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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1-24 16:00: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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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家常言,人生有七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玉宁没那慧根,参悟不了佛法,来莲华寺许久,却也悟出了一个道理:生之最苦,后遇爱别离,求之不得,一生陷于怨憎会,悲病交加,垂垂老矣,便是终结。何为最苦?活着最苦。
永宁二十八年秋,枫叶染红山林之际,东乾国丧,丧者为谁?百姓不知,只知如今东乾的皇陵中葬着两位女子,一位是已逝的昭容皇后,另一位不得而知,待舜承帝百年之后,将与这位不知名的女子合葬一处,生同衾,死同穴,感天动地。
有大胆的人猜测,那女子正是沈家最小的女儿,乳名唤作嫣娘的,听闻嫣娘自出生便爱笑,笑容美艳堪比日月星辉,一笑倾城,再笑倾国,舜承帝为之着迷不已。皇家秘史艳艳,总有嚼不完的舌根,说不尽的风流,街头巷尾,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永无绝衰。
殊不知,同年同月,远在百里外的姑苏莲华庵中有一名为静渊的年轻尼姑于夜深人静之时投湖自尽,当尸首浮于湖面被人发现时,仅裹一袭红衣,面色红润如常,有如花笑靥,挥之不去。
将死之时,玉宁又看到了那泛舟于湖上的红衣女子,对她遥遥招手,说出一句牵引她心魂的话来:“七苦不见,便是极乐,来,我带你去寻脱离苦海的无边极乐。
玉宁笑,青山,绿水,朦胧月色,终是为她做了人世间最浩大的祭奠。
八、
玉宁投湖的画面,艳绝极致。
夜添发疯了一般奔至湖边,想要抱住一步一步走向深渊的玉宁,却,抬手间,只捞到一抹幻影,眼睁睁看着玉宁在自己的怀抱中沉入越来越深的湖底,他无能为力。
便在悲痛欲绝之时,身后一阵轻快笑声荡来,依稀有发丝绕在他的指尖,如那年绾了玉宁青丝说出一生誓言,他仓惶回头,却只看见语笑嫣然的面容,红衣招摇,在青山绿水前晕染如红莲绽放,红酥手于袖间隐隐现出,搭在夜添手腕上,极轻,极痒。
“公子,没用的,这不过是你的梦境,昨日之事重现,你是看客,无能为力。”
月光下站立着的阴萝,浅笑吟吟,静敛如神明,笑看人世沧桑,只轻捻小指,万千劫数灰飞烟灭,都是她看过的一场折子戏罢了。
夜添反握住她的手,语声颤抖:“姑娘有办法救玉宁的是不是?”
阴萝笑看着他的失态,轻轻摇了摇头:“公子,奴家只是个卖梦的人,梦中劫数已定,阴萝管不得。”
“可你不是寻常人,你会有办法,骗不了我的。”
夜添亦不知自己为何如此坚定,只知这女子非同一般,能了却他心中未完夙愿。
阴萝咯咯笑着,凑到夜添耳边轻声呢喃:“公子,若这般做了,会遭天谴的。”
“天谴为何?”
“死无葬身之地。”
“那么,我来替你遭这天谴。”
“公子可考虑好了,这话一出口,可是盖了生死契的,阎王爷拿住了你,阴萝可无能为力。”
夜添忽然间笑了:“只要能和玉宁在一起,悉听尊便。”
阴萝无奈遥遥头:“红尘中痴傻人多,公子最甚,罢了,奴家就依公子这一回。
她笑着,扬起了手,天地间忽然一场冷雨飘至,万物皆朦胧,只阴萝的红衣在眼前招摇得厉害,如开出了大朵红莲,绽放在夜添身侧,铺展出一条通往极乐的康庄大道来。
“公子,沿着这条路行去,便是你夙愿的归属。”
“多谢姑娘。”
夜添抬脚走了两步,忽然想起二人在乌篷中时阴萝的话语:“公子,良宵苦短,梦醒后,记得将酬劳给我。”
他慌忙回头,哪里还有阴萝的影子,他冲冲冲雨幕大喊:“阴萝,这一场梦的酬劳……”
“酬劳?公子早已付清了!”
夜添纳闷儿:“何时?”
无人回答,只一缕晨光穿透层层乌云而出,将一切黑暗照得了无痕迹。
永宁二十八年秋的一日最普通不过的清晨,姑苏莲华庵中的小尼姑出门打水,庵外毗邻着一汪静湖,日日听那庵中暮鼓晨钟,已然滋养出了佛性,连水的味道也比别处甘甜许多。然,当小尼姑挑着担子走至湖边时,整个人忽然呆住,像是傻了,愣了半盏茶的功夫,猛然惊醒,尖叫着跑回了庵中,担子上的木桶滚落,浮于湖面,缓缓飘向湖中心一团东西去。
是两具合抱尸首,那女子尽裹一袭红衣,面色红润如常,有如花笑靥,挥之不去,然,女子无发,自她头顶绵延至全身的青丝全来自她怀中紧抱着的那具枯骨,埋于玄色衣衫之间,妖娆青丝自骨间穿过,三千丈,那么长。
他二人的记忆里,桃花开了满园,应有一架木制秋千, 女子坐在上面飘来荡去,像是要荡到浩渺青天上去,她洒下的笑声,清清澈澈,银铃一般。
男子倚着围墙,笑看着她:“玉宁,你生来便是要做我的妻子。今生今世,你逃不掉了。”
女子吃吃笑:“哪里来的泼皮无赖,都不知羞的。”
男子还说:“我这辈子就赖着你了,若有一天你逃了,天涯海角,我也要把你抓回来。”
“是么?”女子抬手将二人的青丝绾住:“那么,我便逃得远些,让你如何也寻不到。”
“如此,你便试试。”
他试了,于是他二人,今生今世,来生来世,永生永世,再不分离。
世人皆苦,何为极乐?
立在湖畔的红衣女子可以告诉你:命之将尽,照见西方,可得极乐。
她轻抬玉手,勾一勾小指,顷刻风过,白骨灰飞,了无痕迹,只一袭红衣在山林间飘荡,悠悠转转,终于落地,便是覆盖在一座荒冢之上,依山傍水,是个养灵气的好去处。
人世间,有女子惨死,积累世怨念,阴魂不散,化厉鬼,着红衣,寻悲苦之人,造蜃景,引迷途者入,醉生梦死,一了未偿之夙愿,代价为何?贱命一条足矣。
尘归尘,土归土,夙愿已了,各得所需。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罢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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