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的墙,白的天。她一步一扶走上楼梯。
旧的木,新的鞋。古褐的基面打上湛红。
你说,你喜欢会跳舞的姑娘,
你说,你喜欢穿红舞鞋的姑娘。
王子骑着白马,马蹄踏经这里。是否出自上天,成全她的虔诚。
嬷嬷说:本分干你的事,你是个坏孩子。
她低头,埋在阴影的脸无声抗辩。
她不是坏孩子,只是命运颠簸,身世不幸,也可说是种幸然----身边亲人以缓慢的,不易察觉的速度死亡,她却活着:健康,有力,年年秀丽,。
爸爸死时,拉着她的手满目含泪:孩子,要坚强,妈妈和妹妹就靠你了。
妈妈死时,面容安详,白裙飘然顺水扩散。她甚至认为,那是母亲毕生最美之际。
仿佛预知结局,对妹妹的死她没有讶异。蓝的天,绿的地,他们结伴长眠。
她自此天涯沦落,直到修道院的嬷嬷接过她,把头靠在她肩上,用沉重的力度安抚。
是的,嬷嬷,我信上帝,所以我的亲人走得毫无痛苦,所以我能存活至今。
马蹄逐渐靠近,她听见那抹加长乐队如何演奏,奇形怪状的乐器,超出她认知范畴的美妙。她甚至听见王子是怎样轻佻的纵马,怎样用高贵的爱意巡视周围。
红舞鞋在炙热,许久等待的命运终将开启。
她知道这是上天的指引,上帝的庇护。否则,怎么会让她去隔壁村子的途中,打听到王子的消息?
嗨,你知道么,王子会来。骑着高头白马,穿着锦绣华服。
王子为了重要的事,来到我们这里。他将寻找一个人,一个穿红舞鞋的姑娘。
那个姑娘将在他面前起舞,盘旋,用红舞鞋和舞步将王子征服。
她本没有红舞鞋,她想做一双第一无二拥有上帝之光的红舞鞋。
嬷嬷很生气,坏孩子,上帝不会原谅你。
嬷嬷眼里透着惊恐,神啊,看我把谁带来了。这是撒旦!
于是嬷嬷离开了。修道院是她的城堡。
墙面斑驳,浸透岁月的风痕。没关系,它会有光洁的那天。天板积灰,蜘蛛网纵横交错,垂下网丝是最好的装饰品。没关系,它会变成悬灯的流苏,曼妙光芒。
你看,这扇窗对着阳光,日起日落尽在掌握之中。
你看,漫天繁星摇曳着落下,修道院一片璨然。
她是灰姑娘,但她是天神庇护的灰姑娘。她只是潜伏,耐心,等待即将属于她的灿烂。
红舞鞋做成,自此不再离脚。
舞鞋滚烫,双脚被疼痛撕扯,又被疼痛夸张。我没跳过舞,为何脚面会隆起弧度。我没跳过舞,为何双腿走得优美。朝阳正对窗口,修道院一片绯红。
那是什么?白墙,高窗,垂下的万丈窗幔及流苏。
那是什么?舞池,大厅,团团簇拥的贵族。
旋转,旋转,旋转,超越普通舞者的速度燃烧。灰姑娘迎来她的钟声,她会在美到极致时圆满。舞鞋幻化丝带,世间一切皆被缠绕。
我是神的女儿。
剧痛让她迟疑,幻想逐渐消散。血,以超过认知的速度流出,蔓延。眼眶的视线装载不下,没关系,它依然以自己的节奏流淌。
王子在哪里?乐队在哪里?
痛楚扯着神经,让认知缓慢。她匍匐着,白裙沾染血迹,红舞鞋搁置一边。
她还在修道院,并没出门。
朝阳未曾落尽窗檐,今天是无星的黑夜。
双眼适应黑暗,她才发现,舞鞋的红,与血液的红如此相似。
左手握着的是什么?
红舞鞋被谁穿着?
她觉得疲累,不再想这些,只是把头,轻轻搁置在血的海洋。
嗨,你知道么,那家村有个疯女孩。
她扼死了爸爸,爸爸还在流泪。
她溺死了妈妈,在妈妈熟睡之际。
她用小妹妹为父母殉葬。
嗨,你知道么,那家村有个疯女孩。
无父无母,无依无靠,修道院的嬷嬷收留了她。
她杀死了嬷嬷,用嬷嬷的血做了双红舞鞋。
她从不出门,一直躲藏在修道院。
嗨,你知道么,那家村有个疯女孩。
她在没有星辰的夜晚,
用手中的斧子,
砍断了穿着红舞鞋的双脚。
嗨,你知道么,那家村有个疯女孩,
自始至终,根本就没有红舞鞋。
——红舞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