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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尸语者》 秦明 连载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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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3-14 16:17:41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             法医秦明系列1《尸语者》作者:法医秦明[实体书精校版]

        内容简介

        公安厅从未公开的法医禁忌档案
        20个挑战心理极限的重口味案发现场
        20份公安厅从未公开的法医禁忌档案
        残忍、变态,惊悚、刺激、真实、震撼……
        尸语者,与死者朝夕相处的神秘职业,即将剖开震撼人心的亡灵之声!
        高速公路上抛下9袋尸块,被割下的膀胱里居然藏有冰碴,2000辆飞驰而过的车里,谁才是真正的凶手?
        垃圾场里被捆绑的女尸,全身器官都已经蜡化,要如何下手,才能验出她死亡的真相?
        电话打到一半,话筒里却传来沉闷的挣扎声,潜伏在校园当中的魅影,真的吞噬了那些女孩?
        资深法医老秦亲自捉刀,首度披露惊悚案发细节,创下悬疑小说从未到达的震撼尺度!
        荒山残尸、灭门惨案、校园禁地、公路游魂、水上浮骸、天外飞尸……
        每一案都让你无法入睡!
       
        作者简介

        秦明,主检法医师,入行较早,经验颇丰,绰号“老秦”。
        阅尸无数,明察秋毫,无愧“尸语者”之名。
        一双鬼手,只为沉冤得雪,满怀佛心,惟愿人间太平。
       自序

        万劫不复有鬼手,太平人间存佛心,抽丝剥笋解尸语,明察秋毫洗冤情。
        是的,我是个法医。1999年,一部着名的香港电视连续剧《鉴证实录》走红内地后,法医这个充满了神秘和刺激的职业走进了人们的视野,越来越多的高等院校开始筹备建立法医学系,越来越多的高中毕业生在第一志愿填写了法医学专业。而这个时候,我已经是法医学系大二的学生了。
        看到法医这个职业的走红,我是骄傲的。记得我走进法医学系大门的时候,法医这个专业还是个大大的冷门。因为受到传统世俗观念的影响,大部分人对这个职业还是敬而远之的。那时候,全国的法医学毕业生每年仅有300人左右,而我们班40个人里,只有我填了第一志愿。我不得不佩服自己的远见。
        参加了法医学实践后,我更加体会到这个职业的魅力所在。现场勘查前的期待,勘查和尸检时的思考,案件侦破后的成就感,无一不对我产生强烈的吸引力。但是,法医工作的艰苦是常人所不能想象的,所以,我也总是会发发牢骚。牢骚过后,我依旧热爱这个职业。
        毕业后,我被分配到了省公安厅工作,接触疑难命案的机会比较多,挑战性也更强。曾几何时就有写点儿东西的想法,把经历过的案件加以润色,揉捏成一个个小故事,涂鸦出一本所谓的罪案悬疑小说,同时也能塑造出一个胆大心细、有勇有谋的法医主角。可惜因为我才疏学浅,连个题目也编不出来,更别说是杜撰情节了,所以这个想法一直就被压抑在脑海深处。
        以前也尝试动笔,可是写到万余字就写不下去了,一方面不会设计情节,另一方面也的确没有时间。总之,想法夭折了。这一次的失败经历,激励我坚持阅读了一些优秀的小说,积累了更多的写作经验。在那个辞兔迎龙的日子,受到几个同事的鼓励,这些年通过法医技术破案的细节化为创作灵感不断冲击着我的心头,搀扶着我迈出了艰难的第一步。于是,网络上就多了一部名为“鬼手佛心——我的那些案子”、实为反映法医工作艰苦卓绝的小说。
        网络更新后的3个月,在广大网友的支持和鼓励下,我有幸能和博集天卷这家优秀的出版公司合作,将我的网络小说变成一本对我来说十分厚重的实体书。公司在反复推敲之后,为这本小说量身定做了一个更加贴切的书名——《尸语者》,我很喜欢,因为我们就是那些能够读懂尸体语言的人。
        《尸语者》第一季共20个案件,今后能不能写出第二季、第三季,就要看我有没有那么多业余时间、能不能杜撰出那么多故事情节了。不管能写多少,我都不会忘记我的写作初衷:尽可能让更多的朋友了解法医学知识,理解、支持法医工作。这本书,也当是写给自己,以纪念我的法医生涯。
        作家朋友们不要指责这本小说没有艺术感和悬疑性,行内朋友们也不要指责情节的幼稚。只当是一个小法医的劣作,请宽容地一笑了之。
        小说中每起案件的情节、人名、地名都是我搜肠刮肚虚构出来的,不过天下之大,难保不会有雷同。为了避免非议,本人在此一并申明:如有雷同,实属巧合,切勿对号入座,否则后果自负。小说里唯一真实的,是法医的专业知识和认真态度,是一个一个巧妙推理的小细节,是法医的睿智和明鉴。
        谨以此文为序。
        秦明
        2012年5月


        第一案初次解剖

        第一次站在露天解剖室前,面对一具新鲜尸体的时候,我刚刚过完18岁的生日。
        主刀的圣兵哥表情严肃,动作一丝不苟,将尸袋缓缓拉开,一旁凝神看着的我,心脏不觉越跳越快。
        心跳的咚咚声,仿佛瞬间将我带回到那个满脸好奇与渴望的小男孩身上。
        “别看你爸那神气样儿,吃的苦可多着呢!”
        小时候等着我爸出门,是我一天当中最期盼的时刻。看着他配好铮亮的手枪,扣好警服上的每一颗扣子,空气里顿时充满了令人兴奋的味道。我爸“吧嗒”一口亲在我脸颊上,作为新中国第一代正儿八经的专业刑事技术人员(20世纪70年代前,刑事技术和侦查是不分家的,正儿八经的有刑事技术专业之说,应该是从20世纪70年代开始的。) 、痕迹检验的专家,他当然希望他的小男孩能够子承父业,可我妈偏偏不这么想。
        当了一辈子警察的家眷,我妈才不舍得让儿子也去卖命,在她看来,安安稳稳当个医生就是最好的出路,她自己就在医院里当护士长,大小事儿还能有个照应,再说了,当医生还救死扶伤呢,有什么比不上警察的啊!
        医生还是警察?这两人的意见从来就没统一过。谁也不想得罪的我,不得不跟着左右摇摆,一阵子立志要当警察,一阵子又觉得当医生也不错。就这么警察医生警察医生摇摇晃晃地过了高中三年,到了填报志愿的时候,我才发现了一个新鲜的词儿:法医。
        这不是两全其美了嘛!
        虽然我妈还不太情愿,可有了我爸的支持,我终于顺利填写了我的第一志愿。
        那可是在1998年,法医这个专业完全是冷门儿中的冷门儿,全国一年也只有300名毕业生。我以高出普通本科线30分的成绩(其实还不够重点线)考进了皖南医学院的法医学系。班里40个同学,只有我一人是第一志愿,其他的同学都是服从调剂才到了这个专业。于是,好奇也好,懊恼也罢,我们这40个法医新生,就这样开始了完全陌生的新生活。
        学医的同学们都知道,医学生的课程,打大一开始就不轻松,尤其是系统解剖学,那简直是如同噩梦一般的一门课程,它的挂科率完全是惨不忍睹。我侥幸及了格,暑假一到,我爸就热心地帮我找到了实习机会,让我去老家公安局刑警支队的法医部门长点儿见识。一想到电视剧里的刺激场面就要成真,我兴奋得天天倒数,恨不得出发的日子早点儿来临。
        到法医部门的前几天,一直都是平安无事。
        也难怪,老家这样的南方城市,命案本来就少得很。圣兵哥大我几岁,却已经是法医部门的顶梁柱,顺理成章也成了我的启蒙老师,哪怕后来他不再从事法医这一行了,我也一直对他崇拜有加。
        那时候我成天跟在他后面,像个小跟班儿似的到处转。当时每天做得最多的也就是伤情鉴定,虽然我看得很认真,可毕竟知识有限,总是一头雾水。日子过得不紧不慢,直到有一天,法医门诊(法医门诊:法医的一项重要工作就是对伤害案件中的受害人进行损伤程度鉴定,俗称伤情鉴定,为方便受害人进行伤情鉴定,通常公安机关会建设法医门诊,用于日常接待伤情鉴定案件,和派出所的户籍窗口有相似之处。)的电话铃声忽然急促地响了起来。
        “法医门诊。”我拿起电话,自报家门。
        “我是重案大队小李,石城路发生一起群殴事件,一名男子死亡,请过来看现场吧。”电话那头的声音充满疲倦。
        “命案?”我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圣兵哥一把抢过电话:“什么情况?有头绪吗?”
        后来我才知道,所谓的“有头绪吗”就是指犯罪嫌疑人明确不明确,如果犯罪嫌疑人明确,那么法医的压力就会很小,只要做一些基础工作就可以了。但要是没有头绪,法医需要分析推理的内容就很多,现场勘查和尸检工作也会多花一倍的时间。
        “打架而已,抓了好几个了,剩下的都在追,跑不掉。”
        “好,马上到。”圣兵哥长舒一口气。
        我们很快上了标有“刑事现场勘查”的警车,一路上警报声直响,我的心头莫名其妙地涌上一阵刺激感。
        可现场很平静,比想象中平静太多了。
        马路旁胡乱拉着一圈警戒带,旁边熙熙攘攘地挤着看热闹的路人。远远望去,警戒带中间啥也没有,实在不知道这群人在围观些什么。直到走近了,才看到被围起来的地上有一摊血,血泊周围可以看到一些成条状的滴落状血迹和少量的喷溅状血迹。圣兵哥拿出勘查箱,在血泊、喷溅状血迹和滴落状血迹中各取了一部分,以备检验DNA。这在当时是很先进的,因为那时候DNA检验刚刚开始使用,而且用的还是原始的电泳方法,工序非常复杂,所以一般不会动用这种高科技,尤其是这种已经明确了犯罪嫌疑人的案件。
        现场很快就看完了,我们重新上了车。
        “圣兵哥,我们去哪儿?”
        “殡仪馆啊。死者是在送去医院的路上死的,现在尸体已经被拉到殡仪馆了。”
        “殡……殡仪馆?”虽然早就有思想准备,自己早晚要参加尸检,但是事到临头,我还是有点儿紧张,不,是夹杂着兴奋的紧张,“不是说案件已经破了吗?人不都抓了?那还用得着我们去尸检吗?”
        “怎么会没用?”圣兵哥看着我笑,“只要是刑事案件,都是要进行尸体解剖检验的。这可是基础工作,也是保障案件准确办理和完善证据锁链的重要一步。”
        我想都没想,便接嘴道:“也就是说,我们要去做的都是无用功?”
        圣兵哥微微一笑,没有继续和我纠缠这个问题:“去看看吧,先看,下次你就自己上。至于侦查部门说案件已经破了,那可不一定。不信你看。”
        听到下次就让我上解剖台,我心里又是兴奋又是打鼓,解剖刀都没有摸过的我能行吗?不管怎样,这次我至少要看个明白。
        殡仪馆一般离市区都比较远,利用坐车的时间,我拿起案件的前期调查材料,随手翻了起来。
        群殴事件中,18岁的参与者饶博身中数刀,当场倒地,在送往医院途中不治身亡。
        “真巧,这个人居然和我的一个小学同学同名呢,呵呵。”虽然嘴上说得轻松,可我暗暗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毕竟这个姓,这个名,还有这个年龄……
        一路忐忑。很快,警车开进了写有“陵园”字样的牌坊大门。
        虽然是炎热的夏天,但是一进解剖室,后背顿时袭来一阵阵的凉气。
        其实那时候没有哪个地方有标准化的解剖室,顶多有一间小房,房子中央用砖头砌一张解剖台,窗户上再加装一个排气扇。这就算条件不错的了。至少冬天的时候,在房子里解剖不用忍受寒风,但是到了夏天,尸体容易腐败,腐败气体又没法散发,解剖室就成了毒气房。所以,那时候的解剖室是有季节性的。
        台上放着一只白花花的尸袋,在不见阳光的解剖室中显得尤为阴森可怕。
        “拖出去吧,这里空气不好。”圣兵哥边说边拖来一张移动尸床。两名法医戴上了手套,轻松一拎,将尸体抬上了移动尸床。我一边看着一边忍不住感慨,人一旦没了气息,仿佛就真成了物件。
        他们把尸体往火化室后面的走廊推去,我想,那就是他们的“露天解剖室”了。其实露天解剖非常不科学,但条件所限,即使是十多年后的今天,很多地方依然只能采取露天解剖的方式。
        我木木地跟在后面,心里却渐渐慌乱起来。究竟这个饶博是不是我认识的那个?
        尸床到了地方,圣兵哥的工作就要开始了。他表情严肃,动作一丝不苟,将那尸袋缓缓往下拉开。我的心跳越来越快。18年来,我无数次期待像父亲一样亲历现场,伸张正义,可我的第一课却来得如此凶猛而残酷:
        尸袋里慢慢露出一张苍白、僵硬却熟悉的脸。
        晴天霹雳!一瞬间,血腥味和悲痛感像海啸一样奔涌而来,让我无法呼吸,年少时的种种回忆一瞬间淹没了我的喉咙,也模糊了我的眼睛。
        怎么可能认不出来呢?就算是七八年不曾见面,这眉眼的痕迹也不会说谎,是的,他就是我认识的那个饶博……
        第一次看解剖,解剖的就是我的小学同桌?这一定是我的幻觉,上天怎么可能对我开这么残忍的玩笑?
        圣兵哥可能看出了我的异样:“怎么,受不了了?尸体都受不了,可干不了法医啊!”
        我还没有调整好自己的情绪:“不,不是……饶博……他是我同学。”
        “啊,是吗?”圣兵哥也面露讶色,“那,要不,你先回去?”
        我怔了10秒,还是下了决定:“我不走,我看。”如果我这一关都挺不过去,还当什么法医?
        圣兵哥用怀疑的目光看了我一眼:“好,看看也好,就当是锻炼下吧。要是受不了了就到车上去,没事的。”
        “我受得了。”我全身麻木,却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仍然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盯着解剖台。
        尸袋终于被完整取下。我曾经的同桌和玩伴,就这么直挺挺地躺在我的面前,一只胳膊因为僵硬而半举着,眼睛微张,似乎还在望着什么,一点儿也不像书上说的,人死的时候就像睡着了一样。他身上的白色T恤已经完全被血染红,裤腰到裆部也都浸透了,翻动衣服时,破口处还缓缓地往外涌着血。圣兵哥和他的搭档泽胜仔细检查起死者的衣着,边看边讨论着什么,一旁的小王哥紧张地做着记录。可他们在说什么,我完全没有听见,我盯着尸体,脑海里居然一片空白。
        顷刻间,饶博的衣服已经全被脱光,露出了他身上我从未见过的纹身,那纹身已经被血液浸染得很模糊了。我微闭眼睛,不忍心往下看,但还是隐约看到了他胸腹部翻出来的脂肪和肌肉。看来之前真是伤得不轻。
        主刀的是圣兵哥,他站在尸体仰卧位的右手侧,拿着一根标尺,一处处地量着创口。我清楚地听见圣兵哥报出的数字:饶博身中7刀,其中胸部3刀,腹部4刀。7处创口的创角(创角:是指创口的两角,通过对创角钝锐形态的分辨,可以推断致伤物的形态。如:单刃刺器、双刃刺器。)都是一钝一锐,创口长3到4厘米,致伤方式很清楚——他是被刃宽4厘米左右的单刃锐器刺伤的。
        “圣兵哥,这还需要解剖吗?死因应该很清楚了吧?”我看见圣兵哥开始准备解剖了,未免有些不忍。
        “当然要解剖,不然你知道他伤在哪个脏器吗?知道哪一刀是致命的吗?”
        “这个……有意义吗?”
        “呵呵,有没有意义,你一会儿会知道的。”
        刀起皮开。圣兵哥麻利地一刀从颈下划到耻骨联合的上方。皮下组织顿时露了出来,黄的红的,十分扎眼。
        “一字划开胸腹部,这是我们国家法医习惯的解剖术式(解剖术式:是指惯用的解剖方法。如一字型切口、Y字型切口、T字型切口。) 。颈部解剖一会儿再进行,先解剖胸腹部,这样相当于放血,可以防止颈部解剖时划破血管,导致血液浸染肌肉组织。那样的话就无法判断是肌肉出血还是血液浸染肌肉组织,也就无法明确颈部是否遭受过外界暴力了。颈部是关键部位,要留心。”圣兵哥一边分离着胸部的肌肉组织,一边解说着,“分离胸部的肌肉要贴着肋骨,不要采用像外科医生那样的小碎刀,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一刀是一刀,范围要广,下刀要准,刀面要平行,不要切伤肋骨,更不能刺破胸腔。”
        看着饶博的胸部被一点点打开,我的神经已经绷紧到了极限,只能强忍着呕吐的冲动。
        很快,腹膜也被打开,涨了气的肠子噗的一声涌出来。圣兵哥仔细检查了死者的腹腔,摇了摇头:“肚子上四刀,没一刀伤到脏器和血管,连肠子都没破,死者本来应该还有救的!”
        接着他麻利地用手术刀沿着肋软骨和肋骨的交界处切开,提起了胸骨,沿着胸骨的背侧一刀刀地分离,组织分离的刷刷声在幽静的走廊上回荡。
        饶博的胸腔被打开的时候,我实在受不了了,只好离开手术台,远远站着。只听圣兵哥说:“真是不巧,只有一刀进了胸腔,刺破了主动脉弓。剩下两刀都顶住了肋骨,没进胸腔。这孩子真是运气不好,刀歪一点儿,顶多是个血气胸。”我回头去看,发现饶博焦黑的肺脏已经被拿出了体外,我顿时又涌上一股呕吐的冲动。
        “圣兵哥,他,是不是烟瘾大,所以……”
        “你说肺背侧的黑色吗?呵呵,不是,这是尸斑。人死后,血液由于重力往下沉积,所以感觉比上面的组织黑一点儿。”
        “你确定死因了吗?”
        “是的,他中了七刀,但是只有一刀致命,就是胸口这一刀,”圣兵哥边说边掀起死者左侧的胸大肌,指了指皮肤上的创口,“这一刀刺破了主动脉,导致了大失血死亡。”说完,他开始用一个汤勺一勺一勺地把胸腔的血液舀出来装在一个器皿里。
        “胸腔积血1500毫升。”圣兵哥说,“加上流出体外的血液,足以致死。再加上尸斑浅淡等尸体现象,死因很明确。”
        紧接着,圣兵哥解剖了饶博的颈部和头部,未发现明显的异常。那个时候,还很少见电动开颅锯,法医是用小钢锯来回拉锯,直到把头骨锯开为止,那种骨屑的味道,我至今依然最怕闻到。
        刚刚缝合完毕,准备收工,只见侦查员小李一路小跑过来。
        “怎么样,审讯有进展吗?”圣兵哥很关心审讯的情况。
        “别提了,”小李擦擦汗,“三个人持刀,都固定了证据。但是三个人的刀的样子基本上差不多,他们三个都不承认捅了胸部,都说是捅了肚子。”
        现在的地痞流氓也都知道捅肚子比捅胸口捅死人的概率小多了。
        “那不是扯淡吗?胸口三刀怎么解释?”圣兵哥皱皱眉头。
        小李摊了下手,表示无助。
        “刀带来了吗?”圣兵哥盯着尸体上的伤口,一会儿,突然眼睛一亮,“知道哪把刀是谁拿的吧?”
        “没问题,证据都固定了。”
        圣兵哥仔细看了看伤口,又挨个儿拿起分别装着三把刀的三个透明物证袋,仔细看了看刀刃,微微一笑,拿出了其中一把红色刀柄的匕首说:“致命伤,就是这把刀捅的。”
        我顿时觉得很神奇:“为什么?这也能分辨出来?三把刀看上去都一样啊!”
        “形状是一样,但是大家仔细看尸体上的七处刀伤,看上去形态基本一致,粗略分析是由一种凶器形成。但是,再仔细看一看创壁(创壁:就是指创口裂开处的两边皮肤和皮下组织。),致命伤的这处创口,创壁有一处皮瓣,看出来了吗?”
        大家一齐点头。
        “为什么其他创口没有皮瓣,就这一处有皮瓣呢?创壁是刀的侧面形成的,刀面基本都是平滑的,不应该形成皮瓣。那么形成皮瓣的不会是刀面,不会是刀刃,只有可能是刀刃上的凸起,比如说卷刃。”
        “噢!对啊!”大家恍然大悟,争相去看那三把刀。果不其然,那把红色刀柄的匕首是卷刃的。
        “如果刀的材料不是很好,刺进肋骨后再拔刀扭转,很容易形成刀刃的卷刃,那么卷刃以后形成的创口创壁就会留有皮瓣,所以,我怀疑胸部这三刀,至少有两刀是用这把刀捅的。可能这把刀原来就是卷刃的,行凶者就捅了两刀;也可能这把刀原本不是卷刃,行凶者捅了一刀后,才变成卷刃。但是,可以肯定,致命伤就是这把刀形成的。”
        “有您这分析推断,我们就放心啦。”小李高兴地跑了。
        我愣在一旁。圣兵哥看了看我,说:“怎么样,刚才不是说这种已经明确了犯罪嫌疑人的案件,法医工作、尸检工作就不重要了吗?”
        我回过神来,对圣兵哥肃然起敬:“真是没有想到,原来铁板钉钉的案件,也会出现问题,这些问题还是需要我们来解决。之前我真是小看法医学了。”
        泽胜法医也在一边说道:“是啊,这样一推断,就明确了多名参与殴斗的行为人中导致死者死亡的直接关系人,这可是案件定罪量刑的关键证据,尸体是不会说假话的。”
        回去的路上,虽然还没有从同学被杀的悲伤中走出来,但是哀痛之余,我又有了一种说不出的感觉。这是我第一次亲眼见证了法医学的关键作用,法医不仅仅是为侦查提供线索、为审判提供证据那么简单,如果不是今天的解剖分析,我们就找不到真正该为死者负责的凶手,而另两个犯罪嫌疑人也许会因此蒙冤……
        对我来说,那是非同寻常的一天。我终于下定决心,要成为一名好法医。
  •                                                                                                    (第一章完)
 楼主| 发表于 2015-3-14 16:27:4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案沉睡之妻
  
    对于法医学生来说,大二大三就是噩梦。因为四年的医学理论课程,作为法医学生必须要在三年内全部修完。虽然我学习还算刻苦,但是大二那年的生理、生化、病理、病生、寄生虫等繁重的课程接踵而至,我没能招架得住,生化和寄生虫两科双双挂了红灯。于是大二的暑假我就待在家复习功课没能再去参与实习,直到大三的暑假,我才再次来到了久违的法医门诊。
    基层法医的工作并不如想象中那么刺激,除了要在命案侦破中打头阵,更多的精力要花在怎么做都做不完的伤情鉴定和时不时就出现的非正常死亡案(事)件上。
    之所以用“非正常死亡案(事)件”这种形式来表达,是因为法医在对这类案件做完前期工作后,结合简单的调查情况和现场勘查情况,要在第一时间确定是不是命案,如果是命案则称之为案件,需要进一步的解剖检验、参与侦破;如果确定不是命案,则称之为事件,尸体则交给家属处理。如果把事件错看成了案件,会浪费大量的警力和精力,当侦查工作继续不下去了,重新审视的时候发现了错误,法医就会被千夫所指;而把案件错看成了事件,就会造成冤案。非正常死亡案(事)件的处置,我们省每年都有一万多起,每个案件需要两名法医处置,所以平均每个法医每年就得看七十多起,当然,这还不包括交通事故的相关检验鉴定。
    重新回归法医门诊的第一天就不消停,我刚踏进门诊大门不到五分钟,电话就响起了。
    “新绿小区的一位住户,昨天夜里突然死亡,请你们过来看看。”是派出所打来的电话。
    “前期调查有什么情况吗?”圣兵哥问道。
    “没情况,封闭的现场,应该是猝死。”派出所民警打了个哈哈,显然这样一起非正常死亡事件没有引起多大的重视。
    这个小区离法医门诊很近,很快我们便赶到了现场。
    现场位于一栋楼房的五楼,是一套两居室,住着一家三口。丈夫体弱多病,是个下岗工人,隔三差五地去附近的一个小作坊打工。妻子,也就是死者,长得五大三粗,没有工作,靠捡废品赚些外快,两个人的收入都少得可怜,只够勉强维持生计。家里还有个七岁的小男孩,长得十分可爱。
    我们到达现场的时候,发现现场并没有采取严格的保护措施,痕检员小郭正在检查门锁。客厅里坐着两名派出所民警以及死者的丈夫和儿子。丈夫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念叨着:“你怎么就这么走了?你走了我们怎么办?”儿子站在一旁,脸色煞白,更多的是惊恐,而不是悲伤。他太小,大概还体会不到失去亲人的伤痛吧。
    圣兵哥不急于勘查现场,而是先将派出所民警拉到门外,开始询问前期的调查情况。
    “前期调查怎么样?”
    “很正常。上午接到报案说女的死了,我们就立马赶来了。把男的和小孩分开问的。男的说是昨晚他在小房间带小孩睡的觉,早上洗漱完毕准备送孩子去上学,喊女的起床,可是左喊右喊没有反应,过去一看,没气儿了。”民警擦了擦汗,接着说,“小孩也证实是他爸爸带他睡的觉。”
    “屋里正常吗?肯定没有人进来过?”圣兵哥看着小郭说。
    痕检员小郭直起身子,说:“肯定没有。门是从里面锁住的,没有撬门和技术开锁的痕迹。窗子我也看了,都是关着的,完好无损。可以确定是个封闭现场。”
    “这夫妻俩,平时感情怎么样?”圣兵哥还是不太放心。
    “他俩可是我辖区里的模范夫妻,感情好得没话说。”辖区民警像是打开了话匣子,“这男的身体不好,前不久住在工人医院,治疗了几周,经济上支撑不住,就主动要求出院。因为医院离家有六七公里,他们又不舍得花钱打车,是妻子一路背着丈夫走回来的。多贤惠的女人啊!”
    “你的意思是说,可以排除这男的杀妻的可能?”圣兵哥问道。
    “是的,我觉得不可能是他。邻居都知道的,从来没听他们拌过嘴。而且也没有发现他们双方谁有婚外恋的迹象。更何况,你看看这男的的身板儿,再看看那女的的身板儿,不是一个重量级。”派出所民警信心满满。
    圣兵哥的表情轻松了许多,戴上手套,径直走进中心现场——大卧室。
    现场的窗帘自然地拉拢着,房间采光也不好,光线暗淡,只能通过模糊的轮廓来判断房间里家具的摆设。家具虽然破旧,但是很整洁,物品摆放都井井有条,看来死者生前是个很爱干净的人。现场没有任何翻动的痕迹,显得很平静。房间的中央摆放着一张大床,床上的草席很整齐,尸体仰面躺在草席上,盖着一条毛巾毯,表情很安详。圣兵哥轻轻掀起窗帘,检查了窗户,发现窗户果真都是关死了的。“大热天的,关窗户睡觉不嫌热吗?”我嘟哝了一句。圣兵哥回头看看我,笑了笑:“很好!我们就是要带着问题去看现场、做尸检。”
    尸表检验的程序是从上到下,从外到内。圣兵哥开始了仔细的尸表检验。
    “死者眼睑内有明显的出血点,口唇青紫,指甲青紫。窒息征象明显。”圣兵哥一边说,我一边奋笔疾书做记录。
    “窒息?”站在一旁的民警很惊讶,神情一下子紧张起来。
    “很多疾病导致猝死的尸体也可以看到窒息征象,因为如果疾病导致呼吸、循环功能的衰竭,死亡也通常是因为缺氧窒息。”在此之前,我已经看过几个猝死的非正常死亡现场,所以虽然还没有进行专业课的学习,也基本掌握了猝死的一般征象。
    “口鼻腔未见损伤,颈部皮肤未见损伤、瘀血。”圣兵哥继续检查尸体。
    “看到了吧,口鼻和颈部都没损伤,为什么会窒息?说明这种窒息征象来自疾病。看来你们前期的调查没有错,的确是猝死。”我得意地对民警说道。
    圣兵哥朝我摆摆手,意思让我多记少说。我不好意思地闭了嘴。
    圣兵哥随即掀起了死者的衣服:“胸腹腔未见致命性损伤……”说到一半,他突然怔住,盯着死者许久,又用手指按压了几下死者的胸骨,陷入了沉思。
    我也看出了圣兵哥的反常,赶紧探头去看,死者的胸骨部位有一大块明显的苍白区。虽然看到了这一块不太正常的皮肤颜色改变,但我不明白这能说明什么。我茫然地看着圣兵哥。
    没想到,圣兵哥却转头开始收拾他的检验器械。我这才长舒一口气,暗想:就是嘛,这能说明什么,学校老师跟我们都说过的,要学会抓大放小。尸体征象都是因人而异的,不尽相同,所以法医不能因为一些小的问题影响整体的判断。死者颈部和口鼻腔都没有损伤,基本可以排除机械性窒息,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猝死。想到这里,我为自己的推断感到十分自豪。
    这时圣兵哥已经收拾好器械,脱了手套,拎着法医勘查箱走到客厅。死者的丈夫抬起红肿的眼睛看了一眼我们,又低下头继续哭泣。
    “结束了?要不要通知殡仪馆来拉人?”民警问道。
    圣兵哥盯着死者的丈夫,冷冷地说了一句:“拉去殡仪馆,我们要进一步解剖检验。”
  
    在场的所有人,包括我,都愣住了。
    “不是……猝死吗?还需要解剖?”派出所民警也有些意外,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似的,忍不住问了一句。
    “不行!我不同意解剖!我不忍心让她死了以后还被千刀万剐!”死者丈夫突然暴跳如雷,把旁边的孩子吓了一跳。
    “这个,家属不同意的话,我们好像还不能解剖吧?”派出所民警把圣兵哥拉到一旁悄悄问,“有什么问题吗?要我们做家属的工作吗?”
    “刑诉法有规定,我们怀疑是刑事案件,对于死因不明的尸体,我们公安机关有权决定是否解剖。”圣兵哥斩钉截铁地说。
    “那这男的怎么办?”民警追问道。
    “先控制吧。”
    我们转身离去,背后还传来死者丈夫的咆哮:“我看看谁敢解剖!我要告你们!”
    去殡仪馆的路上,我战战兢兢地问:“我说错了?不是猝死?”
    “当一个法医,最忌讳的就是先入为主。”圣兵哥缓缓说道,“这会很大程度地影响我们的判断。先入为主会蒙住我们的眼睛。”
    我的脸青一阵红一阵,不管我对死者死因的判断对不对,我承认自己确实先入为主了。没有任何人敢说夫妻感情好就一定不会出现杀亲案。
    “另外,在我们没有做完尸检的情况下,不能轻易表态。”圣兵哥继续说道,“如果我们说了,别人就会认为那是我们的结论。没有充分依据的支持,结论很容易出错。所以,在以后的工作中,一定要管好自己的嘴。”
    “可是,她确实符合猝死的征象啊,难道就是因为胸口的那一片苍白区吗?”我仍然不太服气。
    “一会儿就知道了,别着急。”
    我们回法医门诊拿了解剖器械,接着驱车赶往殡仪馆。到达解剖室的时候,尸体也运到了。
    “男的已经带到所里去问话了,小孩交给他们一个亲戚照看。”派出所民警说。派出所的办事效率很高。
    圣兵哥递给我一套解剖服和一双手套:“按照计划,今天该你出手了。”
    尽管心里十分紧张,但我还是故作镇静地接过了那淡青色的解剖服。我笨拙地穿上解剖服,在戴上手套的那一刻顿时感到无比神圣。
    作为助手的我,努力不让人发现我拿着手术刀和止血钳的手一直在微微颤抖。
    我们仔细检查了死者的口腔、牙齿,甚至用手术刀划开有可疑颜色的牙龈,但是都没有发现出血的痕迹。接着我们又仔细地检查了死者的颈部皮肤,完全没有外伤的痕迹。“这应该不是机械性窒息。”我摇摇头。
    “今天我们先看头吧。”圣兵哥决定改变解剖的顺序,“你来。”圣兵哥往后欠了一下身,意思是让我动刀。
    刮头发实在是一件很难的事情,我刮了很久才将死者的头发剔除干净。随即我学着上次解剖的术式,从死者左侧耳后开始下刀,用颤抖的刀一刀划至右侧耳后。刀子划开头皮哧哧的声音听起来十分刺耳。将头皮上下翻开暴露颅骨后,圣兵哥用新买进的电动开颅锯轻松地取下了颅盖骨。和想象的一样,死者的脑组织并没有损伤。取下大脑、清除了颅底的硬脑膜后,完整的颅底便暴露在眼前。
    圣兵哥细细检查了颅底:“果然是这样。你来看看,颅底有什么异常?”听圣兵哥这么说,我探头去看:“没……没有异常啊,没有骨折。”
    “颅底这两侧突起叫颞骨岩部。”圣兵哥用止血钳指着颞骨岩部说,“这里颅骨的下面对应着内耳。如果是被捂死或者溺死,内耳的气压就会发生改变,从而导致颞骨岩部的出血。如果是疾病导致猝死,内耳气压不会有改变,颞骨岩部也不会出血。”
    我点点头,局部解剖学我可是全班第一,这个颞骨岩部出血的理论也很容易理解。看着死者发黑的颞骨岩部,我说:“是了,这人的颞骨岩部有明显的出血,不然这里应该是白色的,而不是黑色的。”
    圣兵哥赞许地点点头:“对,她是被捂死的。”
    “可是她的口腔没有损伤啊。”我也知道,用手捂压口鼻腔,势必会造成牙龈附近口腔黏膜的损伤。
    “如果有软物衬垫呢?”圣兵哥说,“床上可是有很多软东西的。”
    我恍然大悟:“枕头!但是,这样就判断是被捂死的,是不是武断了点儿?”
    “别急,我们来看看她胸口的这块苍白区。”
    按照解剖的正规术式,我们打开死者的胸腹腔,刀口横断了那一块苍白区。从横断面上看,这一块皮肤苍白,皮下的毛细血管内也没有一点儿血迹,甚至皮下的肌肉都表现出缺血的颜色。
    “这样的苍白区,说明什么?”圣兵哥问道。
    我茫然地摇摇头。
    “人活着的时候,血液充斥了毛细血管,并不断流动。”圣兵哥解释道,“如果身体的一部分软组织被重物压迫,皮肤和皮下组织的毛细血管中的血液就会被挤压到旁边,受压的这部分软组织就会缺血。如果人在这种受压的情况下死去,血液不再流动,那么即使释放了这种压力,血液也不会再流回这部分组织的毛细血管中,对吧?”
    我点点头:“血液流不回来,这里的颜色就是苍白的,和周围自然不一样了。”
    “是的。这说明死者死亡的过程当中,一直有重物压迫在胸口。大夏天的,会有什么能压住胸口呢?只有人。”圣兵哥用手指沿着苍白区的周围游走了一圈,说:“看看,像不像人的膝盖?”不说不像,一说越看越像。我问:“你是说,她是被人用膝盖顶住胸口,然后用枕头作为衬垫捂死的?”
    “是的,用膝盖顶住胸部,可以很好地控制住被害人,而且可以腾出双手捂压口鼻。”
    我们继续解剖。死者的内脏瘀血情况非常严重,更加印证了她不是猝死,而是机械性外力导致的窒息。
    “既然肯定是个封闭现场,那么犯罪嫌疑人只可能是她丈夫了。”圣兵哥对辖区民警说道,“你也不会相信七岁的小男孩有这个能力杀人吧?”
    辖区民警应声道:“看来要移交刑警队去审讯了。”
   
    回来的路上,我依旧在思索案件的来龙去脉,可是脑中一片乱麻,怎么也理不清楚。
    圣兵哥像是看出了我的心思:“有什么问题要问吗?”
    “其实没什么问题,通过解剖,死因应该是铁板钉钉了。但是,结合案情,我有很多疑惑。”
    “法医办案当然要结合案情,但是不能依靠调查。我还是那句话,尸体是不会说谎的。”
    “可是既然他们夫妻关系这么好,又没有奸情。那男的为什么要杀自己的妻子?”
    “从犯罪心理学的角度看,犯罪分子作案,不一定就必须要具备什么特定的犯罪动机。虽然大部分的命案都无外乎情仇财,但也有少数的命案,犯罪分子根本就没有动机,或者说只是一时的冲动。这种冲动,我们称之为激情杀人。”
    “你是说,这个案子就是个激情杀人?”
    “目前看,应该是这样。”
    “可是我们没有依据啊?”
    “在现场的时候,你也注意到了,现场是封闭的,门窗紧闭,窗帘都是拉好的。现场没有空调,我注意看了一下,电风扇也没有开。这么炎热的天气,不开电风扇就罢了,为什么要紧关窗户呢?难道住在五楼的他们是为了防盗?他们条件这么差,有什么东西担心被偷呢?而且小房间和客厅的窗户都是开着的,仅仅关上大房间的窗户能起到防盗的效果吗?”
    我一时没了主意:“难道是那个男人伪装?也不对啊,他如果伪装也应该打开窗户,说是别人从窗户进来捂死了他老婆啊。”
    “再想想。”
    “难道是这个女的怕冷?有关节炎?”我都觉得自己的推断越来越不靠谱儿了。
    “夏天关窗拉窗帘,小两口会不会是想过夫妻生活呢?”圣兵哥道。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这方面?性生活不和谐,于是男的一怒之下捂死了女的。”我开始臆想猜测了。
    “目前,这都只是猜测,还要进一步提取证据。”圣兵哥审慎地说。
    仅仅靠猜测是不行的,目前的证据还不能定案,解剖的时候我们提取了死者的十指指甲,又重新去现场提取了大房间所有能够捂压口鼻的软物,立即送往省公安厅进行了相关的DNA检验。
    第二天上午,省厅就有消息反馈回来:死者的指甲内发现了新鲜的皮屑,送去的物证中,在一个毛绒玩具上发现了死者的口腔上皮细胞。
    “看来这个男的受了伤啊。”圣兵哥听到这些消息,精神大振,“走,我们旁听审讯去。”
    按照专案组的统一安排,孩子已经被带到了刑警队的办公室,和孩子一起来的,是孩子的小姨。根据法律规定,对未成年人的询问工作应有孩子的监护人在场。孩子的母亲死了,父亲又是犯罪嫌疑人,监护人的重担就落在孩子唯一的亲人——他小姨的肩上了。
    负责询问的是一个穿便衣的女刑警,通过几次的沟通,才取得了孩子的信任。孩子很快就说出了实情:“那天晚上不是爸爸带我睡的,我很早就开始自己睡觉了,但是早上睡醒,爸爸不知道什么时候睡到我旁边了。后来就发现妈妈死了,妈妈死了以后,爸爸让我一定要跟你们说是他带着我睡觉的。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是肯定不是我爸爸害死我妈妈的,我妈妈是病死的。”
    “你爸爸妈妈吵过架吗?”
    “有时候会吵两句。”
    案情逐渐清晰了,男人的作案时间和动机也有了。
    男人坐在审讯椅上,负隅顽抗:“你们公安在干什么?我老婆死了破不了案就抓我?”
    圣兵哥径直走到男人的旁边,淡淡地说:“把上衣脱了。”
    男人愣了一下:“脱……脱衣服?你们想干什么?想动刑吗?都什么年代了……你们还敢……”
    “脱了!”圣兵哥罕见地大声吼道。
    男人立即噤声,缓缓地脱了上衣。胸口赫然有几道鲜红的指印。
    圣兵哥说:“这么新鲜的伤痕,只能是48小时之内形成的,你别告诉我是你自己挠痒挠的。”
    男人低下了头,估计是在想对策。
    “说吧,你是怎么用你们家那个毛绒玩具捂死你老婆的?”
    男人身体猛然一震,接着开始瑟瑟发抖。
    “想过夫妻生活遭拒就杀人,你可真是衣冠禽兽啊!”侦查员显然已经掌握了我们前期的分析结论,于是开始穷追猛打。
    不料这个男人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让在场的人都吃了一惊。哭了好长一会儿,他才开始慢慢说道:“其实她从来就看不起我!在别人看来我们感情很好,但是我知道她从来就看不起我!”
    原来,凶案的背后是男人的自尊心在作祟。
    “是,是我杀了她……那天晚上,我们看完电视,正准备睡觉,我估摸着孩子已经先睡了,就去关窗拉窗帘,打算和她亲热一下的。”男人抹了抹鼻涕,继续说道,“结果她大声说,大热天的关窗干吗?神经病啊?我本来得的就是神经系统疾病,看了很多家医院都没看好,平时还会管不住自己发抖,在别人面前已经觉得够丢脸的了,哪里受得了老婆骂自己神经病。所以我二话没说就骑到她身上,想用力把她衣服给脱了。可没想到那天她不知吃错了什么药,一见我动手就暴跳如雷,一脚把我踢下了床,还说什么天天就想这些事儿,天天靠糊纸盒子赚点儿青菜钱,上辈子造了什么孽才嫁给了我之类的话。我越听越来气,哪有当老婆的这么骂自己老公的!一气之下,我跳到床上,用膝盖顶住她,继续去扯她的衣服。可能是我压住了她不能动弹,她居然大叫起来,还抓破了我胸口,我当时气过头了,随手拿了床头柜上的毛绒娃娃就去捂她嘴。没想到捂了一会儿她居然就没动静了……”
    说到这里,男人显得很害怕:“后来我探了探,她真的是没气了。我赶紧把被子铺好,就跑到儿子床上去睡觉,当时就想你们或许会以为她是病死的……”
    走出了审讯室,外面阳光灿烂,可是我的心情却很沉重,不知道那个可爱的小男孩在知道这些残酷的真相之后,还能不能坚强地长大成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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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3-15 19:08:4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案水上浮骸

    时光飞逝,不知不觉间已到了大四的实习期,作为班长的我和其他8个弟兄被带到了南江市公安局,开始法医的专业实习。南江市局有很多我们的师哥师姐,我们受到了他们的热烈欢迎。就算在2002年,南江市公安局法医中心的基础设施在全国也是首屈一指的,实在让我们这些实习生叹为观止。整个法医中心占地面积25亩,有一栋办公楼、一栋宿舍楼、四个独立的解剖室和能容纳98具尸体的冷藏库,另外还有鱼塘、菜地、靶场。这样的条件,我们省到目前也还没有建成一家。
    尸体冷藏库是我们公认的比较恐怖的地方,阴森寒冷的走道两旁整齐地罗列着数十组四联整体冰柜,因为殡仪馆是定期来拉尸体,所以这98个空位基本是满员的。看守尸库的是一个聘用的老大哥,我们初来乍到的时候,他也关切地问我们害不害怕,我的同学们都觉得吓人,只有我,一方面已经有了解剖尸体的经历,一方面又是班长,所以总会硬着头皮,装作不屑的样子说:“怕?这有什么好怕的?不就是尸体嘛!”
    南江市局的工作量,是我老家那样的小地方不能比拟的,每天平均要跑三个非正常死亡现场,每天平均要解剖检验一具尸体,所以,我们在南江的半年十分忙碌,整天就是食堂、宿舍、解剖室、现场四点一线。
    四点一线跑了快一个月,没有碰见一起奇案,作为实习生的我们甚感无趣。
    这天,又轮到我的带教老师飙哥值班,我们闲来无事在值班室聊天。飙哥的外表一点儿不像他的名字那样彪悍,他是个瘦瘦的、帅帅的、文质彬彬的30多岁的男人。关于他有很多传说,据说因为他屡建奇功,连续破获了几起大案,南江市局奖励了他一套房子。当然这只是传言而已。
    “怎么没有一起有悬念的命案啊?体现不出我们法医的作用嘛!”我耷拉着脑袋嚷。
    “乌鸦嘴啊!”飙哥用纯正的南江话说道,“这种事情不能说的,一说就中。”
    “哪有这么邪门儿……”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值班电话猛然响起。
    飙哥一脸邪恶:“看看,看看,灵不灵,灵不灵?”
    “我才不信呢!要么是个非正常死亡,要么就是预约伤情鉴定。”这种事,说说就能来?怎么可能!
    很快飙哥接完了电话,一脸无奈地看着我,说:“乌鸦嘴!走吧,去护城河,尸块!”
    我浑身打了个激灵,真有咒语之说?我又不是巫师!要么就没案子,一来就是碎尸?虽然知道自己马上要开始忙了,但那时的我心里充满莫名的兴奋感。当然,现在的我和飙哥一样害怕大案子的出现,也就只有新上手的法医才会对发案充满期待。
    很快,我们驱车赶到了案发现场。护城河的两边都拉起了警戒带,交警、巡警、辖区民警和刑警的车辆停在路边排了好长一段。南江大学曾经有一起轰动全国的碎尸案,过去好些年了,依旧没有侦破。所以一听到碎尸案,各部门都十分紧张。警戒带的周围是黑压压的一大片围观群众。越过警戒带,走进警戒区域的时候,我心里升起一种神圣感,就像初次戴上手术手套一样。
    发现尸块的是南江护城河上的一名清淤工人。他在小船上工作的时候,突然发现河面上一块白花花的东西时沉时浮,他一边在心里暗骂往河里丢垃圾的人,一边划船过去,没想到捞上来一看,竟是一块切下来的人的胸部。他当时差点儿被吓得跌落水中,于是赶紧报了警。
    护城河上十几条小船全载着民警在做网格式打捞,希望能从水中再打捞出更多的尸块。碎尸案件中,发现的尸块越多,破案的线索自然也越多,但是茫茫护城河,再打捞出尸块的概率很低。飙哥带着我们仔细查看已经被水泡得发白的尸块,看得出来这是女性右侧的乳腺和胸大肌,尸块的分割面十分整齐,脂肪组织和肌肉都已经变得苍白,可是,就这么一块软组织,能有什么线索呢?
    突然,围观的人群开始嘈杂起来。看来有新情况了。果然,其中一艘打捞船上的民警用抓钩钩起了一个塑料袋,在船上打开检查。很快,打捞船向我们所在的岸边驶来,有新发现了!
    看到塑料袋里的物件,我们兴奋的心情很快又坠入了谷底,塑料袋里的两块尸块,是另外一侧的乳房和整个腹壁软组织。在碎尸案中,骨头的价值远比软组织高得多。眼看天色暗了下来,能打捞到骨头的希望基本是破灭了,下一步的工作也就陷入了僵局。
    “走吧,回中心再仔细研究。”看着打捞船陆续靠岸,飙哥知道打捞工作也只能到此为止了。
    回去的路上,我无助地问:“飙哥,这就不打捞了吗?我们接下去该怎么办?”
    “这么大的护城河,总不能把水抽干吧?不过,我估计明天会下蛙人的。但是面积这么广,能打捞到的希望很渺茫啊!”
    “这样的案子,我们能发挥什么作用?”
    “当然,碎尸案主要是找尸源,尸源找到了,案件就破获了一半。所以,碎尸案还得看我们的本事,能不能制订寻找尸源的条件,从而缩小搜查范围。”
    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但是心里在不停地打鼓,就三块尸块,怎么缩小范围?虽然现在DNA技术已经很成熟了,但是我们国家没有大范围的DNA数据库,所以DNA只能作为证据,而不能作为寻找犯罪嫌疑人或者尸源的线索。我也知道这一点,所以完全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这个时候,飙哥的心里也同样没有任何把握。
    回到中心,我们马不停蹄地办理了尸体入库的手续。虽然只是三块尸块,但是也必须按照全尸一样办理手续,三块尸块要分开放,DNA鉴定认定为同一人以后才能放在一起,以防出现的是两起甚至三起碎尸案,我们不能主观地就确定三块尸块肯定是一个人的。办理完手续后,我们又提取了少许软组织送去DNA实验室,连夜进行同一认定。然后我们回到值班室,开始讨论下一步的动作。
    “不管怎么说,等到同一认定完以后,下一步得看看三块尸块能不能拼在一起,然后再想对策。”飙哥若有所思。
    看着沉思的飙哥,我知道在这个案子里,制订寻找尸源的条件的确会很难。尸源寻找的条件,包括必要条件,比如性别、年龄、身高、体重、衣着等,还有一些特定的条件,比如纹身、疤痕、畸形或者胎记等。要“猜”出这些条件,仅仅依靠这三块尸块,真的可能吗?
    第二天一早,我就被飙哥喊了起来:“认定统一了,起来拼图吧。”
    拼这三块尸块,听起来简单,做起来难。我们把尸块摊放在解剖台上,沿着皮瓣的方向慢慢地拼接。结果很意外,这三块尸块真的拼接成了一个整体,可以说是无缝对接,拼成了一个人完整的胸腹部。
    “切口这么整齐,不会是我们同行干的吧?”飙哥沉吟道。
    我们傻傻地盯着苍白的尸块,一时不知道该从何处下手。对于身高、年龄的推断,法医界已经有了非常成熟的办法。年龄可以通过牙齿和耻骨联合面(两侧骨盆的连接处叫耻骨联合)的形态来综合推断,经验丰富的法医依据耻骨联合结合牙齿能够将年龄推断得十分准确,误差一般不超过两岁;身高也可以根据多根长骨的多元回归方程计算到误差两厘米之内。但是对于这样只有软组织的案件,连飙哥也没了办法。
    突然,值班法医平哥哼哧哼哧地跑过来:“完了,又出事了。”
  
    这个案子还没有着落,又来了新案子,这不是雪上加霜吗?平哥看着我们惊恐的眼神,噗的一声笑了,接着说:“别紧张,是交通事故。”
    大家都长舒一口气。“交通事故你大惊小怪的干什么?”飙哥显然很不满。
    “这次多啊,十几个。”平哥擦了下额头上的汗珠。
    一次交通事故死亡十几个人,就是特大交通事故了,相关的处置工作会比较复杂,但是对法医来说,只需要仔细进行尸表检验,排除他杀可能,基本确定一个死因就完事了。但是,十几具尸体的尸表检验,至少也要做五六个小时,是一件非常辛苦的工作。
    “你去现场了吗?”飙哥问道。
    平哥说:“去了,惨不忍睹,到时候你看到就知道了。我们的运尸车都装不了,说是公交车拉来的。”
    飙哥低头看了看解剖台上的尸块,又转脸看着我说:“你来了一个多月了,这起交通事故的检验和接待工作,交给你办,行不行?反正碎尸案还没有头绪,不过放心,碎尸案一旦有了头绪,你继续参与,不耽误你学本事。”
    飙哥说的接待工作是指接待这些死者家属来法医中心认领尸体,因为交通事故中死亡的尸体通常很容易找到尸源,除非是面目全非的尸体。只要有全尸且面容衣着还保存完好的,尸源都是通过家属认领尸体这一步工序来进行认定的。我自负地觉得这种事情让我来做实在大材小用了,不过是带教老师的吩咐,我也就欣然答应了。
    说着话的工夫,一辆8路公交车驶入法医中心,停在解剖室外的小广场上。我是领了鸡毛令箭的“负责人”,等车一停门一开,我一个箭步蹿上公交车。
    眼前的景象让我顿时石化。车厢里横七竖八地停放着十几具尸体,衣着光鲜,清一色的花季少女。
    开来这辆公交车的是法医中心的驾驶员小李,估计公交车驾驶员是没有那么强大的心理素质单独和十几具尸体待这么久。
    交通事故的案情很简单,一所旅游学校的礼仪专业学生,乘坐一辆面包车前往一家五星级酒店开始实习工作。不料面包车行至一座水库旁时,为了避让一辆横冲直撞的渣土车,掉进了水库。驾驶员侥幸逃出,车上的13名十八九岁的女学生全部葬身水库。
    我和同学戴上手套,将尸体一具一具地抬下车,在解剖室外的广场上一字排开,小小的广场上摆满了尸体,这样的景象实在触目惊心。这么多年轻女孩的猝然死亡,牵动着我们这些人怜香惜玉的神经,广场上空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为了节约时间,我和同学们立即开始对这些尸体进行尸表检验。
    十多名死者都是赶赴实习单位的,身上多半带了身份证,这让身份识别简单了不少。尸表检验迅速地进行,13个人,除了坐在副驾驶上的女孩因为猛烈撞击车体,头皮被碎玻璃整个儿掀到了脑后,头部撞击车体导致颅骨粉碎性骨折以外,其余的死者全身都未发现致命性损伤,结合她们的口鼻附近都有明显的泡沫痕迹,基本可以确定是溺死。
    大家都一声不吭地埋头进行尸表检验,心情都异常的阴郁,多可怜的孩子们,就这样提前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在解剖室里继续对尸块进行检验的飙哥,此时走出了解剖室,看他脸上的表情,我知道连神通广大的他对本案也一筹莫展。虽然有了10年的法医工作经验,走出解剖室的他还是因眼前整齐摆放着的这么多女孩的尸体惊呆了。法医就是这样,成天面对着残酷的死亡,总要承受强大的心理压力。
    飙哥待了一会儿,突然眼里露出兴奋的光芒。我已经很了解飙哥,他有这样的表情,说明有新发现了。
    “秦明,过来,我突然有个想法。”
    我停下手中的工作,用胳膊擦了下额头上的汗珠,问道:“咋啦?”
    “我问你,我们利用长骨、耻骨来推断身高、年龄,有没有什么科学依据?”
    这个问题问的,咱法医用这些回归方程算年龄、算身高,算了这么多年,突然问起有没有科学依据,实在是显得有些荒唐。
    “当然有依据,没科学依据,我们能算那么多年吗?能每次都推断得那么准确吗?”我回答道。
    “那你说说,有什么科学依据?”飙哥像是在给我出考试题。
    “这个……”我卡了壳,但很快就找回了思路,“我们用的方法,不能说是什么自然科学,但是,我们之所以能够通过采集一些数据来计算出我们需要的结论,是前辈们通过收集无数根长骨、耻骨,根据这些长骨、耻骨上的一些特征性指标,比对骨头主人们的身高、年龄算出一个系数,然后用多个指标系数,制定回归方程。因为有前期大量的数据支持,所以就会很准确。这……这叫统计学意义。统计学意义,也算是有科学依据。”我一口气说完,对自己的回答非常满意。
    “说得好。”飙哥赞许道,“我们不能通过软组织推断身高、体重,是因为没有人去研究,没有人去收集检材(检材:不同于大家常说的“物证”,比物证的含义更为宽泛。在现场和尸体上提取到的任何可以用于进一步检验鉴定的物质,都称之为检材。经过检验鉴定的检材,如果对案件侦破有作用,则会被称为物证。),去计算回归方程,对吧?”
    “您现在有做研究的想法,对这个碎尸案已经来不及了吧?”
    “谁说来不及?我们不一定要有大量的检材。”飙哥指了指广场上的尸体,“她们或许能帮助我们。”
    我突然明白了,飙哥的意思是说,利用眼前这13具女尸的软组织形态,找到指标,计算出系数,然后根据尸块上的相应指标,利用系数的回归方程计算出我们需要的结论。
    “那,用什么当指标呢?”我问。
    “我想好了,两侧乳头和肚脐,可以形成一个三角形。这个三角形有三个边和一个高,我们利用13具已知身高女性尸体上的这四条直线的长度,和身高相除,计算出系数,四个系数再乘以尸块上的这四条直线长度,算个平均数,就可以计算出死者的身高了。至于体重,我们可以测量胸锁部、胸骨处、上腹和下腹的脂肪厚度,用同样的办法去算。”
    这是一个大胆的想法。要知道法医在制订尸源条件的时候如果出现明显的错误,会导致整个案件侦破工作无法进行下去。这种办法,虽然是利用了我刚才说的“统计学意义”,是有科学依据的,但是,因为检材量只有13具,数量太少,所以出现误差的可能性也会很大。
    “死马当活马医吧。”飙哥仿佛看出了我的心思。
    说干就干,我们开始测量相应的数据,很快计算出了上述八个系数的平均数,然后乘以尸块上已经测量完毕的数据,算出了这三块尸块的主人身高平均值是161.9厘米,算出体重的平均值是47公斤。
    “可是年龄怎么办呢?”这真的没办法测算。
    这时,法医中心荣主任走进来:“怎么样?”
    飙哥简单汇报了我们的前期工作,说:“就差年龄了,这个……真没办法。”
    荣主任赞许地点点头,说:“年龄有办法。”他径直走到尸块旁边,把眼镜推到额头上,对着尸块的乳头仔细地看了2分钟:“定24岁左右吧,没有哺育史。”
    直到现在,我依旧无法理解荣主任是用什么办法准确推断的年龄,我想,这也应该是统计学意义上的经验之说吧。
    5分钟后,我们制订了尸源寻找的条件:“女性,24岁左右,无哺育史,身高161厘米左右,体重47公斤左右,胸口有一颗芝麻大的红色痣。”
    正在我们为顺利得出结论欣喜的时候,门口突然传来了呼天抢地的声音。
  
    第一批认领尸体的家属到了,都是南江本地的。我突然想起了我的职责:接待。
    我带着第一批家属来到了尸库,两名男子架着一名中年女子,那女子的精神已经几近崩溃。当我从冰柜中拖出一具尸体,拉开尸袋露出死者面容的时候,那名中年女子顿时晕厥过去,旁边的两名男子也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我赶紧摘下手套,扶起瘫软的妇女,说:“节哀吧,人已经死了,活着的人别出事!”就这样,我们把妇女搀上警车,送往附近的医院。
    后面的几天,一方面全市各派出所都在用我们通报的尸源条件在辖区内寻找符合条件的失踪女性,另一方面,我在艰难地接待交通事故中丧生的女孩的家属。用艰难这个词一点儿也不夸张,我也深刻体会到了飙哥让我接待他们的含义。作为一名法医,必须要有强大的心理素质,而这样的心理素质,不仅要在现场和尸检过程中锻炼,更要在人情冷暖中磨炼。这些天来,我见到了一幕幕人间悲剧,那些刚刚得知孩子突然逝去的家人,有的愣在那里任凭眼泪鼻涕流下,有的当场昏厥不省人事,有的呼天抢地哭声震天,有的扑到僵硬的尸体上不停地亲吻死者的面颊和嘴唇……可怜天下父母心,目睹那些父母的悲伤和绝望,我的心都碎了。
    艰难度过了这几天,尸源也有了着落。
    派出所发出的协查通告收到了很多线索,DNA实验室逐一都排除了。倒是这一天,有一对老夫妻来到派出所报案,说是自己的女儿24岁,没生过孩子,163厘米,大约50公斤,这些天电话联系不上,打电话询问自己的女婿,女婿说是去外地进货了,所以没有在意。不过看到派出所的协查通报,越想越害怕,就来派出所问问。
    DNA的比对结果很快出来了,死者正是这对老夫妻的女儿小红。
    知道结果后,我对飙哥和荣主任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利用三块软组织准确推断死者的身高、年龄和体重,简直是奇迹。同时,我也深刻体会到,当一名法医,不仅要有扎实的理论基础,更要善于发现、利用周边的条件为案件所用,能灵活利用看似不着边的线索为案件所用,这就是区别一个好法医和一个普通法医的关键。
    死者的丈夫很快被刑警队控制,几经审讯,这个男人一口咬定小红是外出进货,还没有回来。虽然这个男人的嘴很严,但是他的嫌疑也很大,一来他电话联系不上妻子却不去报案,很反常,二来他的职业很特殊——他是个屠夫。
    另外,最让人生疑的是,这个屠夫右手的小拇指没了,断端还包扎着纱布。
    审讯的时候,我们拆除了屠夫手上的纱布,发现他小拇指断端的皮肤已经被缝合了,断端还是比较整齐的,从这一点看,和他自己交代的切肉的时候不小心切掉了自己的小拇指还是很吻合的。
    “这个断指和这个案子没有多少关系吧?”我问道。
    飙哥摇摇头:“我不这样认为,一来他不是左撇子,既然习惯右手拿菜刀,就是切掉手指也应该切掉的是左手的手指;二来嘛,断端的皮肤已经缝合了,即使断端不整齐,从皮肤表面看也是看不出来的。”
    “X光!”被飙哥一点拨,我很快想到了办法。
    X线光片很快就出来了,屠夫的小拇指只从近节指骨的中段断裂,可以明显看到断裂面呈轻微的锯齿状,也就是说,他指骨的断裂形态,不可能是菜刀形成的。
    “看这样的骨折面,像是被牙咬的。”我又在主观臆测了。
    没想到这次却得到了飙哥的赞同:“很有可能就是牙咬的。”
    屠夫的嫌疑迅速提升,我们决定搜查他的住处。“如果小红像他说的那样是去进货,被杀害分尸的现场应该是别处。但如果小红是被这个屠夫杀死的,分尸的现场很有可能是他自己的家。如果侥幸他打扫得不是很干净,那么我们会在他家找到一些证据的。”飙哥信心满满。
    屠夫的家是一幢独门独院的小平房,前面是他卖肉的门面,中间是两间卧室,院里有几间猪圈和一间屠宰房,院子后面还有一片半亩左右的水塘。
    简单看完他的住处,我们所有人都像泄了气的皮球,这么大的面积,要在里面找到一些证据,简直是大海捞针。更郁闷的是,那间充斥着血腥味的屠宰房里,哪儿都是血迹和软组织,怎么才能在这么多猪血猪肉中找到一些属于人类的血或肉呢?
    飙哥说:“最有可能分尸的地方,就是这间屠宰房了。我们也没有什么快捷的办法,尽量提取一些物证吧,回去做种属实验。”
    按照飙哥的指示,我们开始一点点地提取着屠宰房里的血迹和软组织,分别装进物证袋。两三个小时很快就过去了,太阳已经当空照了,我们依旧弯着腰在寻找可疑的线索。看着已经收集到的数百份检材,我们暗想,这样回去慢慢做种属实验,还不知道要做到猴年马月才能出个结果。
    现场内是绝对不能吸烟的,这是现场勘查的规矩。飙哥脱下手套,走到院外的水塘边,拿出一根烟慢慢抽起来。突然,他眼前一亮,大声喊我过去。
    “我们在护城河里只打捞出了三块尸块,蛙人下去打捞也没有任何线索,对吧?”飙哥的脸上充满了兴奋。
    “是啊,我还一直在奇怪,你说内脏什么的吧,丢在那儿别人可能注意不到,可是这人头和骨架不应该找不到啊?”我说。
    “如果你是这个屠夫,把软组织抛掉以后,因为没有交通工具,没法将骨架也带去抛到护城河里,你会怎么处理这骨架?”
    我想了想,回头看看这四周的环境,突然明白了飙哥的想法:“哈哈,丢在这个水塘里!”
    “对!因为骨架不像整尸那样会腐败膨胀、浮力变大。骨头扔进塘底很快就会被淤泥掩盖,永远不会漂浮上来。这就是这个屠夫为什么要卸掉尸体上的软组织并抛掉的原因。他是害怕尸体扔进水里后会浮上来!”飙哥已经胸有成竹了,“来吧,我们干一件大工程!”
    110指挥中心很快就调集了三辆消防车和两个中队的消防战士。他们的任务很简单,就是在天黑之前,利用抽水泵把这口塘里的水抽干!
    我和飙哥眯着眼蹲在塘边,看着池塘的水面慢慢低下去。下午四点,塘底逐渐暴露出来。
    在满是水的水塘里捕鱼,不是件很容易的事,但在一个没水的水塘里捕鱼,实在是易如反掌。这个脏兮兮的水塘自然是没有鱼儿,但水一抽干,塘底的淤泥上便显眼地露出了一大块被塑料布包裹着的东西。
    早已穿好高筒胶靴和解剖服的我,呀的一声大叫,兴奋地跳进塘里,蹚着塘底厚厚的淤泥,一脚深一脚浅地向那一大块不明物体慢慢移动过去。
    飙哥缓缓地踩灭了烟头,沿着岸边走到离不明物体最近的位置时,才跳下塘里,说:“笨哪,不知道走直线?”
    不明物体果真是一具尸体,我们抬起来的时候已经清晰可辨塑料薄膜里的人骨。
    屠夫的手艺,让人毛骨悚然。尸体上的软组织已经被剥离殆尽,只剩一具完整的人体骨架和少量没有分离下来的内脏。
    “看来要找点儿肋软骨去做DNA了。”我说。
    “即使证明这具尸体就是小红,怎么能确定就是她丈夫杀了她抛进塘里呢?”飙哥问。
    “这……这个……就在他家门口,他赖得掉吗?”我一时没了办法。
    “律师会和你说这些吗?这可形成不了证据锁链。”飙哥摇了摇头,用手在骨架腹部剩余的一堆内脏里翻动起来。
    “飙哥,你在找什么?”
    “我在找胃。”
    “找胃干什么?”我的话还没有问完,飙哥已经找到了胃,用手轻轻地捏着。
    “有发现!”飙哥扬着眉毛边说边拿起了手术刀。
    胃被划开了,看上去基本是空的,但里面的某样东西让我们大受鼓舞,我们真真切切地明白,这个案子破了!
    ——那正是一节残缺的小拇指。
    DNA检验结果很快出来了,小拇指就是那个屠夫的,屠宰房提取的血迹中,也发现了死者的血迹,整个案子的证据锁链已经很完善了。
    铁证如山,屠夫不得不全盘交代。
    原来屠夫发现小红和街上的一些地痞关系不清不白,他交涉了好多次,不但没解决问题,还被地痞暴打了一顿。这一天,屠夫终于忍无可忍,一言不合,就下重手将小红殴打了一番。不料在撕扯过程中,小红一口咬掉了屠夫右手的手指,屠夫恼羞成怒,抄起杀猪刀一刀就砍断了小红的脖子。杀完人之后,屠夫才害怕起来,他知道如果把尸体扔进水塘,过不了两天就会浮上来被人发现,那样的话肯定逃脱不了罪责。他左思右想,干脆使上自己一身的杀猪手艺,利索地卸掉了小红全身的软组织,装进袋子里分几个地方抛掉,然后再把骨架和来不及处理的内脏用塑料薄膜包裹后,扔进了水塘。他闭门不出,花了一天一夜的时间,仔细打扫了杀人和分尸的现场——而那正是他们曾经的家。
    晚上在食堂,我们高举水杯,一饮而尽。值班时不能喝酒,这清水一杯,就权当是庆功酒吧。

    第四案滴血屋顶

    随着一阵由远至近急促的警笛声,一道红蓝相间的闪电划过夜空,打破了这座城市的平静。夜深人静的城市大道上,飞速驶过一辆“打扮”得很酷的警用面包车,车身侧面,赫然印着六个蓝色的大字:“刑事现场勘查”。
    我看着车上同行的几个人,由衷地生出一股敬佩之意。正是这几个年轻的刑事技术警察,组成了一支战斗力极强的队伍,他们的出色表现,成就了偌大的南江市去年命案侦破率百分之百的骄人战绩。
    有些邪门儿的事情,不信是不行的,自从上次我的乌鸦嘴显灵以来,凡是飙哥值班,必有命案。好在大部分是故意伤害致死或者嫌疑人明确的案件,所以也不算太费神。但是这一天的晚上,车上的技术员们个个面色凝重,因为他们知道这将是一个充满挑战的辛苦之夜。半个小时前,他们接到了指挥中心的电话,雅缘新村发生了一起命案,要求现场勘查员们迅速赶赴现场。这次的案件,正是毫无头绪的那种。
    “昨天王江过生日,我们哥几个去帮他庆生,当时就把王江给喝趴下了,在KTV里,王江一直躺沙发上睡觉,让他唱歌也不唱。我们唱完了,我就打车送他回家,结果在出租车上,他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个麦克风,说,飙哥,来,唱一首。我一看,原来他把人家KTV的麦克风揣兜里带走了。”飙哥看大家神色紧张,于是说起了笑话。他说的那是真事儿,我当时也在,回想起来还是忍俊不禁。飙哥说完这话,车上的气氛一松,大家顿时都乐了。
    坐在副驾驶的荣主任回头说了一句:“行了行了,现场还不知道什么情况,你们还有心思在这里瞎掰。”
    案发现场的楼下已经聚集了很多附近的居民,人头攒动,大家都在翘首观望,相互猜测着为什么这个平静的小区里忽然来了这么多警察。楼道已经拉起了警戒带,几个穿着警服的派出所民警正在保护现场。荣主任、飙哥带着我拎着各自的勘查器材穿进了警戒带。
    围观群众看见拎着勘查箱的人进了现场,更是一窝蜂议论起来:“看,法医来了,真的死人了。”
    飙哥没有急于进入中心现场,倒是找来了报案人询问情况:“您是怎么发现有人遇害的?”
    报案人是一个30多岁的中年男子,神色依旧惊恐:“今晚我和我爱人睡觉的时候,天花板上好像有水滴到我们的枕头上。开始没有注意,以为是幻觉,后来感觉越滴越多,还滴到我们的脸上,开灯一看,天哪!”男子咽了咽口水,肯定是被自己经历的事情着实吓了一跳,“真不知道造了什么孽,居然是天花板在往下滴血!开始我还以为见鬼了,后来想想不对,就马上跑上楼去,发现楼上的大门是虚掩的,猜想应该是出人命了,就赶紧打了110。”
    “你没有进现场吗?”
    “没有。后来派出所的同志最先到了,进了现场,说是看见一个女人趴在地上,头上的血渗过了天花板才滴到我家的。听说那个女人已经死了,他们刚找我核实了身份,那女人就是我们楼上的邻居小林。”
    “你和这个小林熟悉吗?”
    “没打过什么交道。”
    现场是雅缘新村某栋三楼,死者林琪,这栋房屋的主人,27岁,空姐。
    现场对门的房屋已被征用为专案组的临时指挥部。专案组长正在给侦查员们分工,得令的侦查员夹着本子匆匆离开指挥部,开始紧张有序的调查访问。
    我们没有去细听指挥部在研究什么样的对策,立即投入了现场勘查工作。勘查刚刚开始,就有了发现。虚掩的门缝下方地面,发现了一小串钥匙,是林琪的钥匙。
    “钥匙掉在门口,最大的可能就是嫌疑人尾随受害人到门口,受害人打开大门没来得及收起钥匙,嫌疑人就挟持受害人进入了房间,以致钥匙掉落在门口。这多见于流窜抢劫的案件中吧?”我问道。
    “如果真是这样,就麻烦了。”飙哥皱起了眉头。
    现场是两居室。较小的那个房间和客厅里都没有发现异常。中心现场是主卧室。林琪俯卧在卧室床边的地板上,香消玉殒。她的拖鞋还穿在脚上,左脸贴地,头下地板上的一摊血触目惊心,已被血染透的长发胡乱地遮盖着她的右边脸,看不到容貌。卧室的抽屉全都被翻乱了,林琪的手提包里的化妆品、杂物都被倒在了床上,唯独不见钱包。
    “完了完了,看起来应了我说的,真的是尾随入室抢劫杀人的案子。”我显得很没有信心。
    “不一定吧,要是流窜犯,估计少不了劫色。”刑警学院痕迹专业实习生小孔用调侃的语气道,“可是死者衣着很整齐。”
    “去去去,你不能看她衣着整齐就断定她没遭性侵害吧?”我还在坚持己见。
    “这回我挺小孔了,”飙哥很少不帮自己的徒弟,“给我感觉不像是单纯的抢劫杀人,我总觉得这现场被翻动得很假。而且如果是尾随,趁其不备挟持死者进屋,死者为什么穿着拖鞋?”
    “穿着拖鞋怎么了,她开门换拖鞋的时候被尾随的人推进来了,正常嘛!”
    “别着急,我们慢慢看。”飙哥不温不火地说。
    痕检员们紧张有序地在地面和家具上寻找足迹和指纹。飙哥掰了掰死者的手指和肘关节,说:“尸僵仅存在于小关节。”他又轻轻撩开遮盖林琪右脸的头发,看到她秀气的鼻子下有一串殷红的血迹。飙哥按了按林琪的头,说:“明确的骨擦感(骨擦感:法医按动尸体可能存在骨折的部位,感受到内部有骨质断段相互摩擦产生的声音和感觉,称之为骨擦音(骨擦感)。是初步诊断死者是否存在骨折的一个方法。),存在严重的颅骨骨折。”
    林琪的一双大眼睛已经失去了神采,却仍然无辜地睁着,像是在惊讶地看着眼前墙根处喷溅的血迹,仿佛遭到杀害前完全没有预料到自己会死。
    已经有了不少命案侦破经验的我抢着说:“死者头侧20厘米处墙面上见喷溅状血迹,死者倒伏的位置就是遭受打击的原始位置。角膜还很清,尸斑开始形成,结合尸僵情况,死亡时间应该在5个小时左右。”
    “5个小时,那正好是6点30分,下班回家的时间,和钥匙掉在门口的现象是吻合的。”飙哥接着说。
    现场尸表检验结束,我招呼殡仪馆的同志把尸体抬上运尸车,准备去解剖室进行进一步检验。飙哥则在客厅里踱步,寻找更有价值的线索。
    客厅就像是被打扫过一样,没有一点儿有价值的痕迹。连沙发茶几和电视柜都一尘不染,死者生前应该是个勤快的人。突然,飙哥的目光定在了门口的一双男式拖鞋上。我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那双深蓝色的男式绒布拖鞋被整齐地放在门口一个隐蔽的角落里,暗示这个家的主人不止一个。
    飙哥拿起了拖鞋,仔仔细细地看着,突然,他眼睛一亮,迅速打开了勘查箱,拿出一张滤纸,在拖鞋的鞋底夹缝里蹭了两下,又在滤纸上滴了两滴试剂,很快,滤纸上蹭过鞋底的部分变成了翠蓝色。
    我惊讶地说:“联苯胺试验(检验有无血的试探性试验,如翠蓝色则为阳性反应,系血痕。),阳性?”
   
    南江市公安局法医中心。
    此刻,充满神秘感的解剖室内,器械相互碰撞发出的叮叮当当声,将这个夜晚渲染得更加诡异。
    飙哥带着我身着解剖服,手持手术刀,满头大汗地工作着。
    “刚从DNA实验室传来消息,死者生前确实没有遭受过性侵犯。”平哥放下电话,回头和我们说道。
    飙哥用胳膊擦了下额头上的汗水,点点头,说:“除此之外,你们还看出了什么?”
    我说:“从尸体现象看,死者应该是今天晚上6点30分左右死亡的,死因是重度颅脑损伤。”
    “嗯,致伤工具呢?”
    对于这些问题,我已经是轻车熟路了:“死者头部有7处创口,创角钝(创角钝:创口内有组织间桥是钝器形成的挫裂创的主要特征。钝器形成的皮肤创口和锐器形成的皮肤创口因形成机理不同,而在形态上有区别。法医通过对创口的研究,可以分析推断凶器是钝器还是锐器。) ,创口内有组织间桥,创缘不整齐,所以是钝器打击所致。结合她颅骨的严重粉碎性骨折,骨折线延伸到颅底,可以推断是便于挥动的金属质地的钝器打击形成的。”
    “仔细看看这里。”飙哥指着林琪头皮上的一处皮下出血,不紧不慢地说,“这一处应该也是嫌疑人击打所致,但是由于种种原因,这一下他没有使上力量,没有击碎头皮,正是因为这样,他在死者的头皮上留下了犯罪证据。”
    这是一块很细微的损伤,像是一枚印章印上去的“∩”形。
    飙哥继续道:“这就是书本上说的工具印痕,一般很难发现,一旦发现,就能清楚地提示出作案工具的形态。”
    我挠挠脑袋:“似曾相识,但想不起来像哪个工具。”
    飙哥说:“作为一名法医,要时刻关注身边各种可以用来作案的工具,关键的时刻就有可能用得到。活动扳手正面螺口的凹槽就是这个形态,大小也合适。”
    在场的几个实习生不约而同地脱口而出:“哦,对!”
    飙哥笑着说:“以后别总说‘哦对’,要学会让别人说‘哦对’。除了这个,从死者头部的损伤,你们还能看出什么?”
    我摇了摇头。
    飙哥很耐心地说:“注意看,她头上的7处创口,1处在左侧,6处在右侧,再想想死者倒伏的状态,”飙哥又开始出题了,“留个悬念,你们回去好好想想,明早8点案件碰头会上揭晓答案。”
    因为死者损伤简单,尸体检验工作进展得很快,我们仔细检查了死者的头部后,又重点检查了死者的颈部和双手。最后,我们的目光都聚焦到了死者肚脐佩戴着的脐环上。
    我摘下脐环,细细打量:“好像是钻石的,乖乖,这个东西很贵吧?”
    飙哥笑着摇摇头:“这个东西不值钱,是假的,但是它的价值不在于此。”
    “那它的价值在哪里呢?”
    “看看它的内侧吧,如果这个案子是熟人作案,它很有可能直接就指出了犯罪嫌疑人。”飙哥浮现出了信心满满的表情。
    脐环的内侧隐约刻着三个小字:孙昊天。显然是个人名,这脐环大概就是个叫作孙昊天的人送给她的。
    “飙哥,你的眼睛真尖,这么小的字都能发现。不过,这个案子应该是尾随入室抢劫杀人,和熟人应该没有关系吧。因为她的钥匙掉在门口,熟人何必要趁她开门的时候推她进去呢?”我很迷惑。
    “呵呵,我看你是先入为主了吧。”
    又听见了这个词,虽然知道先入为主是法医的死穴,但仔细想想,我确实有点儿受现场情况影响了。
    飙哥又摆出了说教的姿态:“给你们思考的空间,才能印象深刻,这是我的师傅告诉我的。很管用。”
    尸体解剖结束了。飙哥和我将尸体上的切口仔细地缝好,清洗干净尸体上的血迹,并为尸体重新穿好了衣服。飙哥抚合了林琪不瞑的双眼,叹了口气:“生前很爱漂亮吧,我们也尽力让你漂亮地走。放心,我们会为你洗冤的。”
    真正的法医都很尊重死者,尽管为了破案我们会解剖尸体,但是我们也会仔细地缝合,有的法医甚至每次解剖前都会向死者鞠躬。这不是迷信,不是作秀,而是真真切切的尊重。
    此时,中心解剖室的门外来了几个人,哭声一片。
    “你们节哀吧。我们会抓到凶手的。”飙哥安慰死者家属。
    林琪的母亲仿佛没有听到飙哥的安慰:“女儿啊,我们全家都以你为豪,你怎么这么早就走了啊!你让我们怎么活啊……”
    飙哥和我实在无法忍受这么悲怆的气氛,出了解剖室,走进夜色中,互相递了一根烟,深深地吸了一口。
    突然,我隐约听见了一阵细微的抽泣声,这声音着实让我头皮一阵发麻。飙哥显然也听到了,于是我们循着抽泣声向前走去。
    不远的一株冬青树旁,隐约可以看见一个瘦长的黑影。
    飙哥大声道:“请问,您是?”
    黑影吓了一跳,随即抬手擦了下眼睛,说:“我是司机,带他们来的。”
    “那您在这里……”
    此刻我们已经走近了黑影,看出这是一个相貌不错的男人,皮肤白皙,鼻梁高挺,眼帘低垂,眉心的一颗黑痣给他平添了忧郁的气质。
    “我是林琪儿时的玩伴,看见她死,我也伤心。”
    “哦,是您开车载她家人来的吧?”
    “是的。”
    “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变吧。”我递上一根烟,问,“您在南江开出租?”我注意到了停在身侧的出租车。
    “是的,听说林琪出事了,就开车去她老家接她父母过来了。”
    “呵呵,你还挺有心,和林琪关系不错吧?”飙哥仿佛话中有话。
    “没……没,我们只是初中同学,很少打交道的。”出租车司机连忙解释,“林琪性格内向,不喜欢交朋友,我们很少见面,就是见面,也是因为她租我的车回家。”
    “哦,她一般不和别人打交道?”
    “是的,听说她被一个姓孙的老板包养了,那老板不准她接触任何男人。她性格内向,也没有什么女性朋友。她被杀,一定是那个老板找人干的。”
    “呵呵,看来你对她挺了解嘛。”飙哥话中有话。
    “不是,只是来的时候听她家人说的。”
    “好吧,这是我的名片,如果你或者她的家人想起什么情况,可以随时和我联系。”飙哥递上了自己的名片。
    出租车驾驶员伸出的右手没有接住,名片掉到了地上。这时,我们都注意到他的右胳膊绑着绷带。
    “哦,对不起,前不久出了个小车祸,尺骨骨折,现在快好了,就是还不能使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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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3-16 16:55:57 | 显示全部楼层
南江市公安局大会议室,烟雾缭绕。
    会议室里满满地挤了几十人,大部分侦查员的眼眶都有黑眼圈,显然这一夜谁也没有闲着。
    刑警队长总结了调查的情况,说:“这个现场看似很简单。受害人的钥匙落在门口,卧室关键部位都被翻乱了,受害人的手提包也被翻动过;现场没有发现现金和首饰,但因为受害人没有关系人,所以财产损失情况不清楚;客厅好像被打扫过,没有发现灰尘足迹。所有的关键部位都没有发现指纹,嫌疑人应该是戴手套翻动的——这一切都像是惯犯作案,目标是受害人的财产。”
    “客厅没有灰尘足迹,有可能是被打扫了,也有可能是嫌疑人穿着干净的拖鞋。我敢肯定这起案子是熟人作案。”飙哥忍不住开始接茬儿了。
    飙哥的话让所有的人都大吃一惊,包括我。
    “有依据吗?”刑警队长不动声色地问。
    “有。”飙哥变戏法似的拿出了一个物证袋,袋子里装着一双深蓝色的男式绒布拖鞋,“现场有一双男式拖鞋。”
    这个依据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一双拖鞋能说明什么?刑警队长说:“有男式拖鞋就是熟人作案了?调查显示,林琪已于上个月辞职,被一个老板包养了,她家有男人的东西不奇怪!而且我们有充分的证据证明这个老板在案发时段不在现场。”
    “我还没有说完,”飙哥不紧不慢,胸有成竹地说,“男式拖鞋不是没有价值,只是价值不在这里。”
    飙哥站了起来,指着幻灯片里的现场照片,“这双拖鞋是在门边发现的,尸体在卧室,而且我们肯定了尸体遭受暴力打击的位置就是在她倒伏的位置。也就是说,打击的位置距离拖鞋的位置是……10米,而且中间隔着一堵墙。这样看,这双拖鞋和尸体没有关系,是吗?”
    所有人都在点头。飙哥继续说:“可是,我在这双拖鞋上,发现了一滴新鲜的可疑斑迹,我做过联苯胺试验,证实是人血。刚才DNA实验室也打来电话,证实这滴血是死者林琪的。那么,林琪的血有可能绕过一堵墙飞溅到10米外的拖鞋上,而且在中间的客厅的地面上不留任何痕迹吗?不可能!也就是说,案发的时候,这双男式拖鞋应该在死者旁边。”
    全场安静了下来,大家都在思考。
    “林琪死亡的时候是穿着拖鞋的,那么,这双男式拖鞋肯定是嫌疑人穿着的。”飙哥说得兴起,“如果是陌生人作案,流窜作案的话,凶手进屋还要换鞋?如果真是这样,这一定是个讲究卫生的凶手。”
    这个冷笑话没有逗笑大家,因为大家都陷入了思考。
    “你是说熟人作案?动机呢?”刑警队长接着问。
    “这个不好说,但最大的可能是情杀或者仇杀。现场翻动的痕迹可能都是为了伪装。门口的钥匙就是嫌疑人为了伪装现场特地丢在门口的。我也考虑过是凶手乔装成修理工什么的换拖鞋入室抢劫。但仔细想想,可能性也不大,这样凶手没有必要把钥匙丢在门口来伪装现场。当然,这些都是推断,我还有个证据也可以证明这是个熟人作案。”
    飙哥横扫了一眼参会人员,在人们注视的目光中继续道:“林琪的身上没有任何抵抗伤和约束伤。这是这个案件最特殊的地方。如果是被别人挟持到卧室的,身上一定有约束伤和抵抗伤,也就是说她的手腕、颈部等部位应该有伤。可是死者没有,她的损伤全部在头部,而且分布得非常奇怪。她的左侧颞部(太阳穴上后方一点)仅有一处挫裂创,右侧颞部却密集地存在着六处形态相似的挫裂创,这些挫裂创都导致了皮下的颅骨骨折,创口和骨折线纵横交错。”
    飙哥又开始普及法医学知识:“如果一个人在被约束或者昏迷的状态下被打击,伤口应该很密集;如果在有反抗能力的情况下被打击,伤口会分布得很散。林琪的损伤却位于头部的两侧,一侧轻一侧重,具备了两种矛盾的损伤形态。分析来分析去,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林琪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被打击形成了左侧颞部的创口,这个损伤足以导致她昏迷。大家注意下,林琪倒伏的位置就是左侧脸着地,右侧脸朝上。所以她倒伏下去后,左侧的头面部就无法再遭受打击。凶手恐其不死,就在她暴露在上方的右侧颞部连续打击,形成了右侧颞部密集的创口。”
    大家开始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如果凶手是在林琪正面施暴,林琪应该会有下意识的抵挡,如果抵挡了,她的手臂应该有伤。但是,她的手臂没有任何损伤。所以,凶手应该是在她背后趁其不备,突然实施打击的。而且如果是正面打击,她更有可能是仰卧,而不是俯卧。那么,我们试想,一个陌生的修理工可能在主人卧室里从主人的背后突然实施打击,主人却没有任何防备吗?显然不可能。所以,这一定是个熟悉的人作的案。”
    “分析得漂亮,”一直没有说话的局长已经开始喜形于色了,“熟人作案,这个案子就好办多了。”
    “可是,”刑警队长吸了口烟,说道,“根据我们可靠的调查,林琪生前性格孤僻,没有朋友,也没有仇家。现在处于被包养的状态,没有任何证据证明她和孙老板之外的人接触,而且包养她的孙老板已经可以排除作案时间了,那么……”
    “等等,”飙哥打断他,“你说的那个孙老板是叫孙昊天吗?”飙哥一边说,一边拿出一个物证袋,“这里有一个金属环,是林琪戴在肚脐上的,内侧有孙昊天的名字。”
    刑警队长一脸迷惑:“搞错了吧?孙老板的全名是孙金福,房地产商,没有前科劣迹,没有曾用名。”
    这个情况的出现,让所有人都大感意外。
    飙哥皱着眉头,敲着自己的脑袋问道:“那么,孙昊天又会是谁呢?”
    全场鸦雀无声。
    “这……这个名字貌似有点儿耳熟,”我打破了沉寂,斗胆在众人面前说,“哦,想起来了,昨天开车带林琪父母去殡仪馆的那个出租车司机,好像就叫孙昊天。我听死者的父母是这样叫他的。”
    “真的吗?”飙哥拍了下桌子,停顿下来思考了几秒,说,“那么,恭喜大家,这个案子破了!哈哈!”
   
    局长很兴奋,但也很疑惑,他打断了飙哥:“别高兴那么早,说说看,怎么就破了?”
    飙哥仍然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我有依据。大家看这个脐环,是假钻,顶多值两百元,内侧刻着孙昊天的名字,一来符合孙昊天的消费能力,二来说明孙昊天和林琪之间有某种关系,只是这种关系瞒过了所有人的眼睛。一个月前,林琪被别人包养了,孙昊天自然有杀人的动机。”
    “这个我们可以想到,但是怎么证明就是孙昊天干的呢?”局长接着问飙哥。
    “这个还是要从林琪的损伤情况来分析,”飙哥站了起来,走到我的背后,做着模拟,“刚才已经分析了,林琪左侧颞部的伤是第一次形成的,也就是说凶手站在林琪的背后用一个便于挥动的钝器打击了林琪的左侧头部。这个姿势,右手是无法使上劲的。”
    飙哥用右手拿着笔在我的头部左侧挥动了两下,然后又换左手拿着笔在我的头部左侧挥动了两下,接着说道:“如果用左手,就可以顺利地形成了。所以,一开始,我就认定了这个凶手是个左撇子。”
    “可是,你怎么知道孙昊天就是个左撇子呢?”刑警队长插嘴道。
    “孙昊天是不是左撇子我不知道,但是,昨晚在殡仪馆,我有幸见到了孙昊天。他躲在一个角落偷偷地哭泣,就引起了我的怀疑。可是他否认了和林琪有任何关系。”飙哥摸了摸下巴上的胡楂儿,“刚才说了,我开始认为凶手是个左撇子,但是,如果凶手右手受伤了,只能用左手行凶,不也是符合条件的吗?还真巧,孙昊天的右手扎了绷带,是前不久的车祸里受伤的。”
    “那么,现在看,也只能说孙昊天作案的可能性很大,”局长说,“不过不能作为上法庭的证据。”
    “是的,张局,不过杀了人,总会有证据,这个证据在哪里,我们可以去孙昊天家里找。”飙哥说。
    “好!”局长很兴奋,“你们马上去搜集证据,刑警队那边,立即办手续,实施抓捕。”
    晌午,烈日炎炎。
    我和飙哥悄悄走进孙昊天住处的楼道。孙昊天的出租车不在楼下,显然他出车去了。
    侦查员问我们:“飙哥,要不要弄开他家门,进去搜搜?”
    “那不是害我们嘛。没有手续的秘密搜查,可是违法的,我还得养家糊口呢!”飙哥笑着说,“再说了,作案工具应该在他的车上。”
    一旁的我忍不住问道:“你怎么知道在车上?”
    飙哥又露出神秘的表情:“扳手,不仅可以用来砸人脑袋,还可以用来作为修车工具。”
    “对啊,昨天我们已经分析了作案工具是扳手。”我居然因为飙哥上午的精彩分析,把这么关键的问题给忘了。
    “指挥中心,指挥中心,交警一大队警员在纬五路胖子面馆门口发现目标出租车,车内无人,报告完毕。”对讲机很快响起。
    “我们亲爱的交警同人办事效率还真是高,这么快就搞定了。”刑警队长王江很是兴奋,“这畜生,还有胃口去吃炸酱面?”
    对讲机里局长的声音同样兴奋:“王江,马上带人过去,抓不到,回来我摘了你的帽子!”
    王江摸摸有些秃的头顶,不满地说:“不就有点儿掉头发嘛,总拿我的帽子开玩笑。”
    孙昊天戴着手铐坐进警车的同时,我也将他出租车上的一把锃亮的扳手装进了塑料物证袋中。
    提取到扳手的同时,我也忧心忡忡:“这显然就是他干的,要不哪个出租车司机有这闲工夫清洗扳手?你看这扳手洗的,比他的车洗得还干净。怎么办,证据貌似被销毁了。”
    飙哥一把夺过物证袋:“闭上你的乌鸦嘴。”
    赶往DNA实验室的车上,飙哥拎着物证袋前前后后地看着。
    我一路忧心忡忡:“现场没有证明嫌疑人的物证啊,我们之前的分析仅仅只是推断,定不了案啊。这扳手又被洗了,唉。”
    飙哥沉默着。
    DNA实验室送检台旁,DNA检验师抬头看了一眼飙哥,失望地说:“师兄,这扳手上,什么都没有,连扳手的螺口都清洗了。”
    飙哥说:“能洗到的都洗了,洗不到的呢?别说我不教你们。”
    飙哥用镊子夹起一小块纱布,打开扳手的双齿,将纱布从双齿之间塞了进去又拔了出来。雪白的纱布中央,仿佛带着点儿殷红的血迹。
    “量小,试试吧。”
    审讯室内,孙昊天依旧低头不语,王江已经有点儿按捺不住急躁的心情:“你以为你不说话就定不了你的罪吗?我建议你还是放聪明点儿,坦白从宽,争取宽大处理!”
    “坦白从宽,牢底坐穿?哼哼。”孙昊天冷笑了一下,说出了第一句话。
    吱呀一声,审讯室的门被推开了。飙哥带着我,拿着一个文件夹走了进来:“怎么,还没交代?”
    “没,硬骨头。”王江有些尴尬。
    “孙昊天,刚才我拿到了一份DNA鉴定书。”飙哥阴着脸说,“对你很不利。”
    我随即将文件夹递给了孙昊天。
    孙昊天翻开文件夹的手微微有些颤抖,看了没两眼,他的声音就开始有了哽咽:“没想到啊,还是栽了。我还以为天衣无缝呢……好吧,其实我也不想这样……
    “我和林琪是青梅竹马,她说她会嫁给我,我爱她,胜过一切,胜过我的生命。如果我不能拥有她,她也不能被别人拥有!她是那么完美,我和她在一起总会自卑,所以她说要把我们的关系保密的时候,我也同意了。我以为她终有一天会被我感动,可是我错了,大错特错。一个月前,她傍上了一个大款,为了不让那个浑蛋房地产开发商有疑心,她和我彻底断绝了关系。我不能失去她,即使让我做她的秘密情人我都可以忍受。可是她像是铁了心,换了号码,不回住处,我找不到她,感觉整个人都疯了。于是我下定决心,杀了她。我天天都在她家楼下等,终于等到了她。我对她还抱有希望,到了她家,我依旧苦口婆心,想挽救这份感情,我知道这份感情才是纯洁的感情,没有任何铜臭。可是她扔给我五千块钱,让我走,让我不要再缠着她。我不能忍受这样的羞辱,趁她不注意从背后袭击了她。我的右手受伤了,左手使不上劲儿,这一下没有打死她,她躺在地上挣扎着,挣扎着,我忘不了她那恐惧又仇恨的眼神,她的眼神让我胆怯,让我愤怒,于是我继续击打她的头,一下又一下,血和脑浆喷得我一脸一身,喷得我一脸一身……”孙昊天开始颤抖,不停地颤抖。
    “后来呢?”
    “……后来她不动了。我知道我杀了她,按照我的计划杀了她。我在地上坐了很久,害怕极了,于是我就像电视上演的那样把柜子什么的都翻乱,拿走了她的钱和银行卡,又把她的钥匙扔在门口。很多人都知道她有钱,我想让你们以为这是一起劫财杀人。”
    “你拿的钱和沾血的衣服呢?”
    “钱在家里,衣服烧掉了。”孙昊天突然镇静下来,擦干了脸上的泪水,“这样也挺好,我可以去地下陪她了,我不会再让她离开我了。”
                                                                                               (第四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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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3-17 20:04:2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案自杀少女

    前面已经说过,一名基层公安机关法医的日常工作,很大一部分是非正常死亡案(事)件的前期处置工作。法医对死者死亡方式的判断,关系着这起案(事)件的定性。看似简单,其实是一件非常复杂而且责任重大的工作。法医的老祖宗宋慈的着作《洗冤集录》概括了此类工作,在看似普通的死亡中,通过细致的检验、分析、探索,明察秋毫,发现犯罪的痕迹,便是法医之所以能够为死者洗冤的关键。
    为了防止在非正常死亡案(事)件中出现纰漏,大部分法医会用非常谨慎的态度对待此类现场和尸体。一般情况下,法医会去非正常死亡的现场,对现场进行勘查,对尸体进行简单的尸表检验,初步排除他杀可能,查清事情的原委,然后再将尸体运回法医中心或者殡仪馆,对尸表进行进一步检验,防止有一些不易被发现的线索遗漏。综合上述的全套步骤,法医会给办案单位提供一个综合报告,写清死者的死亡原因和死亡方式。所谓的死亡方式就是指他杀、意外、事故、灾害、因病猝死或者是自杀。
    每天早晨9点,是南江市公安局法医中心法医集中进行尸表检验的时间。前一天出现场后拉回中心的尸体,会在这个时间统一进行尸表检验,以便进一步排除他杀可能。
    这一天很平静,只出了一起初二女学生跳楼的现场,没有其他的现场。
    这个小女孩是在新丰中学的教学楼下被晨练的老大爷发现的。我们早晨8点赶到现场的时候,小女孩的尸僵已经形成得比较坚硬了,结合其他的尸体现象,推断她是在前一天晚间10点左右死亡的,也就是说是在晚自习结束一个小时后死亡的。这个时间,教学楼周围确实很少有人。这所中学位于郊区,是一所私立中学,一半学生住校,剩下的一半学生基本都是住在附近的村民家的孩子。学生们每天晚上9点自习结束后,便会各自回宿舍或回家。
    根据前期调查,这个小女孩的家离学校较近,不住校。她的母亲在20公里外的工厂打工,住在工厂;父亲在自家村边的小鱼塘以捕鱼、卖鱼为生,酗酒。父母对这个小女孩关心极少,也从未去学校接过小女孩下自习。经查,事发当晚,小女孩的父亲李斌因和村民聚会酗酒,在家中睡了一晚,直到村干部通知他女儿死亡,才迷迷糊糊地跑到了现场。
    通过现场勘查,教学楼的楼顶铁门上只发现了小女孩的指纹,证实是小女孩自己走上楼顶。楼顶边缘发现了小女孩整齐的足迹,证实小女孩确实是在楼顶边缘站立过一段时间。
    小女孩穿着整齐的校服,校服的口袋里放着一张纸条。纸条上工整地写着几个字:“活得痛苦,不如去死,妈妈我先走了,您保重。”
    这是一纸遗书。经过文件检验技术人员的比对分析,确证就是小女孩自己所写。
    有了以上的结论,结合初步的尸表检验,这起事件确定为一起自杀事件,结论铁板钉钉,毋庸置疑。
    在我们结束现场勘查的时候,现场旁边飞快地驶来了一辆面包车,车门一开冲出来一个30多岁的女人。她冲到小女孩的尸体旁边,凝视着小女孩苍白的脸,眼神中充满了怜爱,却并没有过激的表现。随后,她又扭头看了一眼傻在一旁的孩子父亲李斌,重新回到面包车里。
    经过对李斌的询问,我才知道刚才的女人是小女孩的母亲。虽然失去亲人的悲痛表现各不相同,但是这个女人的淡定实在让我有些吃惊,她用两个眼神就完完全全表达了心中所想?尤其是投向丈夫的那个眼神,说不清是责怪,还是怨恨,总之,是一种难以描述的眼神。
    早晨9点,法医中心尸体解剖室。
    今天似乎应该是轻松的一天,只有一个已经明确了性质的事件的尸表检验。小女孩依旧穿着那身整齐的校服,安静地躺在解剖台上。天气已经有些热了,尸库的管理员清晨6点就将小女孩的尸体抬进解剖室里进行化冻,以保证尸表检验的顺利进行。
    小女孩其实长得非常可爱,浓眉大眼、鼻梁高挺,13岁的她发育得比同龄的孩子更成熟。这是一个应该天真懵懂的美丽年龄,小女孩却写下了那么绝望的一句话,然后轻易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高坠伤的特征是外轻内重,全身损伤应该是一次形成,内脏破裂,出血却较少。女孩的全身都没有发现开放性损伤,只有鼻腔和外耳道流出少量殷红的血迹,加上眼周伴随着的青紫痕迹,都是颅底骨折的表现。没有开放性损伤,也就意味着没有多少体外的出血,现场也不血腥。小女孩就那样干净地躺在那里,安安静静的,像睡着了一样。
    我伸手探查了小女孩的后枕部,发现有一块巨大的血肿,于是我用止血钳轻轻敲打了小女孩的额头,发出了“砰砰砰”的破罐音。可以肯定,这个小女孩是高坠致颅底骨折、颅脑损伤而死亡的。
    “现在的孩子,学习压力真的有这么大吗?不至于动不动就自杀吧?”我感慨道。
    “听说她家里人很少关心她。感受不到家庭的温暖,估计也是一个重要的原因。”飙哥一边分析着,一边和我一起脱掉了小女孩的校服。
    意外出现了。小女孩的身体上居然发现了隐约的疤痕。
    “看来我们要重新分析小女孩自杀的动机了。”飙哥皱了皱眉头。
    “疤痕呈类圆形,与皮下组织无粘连,表面皱缩,多个疤痕形态一致。”我边检查边描述形态。
    “这……是香烟烫伤的啊!”飙哥感叹道,“虽然她不是瘢痕体质(瘢痕体质:特殊个体的特异性体质,有些人在皮肤遭受暴力形成创面后,会形成凸出于皮肤的疤痕疙瘩。),疤痕形成得不明显,但是这么多处形态相似的疤痕,还是应该考虑是香烟烫伤的。”
    “她才初二,没听说有什么不良记录,是个老老实实的小孩子。”我说。
    “看来,通过这次尸表检验,我们发现了新的犯罪。”飙哥惋惜地摇了摇头,“虐待。”
    我的脑子里迅速浮现出小女孩父亲的模样:“你是说,是她爸爸干的?没有依据啊。”
    “调查反馈回来的情况,小女孩除了上学就是在家做作业、做家务,没有其他的活动轨迹,谁又有机会能够这样欺负小女孩而不会被她的家人发现去报案呢?再说,你仔细想一想小女孩的遗书,她是在和她的妈妈告别,并没有提到她的父亲。”飙哥分析道,“这是很反常的现象。小女孩的母亲在外打工多年,她一直都由父亲照顾,自杀前却不提她的父亲,这是为什么呢?”
    我点头表示同意。
    一分钟不到,飙哥又改变了他的判断。
    “这可能不只是一起虐待案件了。”飙哥检查完死者的会阴部,说,“是强奸。”
    我国的刑法规定,凡是和十四周岁以下女性发生性关系的,一律以强奸罪论。
    “处女膜可见多处陈旧性破裂口。而小女孩到她死的那天,刚刚才十三岁半。”飙哥补充道。
    “这个,不会也是她爸爸干的吧?”我顿时一阵作呕,恶心的情节在脑中浮现。
    “依据上述的分析,不是他,还能是谁呢?”飙哥用止血钳夹着纱布,提取了死者的阴道擦拭物,“不管怎么样,赶紧做出DNA结果再说别的。另外,得找办案单位赶紧把她的父亲控制起来。”
    通知过办案单位,我们将检材送往DNA实验室。
    四个小时以后,DNA实验室传来消息:在死者阴道擦拭物中检出人的精斑,但是和死者的DNA比对后,确证精斑的主人和小女孩无亲缘关系。

    “我说嘛,这么恶心的情节也只能编编电视剧,怎么会在现实中发生?”否认了这是一起乱伦事件后,我感觉如释重负。
    “DNA的结果只是肯定了不是她的父亲干的,但是,没有肯定不是李斌干的,对吗?”飙哥说。
    “你的意思是说,李斌可能不是她的亲生父亲,所以李斌的犯罪嫌疑还是最大的,是吗?”我很快理解了飙哥的意思,问道。
    “是的,如果这孩子不是李斌的亲生女儿,那么李斌作案的嫌疑就更大了。”飙哥说,“打电话问问,这么久了,怎么办案单位还没反馈抓人的消息?”
    我刚把电话拿起来,发现侦查员小张卷着裤腿、满头大汗地跑了进来:“这边结果怎么样?”
    “有生物检材,但是不能肯定是不是李斌干的,人抓到了吗?”飙哥紧张地看着小张。
    “他……可能畏罪潜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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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3-18 21:26:58 | 显示全部楼层
    原来,侦查员赶到李斌家里时,发现家里只有小女孩的母亲陈玉平一个人。据陈玉平陈述,她知道女儿自杀以后,就去工厂结了工资、辞了工作,但当她傍晚回到家里的时候,发现丈夫李斌并不在家,而且他平时捕鱼用的工具和工作服也都不见了,当时她以为李斌是去捕鱼了,可等了一个晚上,一直到民警到家里找人时,李斌仍没有回来。几名民警在他家附近可能藏身的地方都进行了搜索,依旧一无所获。
    “我先赶回来了,他们去李斌经常捕鱼的水塘附近找去了。”小张一口气喝了一杯水后说道。小张看到飙哥一筹莫展的样子,神秘地笑道:“飙哥,你看我带回了什么?怎么样,有证据意识吧?”
    我们抬眼一看,小张的手里拿着一把破旧的牙刷。当时的南江市,基层民警对提取DNA证据都有了一定的认识,这次小张在搜查李斌住处的时候,顺便提取了李斌的牙刷,这根牙刷上面,很有可能提取到李斌的DNA。
    飙哥很是高兴,把牙刷送到DNA实验室,对DNA实验室的同志说:“看来,你们又要辛苦了。”
    话音刚落,飙哥的手机铃声骤然响起,飙哥一看是前线侦查员打来的,迅速接通了电话:“怎么样?有什么情况?”
    “我们在一个水塘边找到了李斌的一些捕鱼工具和他的胶鞋,还有他平时当作小船划的木盆,怀疑他可能是在捕鱼的时候落水了,现在正在打捞。”
    “落水?”这一结果,出乎了我们意料,飙哥说,“走吧,我们还是去现场看一看吧。”
    我们在颠簸不平的土路上整整行驶了三个多小时,才到达了偏僻的现场。到现场的时候,李斌的尸体已经被打捞了上来,湿漉漉地放在岸边,头发还在滴着水,在夕阳的照射下,显得阴森恐怖。
    尸体的周围站着几个民警,也湿漉漉的,看来为了打捞这具尸体,费了不少劲儿。陈玉平也已经到了现场,呆呆地坐在一旁,村长在和她说着什么,但她就像没有听见一样,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木木地看着前方,没有痛苦,没有绝望,没有悲伤,就那样平静地坐着。
    死者衣着整齐,指甲青紫,口鼻腔附近还黏附着泡沫,窒息征象明显,口唇和颈部没有损伤,胸腹腔膨胀。我用止血钳扩张死者的鼻腔,发现里面有不少泥沙,再撬开闭合的牙列(牙列:整齐排列的成排牙齿,称之为牙列,牙列之间则通往口腔。),发现口腔内也有不少泥沙,这些都是典型的溺死征象。所谓的溺死,就是生前入水、溺水死亡,而不是死后抛尸入水,这一点是很明确的。
    “溺死征象明显。”我一边检验一边和飙哥说,“他不会是畏罪自杀吧?”
    “不会,他要是自杀,没必要带着这么多工具,还有木盆。”飙哥指了指旁边的一些捕鱼工具和木盆。
    “是啊,有道理。可是他水性很好,怎么可能是意外溺死?”我疑惑道。
    “完全有可能。这水底下啊,全是水草!”刚才负责打捞尸体的民警一边说,一边用长竹竿拨动水面,“看到没有?幸亏我们是在岸边用长竹竿打捞的,要是下水的话,估计明天咱们几个的名字上全加黑框了。”
    “他水性好,别人不会用推他下水这么笨的杀人手法,所以只有可能是意外落水后被水草缠住,然后溺死的。”我对自己的分析很是满意,觉得滴水不漏了。
    飙哥在一旁不置可否,只是默默地用一根长竹竿在试探水深和水草生长的高度。
    突然,飙哥的电话铃声响起,是DNA实验室打来的,结果正在飙哥的预料之中,小女孩体内的少量精斑和李斌牙刷上的DNA认定同一。
    虽然我们依旧用穿刺法从李斌的心脏内取出心血再次进行DNA检验以防万一,但是我们知道,不出意外的话,这起强奸案件应该就是李斌做的了。现在李斌也溺死了,按照法律规定,就应该销案了。
    即便是这样,我的心情依旧低落无比,真是恶有恶报啊。只可惜那个小女孩,幼小的心灵受到了那么大的创伤,身体受到了那么多的伤害,以致让自己的生命之花在那么年轻美丽的年纪就黯然凋谢,实在是可怜。
    在一旁的飙哥突然想到什么事情,走到陈玉平的身边,蹲下来点了根烟,小声地问道:“你们不是孩子的亲生父母?”
    陈玉平听到这话,像是被针刺了一下,突然跳了起来,眼中充满了惊恐:“谁说的?你们胡说!”
    飙哥依旧蹲在那里,盯着陈玉平的眼睛。两个人就这样用眼神较量了两分钟,最终还是陈玉平败下阵来。
    “女儿是我亲生的,但不是李斌的,我和李斌结婚的时候,就已经怀孕了。”陈玉平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靠在了草垛上,泪水慢慢地流下。其实在这个年代,亲子鉴定已经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老百姓也大多知道公安机关是掌握亲子鉴定的技术方法的,这种事情,狡辩也没有什么用。
    “李斌对你的女儿好吗?”飙哥的眼神无比犀利,盯着陈玉平。
    “好……不不不,我不知道,我长期在外打工,我什么都不知道。”陈玉平神色惶恐,语无伦次。
    飙哥没有再继续问下去,弯下腰,和我一起清洗、收拾器械,收拾完毕后,回头又看了一眼陈玉平,陈玉平正在向我们这边张望,眼神交会时,她立即避了开去。
    “我们走吧,尸体拉回中心。”
    飙哥一路上没有说话,默默地看着窗外,任凭颠簸的山路把车里的我们和后车厢内的尸体摇来晃去。
    这天晚上我做了很多梦,梦见小女孩哭泣的样子,梦见李斌变成了厉鬼朝我们扑来,梦得真真切切、令人窒息,甚至早晨闹钟的铃声都没能听见。
    早上,飙哥敲开了我宿舍的房门:“洗漱起床,马上解剖。”
    “解剖?”我努力地回想着昨天出的现场,没有命案啊,没有哪起案件需要解剖啊?
    但是服从命令还是第一位的,我以最快的速度洗漱完毕,一路小跑赶到解剖室。
    解剖台上躺着的,是李斌。
    “李斌?他明显是溺死,这也要解剖吗?”我疑惑道。
   
    飙哥笑了笑:“我也知道他是溺死,但是我心里总有疑惑,所以昨晚就请示了领导,为了防止有意外情况出现,决定解剖。”
    “什么疑惑?”
    “小女孩死了,而且从她体内的精斑来看,前一晚她还和李斌发生了性关系,李斌是知道我们要对小女孩的尸体进行检验的,那么他应该害怕他的犯罪行为被我们发现,他还能那么悠闲自得地去捕鱼?那他心理素质也太好了,太没心没肺了吧?”飙哥胸有成竹地说道,“另外,仔细看看他的双手,很干净。”
    “手?干净?这个说明不了什么吧?”我问道。
    “我也不敢说这个能代表什么,但是我知道,他如果是在水草丛生的地方落水,被水草缠住溺亡的话,根据尸体痉挛的理论,他的手中没有泥沙,也应该有水草,对吧?”
    我知道,溺水死亡的尸体,因为求生欲的驱使加之溺水窒息死亡导致的尸体痉挛,通常会在手指夹缝中间发现泥沙和水草。
    而李斌的双手松弛、干净。
    我们闷声不响地对李斌的尸体进行了系统解剖。除了尸表检验中发现的溺死征象,李斌的内脏瘀血、左右心脏内心血颜色不一致、肺水肿有捻发感(捻发感:溺死的人,因为肺内吸入大量的液体,导致肺泡内充满液体。法医用手揉搓肺组织,感觉到像是揉搓一缕头发,这种感觉称为捻发感,用于诊断是否存在溺死的肺脏改变。)、气管内发现了泥沙和水草、胃内大量的溺液,加之尸体内硅藻与现场水样硅藻认定同一,这些征象统统证实了李斌是在那个小水塘中溺水死亡的。
    经过两个小时的解剖检验,除了证实李斌是溺死,再没有其他的发现,这一点让我和飙哥都异常沮丧。
    我们用手撑着解剖台,就这样一左一右傻傻地盯着尸体,突然,飙哥的眼神又亮了。
    我顺着飙哥的眼神望去,死者李斌的腋下仿佛颜色有些异常,但是又不能确证。
    “这里像是出血啊!”飙哥说道,“切开看看。”
    皮下出血、尸斑和腐败形成的皮肤颜色异常,通常情况下是根据经验,用肉眼就可以进行鉴别,但是有的时候是比较难区分的,这时需要切开皮肤观察皮肤切面的状态,来分辨颜色的异常究竟是损伤还是尸斑或是腐败。
    我用手术刀小心地沿着颜色不一致区域的中央切开,居然发现了死者的双侧腋窝里有片状的皮下出血!
    “这里的皮下出血,可不多见啊。估计有损伤也是玩双杠玩的。”我调侃道。
    “很简单,这里的损伤有可能是别人用双手在死者腋窝处着力、拖拽他形成的。”被飙哥一说,我茅塞顿开。
    “而且既然是出血,就说明有生活反应(生活反应:人体活着的时候才能出现的反应,如出血、充血、吞咽、栓塞等,是判断生前伤、死后伤的重要指标。),是生前形成的。”结论已经在我的脑海里翻腾,“但是,你怎么能确证这两处出血和李斌的死亡有直接的因果关系呢?”
    “皮下出血是有固定模式的转轨过程的。”飙哥用胳膊肘向上推了一下眼镜,“皮下出血的初期,可能不会在皮肤的表面上表现出来,但是会逐渐在皮肤上显现,最初是紫色,然后出血逐渐被吸收,含铁血黄素形成,皮下出血的颜色会变为青紫色、青色、黄绿色,甚至变成黄褐色。”
    “你的意思是说,双腋下出血后不久,李斌就死亡了,所以才未在皮肤表面表现明显。既然这样,这两块出血的形成,离李斌死亡的时间很短暂,所以就应该和李斌的死亡有关。”我举一反三。
    “我刚才说了,这里的损伤应该是在李斌腋下着力、拖拽李斌形成的,而且这个时候李斌没有死。”飙哥若有所思地说,“那么……”
    “李斌当时是昏迷的!”我抢着说。
    “现在应该怎么办呢?”飙哥笑着问我。
    我二话没说,提取了死者的心血、胃组织和部分肝脏,送往毒物化验部门进行检验。
    “我们打开李斌胃的时候,胃内容很充盈,没有酒味。”我说,“这说明李斌是进餐后不久死亡的,而且他没有喝酒,那么只可能是药物使他昏迷了。”
    我想了一想,接着说:“因为他是在深度昏迷的状态里被人扔入水中的,所以他虽然有明显的溺死征象,但他的双手没有抓握泥沙和水草的痕迹。”
    飙哥赞许地点点头:“分析得很棒,会结合之前的尸表检验进行分析了。正如你说的,这起案件的嫌疑人很有可能利用了死者生前是捕鱼人这一情况,故意将死者用药物致昏,扔入水中,伪装成意外溺死。”
    “如果是这样,那么嫌疑最大的就是陈玉平了。”飙哥看了看天花板,“她的女儿因为被李斌这个禽兽残害而自杀,陈玉平的杀人动机已经有了。而且,不知你注意到没有,陈玉平到达女儿自杀死亡现场时,还有我问她问题的时候,她的眼神都很反常。”
    我想了想。是啊,看到自己女儿的尸体,不悲反怒,对是否是亲生这个问题的过激反应,都显露出陈玉平内心的反常。
    解剖检验结束了,我和飙哥回到了办公室。我们没有说话,都不约而同地陷入了沉思:如果证实了李斌是被他人杀死的,那么怎么寻找证据去指向犯罪分子呢?
    毒物化验结果出来了,在李斌的心血、胃和肝中均检出了安眠药成分。
    飙哥的推断被印证了。也就是说,我们成功地从几个细微的异常现象中,发现了一起命案的存在。
    办案人员坐在我们的办公室,像听天方夜谭一样听完了我们的推断,然后问道:“那这起案子的侦破,怎么下手呢?有什么好建议吗?”
    我瞬间被问住了。是啊,这样的案子,没有检验出其他的相关生物物证,应该怎么侦破呢?总不能根据陈玉平有犯罪动机就定她的罪吧?
    “有一个办法可以试试。”飙哥说,“小女孩自杀的那天,我们都看见陈玉平坐一辆车来到现场,然后又坐车离开。从这个时候开始,你们调查她的行动轨迹,注意调取医院或者药店附近的监控录像哦。”
    调查结果很快就反馈上来了。据陈玉平所说,她离开小女孩自杀现场后,就乘车回到了打工所在的工厂,辞掉了工作,然后乘坐公交车、摩的回到家里。但是她隐匿了一个重要问题:她中途下了公交车,进出了公交车站附近的药店后又搭下一班公交车离去。这个重要证据被药店旁的一个监控录像记录了下来。
    “好吧,一方面审讯陈玉平,一方面找药店的医生询问、辨认。”飙哥和我一样,虽然知道案件就这样破获了,但是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我们知道,这起杀人案件的起源是一个母亲的愤怒。
    被带到刑警队的陈玉平已经知道事情败露,她没有做任何抵抗,直接交代了事情的原委:“我和李斌结婚的时候已经怀孕了,孩子出生的时候他就知道这不是他的女儿。当时他说他原谅我了,我信以为真,但我没有想到的是,他居然隐藏得这么深,居然在十多年后这样报复我。他打我的女儿,还打我。我被打得遍体鳞伤,一气之下就离家出去打工。前不久,我知道他居然趁我离家打工之际,多次强奸我女儿,从那时候起,我就有了杀他的想法。女儿的死,更坚定了我的念头,我一定要杀了这个禽兽。”此时的陈玉平已经泪流满面,但眼泪掩饰不住的是她表情里的杀气,“我买了安眠药,回到家里时,这个畜生已经自己吃了晚饭。我就往他炖的汤里放了安眠药。他喝了汤很快就睡得和死猪一样,我整理好他的衣服,拿了他平时捕鱼的物件,把他拖上了门口的三轮车,运到水塘边,把他扔进了那片水塘里。”
    刑警队长面色铁青地向我们介绍了陈玉平交代的情况。我知道我们都一样,为这起惨剧感到惋惜。
    “究竟是谁错在先呢?”我茫然地看着法医中心上空蔚蓝的天,“为什么不通过法律手段解决问题呢?”
    “谁错都已经不重要了,可怜的是一个无辜幼小的生命,就这样成为了这段孽缘的牺牲品。”飙哥同样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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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3-19 16:14:3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案半掌血印

    “丁零丁零……”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将在值班室里恪尽职守的我无情地从美梦中拖了出来。我揉了揉惺忪的双眼,看着旁边值班床上的飙哥一跃而起,冲到电话的旁边。
    我知道飙哥的反应迅速绝非兴奋的心情所驱动,而是一种条件反射。这么多年后,我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半夜听到电话铃响的那种忐忑。我想,所有的刑警恐怕都和我一样,对电话铃声很过敏,而且过敏反应很严重。更无奈的是,我们的电话是必须24小时待机的。
    “法医中心。”
    “我是110指挥中心,丰华新村发生一起命案,辖区民警已经开始实施现场保护工作,请你们在20分钟内赶到案发现场。”
    来不及洗漱,我和飙哥拎着法医勘查箱,坐上了勘查车,风驰电掣般赶赴位于南江市城郊的丰华新村。我抬腕看了看表,凌晨5点30分。
    天刚蒙蒙亮,我们就赶到了现场。因为是凌晨,现场没有几个围观的群众,辖区民警把警戒线拉到了单元门口。中心现场在丰华新村23栋4楼的一套住宅里,现场住宅的门口,两名衣着整齐的民警正在看护着现场。
    报案的是住在现场楼上的一位老干部,5点出门晨练的时候,他发现楼下的门虚掩着,拉开门,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因为当时天还没亮,现场也没有开灯,他就拿随身带的手电筒往里照了一照。他看见客厅地板上躺着一个黑乎乎的人影,呼喊了几声也没有反应,客厅里隐约还能看到大量的血迹,就急忙跑回家打通了110。
    住户的主人是附近一家健身中心的健身教练刘刚,刘刚的妻子在200公里外的齐岭市上班,每个月中旬的周末回来一趟,两人结婚3年多仍没有小孩。小两口的夫妻感情一般,毕竟是两地分居,而且还没有经过深入的调查,并没有有价值的线索提供上来。
    现场是一套两居室,大门口是玄关,玄关的西侧是一组鞋柜,东侧是卫生间。过了玄关是房屋的客厅,也就是中心现场。客厅的东侧有两个门,分别通向两个房间,西侧有一个门,通向厨房。窗户都是完好、封闭的,也就是说,别人从窗户是进不来的,大门的锁扣也没有任何异常。
    客厅的面积仅有七八个平方,地板已经被血迹全部浸染,无处下脚,墙壁上和东西两侧的门上有多处喷溅状、甩溅状和擦蹭状的血迹。
    死者就是刘刚,他直挺挺地躺在客厅西侧的墙根,瞪着双眼,张着嘴,一脸绝望似的看着即将要进入现场的我们。我们用勘查灯照射尸体,发现尸体的头部仿佛有些变形,整个颈部血肉模糊,看不真切。死者的衣着整齐,看得出这个健身教练体格非常强壮。
    “杀了这么个强壮的人,看来凶手更是个不得了的人啊!”我感叹道。
    痕迹检验技术人员对现场进行了仔细的勘查,没有发现有价值的痕迹物证,仅有门口玄关墙上的半枚血掌纹,经比对,还是死者自己的。
    因为现场的血迹浸染了整个客厅的地面,我们只能铺好勘查踏板,一步一步地向尸体靠近。
    我戴上手套,简单地进行了尸表检验,刘刚的颅骨触及有明显的骨擦音,应该是颅骨粉碎性骨折;颈部有一个巨大的切口,双侧的颈动脉和颈静脉以及气管、食管都完全断离,露出了白森森的颈椎,颈项周围有大面积的血泊,已经有一小部分开始凝固了。
    因为出血量巨大,尸斑非常浅淡,不易发现。尸僵还没有在大关节形成,角膜还是透亮的。我看死者应该死亡不久,就从勘查箱里拿出了尸温计,测量死者的直肠温度,根据尸体的温度,计算死者的死亡时间。飙哥在一旁检查死者的双手。
    我忙活好一阵,正算着时间,飙哥回头看看我,微笑着说:“昨晚11点30分左右死亡的,对吧?”
    我非常惊讶:“你……怎么知道的?这……看手,也能看得出来?”因为我刚刚计算出的结果就是11点30分。
    飙哥嘿嘿一笑:“算得挺快,不过观察能力还要加强。”说完,他指了指死者手腕上的手表。
    我抬眼向死者的手腕看去,那只手表的表面已经完全碎裂了,再仔细观察,发现手表的指针已经不再移动,应该是在死者和凶手的搏斗中被击打损坏了,而手表上的时间正是11点27分。
    整个现场,只有客厅的搏斗痕迹非常明显,其余的空间,包括门口的玄关都没有什么痕迹,除了墙上的半枚血掌纹,连地面都没有血迹。而且,整个现场没有发现任何能证明犯罪和犯罪分子的痕迹物证,这让所有参加现场勘查的刑事技术人员都非常沮丧。
    “把尸体拉回中心进一步做解剖检验吧。”飙哥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无奈地说道。
    在我们离开现场的时候,死者的父母和妻子都已经赶回南江,赶到了楼下,三个人正在单元门口抱头痛哭,哭喊着刘刚的名字。
    虽然我们的心里有一定的分析推断思路,但是对于整个案子的认识和对案件侦破大方向的判断还不明确,所以在回去的路上,我们都默默地低头思考着自己的问题,一路无话。
    回到法医中心,我和飙哥顾不上吃午饭,立即投入了尸体解剖工作。
    死因很快鉴定出来,刘刚是颅脑损伤合并大出血死亡。
    法医下达的死因结论包括直接死因、主要死因和辅助死因、诱因以及合并死因。所谓的合并死因,是指两种或多种原因都能够导致机体死亡,但无法判断其主次关系,故分析两种死因是合并死因。
    本案中,刘刚的头部遭受了锤类钝器的多次打击,造成广泛性头皮下出血和分散在头部多处的九处头皮挫裂创,其下多处颅骨粉碎性骨折、颅内出血、脑挫伤,颅脑损伤的严重程度足以导致刘刚的死亡。但是刘刚颈部的创口出血明显,是有生活反应的,说明这个巨大创口是在刘刚死亡之前形成的,而且如此大量的出血也可以导致刘刚的死亡,所以我们认为刘刚的死亡是一个合并死因。
    飙哥仔细看着刘刚颈部的巨大创口。如果不是颈椎仍连着,这个巨大创口甚至可以导致死者身首异处。
    飙哥指着创口的两端说:“你看看这里。”
    我仔细地看了看创角,发现创口的两角都有明显的拖尾,就像是眼角的鱼尾纹一样,仔细数了数,拖尾有七八条,很浅,只划伤了表皮。
    “这,又说明了什么呢?”飙哥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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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3-21 13:30:03 | 显示全部楼层
我知道,这叫试切创,在自杀事件中多见,但是此案显然肯定不会是自杀,我一时没有想明白,就摇了摇头。
    飙哥说:“这个看似是试切创的拖尾痕迹,实际是多次切割同一位置形成的,因为着力点在颈部的前侧,而颈部的切面是类圆形,所以创口两侧的力度就会明显减少,多次切割颈部,导致一个巨大创口,在创口的两端就会形成多条皮瓣。”
    我挠挠头,这我知道,但仍然不明白飙哥的意思。
    飙哥接着说:“颈部的损伤,比对头部的损伤有一个特征,就是集中。头部的损伤很分散,符合在搏斗中形成,颈部的损伤集中,且血迹流注方向是从前往后,说明颈部的损伤是在死者已经倒地并失去抵抗能力的时候形成的。”
    我又挠挠头,心想这个我也知道。
    突然,我明白飙哥问这个问题的意思了:“明白了,飙哥。你是说,死者明明已经失去抵抗能力,并且损伤已经足以导致他死亡了,但是为什么凶手还要切割没有抵抗能力的死者的颈部,对吧?我觉得,这个行为出自凶手恐其不死的心态。所以我认为,这是一起熟人作案的案子。”
    飙哥赞许地点点头:“对了。我就是这个意思。熟人作案可以定,那么你看看这个熟人应该是何时、如何进入现场的呢?”
    在回法医中心的路上,我已经理清了自己的思路,面对飙哥的问题,我如数家珍:“死者的衣着整齐,尸体的旁边还发现他去健身中心工作时带的洗漱用品,家里没有任何房间开灯。结合刘刚的下班时间,所以我认为,这个熟人不应该是晚上敲门入室,而应该是和刘刚一起回到刘刚家的,而且刚进门就进行了打击。所以要重点查和刘刚在健身中心交流过的人,或者是他下班时遇见的人。”
    “你有什么依据说刘刚是刚进门就遭到了袭击呢?”飙哥接着发问。
    “有依据。门口玄关处的墙壁上有一枚刘刚自己的血掌印,但门口玄关处没有搏斗的痕迹和血迹。为什么在客厅里搏斗、受伤,会在门口玄关处留下血手印呢?结合刘刚穿着外出的衣服但穿着拖鞋这一点,我认为玄关处的血手印应该是刘刚在门口换鞋的时候遭到了别人从背后的打击,导致头皮破裂,他下意识地用手捂了头,手上沾了血,因为头部受伤会导致晕厥感,他会下意识地去扶墙,所以留下了这半枚血掌印。而后刘刚被凶手推进了客厅,与凶手发生打斗,因为开始受了伤,即便他身体强壮,也不是持有凶器的凶手的对手,所以就有了后来的惨剧。”
    “有理有据!”飙哥朝我竖起了大拇指,“我赞同你的推理。但是凶手为什么不在小区外没有人的地方动手,而非要进门了以后才动手呢?”
    我终于卡了壳:“是不是想进刘刚家里找什么东西?”
    “既然是熟人,认识刘刚的家,他为何不杀了人,拿了钥匙,再自己去找呢?”
    “凶手或许是不认识刘刚家,或者是不知道刘刚平时单身居住的熟人,所以去确认刘刚的家在哪里或者去确认家里没人才动手的?”
    飙哥听我这么一说,点点头:“是不排除你说的那两种可能。”
    尸体检验结束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四点,我和飙哥饥肠辘辘地跑去食堂找饭吃。吃饭的时候,飙哥问我:“你说,会不会是有人提前藏在屋里?”
    “不可能。根据侦查部门提供的情况,刘刚平时很谨慎,家里的钥匙只有他和他老婆有,连他父母都没有。他老婆不是在外地打工吗?我们去现场的时候她刚接到通知,我们勘查完毕现场,她才赶到的。侦查部门说打电话问了她公司的老板,说她这两天都正常上班的。”我自信满满地说。
    “哦。”飙哥又开始狼吞虎咽起来。
    我们闷声不响地吃饱了饭,又不自觉地聊起了这个案子。
    “作案人数方面,你怎么看?”飙哥问道。
    “虽然现场有两种致伤工具,一种是锤类的钝器,一种是菜刀类的锐器,但是使用上有时间的先后顺序。所以,我认为一个人就可以完成了。”
    “但是一个人杀人,会携带两种工具?”飙哥问道。
    “这个……这个……有可能吧。说不准他已经想好了杀人的步骤。”我想了想,说,“不过照明有没有问题?如果是一个人,没有另外一个人照明的情况下,不可能击打头部击打得那么准确,而且切割颈部切割得那么密集。”
    “死者已经换好了拖鞋,说明他进门以后就开了灯的。凶手离开的时候把灯关掉了呗。”飙哥说。
    “可是电灯开关上没有发现除了死者之外的其他人的指纹啊。”我问。
    “会不会戴了手套?”飙哥陷入了沉思。
    “戴好手套后再对死者突然袭击?死者还能不察觉?或者是在这不冷的天,戴着手套一路和死者回家?而且手套上黏附的血迹也会留在开关上啊。”疑点出现了。
    “会不会是杀了人以后,戴手套……翻动东西啊?”
    “可是现场没有翻动啊。”
    这个问题的出现,使得我们的整个推断矛盾重重。
    吃完饭后,我们到市局参加了专案组的分析汇报会。在会上,我们没有提出太多的观点,毕竟自己的思路还没有理清。我们提出,本案是熟人作案,应该从刘刚案发当天在健身中心接触的和出健身中心后遇见的人之中入手调查仇债关系。一人作案还是两人作案目前还没有依据支持。
    我和飙哥垂头丧气地离开了会议室,回到了法医中心。
    晚上我在宿舍翻来覆去睡不着。刘刚是在门口刚换好拖鞋就被袭击了,然后再在客厅里搏斗,这个过程是没有问题的。如果现场本身就没有开灯,而是有另外一个共犯负责照明,刘刚没有道理不开灯就换鞋;如果是刘刚开了灯,凶手离去的时候关了灯,没有道理不在开关上留下指纹和血迹。难道是先开了灯打斗,然后在搏斗过程中不小心碰到开关关了灯?也不可能,因为开关所在的玄关处没有搏斗痕迹和血迹。也不可能是凶手用身体其他位置关的灯,因为凶手割破了死者的大动脉,身上应该沾有大量的血迹,看了卫生间和厨房,也没有清洗的迹象,不可能那么巧,关灯的部位正好没有沾到血吧?
    电话铃在这个时候突然响起,着实吓了我一跳。
    是飙哥打来的:“我猜你还没睡。你和我一样,在想灯的问题,对吧?”
    “是的。”
    “我在想,如果凶手杀人后,是为了查找死者身上携带的东西,所以戴上了手套,可能不可能?”
    “如果那样,手套会沾上血迹,关灯也会在开关上留下血迹。”
    “如果只是戴手套找东西,顶多手套的掌侧会有血,背侧不会有血,这个干净的手套反而遮盖了他满手的血,用手套背侧关灯。”
    我嗯了一声,觉得有道理。
    飙哥说:“你去尸库,再确认一下尸体的衣服口袋内侧有没有黏附血迹,或是被翻动的情况,这也有助于我们分析凶手的动机。”
    按照飙哥的指示,我在月黑风高的半夜,一个人来到尸库的门卫间。门卫间离尸库有20米的距离,里面的操纵台可以操纵尸库的大门和照明。
    我和门卫打了声招呼,只听尸库的卷闸门轰隆隆地打开,随即里面的日光灯也打开了,整个尸库一片通明。
    我独自走进尸库,找到储存刘刚尸体的冰柜,拉出载有刘刚尸体的停尸床,在刘刚的衣服上摸索着,逐个检查他的口袋。
    就在这时,灯忽然灭了,眼前一片漆黑,更可怕的是,我的手正握着刘刚冰凉僵硬的手。
   
    我知道这时候喊门卫,门卫不一定听得见,于是我摸索着想把尸体先塞回冰柜,就在这个时候,尸库的门突然轰隆隆地关上了。我被关在了漆黑的尸库里。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难道世界上真有鬼?不然怎么会这么诡异地关门关灯?想到这里,我感觉全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冰柜的轰鸣仿佛变成了鬼哭狼嚎的怪异声音。
    我感觉神经已经紧绷到极限,就快要断裂了,尸体就在旁边,我看不见,却闻得到血液经过冷冻后的气味。我就这样傻傻地站了五分钟,忽然,日光灯又逐一亮了,门也轰隆隆地再次打开,门口露出了门卫龇牙咧嘴的笑脸:“怎么样,秦大胆儿,怕不怕?”
    我马上反应过来,之前办案的时候,我曾和门卫说过我什么都不怕,并且嘲笑他刚工作时的胆小。他一直记仇,这不,报复我来了。
    我脸色苍白,声音颤抖:“原来是你恶作剧!这有什么好怕的,我还以为电闸系统坏了呢。电闸?对啊,电闸!”
    看来人在极度恐惧的时候,肾上腺素大量分泌,能让脑子非常清醒,并激发灵感。这时的我,好像发现了电闸和这起案件中的灯的关系。如果现场那天正好跳闸了,会是怎样呢?我来不及多思考,跑到值班室向飙哥汇报了这个想法。
    “我正好也想到了这个问题,不如我们马上叫上痕检员一起再去现场看看?”飙哥很激动。
    当我和飙哥以及痕检员小方赶到现场时,发现现场的大门外居然还有一个辖区民警在值班守卫,可见局里对这起命案还是非常重视的。
    辖区民警为我们打开了现场的门,我们铺好勘查踏板,进入现场开始找电闸,找了一圈一无所获。
    “这房子并不老,电闸难道不在家里?”我的话音刚落。飙哥喊:“我找到了!”
    顺着飙哥的目光,我们发现在客厅的一个小矮柜上方,有一块墙纸不像其他地方那样平整。
    飙哥穿着鞋套站到了矮柜上,敲了敲那块与众不同的墙纸,发出砰砰砰的空洞声,果真,这块墙纸的后面是空的。用强光手电仔细照了照,这块墙纸周围果真是有裂缝的,轻轻一掀,露出了里面的电源盒。
    更让我们兴奋的不是这个电源盒,而是电源盒盖上的血迹。血只能喷溅到墙纸上,但不可能喷溅到墙纸里面的电源盒上,肯定是凶手杀了人以后,掀开墙纸动了里面的电源盒。
    小方也站上了矮柜,仔细地看了看,说:“都是擦蹭状血迹,没有鉴定价值。”
    飙哥一边小心地打开电源盒,一边说:“不能做证据没关系,但是这说明了很多问题。”
    话音刚落,站在矮柜上的飙哥和小方都沉默了。
    他们在总开关电闸上发现了一枚清晰新鲜的血指纹。
    提取到了关键证据,而且明确了侦查方向,这些意外的收获,让我们高兴得紧紧相拥。
    “别急着高兴,”飙哥说,“理一理思路吧。”
    我抢着说:“血指纹新鲜,可以确定是犯罪分子所留,是关键证据,这个就不说了。我来说说犯罪分子为什么会在杀人后动电闸。电闸的正常状态是开启的,我们到现场的时候,电闸也是开启的,里面的保险丝也正常,这种老式的电闸不可能自动跳闸,那么犯罪分子在杀人后动电闸的唯一可能就是他在杀人前关掉了电闸。为了不让我们生疑,所以杀人后又把它恢复到了原始状态。”
    “有道理,接着说。”
    有了飙哥的赞同,我自信了许多,我清了清嗓子,说:“既然是杀人前有条件关掉电闸,只有两种可能,一种可能是电闸原来是坏的,修理电闸的工人和刘刚一起进入现场,后在修理电闸的时候因为某种原因杀了刘刚。但从电闸的状态来看,保险丝是被灰尘覆盖的,不是新的,电闸也没有其他烧坏的迹象。加上晚上11点30分,哪里去找电工?可见第二种可能,才是事实真相了。”
    飙哥看我在学着他的口气说话,忍不住笑了。
    我走到门口的玄关,指了指一侧的卫生间,说道:“第二种可能,就是凶手事先进入现场,关掉总电闸后,潜伏在这里。刘刚回家后开灯发现没亮,以为保险丝烧了,就关掉了灯的开关,然后换鞋。这个时候凶手从卫生间出来突然袭击了刘刚,刘刚捂住伤口,然后因为晕厥,用手扶了墙,留下血掌纹。凶手趁机推刘刚进入客厅,没想到刘刚体格健壮,虽然头部受了伤但仍和凶手进行了搏斗。但是最终因为手无寸铁、被对手多次击打头部后倒地,凶手恐其不死切割了他的颈部。最后凶手怕我们知道他是提前进入现场的,又开启了总电闸。但是这个时候满手是血的他不可避免地在总闸上留下了血指纹。这样解释的话,前面关于灯的矛盾就全部解开了。”
    “很好。但是凶手为什么要提前关掉电闸?”
    “因为他自知身体素质不及刘刚,所以必须摸黑突然袭击。”
    “那为什么凶手在无灯的情况下切割颈部还能切割得那么密集?还能准确地找到电闸的位置?”
    “第一,应该是对这个家很熟悉的人,第二,应该有第二个人负责照明。”
    “可是,你说过,这个家只有两把钥匙,他老婆又确实不在本地。那么凶手是怎么事先进入现场的呢?”飙哥继续问道。
    “难道是他老婆把钥匙给了别人?或者是技术开锁?”
    “不会,痕迹检验已经排除了撬锁和技术开锁的可能。”飙哥说,“不管怎么样,得先把他老婆控制起来。”
    再次来到专案组会议室,几名侦查员工作完后就睡在这里,横七竖八地靠在椅子和桌子上打着鼾。听见我们几个进门,有几个侦查员醒了过来,问:“这么晚还不睡?”
    “有新情况了,刘刚的妻子崔玉红可能有嫌疑,恐怕得控制起来。”飙哥说。
    “我正准备明天告诉你们呢,我们查到了崔玉红和她的老板有奸情,已经派人监视崔玉红了。”一个侦察员说道。
    我和飙哥相视一笑,心里有了底。
    飙哥说:“既然有奸情,那么这个老板做的崔玉红不在场的证据很可能就有问题了!抓人吧,我们有证据可以比对。”
    这个晚上,我和飙哥都美美地睡了一觉,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早晨9点了。等我们赶到局里,发现大家都已经开始在击掌庆功了。
    案子真的就这样破了。
    20多岁的崔玉红和她40多岁的老板陈方都有家室,但是两人长期保持着奸情。有一次刘刚无意中发现了崔玉红手机里存有她和陈方的床照,刘刚并没有冲动过激的行为,他拷贝了照片,并以此为要挟,勒索陈方50万元。陈方误认为自己是中了崔玉红的圈套,就对崔玉红大发雷霆。崔玉红感到无比委屈,对刘刚拿她做筹码无比愤怒和伤心。为了证明她的心里只有陈方,崔玉红就许诺如果陈方想杀掉刘刚,她一定会支持帮助。就这样两人一拍即合,在这个没有月亮的晚上,驾车潜回南江市。
    因为刘刚身体素质极佳,陈方担心他们两人合力都敌不过刘刚,于是关掉了现场的电闸,趁黑从背后偷袭了刘刚,并在崔玉红用强光手电闪花刘刚眼睛的情况下,多次击中刘刚的头部,最终杀掉了刘刚。最后陈方又冷静地恢复了电闸的状态,连夜驾车逃离南江市。
    经比对,电闸上的血指纹是陈方遗留的,陈方的车里也检验出了死者刘刚的血迹。
    因为不该有的奸情,或者说是因为50万元,两个本该幸福的家庭硬生生地被毁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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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3-22 08:46:2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七案大眼男孩
  
    “秦医生!”
    我回过头,一张熟悉的面孔出现在眼前。
    现在的我,面色苍白,双眼充满了血丝。一直号称大胆的我,没想到也会被吓成这样。事情已经过去20分钟了,我的心脏跳速还在120以上,双腿还是软弱无力。难道当法医的人都要面对这种不可能发生的诡异事件吗?
    “您没事吧?”对面的这个女人看出了我的不正常,关心地问道。
    “没……没事……请问,我们是不是见过?”她看上去似曾相识,可我还没有从惊吓中缓过神来,一时半会儿想不起在哪儿见过她。
    “你不记得我了吗?”女人的眉宇间充满了忧郁,“我是小青华的妈妈啊!”
    “啊!小青华!”我终于想起来了,那是个长得非常可爱的大眼睛男孩,“怎么样,现在小青华好了吧?”我回头看了看“省第一人民医院”的牌子,知道这句话显然问得毫无意义。
    果真如此,我的话音刚落,对面的女人眼眶已经潮湿了:“那次手术后,没过两年,他的病就又复发了,没办法,只好来这个全省最好的医院治,但是医生说了,希望渺茫。”
    这个女人30多岁,面容姣好,不像是已经有个6岁孩子的妈妈。但从她朴素的衣着可以看出,她现在的生活并不轻松。
    小青华是我大学毕业实习阶段记忆最为深刻的一个孩子。
    我们的实习期,有大半年时间都是在医院的各个临床科室度过的,我的第一个科室就是脑外科,当时我正是小青华的床位医生。那时候他只有4岁,眼睛大大的,长得非常招人喜欢。所有的医生护士和同病房的病友们都特别喜欢他,因为他总是能逗大家开心,让一屋子的人笑得前仰后合。
    但上天并没有厚待这个活泼爱笑的小男孩,小青华入院一周后,诊断结果出来了:脑癌。
    看着爸爸妈妈天天以泪洗面,小青华也渐渐明白了自己的处境,他问妈妈:“我是不是要死了?不要紧的,下辈子我再来陪你,好不好?”一个4岁小男孩的话,让所有在场的人都不禁为之动容。
    我第一次上手术台,就是参加小青华的脑部手术。手术不仅要对小青华脑部的病灶进行切除,还要对他的脑室进行插管减压,也就是在他的脑室里插一根管子,直接通过皮下,连接到腹腔,然后通过一个阀门,将脑室内的积水抽取到腹腔。这手术很残忍,但出乎意料的是,小青华术后恢复得非常好,能蹦会跳,就是说话有一点儿障碍。我以为他得救了,可没有想到,死神再次纠缠上了他。
    虽然我知道这样的病复发,凶多吉少,但还是关心地问道:“省医的医生怎么说?”
    “还要二次手术,不过想恢复,很难了……而且费用我们真的快撑不住了。”小青华的妈妈说着说着就要流下泪来。
    “秦明,过来。”胡科长喊道。
    “你在脑外科是吗?我忙完这个案子就过来看看小青华。坚强些,别急。”我安慰了小青华的妈妈一句,匆匆地向脑外科抢救室跑去。
    这个时候的我,已经在中国刑警学院念完了两年的双学士学位,来到了家乡所在省的省会城市——龙番市公安局参与实习工作。和其他的实习生相比,我的经验显然丰富很多。在这几个月里,我的带教老师是市局的法医科科长胡老师。
    刑警学院的两年,对于身体素质不算好的我来说,简直是地狱般的日子。刑警学院更注重警体课和法律课,这样正好弥补了我作为公安机关法医的缺点。虽然在散打馆我经常血洒衣襟,但也明白,只有在如此刻苦的训练之后,我才有可能成为一名真正的人民警察。
    所以对我来说,这段时间本来应该是心情最愉悦的时候。
    国家公务员考试已经顺利通过,省厅对我的考察已经接近尾声,也就是说,实习期满、毕业论文答辩结束,我就可以成为省公安厅的一分子了。没有了就业的心理负担,我工作起来自然心情愉悦,也更加得心应手。
    但是这一天,忽然得知小青华病情恶化的消息,我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了。
    “你在这里等着,我要带他去急诊CT,做个CT应该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胡科长指了指病床上的人说。
    此时的我,因为受到小青华病情的影响,心情已经从之前的惊恐变成了沉重。看着胡科长和两个民警推着病人小跑着去了急诊CT室,我转身走进了脑外科的住院病房。
    小青华是在一个六人间的病室里,这是省第一人民医院最低档的病房了,病房里充斥着一股纱布和酒精的味道,异常刺鼻。
    “秦叔叔!”我刚走进门,就听见了小青华清脆的声音,“叔叔,你……你怎……怎么来了?”
    可见,小青华的失语症状已经愈加严重了。我笑着走近他,抓住了他的小手,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小青华的视神经被压迫,导致他的一侧眼球已经斜视,他的头发也已经脱落光了。可是我看出了他斜视的眼睛里绽放出的乐观和笑意,我的眼泪情不自禁地奔涌而出。
    “还好吗?”我调整了半天呼吸,憋出来这三个字。
    “没……没关系,我不怕死的,叔……叔叔。”小青华的声音依然熟悉,但每一个字听起来都异常艰难。
    “别乱说,你不会死的。”虽然他只是我曾经照顾过的一个普通病人,但是任谁见到他那么坚强的孩子遭受这样的折磨,都会忍不住眼眶泛红,“乖,好好养病,叔叔回头再来看你啊。”我实在克制不住自己喉头的哽咽,告别了小青华,转身走出了病房。
    门外,小青华的妈妈付玉正趴在丈夫吴敬丰的肩上痛哭,吴敬丰无助地看着天花板。
    “现在是什么情况?”我打破了这悲恸的气氛,问道。
    “医生说,这次复发的位置在动脉旁边,手术会冒非常大的风险。现在正在保守治疗。”
    “有什么困难吗?”我问道。
    “费用太高了。我们已经卖光了值钱的东西,房子也卖了,快支撑不住了。而且,看到他放疗化疗后反应那么严重,吐得死去活来,我们……我们实在不忍心。”付玉说完,又开始痛哭起来。我毕竟是他们孩子之前的床位医生,他们对我是非常信任的。
    那时候没有微博,没法为小青华倡议捐款,我只有摸出身上仅有的200元,塞在吴敬丰的手里,抹着眼泪离开了病房。
    心很疼,对这可爱的男孩的遭遇,我竟然无能为力。
    走到脑外科病房诊断室,我看见胡科长已经拿了CT片过来,在阅片灯上放好,和脑外科魏主任说着什么。我走了过去,看着这张CT片。胡科长不知道我遇见了熟人,还以为我躲哪儿抽烟去了,笑着问我:“怎么样,没给吓傻吧?看看这张片子吧,有什么问题?”
    这种小儿科问题已经难不倒我了,我随口答道:“对冲伤。”

    这天天气晴朗,万里无云。
    在刑警学院养成了早睡早起的习惯之后,我的生物钟一时半会儿还改不过来,于是早早起床,在市局的操场上跑了几圈,便来到了病理实验室,打开显微镜,开始观察几张组织病理学的切片。
    看了两个小时,快到8点的时候,胡科长揉着惺忪的睡眼,走进了实验室。
    “去你的宿舍不见人,估计你来这里了。不错,挺好学。”胡科长是一个40多岁的老帅哥,举手投足间散发着一股成熟男人的气息。他在刑警支队的人气很高,被誉为集美貌、魅力与智慧于一身的人物。
    “老师这么早起啊?”我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差点儿没敬个礼。这是在刑警学院养成的职业病。
    “8点了,还早啊?收拾收拾出发,宝河区发了起命案。”胡科长埋头整理起他的勘查箱。
    很快,我们就坐在了去往宝河区的勘查车上。“什么情况?”我问胡科长。
    “一个孤寡老人,平时靠修鞋为生。在城郊结合部买了一个门面,两层的小楼,一楼是门面,卷闸门,二楼是住的地方。门面的邻居发现老人昨天一天都没有开门,就有点儿生疑。今天早上6点左右,邻居听见他的手机响,但一直没人接,感觉不对,就去敲他的卷闸门,可是左敲右敲就是没有人开。不得已,就爬到门面对面的院墙上,从窗子里往里看,发现他的窗子是开着的,老人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枕边还有血,就知道出人命了,于是打了110。”
    “确定是杀人案件?”
    “110民警没有进入现场,在对面院墙上仔细观察了,床头有血,老人确实躺在那里,没有呼吸。”
    “卷闸门是关闭的,那就是说,行凶者是从窗子进去的?”
    “现场卷闸门是关好的,一楼没有窗口,二楼只有一扇窗户,所以,要么是撬门入室,要么就是翻窗入室。”胡科长说。
    很快,我们到达了现场。现场已经被几辆警车左右一拦,形成了保护带。很多围观群众在警车后面探首观望,议论纷纷。
    “这老头买了门面,哪儿还有钱啊,什么人会来杀他?”
    “就是啊,没儿没女的,平时就修鞋,和谁也没矛盾啊。”
    “这老人家人特别好,很热心。我们的鞋子有点儿小问题,他都免费帮我们修的。谁杀他的,真是要遭天谴啊。”
    “是啊,上次我看见一个小女孩晚上从这里走,很害怕,他还打手电筒把她送到亮的地方。”
    从围观群众的议论来看,这是个口碑很好的老人,看起来要分析这个案件的性质会比较复杂。
    痕迹检验技术人员正在仔细地检查卷闸门上的痕迹。
    卷闸门上的灰尘很重,外面没有任何开启的痕迹,也就是说,近期这扇门都是从屋内关闭的,可以排除从外面关闭的可能。
    “看来犯罪分子只能从窗户进出。”我抱着手站在一旁,看着痕检人员忙碌地工作。
    胡科长抬头看看上方的窗户,左顾右盼,疑惑道:“这么高,窗户又是突出的,怎么才能爬进去?又不是《碟中谍》!”
    “从屋顶下来呗。”我仰头看了看,觉得也不太可能从下面攀爬进中心现场,但是又不是从正门进入的,那么就只有这一种可能了。
    说话间,卷闸门被痕检员撬开了。卷闸门是在内侧用挂锁锁在地面的锁扣上的,状态很正常。
    一楼的现场杂乱地放着很多旧鞋和修鞋的简易机器,还有很多废品。看来这个老人除了修鞋,平时也收一些废品贴补日常开销。一楼和二楼之间没有安装楼梯,只用一个梯子作为上下楼的通道。
    痕检员很快铺好了勘查踏板,通往梯子处。梯子上的痕迹尤为重要,如果梯子上也没有可疑的手印、脚印或是手套印、鞋印的话,那么犯罪分子的出入口就只能是窗户了。如果确定了这一点,对犯罪嫌疑人的刻画是很有帮助的。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具备飞檐走壁的能力的。
    我和胡科长耐心地在现场外面等候着,十分钟后,痕检员在里面喊道:“梯子上只有一种鞋印和指纹,都提取固定完毕,如果能排除是死者的,那么行凶者只能是从窗子进来的。”
    我和胡科长马上戴好了口罩、手套、鞋套和帽子,沿着勘查踏板来到梯子旁。
    这是一个破旧不堪的梯子,已经有一些年头,似乎随时都有可能崩毁。二楼地板上有一个窟窿,这个窟窿就是一楼和二楼的通道,梯子就架在窟窿一旁。
    “上去吧。”胡科长率先爬了上去。我紧跟着胡科长,慢慢爬到了二楼。
    二楼布置得很简单,一张破旧的办公桌旁边有一张小床。老人就这样安静地躺在床上,我远远地观察了一会儿,发现老人确实没有呼吸了。
    胡科长还是最关心犯罪分子是如何进入现场的。他走到开着的窗边,仔细地观察着窗户的高度、离屋顶的高度和窗框上的痕迹。
    我观察了一下尸体周围的情况。床头地面上有一处血迹,死者头部枕边有两小摊血迹,尸体的嘴边还有一小摊呕吐物。
    “出血量很小。”我说。胡科长没有说话,还在专心致志地检查窗户。
    静态勘查完毕,我们就要开始赶紧检查尸体,明确死亡时间、致命伤后就要把尸体运往位于龙番市殡仪馆内的公安局法医学尸体解剖室内进行解剖检验,然后把中心现场留给痕迹检验技术人员现场勘查痕迹物证。
    我先用手指顶了顶尸体的头部,没有发现明显的骨擦感,于是我慢慢地把侧卧位的尸体翻过来,让他面朝上方。
    尸体的双眼紧闭。按照惯例,要先检查眼睑结膜的情况以及角膜、瞳孔的情况。我用双手一上一下地撑开了尸体的一侧眼睑。
    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
    尸体突然睁开两只眼睛,直愣愣地瞪着我。
    我脑子轰的一声,一片空白,感觉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我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这一定是幻觉,一定是刚开始就睁着眼的,我没有注意到。心里虽然这样想,但双手还是僵直地掰着他的上下眼睑。
    直到那双可怕无神的眼睛下方的嘴里发出一声呻吟:“嗯……”
   
    我当时感觉腿都软了,连续后退了几步,险些从地板通向一楼的窟窿里掉了下去。我靠在墙上,不自觉地发抖。
    胡科长仿佛也听见了那声阴森森的呻吟,回过头来看到我脸色苍白、瑟瑟发抖,问:“怎么了?”
    我望着那具仰面朝天的尸体,老人依然直愣愣地盯着天花板,看上去异常诡异恐怖,我忍不住颤抖:“诈……诈尸了!”
    “放屁!”胡科长三两步跑到尸体的旁边,两根手指搭在他的颈动脉上。几秒钟后,胡科长喊道:“快叫人,没死,送医院!”
    我还傻乎乎地靠在墙上,面色苍白,双腿发软。
    “快去啊!”胡科长喊道。
    真没想到会碰到这样的事——原来这个老人处于一种假死的状态,近距离观察都发现不了他的呼吸运动,在我用手刺激了他的眼球之后,他才苏醒了过来,但是他受了伤,只能那样睁着眼呻吟。
    我和胡科长叫了一辆警车,一路警报开往省第一人民医院。路上,胡科长说:“先入为主了吧,侦查员说死人了,就一定死了?别忘了,赶赴现场确诊死亡是我们法医的职责。你太掉以轻心了,觉得看不到呼吸运动就死亡了?以后一定要记住,像这样的现场,一定要看尸体有没有尸斑,尸斑是确证死亡的一个重要依据。”
    其实这些我也知道,这一次的疏忽,差点儿让自己吓破了胆。
    “还诈尸呢,哈哈哈。”胡科长嘲笑我。
    我还没有回过神,顾不上理他的嘲笑。
    就这样,我面色苍白、双眼血丝地来到了省第一人民医院,然后就遇到小青华和他的爸爸妈妈。
    确证了假死老人的头部损伤是对冲伤后,我们放心了许多。
    对冲伤是指在创口对应部位的脑组织有出血和挫伤,而且在其相对的对侧脑组织处也有出血和挫伤,而这一处的出血挫伤不伴有头皮的损伤和颅骨的骨折。这是在颅骨高速运动过程中,头颅突然静止,形成了头皮损伤处的脑损伤,因为惯性运动,对侧的脑组织撞击颅骨内壁,也形成出血和挫伤。所以对冲伤基本可以确诊是头部减速运动形成的损伤,比如摔跌、头撞墙等。
    而如果是用工具直接打击头部,会造成头皮、颅骨损伤,其下脑组织出血、挫伤,但是对侧的脑组织是不会出血挫伤的,这种损伤叫打击伤,是在头颅加速运动过程中形成的。
    拿到这个结论,我们立即和现场的痕检员联系。
    痕检员小吴的语气也非常轻松:“现场发现一个滑跌的痕迹,是老人自己的鞋子形成的。在整个二楼,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痕迹,窗户也看了,和梯子上一样,只有老人自己的指纹。”
    “没有出入口,这就是个封闭的现场。”胡科长面色很轻松,“应该是老人晚上去开窗透气,走回床上的时候滑跌摔倒,伤了头部,但不是很严重。他自己爬上床后因为颅脑内有出血,就出现了呕吐、昏迷、假死的情况。”
    “嗯。”我完全轻松不起来,我的脑子里全是大眼睛男孩小青华的样子。
    “让侦查部门继续调查吧,没有其他情况,这就是一起意外事件。”胡科长很高兴,回头看了看我,“你,不是还没回过神吧?”
    “不是。”我一五一十地把小青华的事情告诉了胡科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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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3-23 13:43:31 | 显示全部楼层
胡科长的眼神也黯淡了下来,掏出了200元钱,说:“都是命,这是我的一点儿心意,你帮我带给他。”
    多么可爱的一个孩子,还没有来得及享受人生的美好,生命就开始进入了倒计时。关键是他那乐观、勇敢的精神,深深地感染了我。一个6岁的孩子,知道自己父母的苦,面对死亡没有丝毫的恐惧。
    我觉得我不能袖手旁观,虽然他只是我的一个普通病人。
    回到宿舍,我二话不说找出了自己的存折。虽然这个时候我还没有工作,没有自己赚钱养活自己,但是也有一小笔存款。这都是爷爷每个月偷偷地塞给我这个宝贝孙子的,我没有舍得用,想存起来等工作时买个像样的礼物送给爷爷。不过这个时候,救人要紧。钱虽然不多,但至少可以让小青华在这个世上多停留几天。
    室友受到我的影响,纷纷慷慨解囊,就这样七凑八凑,也凑了近5000元钱。这对于还没有上班的我们,实在不是一笔小数目。
    第二天轮休,我高高兴兴地跑去玩具店,给小青华挑了一件小礼物,怀揣着5000元钱,向省第一人民医院走去。
    到医院时,我发现省医的气氛有些不对,不少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护士没有在自己的门诊或科室工作,纷纷向康复门诊的方向走去。两辆呼啸着的警车也向康复门诊的方向驶去。
    我没有在意,径直来到脑外科的病房。病房里的人特别少,一种不祥之感涌上我的心头。我拿着给小青华买的玩具快步走到了小青华的病房门口。病房内居然空无一人。
    我心中一凛,急忙跑去值班医生的办公室,值班医生正用双手撑在窗台上向楼下眺望。
    “医生,我是17床吴青华的朋友,请问……”
    值班医生用手指了指楼下:“我也在看呢。听说17床病人昨晚失踪了,今早在康复门诊门口的池塘里发现已经淹死了。”
    我顿时觉得天旋地转,扔了礼物,向康复门诊的方向飞奔而去。
    事发的池塘周围已经围满了围观的医生护士和病人家属,隔着人群,我听见了一片哭声。我推开人群,给守卫的民警看了证件,掀起警戒带走到池塘边。
    这是一个小池塘,水不深,也就1.2米左右,但是足以没过小青华的头顶。
    池塘旁边站着几个警察,都是熟悉的面孔。尸体已经打捞上来,我的师哥李华正在对尸表进行检验。
    我挪着沉重的步子,慢慢靠近尸体。
    一张熟悉的脸,一双熟悉的大眼睛,眼睛里残留着惊恐无助的眼神。
    死者就是我的第一个病人,那么惹人喜爱、让人心疼的小男孩——小青华。
   
    小青华毫无生气地躺在那里,瞪着那双可爱的大眼睛,但那双大眼睛已经失去了光彩。小青华的爸爸吴敬丰坐在警戒带外,轻轻地抽泣着。付玉好像已经大哭过一场,看上去精疲力竭,无力地坐在吴敬丰的身旁,脸上的泪渍还未风干,她绝望地望着天空。他们都没有注意到我的到来。
    小青华的口鼻腔附近黏附着白色的泡沫,两只握紧的小手里攥着水里的水草,初步看,他确实是溺死无疑。
    李法医回头看着我惊愕的表情,问:“怎么了?认识?”
    我木然地点了点头。
    “长得挺可爱的孩子,可惜了。”李法医低头继续进行尸表检验。
    “睑球结合膜可见出血点,指甲青紫,窒息征象明显。”李法医一边检验尸体,一边缓缓地说,“口鼻腔黏膜未见损伤,颈部皮肤无损伤出血。”
    这是法医尸表检验的一般方法,在确定死者系窒息死亡后,必须确定是否是外界暴力捂压口鼻腔、扼压颈部导致的机械性窒息死亡。排除了以后,再确定有无溺死的征象,排除法和认定法同用,避免漏检、误检而导致对案件的错误定性。
    “口鼻腔附近见泡沫,指间见水草样物。”李法医边说边捞起水里的水草,“与池塘内的水草形态一致。”
    和我一起参与实习的一名实习法医在旁边抱着记录本奋笔疾书,记录着李法医的描述。
    “初步看,死因很简单,是溺死无疑。”李华扭头对我说,“是你亲戚还是熟人?”
    “熟人。”我随口答道。此时,我的心情很复杂,也不知道是对小青华的惋惜,还是对本案的一些忐忑和怀疑。一个重病的小男孩,夜里步行到几百米外的池塘,失足落水,这确实不可思议。他是如何逃避了医生、护士和自己父母的监护来到这里的?他深夜来到这里,又是为了什么呢?
    我走到吴敬丰夫妇身边,轻声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吴敬丰似乎在想着什么心事,突然听我问了一句,吓了一跳:“啊……啊……是……是秦医生?我也不知道,昨晚我们到厕所商量下一步医药费着落的时候,小青华可能自己跑了出去,我们找了一晚上,却没有想到,他……他……呜呜呜呜……”说完,吴敬丰又哭了,哭得双手都在颤抖。
    我安慰了他们两句,重新走进现场。
    此时李法医已经脱掉了小青华的衣服,仔细地检查尸体的全身:“全身未见致命性损伤。”
    突然,我几乎和李法医同时注意到了小青华肩膀部位有一小块颜色加深的部位。凭经验,这应该是一块皮下出血,也就是说,这是一块损伤。李法医回头看看我,小声说:“可能有问题。”
    “能确定是出血吗?”我问。其实我知道,这应该是皮下出血,而且是死前不久形成的。
    李华点点头。
    “应该是落水的时候磕碰形成的吧。”我不愿意相信,会有人伤害这么一个可爱的、得了重病的小孩。他是多么讨人喜欢,每个人都爱他还来不及,怎么会伤害他?除非……
    “这个位置处于肩部的低凹部位,如果是磕碰形成的损伤,必然会在突起的部位比如肩峰、颈、头部,不可能突起的部位不受伤,而低凹的部位受伤。”李法医说。
    “如果是突起的硬物磕碰呢?”虽然我不愿意相信会有人杀害小青华,但是看了看平整的池塘周边和平静的水面,我知道我的这个假设是不可能成立的。
    “我觉得可能性比较高的情况是,落水后,有硬物顶住他的肩膀,不让他浮起来。”李法医咬了咬牙,说道。
    我回头看了看吴敬丰和付玉。付玉依然精疲力竭地靠在丈夫的身上,茫然地看着天空。而吴敬丰却停止了哭泣,像察觉了什么似的,向警戒带内张望,与我眼神交会的时候,不自然地避了开去。
    不祥的预兆在我的心里升起。
    我从勘查箱里拿了双手套戴上,开始帮助李法医检验小青华的双手。我们都知道,在凶杀案件中,死者的双手经常能够带来一些信息或者证据,有的时候甚至能够成为定案的依据。
    此时小青华的尸僵已经很坚硬,我费了不少劲儿才掰开了他的双手。忽然,我发现了一些不正常的现象。
    我在小青华的右手掌上,发现了一根细如绣花针般的硬刺,硬刺的大部分插入了小青华的皮肤。
    我们用止血钳将硬刺拔了出来,经过仔细的观察,我和李华异口同声地说道:“竹子!”
    但是,现场并没有竹子,池塘内更不应该有。更重要的是,刺入竹刺的小青华的手掌破口处,生活反应不是非常地明显。也就是说,竹刺刺入小青华手掌的时候,小青华已经接近死亡了。
    “这就相当可疑了。”李华边说,边招手叫来了在一旁守卫的派出所民警,“尸体拉回殡仪馆解剖,可能是起案件。”
    “案件?”一直认为是起意外事故的派出所民警相当诧异,“谁会来杀他?难道是?”说着,望向警戒带外的吴敬丰夫妇。
    李法医没有说话,我却注意到了吴敬丰的变化,他仿佛隐约听见了我们的对话,身体开始微微发抖。
    “那,孩子的父母……”派出所民警问道。
    “先控制起来吧。”李法医说。
    派出所民警应声走向吴敬丰夫妇。我实在不忍心看到这对刚刚丧子、极度悲痛的夫妻还要被带去派出所,转头不去看。
    突然,我听见了吴敬丰声嘶力竭地哭喊:“青华,爸爸对不起你,爸爸是不想让你再这样痛苦下去,你痛苦的时候,爸爸更痛苦啊!”
    我吃惊地回头望去。吴敬丰跪在地上号啕大哭,付玉依旧那样痴痴地坐在地上,望着天空。
    这等于是认罪了,是吴敬丰杀死了小青华,看付玉的状态,她也应该知情。
    现场突然安静了,除了吴敬丰仍然在大声地哭喊,其他人都默然了。围观的群众也惊呆了,他们想不到这位父亲会下狠手杀死自己的儿子,而且是亲眼看着自己的儿子慢慢淹死。
    “没想到,我们的推断这么快就印证了。”李法医安慰似的拍了拍我的肩膀,“我们去殡仪馆解剖,你去不去?要不,你就别去了,估计你看不下去,而且既然是你的熟人,按规矩,你得回避了。”
    我似乎完全没有听见李法医说什么,脑子里一片空白,不愿意看到的情节这么快就看到了,一时间我晕头转向,不知所措。
    “喂,没事吧?”李法医关心地问道。
    “没……没事。”我回过神来,眼泪奔涌而出,为了可怜的小青华,为了这对苦命的夫妇,“你刚才说什么?解剖?这还需要解剖?”
    “是的,解剖是必需的,扎实证据。既然是故意杀人案件,就必须要起诉了,是需要证据的。”
    听见故意杀人几个字,我的身体一震,真的不愿看到这对可怜的夫妇走上断头台。
    “可是,他们是为了自己的孩子不再痛苦啊,法律真的这么无情吗?”我说,“虎毒不食子,他也是出于无奈。”
    李法医耸了耸肩,表示理解我的感触,接着说:“我们解剖尸体的另一个目的,就是明确孩子生前的疾病状况。既然是绝症,而且是很痛苦的绝症,我相信我们把这个写进鉴定书,会是减轻他们夫妇罪责的有效证据吧。”
    李法医说得很对,法医的职责也包括明确犯罪嫌疑人的罪责。听了李法医的话,我的内心顿时安宁了很多。
    既然不能参与解剖,我就提出要求和民警一起带吴敬丰夫妇去派出所。有法医参与讯问,对于民警来说自然不是坏事。很快,案件移交到了刑警队,我跟着刑警们走进了刑警队的审讯室。
    审讯室里,吴敬丰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实在是治不起了,而且每次看见青华头痛、呕吐的样子,看着他斜视越来越严重的眼睛,看着他饿得头晕却吃什么吐什么的样子,我的心里就跟刀割的一样。医生说救活的希望几乎没有,何必再让他受这么多痛苦?每天都要打吊针,有的时候他不能吃,还要插胃管,我没法看着他这么痛苦,我不忍心。昨天我和付玉商量过后,回到病房发现青华自己在病房外玩儿,就带他出去,吃了顿肯德基,他最爱吃肯德基了,我想在他临走前给他吃他最喜欢的。在肯德基门口,看见有一根竹棒,我就带上了。本来想用棒子打死他的,可是实在下不去手啊。后来他走到池塘边玩儿,我就推他下了水,没想到他浮了起来,并且喊着‘爸爸爸爸’,他一定以为我是和他闹着玩儿的。我狠下心用竹棒顶住他,把他顶下水,他抓住竹棒挣扎,挣扎着……就这样慢慢地不动了,眼里都是惊恐和不解,他肯定不明白为什么爱他的爸爸要杀死他。我永远忘不掉他的眼神,永远忘不掉……”
    吴敬丰一边低声地交代着案情,一边默默地流泪,眼泪浸湿了他的前襟。我和审讯的民警都不禁动容。
    走出刑警队,发现去寻找作案竹棒的技术员已经将竹棒提取回来,看来这个案子是铁板钉钉了。
    破案以后,我没有丝毫的轻松,而是满心的惆怅和悲伤,为了这对苦命的夫妻,为了这不知是对是错的罪行。
    我知道,吴敬丰夫妇不会被判处极刑,但我不知道,他们的心会不会就从此死了。但愿他们承担了应该承担的刑事责任后,能够走出这段阴霾的历史,好好地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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