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身难得尊重生命——从《佛说入胎经》谈胎儿的伦理地位

我是夏雯静

文/刘红青

《佛说入胎藏会》选自《大宝积经》卷五十六，全经以佛陀劝导其弟难陀出家的故事为缘起，以佛说入母胎经为主体，讲述了个体生命入胎的由来、过程及胎儿在母腹内三十八周发育的具体过程。
本经缘起故事充满戏剧性。难陀贪恋妻子孙陀罗，佛陀对其示现天女之美远胜孙陀罗，从而诱其为求生天上而出家，后又示现地狱惨状，告诫难陀生天之后依然要堕入地狱油锅，由此将难陀导向追求佛教终极解脱之路。
佛为难陀说入母胎经，旨在揭露生老病死之“生苦”，激发其求解脱的向道之心。“生诸有中，是为大苦。……生即是苦，住即是病，增长、衰坏即是老死。是故难陀，谁于有海，而生爱味？卧母胎中，受斯剧苦。”
笔者却从另外的角度去解读本经。一方面，入胎种种细节描述，与现代医学有很多印证之处，让人不由自主惊叹佛的智慧，这方面内容可参看李淑君译著的《佛说入胎经今译》；另一方面，经文描述的众缘和合才有入胎，彰显人身难得的佛理，并指出胎儿是父精母血神识三者合一，从而为奠定胎儿的伦理地位提供了经典依据，并由此引申出佛教对堕胎的看法。

人身难得

经文提到，怎样才会入胎呢？在父母行房时，中阴身受业力牵引前来，生起颠倒之心，就会让神识随着受精入胎受孕，成为有血肉的个体，这是大的原则，经文中讲到不入胎的情况，列举了种种生理因素，如父精、母精不出；父、母不净等，即现代所说的精子、卵子未结合以及父母生殖疾病等。其中列举的种种母方疾病，跟现代医学的妇科疾病大都能对应。
然而还有医学所未涉及的情况，“或父母尊贵，中有卑贱；或中有尊贵，父母卑贱。如此等类，亦不成胎。若父母及中有俱是尊贵，若业不和合，亦不成胎。若其中有，于前境处，无男女二爱，亦不受生。”可见中阴身的业要与父母的业相应，而且要生颠倒想。如果父母是贫穷的，中阴身依据其前生的业力应有一个富贵的去处，即便有父精母血结合的生理条件，也不能成功入胎。中阴身入胎做人，会拥有怎样的父母，是由其前世的业力所决定的；而父母拥有怎样的儿女，也是其前世和现世的业力所决定的，要两者的业力果报相符，才能造就中阴身的入胎。
根据《佛学十四讲》中所说，子女与父母的缘分为四类：报恩、报怨、讨债、还债。这就归纳出入胎中阴身与父母的业力和合的类型。
经中总结入胎条件：“若母腹净，中有现前，见为欲事，无如上说众多过患，父母及子，有相感业方入母胎。又彼中有欲入胎时，心即颠倒。”在母亲排卵期的时机，父母行房，且双方身体没有疾病，中阴身与父母有相感业，中阴身心起颠倒，才能入胎。
这些都是入胎的必要条件，在佛教看来，父精母血神识缺一不可。而不受孕的情况又如此之多，任何一项因缘的一点点缺失，都不能成功入胎。这也正好说明了人身难得的道理。

中阴身与“识”

中阴身是入胎经中比较关键的理念。中蕴或中阴身，是指一期生命已经结束，
而下一期生命还没开始，在“已死未生”过渡阶段的特殊生命形态。中阴身很容易被误解为某种实体性的东西如灵魂，那么生生死死之间，就成了灵魂实体在不断更换肉体而已。这与佛教的“缘起性空”、“无我论”是相背的。一切都是因缘和合而生，没有永恒不变的实体，我们个体的人也不存在实体性的“我”。既然“无我”，那么轮回的主体又是什么呢？唯识宗提出第八识阿赖耶识，承载着业力种子的藏识，随生死轮回流转。业力不会消失，阿来耶识也非不变的实体。所以我们理解“中阴身”时，要借助原始佛教十二因缘中“行缘识”的“识”和唯识的“阿赖耶识”的理论。中阴身决不是实体性的灵魂，入胎经有描述中阴身的种种形状颜色，误造成实体灵魂的印象，应结合“无我论”，将其理解为方便说法。
十二因缘中提到，过去世由于无法洞察世间实相的“无明”，从而造下种种身、口、意业，即“无明”缘“行”；“行”的业力，驱使 “识”入胎，即“行”缘“识”。在原始佛教只说为“识”，但大乘唯识宗说是第八识－－阿赖耶识，即贮存着我们业力种子的藏识。“识”入胎之后，则形成了混沌的精神和物质的结合体“名色”，名指的是心识，是精神性的；色指的是肉体，是物质性的。而随着名色的逐渐生长和细化，则形成了“六入”。“六入”又叫“六根”，即眼、耳、鼻、舌、身、意。之后胎儿就从母腹中娩出，六根完全具足。
西方堕胎争议中“pro-choice”一方，认为胎儿是母亲身体的一部分，母亲有权处置自身器官。而佛教基于“中阴身”或“识”入胎的理论，不会认同这种观点。佛教认为从入胎开始，就是有意识的生命，精神性的“识”是胎儿生命的驱动，从中阴身到入胎，贯彻胎儿生长发育的始终。虽然胎儿是一个逐渐成长的过程，有未分化的名色阶段和接近出胎时六根具足的状态，但在本质上，胚胎、胎儿与出生后的婴儿是一个前后相续、没有中断的过程。

堕胎即杀生

从入胎经的解读，一方面，各种因缘和合才能成就一个胎儿，人身难得；另一方面，神识相伴始终，就确立了胎儿在佛教中的伦理地位。
另外，人道在佛教解脱道上具有特别的地位。三界六道中，人道苦乐参半，最易解脱。“诸佛世尊皆出人间，非由天而得也。”天界太快乐，不易生向道之心；地狱、畜牲等太苦，也不易解脱。人“勇猛强记”，具有意志力和理性，是人得以自我解放、超出生死苦海的根本资粮。
对胎儿而言，好不容易生为人身，未来生活也充满各种可能，不仅是来承受上一世的果报，还可在这一世中造业，或修行,为此世或下世做好铺垫。而堕胎则剥夺了这一长远可能性。从佛教的解脱论而言，人人都有成佛的可能性，堕胎则是剥夺了胎儿此世一个难得的成人乃至成佛的可能性。
因此不难理解佛教将堕胎界定为杀生恶业。虽然《五分律》区分了“似人”与“人”，入胎49天前为“似人”；入胎49天后为“人”，但不论杀“似人”还是“人”都属“杀人”重罪（波罗夷）。“若比丘，若人、若似人，若自杀、若与刀药杀、若教人杀、若教自杀……如是种种因缘彼因是死，是比丘得波罗夷，不共住。”

事前防范与事后忏悔

佛教将堕胎界定为杀生并反对堕胎，是否与我国计划生育国策相违背呢？也许在具体的堕胎事件上有分歧，但深究计划生育政策背后的动因，并非为堕胎而堕胎，最终目的是为控制人口数量。如果认同佛教的生命观，那么会把事前避孕提高到尊重生命、尊重人性的角度，会把性行为当作权利和义务的统一体，既享受身体愉悦的权利，也承担对其他生命负责的义务，这其实与计划生育的本意是不相违背的。
从佛教而言，最好是不要堕胎，如果已经堕胎，那又如何补救呢？不是用仪式来超渡所谓的婴灵，而是要真心地忏悔。转、消恶业果报的方法据《阿含经》等说，主要是至诚忏悔，改恶从善；大乘还提出其它办法，如依佛法修行，力行诸善，礼拜供养诸佛菩萨圣众，读诵大乘经典，念佛持咒，以佛法的正见如实修观等。

根据六祖惠能对忏悔的解读，所谓忏，即是忏从前所有恶业，永不后起；悔，则是悔其后过，从此永断，更不复作。所以忏悔不应是一犯再犯之后的自我安慰，而应是从此不再犯的决断与宣言。

《入胎经》构建在佛教的业力因果和三世六道轮回理论基础上，并不易为一般人接受，无论信佛与否，最重要的是体会《入胎经》所表达出“人生难得”的义理，从而生起对生命的关爱与尊重。

佛说入胎藏会（节选）
译/(唐)义净
佛告难陀：虽有母胎，有入不入。云何受生入母胎中？
若父母染心，共为淫爱，其母腹净【1】，月期【2】时至，中蕴【3】现前。当知尔时，名入母胎。
此中蕴形，有其二种：一者形色端正；二者容貌丑陋。地狱中有，容貌丑陋，如烧杌木；傍生中有，其色如烟；饿鬼中有，其色如水；人天中有，形如金色；色界中有，形色鲜白；无色界天元无中有，以无色故。
中蕴有情，或有二手二足，或四足多足，或复无足。随其先业，应托生处，所感中有，即如彼形。
若天中有，头便向上；人、傍生、鬼横行而去；地狱中有，头直向下。
凡诸中有，皆具神通【4】，乘空而去。犹如天眼，远观生处。言月期至者，谓纳胎时。
难陀，有诸女人，或经三日，或经五日、半月、一月，或有待缘，经久，期水【5】方至。
若有女人，身无威势，多受辛苦，形容丑陋，无好饮食，月期虽来，速当止息。犹如干地，洒水之时，即便易燥。
若有女人，身有威势，常受安乐，仪容端正，得好饮食，所有月期，不速止息。犹如润地，水洒之时，即便难燥。
云何不入？父精出时，母精不出；母精出时，父精不出；若俱不出，皆不受胎。若母不净，父净；若父不净，母净；若俱不净，亦不受胎。若母阴处，为风病【6】所持；或有黄病痰癊【7】；或有血气胎结【8】；或为肉增【9】；或为服药；或麦腹病、蚁腰病；或产门如驼口【10】；或中如多根树【11】；或如犁头【12】；或如车辕；或如藤条【13】；或如树叶【14】；或如麦芒；或腹下深【15】；或有上深；或非胎器；或恒血出【16】；或复水流；或如鸦口【17】，常开不合；或上下四边，阔狭不等；或高下凹凸；或内有虫食，烂坏不净【18】；若母有此过者，并不受胎。
或父母尊贵，中有卑贱；或中有尊贵，父母卑贱；如此等类，亦不成胎。若父母及中有俱是尊贵，若业不和合，亦不成胎。若其中有，于前境处，无男女二爱，亦不受生。
难陀，云何中有得入母胎？
若母腹净，中有现前，见为欲事，无如上说众多过患，父母及子，有相感业方入母胎。又彼中有欲入胎时，心即颠倒。若是男者，于母生爱，于父生憎；若是女者，于父生爱，于母生憎。于过去生所造诸业，而起妄想，作邪解心。
生寒冷想，大风大雨及云雾想，或闻大众闹声。作此想已，堕业优劣，复起十种虚妄之相。云何为十？我今入宅，我欲登楼，我升台殿，我升床座，我入草庵，我入叶舍，我入草丛，我入林内，我入墙孔，我入篱间。
难陀，其时中有作此念已，即入母胎。
应知受生，名羯罗蓝。父精母血，非是余物。由父母精血，和合因缘，为识所缘，依止而住。
譬如依酪瓶钻人功，动转不已，得有酥出，异此不生。当知父母不净精血，羯罗蓝身，亦复如是。
复次难陀，有四譬喻，汝当善听。如依青草，虫乃得生。草非是虫，虫非离草；然依于草，因缘和合，虫乃得生，身作青色。难陀当知，父精母血，羯罗蓝身亦复如是。因缘和合，大种根生。
如依牛粪生虫，粪非是虫，虫非离粪；然依于粪，因缘和合，虫乃得生，身作黄色。难陀当知，父精母血，羯罗蓝身，亦复如是。因缘和合，大种根生。
如依枣生虫，枣非是虫，虫非离枣。然依于枣，因缘和合，虫乃得生，身作赤色。难陀当知，父精母血，羯罗蓝身，亦复如是。因缘和合，大种根生。
如依酪生虫，身作白色。广说乃至因缘和合，大种根生。
复次难陀，依父母不净羯罗蓝故，地界现前，坚鞕为性；水界现前，湿润为性；火界现前，温暖为性；风界现前，轻动为性。
难陀，若父母不净羯罗蓝身，但有地界，无水界者，便即干燥，悉皆分散，譬如手握干糗灰等。若但水界，无地界者，即便离散，如油渧水。由水界故，地界不散；由地界故，水界不流。难陀，羯罗蓝身，有地水界，无火界者，而便烂坏，譬如夏月，阴处肉团。难陀，羯罗蓝身，但有地水火界，无风界者，即便不能增长广大。此等皆由先业为因，更互为缘。共相招感，识乃得生。地界能持，水界能摄，火界能熟，风界能长。
难陀，又如有人，若彼弟子熟调沙糖，即以气吹，令其增广，于内虚空，犹如藕根。内身大种，地水火风，业力增长，亦复如是。
难陀，非父母不净，有羯罗蓝体；亦非母腹，亦非是业，非因非缘，但由此等众缘和会，方始有胎。
如新种子，不被风日之所损坏，坚实无穴，藏举合宜，下于良田，并有润泽，因缘和合，方有牙茎，枝叶花果，次第增长。难陀，此之种子，非离缘合，牙等得生。如是应知，非唯父母，非但有业及以余缘，而胎得生。要由父母精血，因缘和合，方有胎耳。难陀。如明眼人，为求火故，将日光珠置于日中，以干牛粪而置其上，方有火生。如是应知，依父母精血，因缘合故，方有胎生。
父母不净成羯罗蓝，号之为，色受想行识，即是其名，说为名色。此之蕴聚可恶，名色托生诸有，乃至少分刹那，我不赞叹。何以故？生诸有中，是为大苦。譬如粪秽，少亦是臭。如是应知，生诸有中，少亦名苦。此五取蕴，色受想行识，皆有生住增长，及以衰坏。生即是苦，住即是病，增长、衰坏即是老死。是故难陀，谁于有海，而生爱味？卧母胎中，受斯剧苦。
注释：【1】经期过后母体生殖器官无感染无疾病。【2】指现代医学的排卵期。【3】即中阴身，又叫中有身。一期生命死后到重新投生下一期生命，中间的过度阶段的生命状态统称为中阴身。【4】指中阴身的相似神通。由于业力所限，不能完全自主。有时自然呈现，有时不起作用，所以和修炼所得的神通不同。【5】当于现代西医所谓周期性分泌的女性荷尔蒙。【6】阴部就有非感染性的搔痒，女性荷尔蒙不足的阴虚状态【7】黄带【8】相当于现代医学的子宫内膜异位【9】息肉【10】子宫轻度脱垂【12】子宫完全脱垂【11】、【13】、【14】子宫肌瘤【15】子宫下垂【16】子宫出血【17】子宫口不合【18】子宫颈糜烂

刊于《佛教观察》总第七期，2009年1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