫自承当;快快回家转,自己背石板”;“你造中山墓,与我不相干,一叫你魂去,再叫你去当”。

  市民们传言,有人正在收摄孩童的灵魂。在孩子们身上佩戴这种被称作“石和尚”的符咒红布,就是为了避免他们的魂魄被摄走。

  ■ 妖妇摄魂

  自从上年蒋介石“四·一二”清党,建立新的国民党政府,南京作为首都已近一年。南京特别市宣传科在报纸上刊发标语,号召市民们帮助市政府建立“艺术化”、“科学化”、“平民化”的新南京。

  三月底的一天,住在下关一带的姚张氏带着一岁多的儿子坐马车去了城东,转了一圈之后回到了城西北的家中。当晚,孩子开始发烧。姚张氏以为早春料峭,小孩子受了寒气,便请大夫抓了驱寒的药。然而,第二天小孩高烧不退,开始呕吐,身上还出现了类似淤青的斑点。姚家人开始惊慌。姚张氏原本是姚家女佣,因少奶奶没有生育,做了姚家少爷的二房,这才为姚家添了一个男丁。当他们得知姚张氏头天带小孩去了城东,顿时感到大祸临头。一向很少出门的姚张氏,不晓得南京城里,正在流传着一个骇人听闻的事件。

  据说,从1925年开始修建的孙中山的陵墓即将完工,石匠需要160个童男和160个童女的生魂以合上龙口。为了得到这些童男女的灵魂,市政府正在进行户口和学龄前儿童调查,要把小孩的生日时辰报上去。南京东门一带,已经有好几个孩童被摄走灵魂而夭亡。姚张氏的儿子三天后也死了。姚家人悲痛欲绝。街坊邻居对此更为恐慌,中山陵摄魂的谣言逐渐在全城蔓延。

  此时,南京国民政府正在进行二次北伐,翻看这段时期南京的报刊,充斥着政府的北伐宣传,头版社论,宣言标语,以及军事胜利的消息。北伐军总司令蒋中正频频受到国府嘉勉,3月23日,他写下《北伐与民众》呼吁民众支持北伐,这场战争“不特本党的成败所关,实为我国的兴亡所系”。

  4月初,南京城里的摄魂谣言有了新内容:前方需要阴灵助阵,所以政府派了许多妖妇出来施行妖术,摄人灵魂。那些看上去毫不起眼的神秘妖妇,身边携带着药瓶、符、小针等摄魂工具,出没于南京的大街小巷,随时准备走向无辜的受害者。

  4月13日傍晚,南区剪子巷育婴堂的姚屠氏行走在街巷之中,被一个妇人用手一指,她觉得头晕,至今卧床不起。这个名叫倪王氏的妇女当场被巡逻的警察带走。这一天,南京市公安局还接收了一起摄魂作案人。“妖姑”董李氏被皮殷氏扭送到了警署,后者指责她使用邪术,摸了她儿子的头部之后,她的儿子就开始发热。

  两天后的一出摄魂事件让谣言变得愈发可信,在市民间引发了更大的恐慌。

  白兰花家住闸口,她八岁的儿子在街口与伙伴们玩耍。有一个妇女走到他身旁,摸他的头,问他叫什么名字,还给了他三块面包。然后,这个妇女转身离去。孩子的脸色立刻变成了紫色,四肢不再动弹,身体僵直。愤怒的路人追赶这个邪恶的妇人,终于在摆渡口追上了她,扭送到警局。警察从她身上搜出了两个玻璃瓶,里面分别藏着红色和绿色的丝线、纸人。这个妇女身上,再没有别的东西。这位妇女说,她收一个人的魂,要花费50元,如今她所收灵魂已经收支平衡,即便因此死去,也没有什么遗憾了。

  ■ 谣言四起

  南京的空气中都是谣言的味道。

  市民们把自己的孩子藏在家里,自己也尽量减少外出。小些的学校,儿童自动退学,市立小学一度也要到了停课的地步。

  事实上,这类事件并非首次发生。在1916年,浙江杭州也因为普查学龄前儿童而引致一场谣言。在那场摄魂风波里,风传7至14岁的儿童,会被招去魂灵定木桩,镇压钱塘江水,以便铺设铁路。谣言激起了市民的愤怒,他们鸣锣聚众捣毁学校,打伤教师,直至官兵出面弹压,局势才稳定下来。与引起1916年杭州摄魂谣言的原因相似,此次南京摄魂恐慌最早亦是与市政府调查学龄儿童有关。这两起摄魂恐慌中,那些害怕政府建设新学校而丢掉饭碗的私塾先生,不仅仅牢骚满腹,甚至散布和助长摄魂谣言。

  南京市政府的处理如今看来富有理性和建设性。当谣言刚开始传播之际,南京市社会调查处马上报告教育局,请教育局通令各小学,细致耐心地向学生家长解释调查学龄儿童的意义,打消他们的疑虑,以此辟谣。4月2日,南京特别市教育局召开了扩大会议,会上提议印发广告,解释调查户口和学龄儿童,纯是为了市民利益,办理市政,兴办教育,以此消除市民的误会。很快,教育局就发了一张白话布告,解释中山陵需要小孩灵魂之事纯是谣言惑众。

  教育局长陈剑也亲自上阵,为该局做调查的良好动机“鸣冤”:“如果我们不晓得学龄儿童是多少,我们如何知道要办多少学校,要请多少教师,以及要需要多少经费等……不料正在实施当中,竟发生许多笑话出来”。他还反驳那些摄魂与学龄儿童调查联系起来的谣言:“如果世界上,是真有妖邪恶劣的当道,要着你们的小孩子的命或灵魂,还来公开地调查么,早就秘密的捉将去了。”

  特别市市长何民魂在教育局布告发表后,亲自到南门外询问佩戴红布条的孩童,查问谣言所自何来。4月9日,市政府特地发布第881条政府令,要求教育局劝止孩童们胸前悬挂红布。

  事实上,中国人历来认为,人之生,是为魂魄的相合;而人之死,则意味着魂与魄的相分。民间百姓最恐怖的莫过于“勾魂鬼”,因为灵魂一旦离去,人便要死了。吴越之地,尤其信鬼神,重淫祀。兼之从南北朝以来佛教文化兴盛,转世、轮回等灵魂观念早已深植人心。是以每逢岁时节庆和神灵诞日,吴地的民众就要到庙宇中去叩头祭拜,或抬着神灵偶像四处巡游,驱除邪祟。占卜、看相、算命、求签、扶鸾、讲僮更是日常生活的重要成分。1909年,作为预备立宪的一项基础工作,官府开始户口调查工作。结果,江苏许多地方流传官府调查户口,是要查清每个人的生辰八字,是要把被调查者的灵魂卖给洋人修建铁桥。谣言广泛流传,激起了慌恐不安的乡民们和官府的对抗。乡民群殴调查员、捣毁调查员住宅、撕毁调查册、拒钉门牌、毁坏自治局所和学堂,甚至与官兵发生武装冲突,民变覆盖了江苏绝大部分地区。(因反对调查户口的民变遍及全国10个省区,共计69次,其中江苏居首位,占37起。)

  如今,南京特别市政府与之对抗的是民众内心深处的观念。那些歌谣和神秘谶语,唤醒了民众心理上的狂热激情。群体的一个普遍特征就是极易受人暗示,正如古斯塔夫·勒庞在《乌合之众——大众心理研究》一书中所说,“群体通常总是处在一种期待注意的状态中,因此很容易受人暗示。最初的提示,通过相互传染的过程,会很快进入群体中所有人的头脑,群体感情的一致倾向会立刻变成一个既成事实。”

  ■ 妖术恐慌

  教育局完全合乎逻辑的解释所起的作用看来颇为有限。4月中旬以后,妖妇摄魂大有愈演愈烈之势。由于此时摄魂谣言中的受害者不再限于孩童,南京城里的成人也纷纷在身上挂一个红布口袋,里面装上茶叶、桃树叶、生米和七小块妇女月经布,以此来辟邪。

  南京市民陷入集体性的幻觉之中。

  4月16日,李高氏经过马巷口一家烧饼店,她发觉自己迷路了,于是向店主问路。烧饼店主却突然全身打起了寒噤,身体麻木僵硬。一个卖油条的妇女正好经过,也犹如魔怔了一般,昏迷了过去。

  像李高氏这样的普通南京妇女,在1928年4月,突然成了众矢之的。和1768年妖术大恐慌下的民众反应一样,南京市民的矛头指向了社会底层的流动人口。那些平日里走街串巷的三姑六婆,尽管在市民的日常生活中不可或缺,却一贯是受歧视的角色。她们过分热情的言辞和夸张的表现,看上去和摄魂妖妇有天然的联系。

  于是,民众见到这样的妇女,开始是扭送到公安局;到后来发展到群情汹汹,南京街头,行人动辄被饱以老拳。一个女人仅仅因为看到一个拉黄包车的,因有一面之缘,便对他微笑致意,就被路人误以为是摄魂妖妇,于是众人一拥上前,扭打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妇女。

  社会秩序如此混乱,人们心理紧张到没有基本的辨析能力,想象力却前所未有得活跃。一个玻璃瓶、几张纸、一个微笑,或一句言语,都会引发他们的敏感情绪,进而导致暴力行为。

  自然少不了有人乘乱谋利。市民邓荣福经过马马氏家门前,向她问路。孰料,马马氏高声喊叫,说他为摄魂者。路人立即上前围住邓荣福殴打,他的衣服被撕破,身上携带的三十元票洋也被乘乱抢走。纱帽巷一家女塾的教读成文玉,到城南书店买书,用手巾包好。回家路上,走到二道高井,也许是她买到了想要的书籍,脸上挂着高兴的神情。于是,有一个妇女突然指她是摄魂的。可怜的女先生,衣服和手包都被抢走了。

  一向循规蹈矩的底层民众突然发现自己也有了生杀予夺的权力。指责别人是摄魂者,成了最有效的报复手段。面店老板娘发现自己的幼女被吃面的算命先生逗哭了,便大声喊叫,说他是摄魂人,于是不用亲自动手,其他顾客便蜂拥而上,为她出了一口恶气。

  媒体为此忧心忡忡。4月20日《京报》发表了署名“怎不愁”的文章《摄魂把戏》。这位怎不愁氏描绘了南京可能出现的可怕局面:“商旅裹足、家家闭户,柴米油盐,无人挑卖,几十万市民坐而待死而已。”几天前,《京报》就发出“妖妇摄取魂魄耶,流行病之传染耶”这样的质问。《京报》记者说,如今春气和暖儿,南京人一向不讲求卫生,可能是一种传染病流行。

  教育局的第二次布告证实了《京报》记者的猜测。教育局长陈剑发布了七字韵语布告,解释妖妇摄魂纯是荒诞不经的谣言,它的流传,实际上是由于“反动分子”的“乱凑趣”和“时疫”流行,他呼吁市民不要轻信,要注意自家孩童的卫生健康。

  首都卫戍司令部也发出辟谣报告,指谣言是潜伏的敌探、**和地痞流氓等人编造的,目的是扰乱后方秩序。从1927年以来,时局动荡,南京始终是一个漩涡中心。所以,才会出现阴兵助阵这样的谣言。毫无疑问,国民政府也正好藉此清查南京城里的敌对势力,树立政府的威信,增强民众对政府的信任感。

  ■ 多管齐下

  4月17日下午两点,南京市公安局局长孙伯文召开了一次研讨会。

  当天上午,公安局已经发出了辟谣警示,针对连日来民众“聚殴六婆,时伤行旅”的混乱秩序,指出一切要依照法律来办,“民众非裁判之官,街衢非审判之地”。对于那些已经被扭送警局的疑犯,要讯取供词,转送地方法院依法讯办。同时,也通令各区警署严密查拿在案的逃犯等。

  下午的研讨会可谓是谣言传播以来最有效的一次行动。农、工、商、妇女团体,公安局各区官佐、新闻媒体,共50多人,从生理学、心理学的维度探讨防治谣言之法。根据医生诊断,孩童和市民死亡的原因,实际上是一种传染病“拉麻症”(可能是脑腹炎一类的流行病)。正是在修建中山陵这个背景下,东门一带孩童染病死亡这一偶然巧合,配合学龄儿童调查这一契机,谣言得以讹传蔓延。

  整个南京被动员起来了。各界自发组织废除迷信宣传队,公开辟谣,以正视听。市长何民魂也于次日下午向公安局职员训话,要求扩大民众的知情权,把涉及谣言的几十起案件审讯详情公开。19日下午,他又在第一通俗图书馆召集南京64个团体谈话。详细解说摄魂谣言的种种,请各团体向亲朋好友宣传,详为解释。自然,他也痛诋“地痞流氓、孙传芳党羽、共产党徒”从中鼓弄。当天,南京市市政府也发布了政府布告,解释摄魂谣言,公布了对市民扭送公安局的“妖妇”的审讯结果,证明所谓摄魂之事皆为子虚乌有。若市民私自殴打行人,也将受到惩罚。

  很快,就有人充当了政府的“宣传工具”。20日下午,一个叫康泉生的人到下关永宁街一家肉档买肉,被陈姓屠户指认为摄魂人。结果,康泉生被殴打致伤。岗警把两人带到下关区第二分署。署员的处理结果是,罚陈屠户赔偿康泉生被撕破的衣服和医药费,原本要严办他,后经下关总工会办事处主任出面说项,这才作罢。最后,陈屠户被要求雇了一辆马车送康泉生回家。他还要披红插花,沿途燃放爆竹。

  一直处于风口浪尖的教育局长陈剑乘机拟定了五条辟谣标语,广为宣扬:(一)莫信妖人摄魂的谣言;(二)严防反动分子鼓动邪说;(三)邪说是煽惑人心的;(四)只有疾病能死人,邪术是不能死人的;(五)破除迷信,消灭邪说。

  于是,在各职能部门的努力下,一场闹得沸沸扬扬的妖术恐慌渐渐平息下来。

  这起摄魂事件无意中也推动着政府建设新南京的步子。4月24日内政部长薛笃弼根据各国成例,拟定了《扫除法》草案十条,保持南京市的卫生清洁和市容整洁。南京市特别市政府也推动发起了5月1日至3日连续三天的“卫生运动”,鼓励市民自发打扫街道,对公共厕所进行消毒,参观卫生陈列等。卫生被推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卫生程度之高下,一国强弱可推知之。

  国民党政府在处理摄魂恐慌这一社会危机时,与社会各领域在动态的配合过程中,重构公民和社会的理念,政府威信亦得以在更大范围内确立起来。这可是寻常政治运作都难以实现的深入人心的效果。

  而就在南京市民的恐慌渐渐趋于平缓的时候,摄魂谣言却在上海、镇江、扬州、无锡、常熟等地再度复生,尤以乡村为盛。谣言说中山陵即将竣工,需要1500名阴兵把守。甚至安徽无为县的父母也给自家小孩挂上了红布条。
发表于 2015-4-4 22:45:36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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