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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村鬼事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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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7-25 08:18:17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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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7-25 09:29:12 | 显示全部楼层
    算命先生的漂亮妻子懒洋洋的穿上衣服,到每个房间寻找了个遍,仍然没有发现她的丈夫。.。令她意外的是,像丈夫和别人约好了似的,今天居然没有一个人来找他算八字。在往日,现在屋外已经有三三两两的人排队在门口等待了。

    她拿下门闩,将大门打开来,外面冷冷清清,没有人影。只有两三只麻雀在地坪里跳来跳去。一阵莫名的恐慌从心底升起。

    回屋里坐了半刻,她终于耐不住性子了,起身去问邻家。

    这时太阳已经出来了,阳光晃眼。邻家的地坪里有人正在竹竿上晾衣服。她便询问那人有没有看到她丈夫。

    邻人的回答使她大为意外,那人居然反问她的丈夫是谁。

    她以为邻人跟她开玩笑呢,又认真的问了一遍。可是邻人极认真的回答说真不知道有这个人。

    她给了邻人一个白眼,走到另一家。农村的妇女这个时候一般都在自家的地坪里晾衣服了。她问另一个在晾衣服的妇女。那人依然回问她说的那个人是谁。一阵寒气从地下直传遍她全身。

    她有些慌神了,急忙走到下一家,又问她的丈夫。回答仍然是不知道有这个人。她疯了似的见人便问丈夫在哪里,可是所有人都说不认识这个人。

    她跟人理论道,她丈夫的父母早逝,小时候在村里东一家西一家蹭饭吃,这里的人都看着他长大的,不可能不认识他呀。再说,我们就住在那里呀。她指着自己的家说,这个房子在这里已经几十

    年了,你们总知道吧。

    可是村里人告诉她,那个房子倒是知道的,原来住在这房子里的主人也知道。可是房子的主人临死前并没有生下一儿半女。那间房子也从未见人住,已经荒置好久了。

    她拉住以前熟识的人往家里走,边走边说,不可能没有人住啊,我和丈夫在这里住了这么多时日,怎么可能荒置呢。

    别人禁不住她的央求,跟着她到那个房子去看看。

    一推开门,她呆住了,巨大的惊恐占据了她的整张好看的脸。

    映入眼帘的是蛛丝缠绕,霉气熏鼻,灰尘厚积的景象。他们结婚时的衣柜梳妆镜棉丝被都无影无踪。仿佛她从未和她丈夫结过婚,从未在这个熟悉的地方生活过。

    以前熟识的人用异样的眼光打量面前的女人,摇摇头走了,留下她一个人呆呆的站在屋门口。她和她丈夫在这里生活的这么多年,仿佛水蒸气一样虚幻的飘荡开去。而她丈夫这个人显然未曾到这个世界上来过。

    这个女人不久便疯疯癫癫了,见人便问她的丈夫哪里去了,跟在别人的屁股后面不厌其烦的问上一万遍。

    事隔三十年后,姥爹出生了。姥爹也不明白这个女人的来由,村里的老人告诉他这是一个疯女人,三十年前突然来这个村里询问一个谁也没有见过的人。

    从三十岁到八十岁,这个女人一直在画眉村纠缠每一个人,仍旧是那个老得不能再老的问题。姥爹长到二十岁的时候,粗略学到了一些方术,突然明白了这个女人的来历。但是他没有将这件事情说给其他人听,除了爷爷。

    爷爷还小的时候,姥爹将这件事情当做故事将给爷爷听了。可是爷爷出生的时候那个女人已经死了,所以爷爷没有见过那个女人。而多少年后,姥爹也不在人世了,爷爷又将这个故事将给小时候的我听。

    爷爷说,这就是非常严厉的一种反噬。一般的反噬是恶心头晕,浑身难受;稍严重一点的生病发烧,四肢无力;再严重一些的加速衰老,寿命变短。可是疯女人的丈夫,不但折掉了以后的寿命,而且将已经度过的生命都剥夺了。

    难怪姥爹决定帮爷爷渡过难关时如此忐忑不安。虽然算命先生帮的是杀人犯,姥爹帮的是自己的儿子,可是同为天机,泄露了都要受到强大的反噬作用。

    于是,姥爹在冥思苦想始终得不到方法之时,突然在上茅厕时闪现一个变通之道。他决定在自己活着的时候不要告诉爷爷。他将解决的办法写在纸上,然后塞进茅厕的空隙里,等到多少年后这个遗留的手稿就会在爷爷某次如厕的时候被发现。不过这只是一个完满的想法。可是仔细一想,还是不行。万一还没有到那个时候就被用掉,那岂不是可惜了?

    因为在一个人去世后,他活着时用过的东西都要在埋葬那天一起烧掉,所以姥爹想了好多其他方法都不行,唯独厕纸是例外。

    于是姥爹开始了巨大的推算计划,他要计算茅厕里哪个空隙里的厕纸在什么时候会被拿到,哪个空隙则不被碰动。这样的推算是难以想象的麻烦和繁琐。他要确定,放着写有夜叉鬼相关的手稿能从千万次的伸手中逃脱出来,而又刚好在最恰当的时候被爷爷发现,多几天不行,晚几天更不可。

    自从爷爷和姥姥惊讶的看着姥爹从茅厕里兴奋的冲出来后,账房里的算珠日夜不停的啪啪响动,灯盏更是彻夜不灭。每天夜里,爷爷经过姥爹的账房去睡觉时,透过窗纸看见黄豆般大小的灯光,总要浮想联翩。谁也不知道他在里面算什么。每到吃饭的时候,姥姥会吩咐爷爷端一碗饭菜进去,而姥爹不让爷爷进屋,叫他把饭放在门口就可,到了饿的时候自然会去吃。

    就这样过了半个月,一个陌生的人打开了账房的门,站在门口晒了很久的太阳。爷爷和姥姥惊讶的看着账房门口的人,那个人蓬头垢面,胡子拉碴,皮肤苍白如纸,嘴唇红到发黑。.


石灰脚印

    迎着炫目的阳光,那个陌生人伸了一个懒腰,用手捂住张开打呵欠的嘴巴。.这一连串的动作立刻被认出来,原来这个人就是姥爹。

   半个月来蜗居在账房的姥爹乍一看完全变了模样。他用疲惫而欣慰的眼光看着当时还年轻的爷爷。那眼光像阳光一样打在爷爷身上,稍显炫目而非常温暖,很容易让人沉醉其中。姥爹嘴角弯出两道笑意的弧线,就这样毫无预征的身体软下来,如稀泥一样摊在门口长满青苔的台阶上。

    爷爷和姥姥回过神来,马上上前去扶起他。在扶起姥爹走到另一间房子里休息的时候,爷爷回过头看了看每个晚上姥爹坐在的位置,一个散了架的算盘,算珠如散装的黄豆一样滚满了桌面;一叠整整齐齐的毛边纸,如早市上小贩卖的豆皮。

    当时爷爷就这样转头看了看豆皮一样的毛边纸,但是当时的他绝对想不到纸上的笔墨已经勾画了他一部分的人生,更想不到在他父亲去世之后的多少年后还能在茅厕重遇这些朴素的毛边纸。

    瑰道士定然想不到选婆口中念叨的“马师傅”会在臭气冲天的茅厕里发现一个天大的秘密,从而将他所有的计划打乱。

    瑰道士在夭夭家查看了许久,吩咐选婆道:“在那几个角落撒上石灰,撒成四分之一的圆弧形。”选婆按照瑰道士指出的几个角落撒上石灰。这几处角落的青砖侧面上长出了毛茸茸的白硝,如果用火柴往上面一点,整面墙就会烧起来。我小的时候,一个堂哥就经常领着我到别人家的墙上用碎瓷片刮这些东西,然后聚在一起烧,棉絮一般的白硝像鞭炮的药引一样迅速燃烧迅速消失,一瞬间如平整的白花花的雪被无数脚步踏过变得脏兮兮黑漆漆。

   选婆撒完箢箕中的石灰,在洗衣池旁边碰到的几个妇女来了。选婆看着一个个巍巍颠颠走过来的妇女,傻了眼。刚才还苗条修长的身体现在已经臃肿不堪,个个腆着肚子,肚子大得如同被吹起的气球。尤其是那个三婶,肚子大得令她失去重心,只好头像后仰着肚皮朝前挺着,借以勉强保持平衡。

    “这,这,这是怎么回事?”选婆丢下手中的箢箕,指着几个妇女的大肚子问道,“才多久不见,你们,你们怎么都怀孕啦?还挺着这么大的肚子!像十月怀胎一样!”

    三婶迈起模特步绕选婆走了一圈,仰着头笑道:“老娘的儿子都一电杆高了,没想到老娘我还能怀上一次孕,哈哈!”她身后的几个妇女跟着笑得前俯后仰。这一来就有人露馅了,一个枕头从一个妇女的衣底下滑出来,落在地上粘了一面的泥灰。那个妇女连忙将枕头捡起来,抱怨道:“哎呀,昨天才晒干的枕头又弄脏了!”

选婆见状哈哈大笑,转而更加迷惑:“你们装成孕妇干什么啊?”夭夭更是笑得不可开交,抚着三婶的“大肚子”打趣道:“您的孩子几个月啦?是不是要来跟我肚子里的孩子定个娃娃亲?”

  瑰道士对三婶她们正色道:“开始。”

    一声令下,在场的妇女立即哎哟哎哟叫唤起来,双手抚肚,表情丰富,倒不像是哀号,反而像摆着几个咧嘴的弥勒佛。

    三婶喝道:“不是的不是的,要这样,哎哟……哎……我的妈呀……哟……”三婶一面说一面向其他人示范做出逼真的样子。她指手画脚道:“要叫像,不然骗不了它的。”

   “骗它?骗谁?”选婆摸着后脑勺问道。

  没有人搭理他,几个“大肚子”的妇女学着三婶的样子哎哟哎哟叫唤起来,声音此起彼伏,一时间夭夭的家如同医院的产房。

    一阵腥风刮过,地上的石灰被拂去了薄薄的一层,所有的人都闻到了一股臭血味道。但是没有人注意到选婆撒下的弧形的石灰线有一处被切开了一个小小的口子,切开的地方正是腥风吹来的方向。当然,这个微小的变化不能躲开瑰道士的眼睛。

   “别走!”瑰道士对着堂屋里的空气喝道。

   “叫谁别走?”选婆不解问道。选婆心里嘀咕:现场的所有人都没有挪动半步,瑰道士发什么神经呢?

“你看。”瑰道士指着地下对选婆说。选婆低头朝下看了看,仍是不解的回望瑰道士。

   瑰道士说:“你再看。”

    选婆又低头朝地下看了片刻,仍是摇头不懂。倒是三婶大喊道:“我看到了!”

“你看到了?你看到了什么?”选婆眯眼问大惊小怪的三婶道。说完他凑到三婶身边,朝相同方向看去。

   “脚印呀。”三婶指着她前方三四步远的地方对选婆说道,“薄薄的淡淡的,看到没有?”

这次,选婆擦了擦眼睛才用心去看三婶面对的方向。果然!他看见地下有淡淡的脚印!脚印由他撒下的石灰粉印成,薄得不能再薄,淡得不能再淡。一个,两个,三个,四个,……越来越多的脚印,脚印绕开堂屋里的人渐渐向大门走去。

“鬼,鬼,鬼呀!”其他几个妇女吓得瑟瑟发抖,相互搀扶拥抱着,肩膀微微颤动。如果不是瑰道士站在这里,她们恐怕跑得比兔子还快。

    “还想逃到哪里去?她们看不见你,可是我能看到你!”瑰道士早已经闪到门口,堵住了唯一的出口,像一团从天而降的乌云。屋里的光线本来就不怎样,这团“乌云”堵在门口使得屋里更加昏暗。选婆再睁大眼睛也看不见那淡淡的石灰脚印了。

  “你不是女色鬼。”瑰道士弯起左边的嘴角,得意道。

“不是女色鬼?”选婆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那是什么鬼?”


烟雾女人

    瑰道士没有回答选婆的问题,而是迅速追上淡薄的石灰脚印。.像小孩子在翠青的田野里捉青蛙,或者在傍晚的墙角捉蝈蝈一样,瑰道士张开双手向“走向”门口意欲逃离的石灰脚印扑去,两个手掌紧紧捂住最后出现的石灰脚印,仿佛手掌下面捂着一只挣扎的青蛙或者蝈蝈。

    “这是血糊鬼。”瑰道士按住手掌,这才回答选婆道,“这种鬼是由难产而死的孕妇冤魂形成,专门害其他活着的孕妇肚子里的孩子。这点跟女色鬼有些相像,所以三婶误认为它是我提到过的女色鬼。”

    选婆吁了一口气,道:“幸亏不是女色鬼,不然我跟瑰道士几个人根本对付不了的。”

    瑰道士点头道:“是呀。不过我早算到了这个鬼不是女色鬼,我闻到气味的时候就发现了不同,不过,在闻到气味之前,我已经掐时算过,女色鬼不会在今天出现。所以当三婶说见到女色鬼的时候,我已经有了几分怀疑。”

    选婆侧目道:“马师傅也会掐时,您也会掐时,我早就对掐时有很大的好奇心了。不知道贵道士您可不可以,方便不方便给我们几个说说这个掐时是怎样的掐法呀?”

    这时,三婶也说:“是啊,是啊,我经常看见会掐时的人口里念叨着什么,大拇指在各个手指关节移动,就是不明白他们怎么掐时的。我也想知道其中的诀窍呢。再说了,如果我们都学会了,后面对付女色鬼也许能用到呢。你们说是不是啊?”三婶转头对其他几个妇女说道,意思是要她们也帮忙说说好话。其他几个妇女都点头称是,央求瑰道士指点一二。

    夭夭却问道:“道长啊,我不关心掐时,想掐的时候敬两根香烟,请马师傅或者别人算就可以了。我想问的是,您为什么捉血糊鬼要选婆带石灰,要三婶她们假装孕妇啊?”

   瑰道士仍旧死死摁住手掌,脸上得意笑道:“这就是我的高明之处了。我叫三婶她们假装孕妇,是要混淆血糊鬼的视听,让它以为自己上错了身,让它慌乱之中出错,露出马脚。而它阴风一动,我就能从石灰的移动中看到它的运行轨迹,从而找到它的所在。因此,我能轻而易举的抓住它了。哈哈。”

    “原来这样啊。”夭夭点头道。

    “有没有罐头瓶盖?”瑰道士抬头询问夭夭道。

    “怎么了?要罐头瓶盖干什么?”夭夭不解问道,她自己都不知道她的手不知不觉中放松了,疼痛减轻了许多,脸色也比刚才出门时好了一些。

   
    选婆装大道:“你拿来就是,贵道士自有安排。”

    夭夭走进自己的房间,不一会拿出一个锈巴巴的罐头瓶盖交给选婆。

    “准备盖住啊!”瑰道士吩咐选婆道。

   “盖住什么?”选婆手握罐头瓶盖,不明就里的问道。

    “我的手一移开,你就马上盖住这个地方。”瑰道士的意思是他手掌覆盖的地方,“不管你看到的是什么,不要害怕,盖紧就是,速度要快,不然它跑了。”瑰道士抬起头来看看选婆,眼光里满是信任的神情。

   选婆半跪在地,神色紧张的点点头,一手举罐头瓶盖,随时准备压下去。

    “好了?”瑰道士侧头询问选婆,选婆又点了点头。

    瑰道士闪电般缩回双手,手掌下一团烟雾腾空而起,迅速膨胀!

    选婆眼疾手快,飞速将手中瓶盖压了下去,可是仍然时间晚了。开始为豆大的烟雾瞬间变成水桶大小!罐头瓶盖只压住了烟雾的一角,烟雾的其他部分幻化成为一个女人模样,向选婆张牙舞爪,面目可恶,獠牙尖齿。

  “不要怕它,它伤害不了你。”瑰道士喊道,生怕选婆一下子惊吓得松开双手,前功尽弃。这个女人模样的黑色烟雾张开獠牙尖齿的大嘴朝选婆咬来。由于选婆跟它的距离太近,躲闪不及。可是当大嘴碰触到选婆的时候,烟雾散淡开去,果真如瑰道士所说伤不了选婆毫分。选婆虚惊一场,脸色纸白。

    “它只能伤害孕妇和未出生的小孩子,其他人它是伤害不了半分的,你就放心吧。”瑰道士补充道。

    选婆面对着恶魔一般的烟雾,仍然止不住面部抽搐,汗如雨下。

   “你别慌。”瑰道士安慰道。他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悠闲问道:“夭夭,你家厨房在哪?”

    夭夭朝堂屋左侧的一道小门指了指。瑰道士不向选婆打招呼便直接走进去往夭夭家厨房的小门,将紧张兮兮的选婆搁在一边。

    “贵道士,您可不能搁下我不管啊!这血糊鬼还没有完全收服呢。”烟雾似乎能听懂选婆的话,向选婆扑腾得更厉害了,女人的模样也更加狰狞。旁边几个妇女也吓得连连后退。只是烟雾发不出任何嚎叫的声音,才没有显得那样可怕。

    选婆的抱怨话还没有说完,只见瑰道士手捏一根稻草返回到堂屋,神情惬意。他将稻草的稻穗掐断,又将稻草外层剥去一层枯皮,露出一截青色的稻杆来,像一支喝椰子汁的吸管。

  “我就知道你盖不住这血糊鬼。”瑰道士嘴角一弯,得意的笑道。

   选婆咬牙切齿道:“你知道我盖不住,为什么还要我盖啊!你这不是故意要整我么?”

    “这里除了我,就你的胆子稍大一点。如果换了别人盖这个血糊鬼,恐怕早就吓得丢了罐头瓶盖跑了,我岂不是白费了这么多的心血?”选婆听不出瑰道士这话是表扬他还是打趣他,只恨得牙痒痒。

    瑰道士见选婆仍不解气,手抖着青色稻杆道:“别生我的气,我马上把它收服,还不好吗?”

   选婆盯着瑰道士手里的稻杆问道:“怎么收服?”

   瑰道士用两根手指夹住细长的稻杆,做出抽烟的动作。


 东南西北

  .??虽然知道烟雾只能张牙舞爪却不能伤害到人,但是选婆仍左右晃动逃避血糊鬼无用的攻击,他甚至不敢直面血糊鬼的挑衅。.因此,他对瑰道士这个时候的幽默毫无好感,甚至是厌恶。

  ??“我都快急死了,你却还有心逗我玩!”选婆偏着头躲开血糊鬼的又一次攻击,皱眉责怪瑰道士。

  ??“我这不是逗你玩。”瑰道士知道选婆就要生气了,忙专心捉鬼。他嘴刁着这根细长的稻杆,从血糊鬼的背后将稻杆***烟雾。

  ??周围几个妇女仍然不知道瑰道士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是用了眼睛全神贯注的看。

  ??血糊鬼似乎感觉到了背后被刺入的疼痛,转身来呲牙咧嘴的恐吓瑰道士,可是瑰道士不像选婆那样惊恐。他甚至面带微笑的面对血糊鬼,嘴巴撅起,轻轻一吸气,面目狰狞的烟雾被他从稻杆吸进嘴里,仿佛瘾君子吸烟,不过人家是惬意的吐出烟圈,他则是吸进。硕大一团烟雾被施了魔法似的被瑰道士吸进小小的嘴里。瑰道士的嘴巴鼓起来,像一只憋足了气的青蛙。他指了指罐头瓶盖,选婆忙将瓶盖递给他。

  ??瑰道士仍旧将罐头瓶盖放在地下,他伏下身子,将稻杆从瓶盖的一边***,然后选婆他们听见瑰道士向外吹气的声音。他将嘴里的烟雾吹进瓶盖里,小心翼翼的,如同小孩子用瓶盖捉住了一只逃跑的蝈蝈。周围的人屏住呼吸,看着瑰道士做完这一连串的动作,大气不敢吐一声。这时堂屋里静得不得了,唯有“嘘嘘”的气体流动声在锈迹斑斑的瓶盖下发出。

  ??鼓鼓的嘴巴如泄气的气球一样瘪下去,瑰道士将口里的气体都吹进了小小的瓶盖里。随后他迅速用手摁住瓶盖,继而用脚踩着瓶盖站起来,一脸的得意,仿佛小学生在向他的家长炫耀老师颁发的通红的奖状。大家看见他得意的神情,知道血糊鬼已经被他制服了,这才让心里的石头落了地。

  ??三婶撇了撇嘴,说:“有什么好得意的,学道士的人当然不怕鬼啦。我们凡夫俗子的,当然不知道怎么对付这些不干净的东西咯。”

  ??瑰道士仍不掩饰他的得意,仰着头吩咐选婆道:“叫你捉你不会捉,叫你去拿个大洋钉来总没有难处吧?”那时人们仍习惯把火柴叫“洋火”,大钉叫“洋钉”。

  ??“不用拿,我这里有。”夭夭一面说一面返身去屋里。瑰道士看着腰肢一扭一扭走进里屋的夭夭,眼睛里流露出异样,只是旁人都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很快,夭夭拿出一个中指长短的大钉来。选婆接过递给瑰道士。选婆并没有因为瑰道士的得意而反感,反而因为刚才的一幕对瑰道士油然产生尊敬和崇拜,脸上也显露出毫不掩饰的讨好。

  ??“还需要一个锤子。”瑰道士说,做了一个敲击大钉的动作。

  ??“也有。”夭夭又拿出铁锤。

  ??瑰道士对着大钉的尖端吐了口唾沫,然后将钉尖对准罐头瓶盖的中心,用铁锤敲起来。不一会,钉子将罐头瓶盖死死钉在了地上。

  ?    交还铁锤,瑰道士拍了拍粘了灰的手,说:“好了,拿块红布盖住这里,叫大人和小孩都注意这里不要弄坏了。过了今晚十二点就没有问题了。”

  ??三婶本来还想问几个问题,可是看了瑰道士那种不可一世的神情,故意压下问题不问了。选婆了解三婶的心思,只好也将感兴趣的问题烂在肚子里,转而问另外的问题:“瑰道士,您不是答应给我们讲讲掐时的吗?现在血糊鬼也治理好了,夜叉鬼也暂时不会出来,我们不如在夭夭家喝喝茶,顺便聊聊掐时啊?”

  ??提到掐时,三婶也是一直对此感兴趣,也跟着点点头。其他几个妇女也凑过来。

  ??瑰道士见这些人也算帮了他一个小忙,不好意思扫大家的兴,再说,他也喜欢高高在上的感觉。还有,就是夭夭长得太像他认识的一个人,他有意想在这里多留一会。于是,他应允下来。

  ??夭夭见他答应讲掐时的事情,高兴得忙将大家请进里屋,泡了几杯暖茶慢慢听他聊起来。

  ??当然,那时我还在学校,没有听见瑰道士怎样聊掐时。是后来我主动问到选婆,选婆把瑰道士的原话告诉了我。

  ??我一听,原来跟爷爷说的差不多。有一段时间,我央求爷爷教我学掐时,爷爷执拗不过,只好答应。可惜的是我读的古书太少,最终还是没能全部学会。

  ??“东方成字笑呵呵,南方中字打游锣,西方劣字见妖怪,北方阙字见阎罗。”爷爷教我的第一句话就是这样。我一听便云里雾里,不知所云。瑰道士给选婆他们首先说的也是这样的口诀。

  ??爷爷笑道:“你们现在读的新书,很多古书上的东西你们都不知道,要学这个太难了。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你都不能一流之水背出来,还要怎么学嘛?”在要爷爷教我之前,他考了我十二生肖的顺序,我没有全部说出来。

  ??可是我仍不放弃,死缠着他。他只好重新耐下心来告诉我。

  ??爷爷说:“大拇指除外,其余四个手指上共有十二个指节,分别代表十二个时辰。子时从小指头节,由此倒推。”爷爷先指着我的小指头节,然后中节然后下节移动。他接着说:“人家报什么时辰给你,你就从那个指头的指节开始掐算。”

  ??“东南西北方向分别由食指,中指,无名指,小指代表;也分别代表成,中,劣,阙四个字。如果掐在成字上,那么笑呵呵,就是很好;如果掐在中字,那么打游锣,就是折腾一番就会好,也不要紧;如果掐在劣字,肯定是遇到不干净的东西了;如果掐在阙字,那就是危在旦夕,可能致命。”爷爷自顾扳着自己的指头说,完全不顾我跟得上跟不上。.

  

欺老夸少

  .??“比如有个老人突然犯病了,他家里人不放心,便来找我,说岳爹帮忙掐算一下。.”爷爷打比方说,因为找他掐算的大多是附近的姓马的人,所以人家不笼统的叫他“马师傅”,而叫“岳爹”。

  ??“于是我轮着指节一算,如果掐在了东方,那么是成字,笑呵呵,没有事,病很快会好的;如果掐在了南方,那么是中字,那就要打游锣了,可能这个病会折腾一番,但是最终病还是会好的,也没有大问题;如果掐在了北方,那么是阙字,你知道的,见阎罗,估计这个老人阳寿将尽,没有办法了。”爷爷说完眯着笑意的眼睛看着我。

  ?    我忙问:“爷爷,你还有一个方向一个字没有说呢。如果掐到西方劣字怎么办?”

  ??爷爷果然老了,记性像漏斗似的。他拍了拍脑袋,抱歉的笑笑,说:“是哦,还有一个西方给忘记了。不过这个很容易啊,西方劣字就是见妖怪嘛,那么就是这个老人家碰了不干净的东西,请你爷爷我去就可以了啊,呵呵。”我不知道爷爷忘记这个字是有意还是无意的。

  ??我问:“掐算只要时辰就可以了吗?不管什么日子吗?我看有些人掐算还要问日子呢。”在初中读书的时候,我偶尔看见有人询问歪道士一些问题,歪道士首先问的是事发的日期和时间,然后给人家掐算。

  ??爷爷又一拍脑袋,连忙说:“哦,哦,对了,还要知道日子。掐算要从三。”

  ??“掐算要从三?什么意思?”我问。

  ??“就是说,只能从初三,十三,二十三开始算。”

  ??“什么意思?”我仍不明白。爷爷的话就像一个满是断头的毛线团,这里扯一段,那里扯一段,没有连贯的。

  ??爷爷解释说:“一个月的初三一直到十二,都要从初三算起;十三就不算初三了,要算十三,一直算到二十二;可是二十三到下月的初二,都要从二十三算起。”爷爷停顿了一下,问道:“知道了吧?”紧接着用肯定的语气说:“你在学校成绩好,我一说你就懂。”

  ??可事实上我听得一头雾水。

  ??这时刚好舅舅经过我们身边,他插言道:“你爷爷说得乱七八糟的,你只管初三之后都按初三的日子算,一直算到十二;到了十三就按十三算,一直算到二十二;到了二十三就按二十三算,一直算到初二。这就是掐算要从三的道理。”舅舅说完又忙自己的去了。

  ??这样一归纳,果然听起来轻松多了。我连连点头。可是具体怎么从指节上开始算,按什么顺序算,或者用什么公式算,我仍不明白。

  ??爷爷见我点头,以为我什么都明白了,立即开始给我讲金木水火土五行。他说:“不光要看时辰和日子,还要看五行。五行你知道吧?金木水火土知道吧?”

  ??还没等我点头或者摇头,爷爷直接开讲了:“春天土旺,夏天木旺,秋天水旺,冬天火旺。这个你要知道。”

  ??我只好暂时先跟着爷爷的思维,自作聪明的说:“是不是在春天掐到土就好?夏天掐到木,秋天掐到水,冬天掐到火,就都是好的?”

  ??爷爷立即摇了摇头。

  ?     我问:“为什么?旺不就是好吗?”

  ??“不是的。旺不一定好啊!”爷爷说。

  ??“那是为什么?”我问。

  ??“你想想。”爷爷意味深长的看着我说。

  ??可是这叫我从哪里想起嘛,我在心里暗暗埋怨。掐到旺的不好,难道要掐到倒霉才好?爷爷一句话不说,似乎在等我仔细思考个中缘由,就像课堂上的老师不急于告诉你答案,一定要等学生们细细思考一番后揭开最终的谜底。

  ??我没有办法,只好顺从的假装一手撑着下巴做一副思考的样子。等了几秒钟之后,我假装摇了摇头,慢吞吞的说:“我没有想出来。”其实不是我没有想出来,我根本就没有想。

  ??爷爷把右手往大腿上一拍,笑道:“欺老夸少骂中年嘛,你们书上没有学过么?”

  ??我当时差点背过气去,什么东西嘛,欺老夸少骂中年?听都没有听说过,更别说书上学了。看来爷爷还以为古代私塾里学的东西跟现代小学课本里的内容一样。

  ??后来多少次看见垂垂老矣的爷爷,我总觉得他跟这个时代格格不入。现代的世界已经沧海桑田,而他仍活在他在古书里看到的世界。每当这个时候,我会感到一阵阵的悲凉和伤感。是他们这一代人主动离开了这个社会,还是社会摒弃了他们?无论是怎样,都有些残忍。可是爷爷他们这一辈人的人不会像我这样感到不适。就像我们看见别人佝偻着身子睡觉总觉得那姿势不舒服,应该舒展开来,可是别人照样睡得很香很甜。

  ??“书上没有学过,先生应该在课堂上讲吧。先生应该知道这些的啊。”爷爷那时仍习惯将学校叫做学堂,将老师叫做先生。后来在我的屡屡纠正下,他才缓缓改过来。仿佛裹脚多年的老太太突然放开裹脚布,一时难以习惯,只好慢慢的适应。

  ?  “现在的老师不比以前了,这些东西也是没有的。老师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这些呢。”我说。

  ??爷爷摇头道:“你们老师读了那么多书,相当于原来的秀才了,肯定知道这些的。他们不讲是因为他们不愿意告诉你们罢了。肯定是文革时期破四旧给弄怕了。”

  ??我知道跟他争辩是没有作用的,只好默认我们老师知道但是不告诉我们。

  ??“破四旧的时候老书古书都要烧掉的,姥爹原来的书都要交上去。我想留两本,结果让你姥爹知道了。你姥爹夺过书,咣咣给我两巴掌,打得我晕头转向,耳朵里嗡嗡叫。”爷爷回忆道,“其实当时下决心留两本就好了,我是贫下中农,哪还怕这些!”

  ??我怕爷爷将话题扯远,忙问道:“欺老夸少骂中年是什么意思?”.

 

两种掐时

  .??“比如夏天掐在木上,那是很好的。.夏天木旺嘛。可是呢,如果掐算的是小孩子就好,老人就不好。”爷爷说的话有些自相矛盾,我理解起来非常费劲。

  ??“为什么老人就不好?小孩子又偏偏好?”我皱起眉头问道。

  ??“老人不能旺,小孩子就要旺。”爷爷简短的回答。

  ?    这个回答生硬的很,就像数学老师或者物理老师在某节课堂上突然摆出一个公式,然后对黑板下面的众多学生说:“你们就按这个公式算,别问为什么。”也不知道是我的智商太差还是老师真没有讲解清楚,反正那时的我用很多没有理解的公式解了很多莫名其妙的题目,没想到我还顺顺利利的通过了中考和高考。现在学的知识稍多了些,回头想想那些曾经学过的东西,还真是容易,感叹自己当初怎么就理解不了,于是感到我这样的笨人还能顺利经过中考和高考,真是惊险而万幸。

  ??我又装模作样的思考了片刻,然后点点头:“老人不能旺,小孩子就要旺?嗯,我记住就是了。”

  ??“秋天掐到水,是小孩子就好;其他的也没有什么,只有土不行,土往下降。”爷爷又举例说明。

  ??“秋天只有掐到土不好,是吧?”我没有等爷爷回答立即接着问道,“可是,为什么这样呢?”

  ??“说了嘛,秋天的土往下降,当然不好了。”爷爷摆出理所当然的气势回道,仿佛他说的就是普普通通的常识,只要脑袋还在脖子上就不应该问为什么,他那说话的口气把我噎得说不出话来。

  ??“如果是冬天掐到土,那么就没问题了,在火,那就相当好,冬天需要火嘛;在木,就不怎么好,冬天的木都要枯掉嘛;在水,也不好,冬天的水太冷。”爷爷又说。

  ??这次我学乖了,不再问为什么,而是默默的将这些记在心里。

  ??爷爷说完停顿了一会,似乎故意等我发问,可是等了等见我不发一言,转而讲到了他的经历:“我们村里的年爹,他在他老伴病重的时候来找我算过一次,问我他老伴大概什么时候咽气。因为那时候他老伴已经滴水不进了,年爹想知道时间了好做准备。我给他掐算了一下,结果算在了水上,那时已经是冬天了。于是我对他说,说句不好的,恐怕你老伴撑不过这个月了。”

  ??说到这里,爷爷转头看看我,我忙点点头,表示我正仔细听着呢。

  ??他接着讲:“年爹叹口气,又问我,既然撑不了多久了,那麻烦您再给我算算大概在这个月的几号去世。我又给他算了一下,一下掐在了北方。北方阙字见阎罗,你知道的。这跟冬天掐到水是一样的结果,所以只要算好了,怎么算都是一样的结果。”

  ??我打断道:“还可以掐到是具体几号去世么?”

  ??爷爷点头道:“掐到北方,那么肯定是在二,四,八的数字里死。”

  ? “二,四,八?”我问道。

  ??“嗯,当时已经过了月半,我说,年爹呀,你老伴如果不是在十八过世的话,一定在二十二,二十四,二十八过世。就在这四个日子里你多注意下你老伴的动静,绝对不会在第五个日子里过世的。我这样说了后,年爹不相信,他自己捏着拳头算了算,说他老伴不会在双数天过世。他那算拳头的占卜我不熟悉,只是以前也听你姥爹提到过。我摇了摇头说,你那算拳头的方法我不知道,但是我对自己的掐时有信心,如果掐在西方上不是北方上,那就是在一,三,七的数字里过世。”

  ??“掐在西方就是一,三,七?”我更加惊讶了,“就是说在初一,初三,初七,或者十一,十三,十七,或者二十一,二十三,二十七的日子里出事么?”

  ??“别忘了有的月份里还有三十一哦。”爷爷补充道。

  ??“有这么神么?连日子都能算到?”我既钦佩又怀疑。

  ??爷爷却笑笑说:“我这还不算怎么的,如果你姥爹在世,就可以算到具体的日子甚至是时辰。”

  ??我歪头问道:“怎么同样的方法你和姥爹算出来还有差距呢?姥爹没有全部教给你么?”我差点接着问是不是因为爷爷比姥爹笨,幸亏及时闭住了嘴巴。

  ??“你姥爹不要我学,我现在的大多是偷着学的,所以没有学得全部,也没有学深。”爷爷仍面挂笑容。如果是我,我早气愤于姥爹的决绝了,脸上哪能还挂着笑容!虽说那个年代各行各业的师傅总有在徒弟面前留一手的习惯,生怕徒弟超越了师傅不把师傅看在眼里。可是爷爷是他的亲生儿子,总不会吝啬到那个程度吧。

  ??“为什么?”我问。

  ??“你姥爹说这是瞎子才学的艺,眼明的人学了只能听人家的小叫。瞎子给人家掐个时什么的,人家必须付点钱或者给根烟表示表示,瞎子是吃这个饭的嘛。像你爷爷,”爷爷指着他自己说,“人家孩子生病了要我来帮忙还好,可是人家鸡鸭走失了,甚至早上打了一个喷嚏,都来找我掐时,看鸡鸭丢失在哪个方向,看早上的喷嚏有什么预兆。算到好的了也没有一根烟,算到不好的了还不敢直接说。”爷爷抱怨道。

  ??想想确实是这么一回事,也许还有其他原因,姥爹只放在心里没有说出来。譬如姥爹用算盘算到爷爷和女色鬼的事情。我猜想,也许姥爹后悔发现了这个秘密。如果之前没有发现,就不必这样劳神费心了,因为不知道,所以去世的时候也不会牵挂这么多了。可是一旦发现就不同了,插手怕反噬,不插手不甘心。

  ??“你知道掐时是谁创造的吗?”爷爷问道,一脸的肯定,肯定我不会知道答案。

  ??“谁?”我尽快向爷爷的表情屈服。

  ??“鬼谷。”爷爷神秘兮兮的说,仿佛这是鲜为人知的机密。

  ??“是鬼谷子吧?”我颇不以为然的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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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7-25 09:43:32 | 显示全部楼层
黑色黄色

    .??“鬼谷子?”爷爷拧眉问我,显然他并不知道历史上有鬼谷子这个人。.可是我对鬼谷子也不是很了解,不敢肯定鬼谷子是不是曾有名字叫鬼谷。

    ??

    ??“你说的是那个只有娘没有爹的鬼谷吗?”爷爷问道,可见他也不知道鬼谷和鬼谷子是不是同一个人。

    ??

    ??“只有娘没有爹?”我纳闷道,“鬼谷的爹死得很早吗?”因为我和爷爷都不知道鬼谷子和鬼谷有什么区别,只好先把问题放在一边。

    ??

    ??“不是。”爷爷说。

    ??

    ??“那时为什么呢?”我更加纳闷了。

    ??

    ??“鬼谷根本就没有爹。”爷爷说。

    ??

    ??我倒是恍惚记得哪个佛还是神的母亲因为一道光或者其他古怪的东西而怀孕,从而生下佛或者神的。

    ??

    ??爷爷点上一支烟,悠悠的说:“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大户人家的小姐在一片芦苇里玩,脚边忽然生出一根稻禾。那根稻禾生长得很快,不一会儿就由幼苗长成了成熟的稻穗。可是这个稻穗长得很奇怪。怎么个奇怪法呢?一般的稻穗长的稻谷是一线一线,而这个小姐脚边的稻穗只长了孤单的一颗稻谷,金黄而饱满。这根奇怪的稻穗吸引了小姐的注意。这个小姐于是弯下腰来,摘了这个稻穗上的稻谷细细把玩欣赏。她将这颗饱满的稻谷放到嘴边咬了咬,却一不小心让稻谷从嘴里溜到喉咙,顺着喉咙进了肚子里。”

    ??

    ??爷爷吸了一口烟,烟头亮了片刻。他接着说:“这个小姐没有在意,心想这颗小小的稻谷吃进了肚子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仍旧在芦苇里玩耍到天黑才回家。过了不长一段时间,这位高贵的小姐却有了妊娠反应,干呕,头晕,想吃酸东西。小姐的父亲粗心,没有发现女儿的异样。可是小姐的母亲一眼就看出了不寻常,顿时慌了神,在封建古代,未结婚的女子怀孕可是非常严重的事情,是要浸猪笼的。”

    ??

    ??“于是,小姐的母亲隐瞒着她父亲,将一个瓷碗打碎了磨成粉,混在热汤里要小姐喝下去,想用这样的方法将小姐肚子里的孩子打下来。小姐的母亲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孩子打下来后女儿仍可以嫁得一个好人家。可是不知道这个土方法不行还是小姐身子太弱,喝下瓷粉汤后小姐竟然一病不起。这下可吓坏了小姐的母亲,情急之下只好将所有实情和盘告诉丈夫。小姐的父亲听后怒火冲天,根本不叫医师来救治女儿,反而要女儿自寻短路,休要污辱门风。”

    ??

    ??“这位小姐本是她父母的独生女儿,从小到大都是在呵护中长大,哪里经得起父亲的这般羞辱?于是上吊自杀了。”

    ??

    ??“上吊自杀了?”我惊问道,“那怎么还生下鬼谷呢?”听了前面一段故事,明摆着鬼谷就是这是这位独生小姐肚子里的孩子,想都不用想。虽然我不相信一颗稻谷就可以使一个冰清玉洁的女孩子怀孕,但是很多传说本来是真实发生的,只是在众人的口中流传时渐渐变成了另一番模样。或许这位小姐在芦苇里玩耍的时候,跟某个心仪的男人做了什么也是不得而知的,或许在这位小姐上吊自杀后,她的母亲故意向众人解释说她的女儿其实是清白的,怀孕只是因为一颗奇怪的稻谷。还或许是在鬼谷出名后,知道自己的母亲有这样一段不光彩的故事,从而解释说自己其实是由一颗古怪的稻谷生长而来。他并不是不知道父亲是谁,而是根本就没有父亲的。这样人们就不但不会瞧不起他的身世,而且要以一种仰视的姿势面对他。因为他的出生跟那个见一道光一阵风而生下的佛或者神没有多大区别啊。

    ??

    ??不可否认,那个我不知道姓名的佛或者神是由活着的母体生下来的。

    ??

    ??可是,偏偏这个时候这个小姐居然上吊自杀了。对于作为听众的人来说,小姐死了小事,关键是小姐死了鬼谷怎么出生呢?

    ??

    ??相信在爷爷听姥爹讲述这个故事的时候,爷爷也有这个疑问。某个人给姥爹讲述这个故事的时候,姥爹也有这个疑问。如果瑰道士也给选婆他们讲述了这个故事的话,如果瑰道士的故事跟爷爷的是一样的话,选婆肯定会有同样的疑问。

    ??

    ??可是选婆告诉我,瑰道士根本没有跟他们讲起鬼谷的故事,只是简单的,比爷爷更有条理的讲了讲掐时的内容。不过,他们也因为原来没有读过私塾,很多古书上的内容不懂的,像我一样只学得个半吊子。

    ??

    ??选婆说,瑰道士讲掐时讲到半途,夭夭家里忽然窜进来一只黄狗。让选婆不解的是,常把得意的神情挂在脸上的瑰道士居然怕狗,而且不只一点点怕,他害怕得直哆嗦。他讲得正兴起,见狗移步到他身边,立即噤口。

    ??

    ??“这,这是你们家的狗吗?怎么不栓好,让它跑到这里来了?”瑰道士缺氧似的虚弱的问夭夭。黄狗用鼻子顺着瑰道士的裤脚嗅到膝盖,那两条腿触了电似的颤动。黄狗围着瑰道士走了一圈,嘴里嘀咕着什么,似乎不高兴这位不速之客。

    ??

    ??选婆笑道:“道士果然是不食人间烟火,你见乡里谁家的狗栓住的?只要不乱咬人,拴住了还怎么看门?还怎么吓唬夜里的小偷?”

    ??

    ??瑰道士的脚躲闪着黄狗的鼻子,心慌慌的问选婆道:“这附近没有黑色的狗吧?”

    ??

    ??夭夭捧腹笑道:“没想到这么有本事的道士还怕狗呢。”夭夭捂住肚子咯咯的笑,仿佛肚子里的孩子也在跟着她笑,生怕肚子里的孩子笑岔了气。

    ??

    ??三婶也跟着打趣道:“怕狗还不要紧,没想到怕的狗还分黑色黄色。”.


亡母活婴

    瑰道士掩饰不住对狗的害怕,只好尴尬的笑了笑。.这时选婆记起早上瑰道士嗅饭的动作,不禁心里打上一个豆芽似的问号。选婆禁不住好奇,试探性的问道:“你为什么这么怕狗啊?”可瑰道士仍旧用同样的笑容敷衍选婆,不作任何解释。

    而面对我的疑问,爷爷作出了解释,虽然这个解释不能令我信服。

    爷爷解释道:“鬼谷可不是一般的人啊,当然出生也不同于普通人了。”

    “怎么个不同法?”我询问道。有时,一个问题可以引起你的极大兴趣,在不知道答案之前,你可能冥思苦想、浮想联翩、甚至想入非非,以为问题的后面有非同寻常、匪夷所思的东西。可是一旦知道答案,你整个兴奋劲儿像一片鹅毛被风吹到九霄云外,整个人一下子耷拉下来。

    我也是这样。在爷爷没有揭示谜底之前,我幻想着死去的小姐突然肚子上开出一朵艳丽的花,从花蕊中跳下一个小孩子,这个小孩子就是幼时的鬼谷。这是比较浪漫的想法,或者是一个比较血腥惊悚的想法。死去的小姐的肚皮突然炸开,像太阳底下晒裂的豆子,像一颗被舂开的稻谷,一个满身血的婴儿爬出来,哇哇的哭泣。

    爷爷揭开谜底说:“小姐僵硬的尸体从房梁上取下来后,佣人发现她的肚子里还有动静。说来也巧,佣人中刚好有曾经学过医的,那人说小姐有即将生产的迹象。这下大家都慌了,人都已经死了,哪还能生产呢?平时这位小姐对下人都挺仁慈的,下人们都记着小姐的好,于是隐瞒着老爷和夫人,立即围着小姐挂起了帐幔,让那个懂医术的人帮助死去的小姐生产。大家本来对此也没抱什么希望,只是死马当做活马罢了。可是不一会儿,帐幔里传来了小孩的哭声。”

    “哦。”我嘀咕道。

    “这些佣人知道老爷的性格,不敢让老爷知道这件事情,于是好心的佣人偷偷将生下的孩子送给了一对孤寡无子的老人。也许是那瓷粉汤伤害了鬼谷,稍长大一些,他的养生父母发现抱养的孩子两只眼睛都看不见东西。”

    “是个瞎子?”我问。

    “是的。”爷爷说,烟头上的灰形成了长长的一条,弯弯的要坠下来。“同时,他的养生父母发现这个孩子有预言的功能,说的未来的事情都非常准。哪个年份种什么作物能丰收种什么减产,哪段时间有雨水哪段时间艳阳高照,他都能提前说出来。”爷爷说的这段话我还是比较相信的,因为爷爷本身就会这些。比如某年立春那天,爷爷一大早便嚷嚷说后面几天要注意加衣服了。我爸爸奇怪问道,已经是春天了,天气要回暖了,怎么还要加衣服呢。爷爷说,昨晚一点多立春的,起床的时候外面起了南风。立春起南风,就要返春,气温就会变冷一段时间。我只知道哪天立春哪天惊蛰哪天谷雨,却不知道立春还有从几点开始的。后来,果然天气突然变冷,还下了小雪。

    “他的本领还不仅仅这些,他还能预言每个人的人生,今生和来世。掐时便是他按照自己的所知编排出来的,当然后来有人学得很深很好,有人学得浮躁浅薄,所以有些人掐算厉害,有些人掐算不灵。但是他自己从来没有错误和偏差。一时间,他的名声远播。于是,有一个好吃懒做的人来求他。”烟头的灰终于沉甸甸的掉了下来,摔得失去了原来的形状。

    对着摔在地上的烟灰,我不合时宜的想到:烟大多时候是在没有被人抽时白白消耗的,真正被人吸到的时间相当短;人生的时间是不是也这样呢?真正被利用的时间相当少,其他时间都是在人们愿意或不愿意,注意或不注意时流逝的。

    爷爷的故事也像我的思绪一样扯到很远很远。他说:“你猜那个来找鬼谷的好吃懒做的人是谁?”不等我回答,爷爷急匆匆的说:“那个人叫董义,是董永的儿子。董永你知道么?”不待我回答,他又抢答道:“董永就是七仙女的凡人丈夫嘛。天仙配里讲过的,你们老师应该讲过。”

    老师倒是没有讲过这些关于爱情的神话,不过我看过《天仙配》的电视连续剧。那时我们村就村长家有一台熊猫牌的黑白电视机,每天晚上几十个附近来的人拥挤在一个小房子里看电视。那排场与电影院颇有几分相似。

    鬼谷和董永的儿子能发生什么故事呢?我在心里犯疑。

    此时,爷爷声情并茂的给我讲:“那个董义因为好吃懒做饿得瘦不拉叽,他找到料事如神的鬼谷,要他帮忙找到一个不用费多少劲而又不愁饿肚子的办法。鬼谷开始不肯,经不住董义的再三央求,只好泄露天机说,今晚你早早躲到白龙桥旁边的草丛里,天上的七个仙女会经过那里。你等前面六个仙女走过后,死死抱住最后面的那个仙女,她就是你的母亲,你央求她帮助你就可以了。”

    爷爷吸了一口烟,说:“那个董义听了鬼谷的话,早早在白龙桥的草丛里候着。天刚黑,果然看见一群仙女从桥那头走了过来。董义等前面六个走过后,按鬼谷的吩咐死死拖住最后那个仙女的衣服,央求她帮助自己。七仙女问董义怎么知道她今晚会从白龙桥经过。董义说是鬼谷告诉他的。七仙女听了一惊,这还了得!凡间居然有这么厉害的人,连我们七仙女下凡的时候和地点都了如指掌!她拿出一小袋米交给凡人儿子,并叮嘱他每月只可煮一颗,可保一辈子的饭食不愁。”

    爷爷用手指弹了弹烟,接着说:“本来事情到这里就结束了的。可是偏偏董义因为太偷懒丧了命。”.



端午驱邪

    .??“偷懒还能丧命?”我将信将疑。.

    ??

    ??烟马上烧到过滤嘴了,爷爷仍用力吸了一口,然后用大拇指和中指压住过滤嘴,手指轻轻一弹,过滤嘴飞了出去。爷爷舔了舔嘴唇,似乎回味刚才的烟味。

    ??

    ??他说:“七仙女不是告诉他了嘛,煮一颗米就可保他一个月不饿么。可是那个偷懒的董义嫌一月煮一颗太麻烦,干脆一次将小袋子里的米全部倒进了锅里。这样一煮,煮出了一座饭山来。董义高兴得不得了,干脆坐在饭山上吃了睡,睡醒了又吃,过着猪一样的生活。如果他这样吃到老,那倒也没有事,也不会引起七仙女和鬼谷的仇恨了。”

    ??

    ??“引起七仙女和鬼谷的仇恨?”

    ??

    ??“对。董义怕日晒夜露,在饭山上掏了一个洞,住进洞里面。没想到饭山松动,将好吃懒做的董义压死在洞里面。七仙女闻知此事,对鬼谷恨得牙痒痒,向玉皇告状。玉皇一听七仙女添油加醋的话,顿时拍着龙案说,凡间居然有这么厉害的人,能把天上的事都分毫不差的猜测到,这还了得!”

    ??

    ??故事听到这里,我已经不相信它的真实性了。不过有许多神话在第一个人的口中或许不是神话,而是实实在在发生过的事。但是经过口口相传,为了吸引听众的注意力,故事就越传越夸张,最后变成神话了。比如这个“这还了得”便是爷爷讲古代故事时常用的口头禅,显然七仙女和玉皇都不会说出“这还了得”的话来。虽然我不相信这个故事的真实性,但是我相信这个故事在第一个人的口里不是这样。第一个人在给第二个人讲这个故事时,或许略带个人的感***彩,但是不会给它蒙上浓烈的神话色彩。

    ??

    ??或许故事的真实面目是:鬼谷确实给某个前来求助的人泄露过未来,可是好心不一定做成好事,那个人却因此惹祸上身导致死亡。那个人的娘于是状告鬼谷。那个人不一定就叫董义,那个人的娘不一定是七仙女。或许在这个故事的传递过程中,讲故事的人们主观将董义和七仙女的名字代入。

    ??

    ??爷爷继续兴致不减的讲道:“于是,玉皇派东海龙王到鬼谷那里去一探虚实。”

    ??

    ??后面的情节我在其他故事中也发现了许多类似的地方,这使我想到很多电视剧的片头有八个字“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

    ??爷爷说:“东海龙王心想,我就不相信有这么厉害的凡人,能算到所有的事情。龙王找到鬼谷的住所后,一脚踩在门外,一脚踏进门内,问鬼谷,鬼谷啊鬼谷,你能算到所有的事情,那你算算我现在是要进门呢,还是要出门?鬼谷说,我说你要出去你就偏偏会进来,我说你进来你偏偏要出去,所以我不说这个,我就给你算算我们这个地方的雨水吧。”

    ??

    ??“龙王一想,雷电有雷公电母控制,可是雨水刚好是由我东海龙王控制的,我倒要看看你鬼谷怎么算雨水。于是东海龙王说,那你就给我算算明天的雨水吧。鬼谷掐指一算,答道,明天城内浅水跑一层,城外暴雨降三升。龙王一惊,这正是玉皇给他的下雨命令,这个凡人居然丝毫不差的说出来了。”

    ??

    ??“龙王转念一想,我偏偏要在城外浅水跑一层,城内暴雨降三升,到时候让你鬼谷难堪。龙王嘿嘿一笑,对鬼谷说,如果明天不是这样,你鬼谷就永远不要再给人掐算了。鬼谷点头答应。龙王第二天早上果然在城外浅水跑了一层,城内暴雨降了三升。做完这事,龙王急匆匆来找鬼谷,逼迫鬼谷不再掐算。”

    ??

    ??“鬼谷却大骂龙王道,下雨是与民生相关的大事,你虽贵为龙王,怎么能擅自调改不顾民生呢!大唐开创以来是盛世,从来都是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国泰民安。你故意把雨水颠倒,城外的庄稼缺水干死无数,城内发生洪水淹死人无数,你大祸临头了,你居然还来找我鬼谷的麻烦。”

    ??

    ??“我怎么大祸临头了?龙王不解道。”

    ??

    ??“鬼谷说,皇上面前有位叫魏征的大臣,是真神下凡,十分关心民间疾苦,专杀邪恶害人的鬼神。这次你害得民间如此痛苦,他定饶不了你。龙王一听,顿时吓得先前的气势全无,连忙请求鬼谷帮忙解难。鬼谷叹气道,魏征这个大臣跟其他的人不一样,连真龙天子都要让他三分。要他放过你是不可能的。但是你可以央求当今皇上的母亲皇太后,皇太后是心慈的人,或许会答应帮你。龙王问道,叫皇太后怎么帮我?”

    ??

    ??“鬼谷掐指道,魏征只在端午节驱邪去恶,所以叫皇太后在端午节那天留住魏征就可以了。龙王谢过鬼谷,急忙找皇太后帮忙。皇太后果然答应。到了端午节那天,皇太后故意召见魏征陪她下棋,借以限制魏征。魏征不敢违抗皇太后的旨意,陪着皇太后下了整整一天的棋。眼看到了傍晚,魏征在中间停棋歇息的时候趴在棋盘上睡着了。”

    ??

    ??“皇太后见魏征睡着了,不敢叫醒他,生怕他醒后记起龙王的事。不一会儿,皇太后见魏征脸上汗珠滚滚。皇太后以为魏征发热,出于好心给他扇了三扇。三扇扇过,魏征醒了过来,磕头谢谢皇太后。皇太后疑惑不解。魏征说,臣在梦中追杀东海龙王,可是追了好久也没有追上,正在他气喘吁吁大汗淋漓之时,忽然吹来三阵宝风,助他追上龙王,并将龙王的头斩下。”

    ??

    ??“皇太后大叹一声,后悔莫及。”

    ??

    ??爷爷停了下来。我问道:“这就完了?”

    ??

    ??爷爷说:“鬼谷自此以后不再给人掐算,却把这门方法教给了几个瞎子,并委托这几个瞎子教给其他瞎子,让他们借以糊口。”.



野有死麕

    .    “所以眼睛好的人学了这个东西有比较严重的反噬作用,而瞎子没有。.”爷爷又抽出一根烟,在手指上轻轻的敲。

    “是因为鬼谷的意愿吗?”我猜测道。我见爷爷才抽了一根烟又拿出一根,便瞪了他一眼。在十几年前的记忆里,上衣总有四个口袋,像中山装那样。爷爷一直将烟包放在左上的口袋里,离心脏最近的位置。爷爷的两根手指已经被烟熏得枯黄,如刚剥过桔子皮,黄色的液汁薄薄的溅了一层在上面。我就想,爷爷的衣服装烟的那个口袋里,是不是布的内层如秋天的叶子一样开始枯黄了。我总是多余的担心那枯黄的颜色要渗入爷爷的心脏。

    爷爷见我瞪他,嘿嘿一笑,将烟收进上衣口袋。爷爷摇摇枯黄的食指,说:“也有那个意思。还有一种,就是瞎子虽然泄露天机,但是他看不到事情的发生,所以只要事情不是太大,他就没有反噬作用。”

    “这也行?这跟掩耳盗铃没有两样。”我颇不以为然道。

    爷爷也懒得跟我辩解,仍旧嘿嘿的笑。

    “古往今来,只有一个人除外。”爷爷故作玄虚道。

    “谁?”

    “刘伯温。”

    “刘伯温?”

    “对。他能知晓五百年前和五百年后的事,他将自己知道的写了下来,叫《楼脚书》。包括我们现在的生活他都在书里已经写到了。”爷爷伸出枯黄的食指说。

    “《楼脚书》?”

    我以为只有爷爷知道这本叫《楼脚书》的东西,没想到后来跟堂哥无意提到这本书时,他居然也知道。之后我有意问了几个村里的老人,居然个个知道《楼脚书》,并且知道这书记载着刘伯温时代的前后五百年的事情。我们现在这个社会的形态和发展在那本书上都有记载。我原以为虽然听说此书的人多,但是真正拥有此书的人肯定凤毛麟角。可是仔细一问,原来之前很多人家都藏有这本书,却都在文革时期害怕批斗而焚烧了。

    “为什么刘伯温就可以例外呢?”我问道。

    “因为他的八字硬啊。欺老夸少骂中年也是这个原因。本来旺是好的,可是老人承受不住。小孩子生命力旺盛,所以可以抗住旺气。”爷爷解释说。我似有所悟。

    “你姥爹虽比不上刘伯温,可也算掐算里非常厉害的角色了。”爷爷掩饰不住骄傲的说,“但他不能直接告诉我女色鬼和瑰道士的事情,只能多年前偷偷将纸塞到茅厕的土墙缝,等时机适宜了才让我发现。”

    听了爷爷的话,我的脑海里顿时臆想出姥爹超越时空和瑰道士交手的画面。

    我想,瑰道士怎么也算不到那个不插手女色鬼的马师傅还有一个出色的父亲,而那个父亲在很多年前就已经插手了这件事。

    女色鬼也万万没有想到,瑰道士居然会叫一个单身男人来主动引诱她。

    瑰道士被夭夭家的黄狗吓出来后,交代选婆要如此如此,这般这般。选婆碍于瑰道士帮过他一次,那白蛇现在还浸在酒里呢。他不好意思拒绝瑰道士。瑰道士再三保证选婆的安全,选婆只好心不甘情不愿答应帮瑰道士一次。再说了,选婆一个大龄男青年,却没有碰过女人一根指头,如今听说女色鬼怎么怎么漂亮,哪能不心痒痒?既然瑰道士保证他的安全,不妨一试。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明月当空。选婆一个人在文天村前的大道上来来回回行走,似乎在找什么丢失了的东西,又似乎在等待某人。

    选婆事后跟我说,不知是心理原因还是天气真那样,那晚的月光像雪花一样冷,透着看得见的寒气。他不禁哆嗦着身子,口里却还吟着一首诗:

    “野有死麕,白茅包之。有女怀春,吉士诱之。

    林有朴樕,野有死鹿。白茅纯束,有女如玉。

    舒而脱脱兮!无感我帨兮!无使尨也吠。”

    话说这首诗,却有很长远的来源。此诗名叫《召南?野有死麕》,出自三千年前的《诗经》。

    选婆跟我提起这首诗的时候已经忘记了部分,后来结结巴巴总算回想起来了。他说他自己也不明白这首诗的意义,是瑰道士要他这样背诵的。我在听选婆讲起这首诗时还不知道它的名字是叫《召南?野有死麕》,更不知道这首诗出自三千年前的《诗经》。那时浅薄的我以为这只是一首普普通通的不押韵不对称无美感的诗罢了。

    在这件事情过去好几年了,我才在别的介绍《诗经》的书上看到这首诗,有的说它是爱情诗,有的却说这是一首偷情诗。我看了后者的解释后也是惊讶不已,难道我们号称“诗三百,思无邪”的《诗经》居然也有这样的“淫诗”?

    不过,那本说《召南?野有死麕》是偷情诗的书有独到的见解。如果按照那种思维来看这首诗,确实也是。

    那本记不住名字的书上是这样解释这首诗的:一个小伙子在打猎的时候,看中一个美丽的姑娘,他就将自己猎到的獐子用茅草包好放在空地上,等着姑娘走过去察看。这女孩果然不负所望地走了过去!啧啧,从古到今哪有女人不贪心!

    他一看时机成熟,就从角落里“吧嗒”一声跳出来--呔!手下留情!这是我的东西!

    可想而知,被人发现自己贪小便宜的女孩会不好意思。这时候,他会很大方地表示:送你一只獐子也没有什么大不了啦,像我们这种高手那基本是手到擒来,不会落空的!

    姑娘可能很含蓄地期待着小伙子把獐子送给他,这男生想了想,虽说追女要下本钱,可是万一给了她,跑了以后约不到咋整?还是欲擒故纵一下吧,先不给她。趁机约多她一次。.




暧昧月光

    .    于是他又约了她,下次吧,还在这里见面,我打一只鹿给你,鹿肉可比獐子肉香多了。.

    女孩答应了,于是有了第二次的约会,想来这男生打猎手段高是一个方面,另外可能长的也还过得去,起码挺合女孩的眼缘。这个长相我们是一定要提出来说的,设想一下要是长成夸西莫多那样的,即使是打了一车獐子,人家姑娘也不一定敢要吧,别提下次约会了。

    中间两人感情如何发展,我们就不一一细述了,关键是两个人进展神速,林间的幽会已经不满足了,最后一章是小伙子开始毛手毛脚,女的半推半就,想的还细:你别把声音搞太大,别惊动了我家的狗。

    看出来了吧,这已经不是在林间,林间是不会有狗的,有狗也管不到两人幽会啊,显然这是渐渐深入腹地了,可能就在姑娘家不远的隐蔽地方。

    我们心领神会,掩嘴偷笑--偷情这事,如果干的好,就叫幽会,干得不好,就叫通奸。

    话扯远了,还是回到正题上来。

    我问选婆,为什么要吟诵这首诗。选婆却说瑰道士没有告诉他,瑰道士只说他这样吩咐自有他的意思,选婆照办就是了。

    选婆还说,那晚的月亮特别圆,还能看到月中的桂树。

    正当他一边心不在焉的吟诵《召南?野有死麕》,一边抬头细数桂树的枝叶时,路的前方来了一个屁股扭得非常活的美丽女子,发如乌云,肤如凝脂。特别是她那双如萤火虫一样熠熠生辉的眼睛,在瞥到他的瞬间,他就完全惊呆了。选婆说原来只看见书上形容女人美丽时用“惊为天人”四个字,那一刻他深深体会到了这四个字的贴切。

    那一刻,他将对面的美女误认为是从长着桂树的月亮上掉下来的嫦娥妹妹。

    那一刻,他心里涌上暖暖的酸酸的惬意的刺痛的畏缩的勇敢的感觉,脑袋里一片空白,任心窝里那些复杂的感觉翻腾搅拌。

    只见那个身材凹凸有致的女人走着莲花步向他靠过来,他的心如拳头一样紧紧攥住,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女人先给了他一个笑容,那笑容如昙花一样在这个美丽的夜晚绽开,虽然是昙花一现,但是给人惊人的妖艳和诱惑。

    “请问,你刚才吟诵的可是《召南?野有死麕》?”女人的笑容已经消去,但是花的芬芳似乎还停留在选婆的口鼻之间,使选婆沉醉其中,不能自拔。他已经将瑰道士告诉的事情忘得干干净净,此时的月光下,不,是此时的世界里,仅仅剩下他们两人。村头汪汪的狗吠声在他的耳朵里消失匿藏。

    “是啊。”选婆见女人对他开口,手脚都不知道放到哪里才好。

    女人听了他的回答,颔首示意,眼睛闪烁出星星一样的光芒。选婆心里又是一紧,这个美丽女人不但脸部可以笑,连眼睛也可以笑啊。他简单的回答了“是啊”两个字后再无其他话可以说。

    他肚子里有很多的话想跟这个美丽女人搭讪,像这首诗里的男主角一样对面前的美女蠢蠢欲动。可是诗中的男主角有猎物作为引诱,将心仪的女人收入怀中。他却只能嘴巴颤了颤,始终憋不出半个字来。

    女人仍用含笑的眼睛看着他,看着他蠕动不已的嘴唇,以为他还有其他的话要说,静静的等待他把后面的话说完。

    他在心里暗暗责骂自己无用。月亮虽不会说话,却能用暧昧的月光制造气氛,自己却是闷葫芦一个,有东西也倒不出来。

    此时的他,根本无暇去想鬼的恐怖和恶毒,偏偏想到的全是从村里老人口中传下来的人鬼爱情故事,类似《聊斋志异》里的美丽传说。他把面前的女人当做了故事中的女主人公,却恨自己不能像故事中的男主人公一样潇洒风度。

    女人见到面前的男人窘迫状态,毫不在意的问道:“你怎么知道这首诗的?”

    选婆终于找到说话的地方,忙说:“我在《诗经》看的呀。”愣了一会,觉得这回答有些不妥,连忙补充道:“我就喜欢这首诗。”

    “你喜欢这首诗?”女人又笑了。选婆紧张的神经顿时缓和了下来,不知道是因为暧昧的月光,还是因为她的笑。

    “嗯。”神经舒缓下来后,他反而觉得没有必要说很多的话。过多的解释自己为什么喜欢这首诗,喜欢这首诗的什么什么地方,像一个诗词专家一样见解精辟的评论这首诗,还不如一个简简单单的“嗯”好。何况,他本身并不是很了解这首诗,瑰道士只是叫他生硬的背了下来,并没有详细说明这首诗的情况。

    “我也喜欢这首诗。”女人的笑不见了,忽然用幽幽的声音说。

    “你也喜欢?”选婆心头一喜,难怪她要询问这首诗呢。他抬头看看月亮,觉得月中的桂树比任何时候都要好看。

    这时,他不合时宜的想起了小时候奶奶告诉的一首童谣:“大月亮,细月亮。哥哥在堂屋做篾匠,嫂嫂在屋里蒸糯米,蒸得喷喷香。不给我吃,不给我尝。……”后面说的什么却不记得了。

    童谣里说的是单身的弟弟受了哥哥和嫂子的气的故事。选婆虽没有哥哥嫂嫂,却是大龄单身汉,也没少受其他人异样的眼光。那时的农村,不管男女,如果到了年龄还没有结婚,周围的人就觉得那人肯定有什么问题。

    女人发觉了选婆细微的变化,温和问道:“是不是这首诗勾起了你以前不愉快的回忆?”

    选婆慌忙从分神的思维里跳出,拨浪鼓似的摇头。

    女人自己却伤感起来:“它倒是勾起了我不少的回忆。”.



危险香气

    .    “哦?”选婆诧异道,“它勾起了你的什么回忆?”

    女人苦笑一下,说:“伤心的回忆,不堪回首。.”同样是笑容,可是微笑使选婆心旷神怡忘乎所以,苦笑却使他心里堵得慌,仿佛女人伤心的回忆于他有份。

    选婆看着女人垂眉幽思的迷人模样,不禁心马意猿,忘乎所以。

    两人就这样在宁静纯白的月光下默默相对许久。月亮在一片薄云后偷窥他们两人,却将眼睛瞪得圆溜溜,偷窥得明目张胆。可是,谁又知道女人的心思比这月亮还暧昧,却还大胆呢?

    女人首先打破两人之间的沉默,问选婆道:“你知道诗经里有《召南?野有死麕》,却知不知道诗经里面还有另外一首诗叫做《齐风?东方之日》的?”

    选婆心里一个咯噔,莫非这个女人已经怀疑我背诵的诗了?她知道我是贵道士派来这里做诱饵的?她是要故意出另外的诗来揭穿我的老底了。如果我会,她便不会怀疑;如果我不会,她肯定会知道我是弄虚作假了。哎呀,这可如何是好呀!贵道士怎么就没有帮我把这些突发情况考虑好呢?

    他心里虽然乱成一团,但是面上还不改色,仍旧挂着月光一样虚幻而真实存在的笑容。他感觉到那笑拉得肌肉生疼。

    选婆想道:是不是我哪里露馅了?引起了她的警觉?如果她知道我是假装的,会怎样处理我呢?是不是面前美艳的容貌立即变成恶魔一般恐怖的模样?是用嘴咬在我的脖子上吸尽我的血,还是用手指掐得我窒息而亡?

    这么一想,选婆不自觉瞟了一眼女人的性感的嘴唇和葱根一样的手指,心里砰然一动。他的恐惧顿时退下,涌上来的竟然是盼望和快乐。

    难怪古谚说“英雄难过美人关”,何况我选婆比不上英雄,更是过不了面前这个美人的关了。选婆想道。

    他期待着那张嘴唇或者那根手指前来亲近他的皮肤。他甚至已经闭上了眼睛,等待那一刻的到来。

    那个女人肯定没有想到选婆的心思在这一瞬间的许多转变。她兀自吟道:

    “东方之日兮。彼姝者子,在我室兮。在我室兮,履我即兮。

    东方之月兮。彼姝者子,在我闼兮。在我闼兮,履我发兮。”

    吟完之后,她呆呆的看着宁静的月光,仿佛自己还沉浸在内,一时无法返回到现实生活中。

    “什么意思?”选婆听得云里雾里,随口问出。可是话一出口就后悔不迭,这不是露馅了吗?即使自己借口记性不好忘记了这首《齐风?东方之日》,虽不露馅却露丑了。

    女人笑道:“我以为你熟读诗经呢。”

    选婆忙接口道:“前面那首诗因为特别喜欢,所以记得清楚。你刚才说的诗并不是我没有没有读过,只是记忆比较浅。”这个谎言像窗纸一样一捅就破,只看听的人愿不愿意捅破这层纸罢了。

    女人踱步到选婆的背后,说:“这首诗讲的是,一个齐国的女子和一个男子热恋,主动到他家中与他亲热,从白天到晚上与他形影不离。”听得选婆心里像贴了一块猪毛皮,既热乎乎的舒服又毛乎乎的刺痒。他又不敢转身去看女人的表情,看她的眼睛里是不是传递一些他期待的信息。

    女人接着说:“此诗以男子口吻起兴,写女子的热情,不见其淫邪,只见爱恋的热切。那男子也好,能受得情人的温存,虽是贪欢,更懂得尊重她的情感,并不认为她的投怀送抱就是轻佻。”女人讲完,又停顿了一段时间,等待选婆的回应。

    可是选婆后知后觉,等女人接着讲,等了半天不见动静才反应过来。

    “嗯。”选婆点头道。又是这样简短的回答。

    “嗯什么?”女人问道。

    选婆侧过头来偷偷看女人,女人也恰好侧过头。选婆看见一张触目惊心的美艳的侧脸,她的乌云一样的头发直垂下来,那张脸像月亮一样躲在乌云的后面,欲掩弥彰。选婆感觉心脏要从心窝里跳出来。

    “嗯,你说的对呀。”选婆说。他又抬头看了看月亮中的桂树。

    “哪里对?”女人问道。选婆听见了她沙沙的脚步声,不知道她是在靠近他还是在走离他。一阵轻风吹来,从女人吹向自己,他闻到了好闻的头发气味,像春土之上的茂盛绿草发出的芬芳,那是不同于花的香气。

    选婆事后跟我说,那刻,他感觉自己的鼻子被那好闻的气味勾住了,拉着他的鼻子要往她的头发上靠,要用鼻尖去亲近她的丝丝缕缕。

    我立刻想到陈少进在蒋诗的“房子”里闻到的香气。如果不是蒋诗的“房子”里那阵奇怪的香气,陈少进也许就可以抑制自己不要进入初次会面的蒋诗的卧室里。

    “哪里都说的对。呵呵。”选婆憨笑道,“我认为你说的都很好,都很对。”此时的选婆哪里还去想女人的话哪里说的对哪里说的不对?他此时的脑袋里全是接触她的秀发的***。此时的他像一只馋嘴的鱼,围绕着弓着身子的诱饵,流连忘返。他隐隐感觉到了散发着香味的诱饵里面有钩和刺,就是欲罢不能。

    “你说我讲得都对?”女人问道。

    “嗯,”选婆回答道,“是啊,是啊。”

    “那你为什么不照做呢?”女人问道。

    “照什么做?”选婆不解。他觉得女人的话和月光一样模糊不清,捉摸不透。朦朦胧胧的,让他看对面的山都如隔了一层纱。

    “带我回你的家啊。”女人幽幽道。月光顿时明朗起来。

    选婆高兴得差点跳起来,他看见对面的山背像波浪一样舞动,漂亮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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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7-25 10:02:44 | 显示全部楼层
酒与失眠

    选婆是用颤抖的手将门打开的。.在开锁之前,选婆有好几次钥匙塞不进锁孔,都是因为手抖动得太剧烈。

    女人在后面笑得弯下了腰:“我说,你一个大男人家,怎么一个钥匙孔都找不到啊?难怪到现在还讨不上老婆的。”

    选婆听了女人的话,脸腾的红了一片,手抖得更厉害。幸亏是面对着大门,女人看不到。这句话对选婆来说有着歪曲的含义。选婆这么大的年龄了还没有结婚,并不是因为他完全找不到媳妇,里面还有更深的不为人知的故事。

    额头上出了汗,手里的钥匙就像一条活泥鳅,怎么也不愿意进入那个孔里。

    女人扶着腰直起身子来,说:“你是不愿意我进你家休息吧。你找准钥匙孔了慢慢拧进去不就好了?看你急得!这有什么好着急的?”

    脸上已经是火辣辣的,选婆闭上眼睛,做了个深呼吸,默默告诉自己不要把话的意思想歪了。然后他用一只手摸了摸锁的孔位置所在,另一只手将钥匙***,缓缓一拧。锁开了。

    他正要推开门,门却已经开了。原来是女人见锁打开,先于他推门而入了。

    “家里挺宽整的嘛。”女人环顾四周,抚掌道。在我们那一带的方言里,“宽整”是“房子里面挺宽大挺舒适”的意思。

    “是啊,是啊。呵呵,一个人住嘛,能不宽整么。”他边说边去拉电灯。虽然由于月光的关系,屋里不显得有多暗,可是这样的氛围让他心跳不规律,呼吸有些加重。心里想的东西又多又乱。选婆抓住开关的绳子拉了一下,灯没有亮。

    “看来今晚又停电了。”选婆摊掌道,尽力使自己的语气平缓,生怕女人从他的话里听出自己的心理活动。“我去找两支蜡烛来,稍等啊。”

    “不用了,勉强还能看得清楚。我们早些休息吧,我有些累了。”女人扶住里屋的门往门内探出头来看。“你这个人还挺细心嘛,被子都折得豆腐块一样,家里也干净。不像很多男人一样,家务从来都是一塌糊涂。”

    选婆憨憨的一笑,移步去另一间房里寻找蜡烛。

    “你喝酒?”女人回过头来问选婆。

    “啊?”选婆停下去另一间房的脚步,愣愣的看着她,不明白她的意思。

    “那个。”女人指着屋里。选婆又走回原来的地方,凑过去看。她指的是八仙桌下的酒罐,圆滚滚的坐在那里,如一尊敞肚的弥勒佛。那尊弥勒佛笑眯眯的看着这两个深夜归来的一男一女,一如几天前他走出门口时的回头一看。同样的,虽然弥勒佛的笑容宽厚仁慈,但是他感觉到隐隐的危险。

    这是错觉,选婆使劲晃了晃脑袋,要把这不合理的思维甩出脑袋。

    “哦。我有时晚上喝一点。”选婆说,“有时晚上实在睡不着,就随便喝一点,但从来不喝醉的。”选婆挠挠后脑勺,想起酒罐里还有一条细小的白蛇。这几天他没有开罐,白蛇在酒里面浸了这么久,也不知酒的味道好些没有。村委书记家有一个玻璃的大酒瓶,透明的酒瓶里面盘坐着一只干枯的蛇。瓶里的酒被染成蛇皮一样的颜色,村委书记喝了酒后脸上也隐隐泛出蛇皮一样的光,摇摇晃晃的走在细长坎坷的田埂上考察水稻的长势。有很多次选婆在书记家帮忙的时候,他想借饮两口,却一直没有机会。他的酒越喝忧愁就越多,觉也睡不好。他看见有的电杆上贴有纸条,上面写着:“天惶惶,地惶惶,我家有个夜哭郎。过路君子念一念,一觉睡到大天亮。”他突然想自己也写一些纸条贴在那里,让其他人帮忙念一念。

    他看着村委书记摇摇晃晃乐似神仙一样,心想是不是喝了浸蛇的酒就可以摆脱烦恼的纠缠?是不是就可以一觉睡到大天亮?

    “睡不着?失眠吗?”女人问道,眼睛里闪烁着微微的光芒。选婆心想道,难怪人家都说漂亮女孩子的眼睛是水灵灵的呢。他在她的眼睛里分明看见了月下泛光的溪水。他的心里突然闪过另一个女孩的模样,那个女孩也有这样一双水灵灵的眼睛。那个女孩本来是要成为他的妻子的。

    后来也有人给他介绍对象,可是他总先看人家的眼睛,却怎么也没有找到一双如她一般水灵灵的眼睛。

    多少个夜晚,选婆半夜醒来,回想梦中那双水灵灵的眼睛。欲火焚烧着身体,失落却充斥着每一根神经。墙的房子也消融在夜色之中,他如坐在水井的底部。于是,多少次,他从床上爬起,摸索着去打开冰凉的酒罐,给自己斟上一碗酒,端到床上慢慢一口一口的喝尽。喝到酒见底,窗外的天色也开始蒙蒙亮了。

    “喂?”女人见他站在那里像木雕一样,在他的眼前挥了挥手。

    “啊?”他眨了眨眼睛,立即醒悟过来。

    “今晚我住哪里?”女人语气平淡的问道,眼睛里流出平缓的光芒。可是越是没有意味的时候,越让人觉得有意隐藏意味。

    “你住……”选婆搓着双手,没有了下半句。

    “总不能让我和你住一起吧。”女人的语气仍然很平淡,在选婆听来,像是含羞的要求,又像是坚硬的拒绝。选婆的思维在这两者之间徘徊不定,找不到合适的落脚点。

    在那个也有一双水灵灵的眼睛的女孩面前,他面临着同样两难的选择。因为家穷无依无靠,那个女孩的家里不同意他们在一起,极力阻挠。可是那个女孩子不知出于怜悯还是真心的喜欢,有意违背家里的意思,要跟他在一起。他受宠若惊,却又自卑万分。

    “你不会真要我和你睡一起吧?”女人又问。选婆从这句话里还是探寻不出她的真正意思。

    问题是,选婆家里就一张床。.



女人怕鼠

    .“当然不……”选婆通红着脸说。.。

    可是还没有等选婆把后面的话说出来,女人突然张开双手朝他扑过来。选婆大惊,本想躲开这个突如其来的陌生拥抱,身子却恰恰此时僵硬不听使唤。原来是女人的手已经将他环腰抱住,女人身体的温度像温水一样渗进选婆的皮肤。

    女人的体温像慢性毒药一样侵入选婆的皮肤,令他感到皮肤上的感觉神经渐渐麻木舒缓。

    选婆警觉的心顿时提了起来,猛地一下甩开女人的手,跳至一旁,喘息着喝道:“你!你要干什么!”

    女人也被选婆的举动惊吓不小,瞪着两颗圆溜溜的眼珠,眼泪渐渐如涓涓的泉水一样漫上来。泪珠顺着漂亮的面颊滑落,饱含了委屈。

    柔能克刚,眼泪是最柔的水。选婆看着女人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顿时心软了下来,语气缓和甚至带些爱怜的问道:“你刚刚是干什么?”

    “老鼠……”女人说,声音中透露出些许惊恐,又有几分娇羞。她一手拉起选婆的手,一手又作势环抱他的腰。房梁上果然传来老鼠的“吱吱”声,锐利的爪子划在木梁上,发出尖锐刺耳的摩擦声。

    “有老鼠?”选婆拧眉侧耳道,抬头看看头顶的房梁,由于太暗,看不见上面的老鼠模样,只感觉自己的手被棉花一样柔软的东西缠住,像游动的水草,是女人的手。他无法拒绝。

    女人把头点得像小鸡啄米,水草一样的手将选婆缠得更加紧,仿佛她是好不容易逮住一个溺水人的水鬼。

    选婆被这死死缠住的手弄得不舒服,呼吸困难。他两只手直垂垂的被她缠住,贴在身体的两侧不能移动。他感觉到了脸上有从女人鼻孔里透出来的略带香味的气息,不禁痒痒的难受。在他看来,鬼应该是没有气息的,可是当时他确确实实感觉到了来自女人鼻孔的温热气息,落在他的脸上如鸡毛掸子一样扫过。

    立刻,他警觉的神经重新舒缓下来,像一头发怒的牛终于被主人安抚下来,恢复了往日温顺的脾气。爷爷对牛也有一套,特别是他选中的牛。当牛怒不可遏,红着眼睛见人就斗的时候,只要爷爷在旁低沉的吼一声,发怒的牛立即放下蹄子低下头,用坚硬的牛角轻轻抵住爷爷的衣角,温柔的磨蹭。所以,村里很多人在自家的牛老了,加上一些钱换小牛时总要找到爷爷做参考。牛贩子将自己的牛吹得再怎么神奇勤快也没有作用,买牛的人掏不掏钱全在爷爷的点头与摇头之间。

    选婆也曾被另外一个长着一双水灵灵的眼睛的女孩子这样抱住过,也抱的这么紧。那个女孩的手也是如水草一般缠住他,让他透不过气来。当然,女孩子的手不可能有这么大的力气,能让他一个大男人透不过气来。这都是他的心理作用,怪不得别人。

    在面前怕老鼠的女人紧紧抱住他的时候,他想起了往事。

    也是这样灰暗的晚上,也是这样孤男寡女,也是这样的拥抱。不同的是那时的他还非常年轻,正是娶媳妇的好时光。不同的是那时的他还不用借酒消愁,那时的他对未来充满了美好的想象,以为只要自己努力,就可以获得美好的感情,就可以将心爱的姑娘娶进家门。

    女人见选婆的眼光有些游离,使劲将身子黏住选婆,用胸前柔软的两团压住他:“你怎么了?总是心不在焉的样子?”

    选婆低头看了看面前粘人的女人,不但没有被她的疑问唤醒,反而更深的陷入了曾经的回忆,那个有些激动有些紧张有些失落有些痛苦的回忆。如果不是此时此景如此类似从前,他根本不愿再想起那些画面,还有那时的心情。

    脑海中那个女孩子也是这样黏住他,他也感觉到了柔软的两团抵在了身上。不同的是那个女孩没有像现在这样女人一样问他,而是将小嘴凑近他的耳边,悄悄道:“今晚就看你的表现了。如果你能,将生米煮成熟饭,我爹爹想反对我们在一起也是不可能的了。”接着是调皮的一串铜铃一样的咯咯笑声,充满了期待,也充满了挑逗。

    这同样是个两难的处境。那时的他胆小,不敢做出出格的事情;可是另一方面,无论是从心理上还是从生理上,他都迫切希望拥有这个调皮的姑娘。

    当时的他们俩在姑娘屋后的老山上,荒草丛生,遮天的大树和过膝的杂草将他们与其他人隔开成两个世界。

    农村的夜是相当寂静的,躺在满天星光下的他们还能听见姑娘他爹的咳嗽声,以及姑娘家那条老黄狗的吠叫声。不过由于大树和杂草的遮掩,他们将咳嗽声和吠叫声置之不理。他沉浸在她水灵灵的眼睛里,沉浸在暧昧的星光里;她沉浸在他血气方刚的激情里,沉浸在轻抚的晚风里。

    他受到了她的鼓励,气喘吁吁的除去了衣服的阻碍。她积极呼应。可是……

    “你怎么了?”怕老鼠的女人又问道。因为她看见选婆的眼睛里呈现出丝丝的痛苦,脸也有些抽搐。她仍然不知道选婆的思想早跑到九霄云外去了。虽然周围昏暗,可是选婆的脑海里星光闪烁不定。

    女人没有注意到选婆的拳头紧紧的攥了起来,似乎想攥住早已过去的时光,好让机会重来一次。

    当他伏在那个女孩的身上时,拳头也是这样紧紧的攥着。不过那次紧紧攥着可不是希翼机会不要错过,而是由于神经过于紧张,紧张到仿佛下一口气都吸不上来。

    这时,他的脑袋里才呈现出这个女人,她说出的那句:“你找准钥匙孔了慢慢拧进去不就好了?看你急得!这有什么好着急的?”.

    .他当时的心情也像刚才给女人开门一样,复杂而激动,以至于抖抖颤颤的钥匙怎么也找不到锁孔。.

    紧攥的拳头突然如被针扎了的气球,迅速的疲软下来,如一滩稀泥一般扑在女孩子的身上,气息也陡然平缓了许多。

    底下的女孩子用皓白的牙齿咬破了嘴唇,选婆在她的嘴唇上舔到了咸味。他双手撑在压弯的杂草上,俯身看女孩,只见女孩的表情如吃了黄连一样,懊恼而难受。

    “我,我,我……”他抬起一只因撑太久而酸痛的手,配合着尴尬的表情,解释说,“我是因为太,太……”他感觉脸上的某块肌肉用力的抽搐,使他装不出掩饰的表情。也是这块抽搐的肌肉,使他放弃了解释的勇气。他的手擎在半空中,迟迟放不下。

    “啪!”一个响亮的巴掌,震得月亮都也些颤动。其实月亮是不会因为这个巴掌颤动的,颤动的是选婆的眼睛,颤动的是选婆的脑袋。

    女孩子双手奋力一推,将选婆掀翻在地,自己爬起来搂起衣服,顾不上系上衣扣子便哭泣着跑了。宁静的月光下,留下选婆孤单一个人静坐在杂草丛中,留下一个***辣的感觉在脸上。选婆低下头,愣愣的看着杂草丛生的地面,沉默得如一颗植物。植物在远处的晚风吹来时还有沙沙声,而选婆比植物还要沉默。

    也不知道他这样沉默了多久,村里的第一个鸡鸣声在暗隐的地方传来。选婆抬头看了看天空的月亮。这个时候的桂树比任何其他时候要清楚。

    选婆想,说来也怪,照道理水往低处流,可是为何偏偏自己低头的时候眼泪没有出来,抬头的时候却泪眼朦胧呢?此时,他的心脏如早先的拳头一样紧紧攥住,攥得生疼。他想,月亮上的桂树就是自己呀,吴刚的斧头次次都砍在他的心头上,疼得要夺去他的命。

    在天际只剩启明星时,选婆才拖起两天软绵绵的腿,往家的方向走。

    没过多久,那个水灵灵的姑娘结婚了,新郎自然不会是他。他站在村头,看着一个红彤彤的轿子将自己心爱的人接走。一路上锣鼓喧天,热闹得很,人人脸上挂着好看的笑容。

    从此以后,选婆恋上了酒。

    那个嫁作他人妇的姑娘每次过年过节都会到常山来省亲。选婆躲着躲着还是免不了碰到她。一个村子只有那么巴掌大的地方,低头不见抬头见嘛。他发现那姑娘少了少女的几分风姿,多了妇女的几分风***;少了少女的几分纯情,多了妇女的几分刻薄。

    迎面碰上的时候,她从不拿正眼瞧选婆。走过身之后,背后便传来捂嘴的笑声,还有好似有意又仿佛无意的一句:“他不行!”他顿时感到万箭刺心。

    时间是最大的魔法师,时间在指间一溜过,这个人跟原来那个人已经毫无关系,形同陌路。

    伤心的人往往是时间没有变幻过来的人,而被时间变幻的人是不会体会到这些伤心人的感情的。并且,谁也不知道接下来要被时间变幻的人是哪位。可是时间一直如一个顽皮的小孩一样变幻着各种魔术,光怪陆离,沧海桑田。

    选婆是时间忘却了的人,自然也是受伤的人。他仍然挂念着那双水灵灵的眼睛。时间忘却了他,他也忘却了时间。七八年的时间就在无声无息中溜走了,而他的心仍然驻守在原地,驻守在那片宁静的月光中,驻守在那片荒乱的草地上,驻守在那片茂密的树林里。他不知道,也不愿意知道,月亮会缺了又圆,草地会黄了又青,树叶会落了又生。

    月亮已经不是当初的月亮,草地已经不是原来的草地,树林已经不是以前的树林。他回忆里的月亮,草地,树林只能是发黄的照片一样挂在墙上,藏在相册里。它不可能再一次出现在某个夜晚,不可能再一次出现在他的生命里。

    可是,他却将这个晚上遇见的女人当做了又一次的开始,当做上天给他的一次补救机会。

    “我怎么会不行呢?”选婆在心里狠狠喊道,“我行的!我行的!我要证明我是行的,不是她想的那样!”

    “你怎么了?木头人一样?”女人见选婆不动一下,抬手拍了拍他痴呆的脸,身子仍紧靠在他胸膛。这时,屋顶上传来几声乌鸦的鸣叫。选婆醒过神来,如做了一个长而累的梦。屋顶上的瓦哗啦一响,应该是乌鸦展翅飞到别处去了。青瓦如鱼鳞,一片一片摞起,很容易滑动。

    屋顶出现一个小缝,是乌鸦扒拉的效果。外面的光透过这个小缝照进来,刚好打在女人的脸上。

    “呃,你睡这里吧。我,我,我在堂屋里摆两条长凳就可以当床睡了。”选婆蠕动着嘴小心的说。他这个人就是喜欢在幻想的世界鼓励自己,一旦意识到自己在现实生活中,便立刻软弱下来。

    “哦。”女人听到选婆这话,黏着的手臂立刻松开来,语气和脸上都显露着些许失望和落寞。选婆的心里也是空空的,不知道自己的话说得对不对,女人的一个“哦”字在他空旷的心里来回荡漾。

    女人不再搭理他,仿佛变了一个人,怏怏的却假装兴奋的走近床边,拎了拎冰凉的被角,说:“挺干净的,好,今晚我就睡在这张床上啦。嗯,我要好好睡个觉了。”

    选婆正要走上前来帮忙铺好被子,却被女人单手轻轻一推,力气虽小,意思明确--你出去吧。选婆愣了愣,无奈转身离开。女人随即将门关上,门吱呀吱呀的响,仿佛跟选婆道别。

    就在门即将合上时,选婆忽然回转身来,双手撑住正在关闭的门。

    “喂。”他稍显迟疑的对女人说。.



带刺玫瑰

    .“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女人留出一个拇指大小的门缝,叹了一口气问道。.。她的手握在门沿上,随时准备合上两人之间仅存的空间。

    即使夜已经这么深了,也有许多的不眠人。除了选婆和这个女人,还有瑰道士和爷爷。瑰道士虽然控制着蕴藏巨大力量的红毛鬼,却担心选婆是不是能得手。爷爷虽然有了姥爹手稿的指点迷津,却担心事情不按预备的情况发展。令他们都没有想到的是,选婆居然喜欢上了这个女色鬼。

    这个夜晚还有一个失眠人,那就是我。

    我喜欢的那个女孩写信给我说,自从收到我送的银币之后,她天天晚上做梦,梦到一只狐狸。那只狐狸站在暗处,不知道身上的毛色,只看见两只火红发亮的眼睛。

    像先前我自己梦到带刺的玫瑰一样,我不明白这个梦的寓意。应该不是好梦,我当时只能这样简单的想想。

    对于选婆来说,这个夜宿他家的女人未必就不是一朵带刺的玫瑰,美丽而危险。

    “你还有什么话要说?是不是就是想跟我说个晚安,或者做个好梦之类的?”女人的语气中带着些许嘲弄。有些刻薄的女人就这样,如果你不能满她的意,她就会语中带刺让你也不好过。选婆能听出女人语中隐含的意义--既然我刚才这么主动都不给我台阶下,现在你别想得逞。

    选婆的双手又一次失去了力气。跟那个树林中的夜晚没有多少区别,刚开始鼓足勇气,实施的时候往往软弱了。

    门缓缓关上。选婆垂头离开门口,在堂屋里摆上两条长凳,以手作枕,仰躺在长凳上。屋内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女人也准备就寝了。轻微的脚步声也听得清清楚楚,仿佛每一步都踏在他的心上。

    选婆猜测着一门之隔的女人此时此刻在干些什么。她躺在床上了吗?她闭上眼睛睡觉了吗?或者她也跟我一样毫无睡意?如果她此时没有睡觉,会不会像自己一样一遍一遍的回想刚才的情形,会不会后悔那么决绝的关上了那扇门?她会不会趁他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将门打开,期待一线希望?

    屋里传来“咣当”一声,选婆连忙从长凳上坐了起来,侧耳聆听里面的情况。

    选婆听见女人轻声的埋怨椅子讨厌,原来是她不小心撞倒了椅子。他又听见“噔噔”的声音,女人把倒下的椅子立了起来。然后是一片寂静。选婆没有听到床吱呀吱呀的声音,也没有听到皮肤摩擦被单的声音。选婆那个木床已经很老旧了,稍微挪动都会制造出有节奏的噪声。

    可是他没有听见这些声音,是不是女人站在椅子前面一动不动了呢?她是在想什么事情,还是故意等我的反应啊?选婆的心犹豫不定。选婆小时候实验过,在一只脚步匆匆的蚂蚁周围划一个圈,那只蚂蚁走到圈的圆周上时会犹豫不决,甚至被困在里面一段时间,因为蚂蚁的嗅觉被搅乱了。选婆觉得自己此时就是一只迷途的蚂蚁,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突破这个圈,不知道前面要走的路是不是对的。女人刚才是故意碰倒椅子的吗?故意造出声音引我进去?她不好意思主动说明,只好借这种方式含蓄的向我表明吗?如果我此时闯入,她会欲拒还迎的接受吗?

    如果她确实是不小心碰倒椅子的,是我多心了呢?那我的莽撞进入岂不是相当尴尬?选婆的脑袋上仿佛长了两个蚂蚁一样的触须,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探索猜测面前的“圈”。

    他小时候还做过这样的事情,拿一些食物放在一个蚂蚁窝边,引诱里面的蚂蚁们出来吃食搬运。然后,他将这些食物又移到另一个相近的蚂蚁窝,引出另一窝蚂蚁吃食搬运。这样,两窝蚂蚁就因为食物的争抢而打起仗来,死伤无数。

    他的脑袋里现在也分为两个蚂蚁窝,两方斗得难舍难分。这样乱的思绪,他是怎么也睡不着了。他又想起了那晚的月亮,草地,树林,还有那个女孩。我不能再失去机会了,选婆告诉自己。

    选婆的屁股刚刚离开长凳不到一厘米的距离,屋里又有响动了。

    女人的脚步重新在他的心上响起,一步一步走向床边。然后是令选婆非常失望的被子摩擦声。女人睡下了。不论刚才的碰撞是不是有意,机会已经错过了,再怎么也于事无补。

    选婆双手撑在僵硬的长凳上,屁股久久不愿在回坐到凳子上。斑驳的墙壁在夜色中若隐若现,自己如坐在深不可测的水底,孤独而绝望。一时间,他恍惚坐在了当年那个晚上的树林里,默默的等待众星散去、独留东方的启明星。

    瞬间,酸甜苦辣一同涌上心头。

    “酒,酒……”他的手虚弱的伸向前方,仿佛溺水的人向岸上求救,“酒,酒,酒呀……”每当心头有这个感觉的时候,他最需要酒的解救。

    此时,他再也不想那么多了,直接走到门前,伸出手敲了敲门。目的简单了,思想也不会负重。甚至他的手指在敲门前没有丝毫的畏缩,甚至有些武断,不过力度很小。毕竟晚了,稍大的声音邻里都能听见。

    “干什么呢?人家已经睡下了。”女人在里面回答道。

    选婆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也不解释,抬起手接着敲门,笃笃笃。

    “你干什么呀?这么晚了,还不好好睡觉?”女人在屋内抱怨道,仍不听见她起床开门的声音。

    “我要喝酒,酒在那个八仙桌下面。”选婆摸了摸鼻子。

    “你用力推推嘛,门本来又没有关上!笨!”最后那个“笨”字声音拉得很长,颇有意味。
指间春秋

    “笨!”奶奶颇为自以为是的责骂爷爷道,“你叫几个小孩子帮你画一画不就可以了?一个人画这么多相同的东西麻烦不麻烦?”

    奶奶翻看着爷爷桌上无数的黄色符纸,手指染上了许多没有风干的墨汁。.奶奶刚刚闯进房间的时候,吓了一跳。窗户上,桌子上,凳子上,床上,都是黄澄澄的长纸条。长纸条上爬着长的细的曲的黑色蚯蚓。奶奶使劲揉了揉眼睛,才知道那些黑色的蚯蚓原来是未干的墨水。爷爷的嘴也染成了恐怖的黑色。

    “你不知道,我写这些符咒的时候要面对哪个方向,心里要想着什么,嘴里要念着什么,都是很有讲究的。能叫一些小孩子来糊弄么?”爷爷回答道,手里的毛笔仍然未停。

    “我看就没有什么区别啊。”奶奶低头查看一张张的符咒,虽然看不明白,却禁不住好奇,仔细寻找各个墨迹之间的不同。

    “你摸摸那张。”爷爷指着床头一角的符咒说,脸上掩饰不住自得。

    奶奶听了他的话,漫不经心的去触摸床头那张大同小异的符咒。她的手刚接触那张符咒,立即脚底安了弹簧似的跳了起来。

    “哎呀,哎呀,是不是漏电了?我被麻了一下!岳云,你快去检测一下电线,估计家里太潮湿,屋里漏电了!”奶奶一手捏住另一手的手指,惊魂未定的喊道。

    “你不是白天说梦话嘛。”爷爷呵呵笑道,颇有喜欢恶剧作的孩子气。“再有电也不能床上有电啊,电线都没有经过那里。”

    “那,你的意思是这些符咒自身就有电?”奶奶惊讶的伸出绿色的指甲问道。奶奶每天都要出去割猪草,指甲常年保持天然的绿色。指甲内常年有用绣花针挑不完的细草丝,仿佛那个地方本来就是一片肥沃的土地,是草丝生生不息的养育地。在我还小的时候,有时奶奶干活累了,就唤我过去帮她挑草丝,用极细的绣花针,用极其小心的力度。

    在不同的四季,奶奶指甲内的草丝也是不同的。春天的草汁液丰富,绿色总是染到我的手指上来,害得我晚上梦见自己的指甲内也生出青草来,在指甲与肉之间胀得难受。有时,我想着春天的土地是不是也有这种胀的难受,因为有好多好多的草要从地下伸展出来,然后茁壮成长。秋天的草开始干枯,奶奶的指甲内多见黄色扭卷的黄色细丝。原来人的小小的指甲间也可以藏着丰富的春夏秋冬!

    “呵呵,”爷爷朝一脸迷惑的奶奶笑笑,又说,“你再摸摸桌上的那些符咒试试。”这时,一阵风钻过门缝跑进屋里,掀起了符咒的一角。

    “我才不笨呢,要我又挨电啊!”奶奶侧头看了看桌子上的一面黄色,不敢靠近。风能掀起黄色的纸,却不能吹动奶奶的头发。奶奶老了,头发也像到了晚秋的枯草,活跃的风带动不了它的兴奋。

    “哎,这些符咒是没有电的。”爷爷笑道。

    “我不信。谁知道有点没电。”奶奶警觉的说。

   “你不信?那我先摸给你看。”说完,爷爷先将手按在了桌面的符咒上。奶奶蹲下身子抬头看爷爷的表情,生怕他故意忍着,然后骗得她团团转。

    爷爷的脸上没有一丝痛苦,微笑的低头看看奶奶,示意她也来试试手感。

    奶奶站了起来,步步小心的走到爷爷身旁,将信将疑的将手也按在了桌面的符咒上。

    “咦?怎么凉飕飕的?”奶奶对视爷爷的眼睛,问道。

    “不电吧?”爷爷故意问。

    “不电,不电。”奶奶笑呵呵的说。

    “那个椅子上的是不是和这些又不同呢?”奶奶的兴致被调动起来,主动感兴趣的问爷爷。一边说,她一边将大拇指的指甲掐进食指的指甲里,抠出了几条草丝。

    “那当然了。”

    “那椅子上的又是什么样的呢?”奶奶问,搓着一双因劳作而茧子满生的厚手掌。

    “你自己试试呀。”爷爷又拿起一张没有写符的黄纸,提起毛笔画起来。那只毛笔就如奔涌不尽的源头,将黑色液体连续的留在纸面。不一会儿,一张符咒便画好了。

    奶奶走近摆满了符咒的椅子,步调轻缓,仿佛过年过节磨刀霍霍走近鸡鸭那样。符咒懒洋洋的挂在椅子上,静静等待奶奶的靠拢。走到椅子旁边的奶奶又迟疑了,怯怯的问爷爷:“真能摸吗?你别故意害我哦!”

    “能摸!”爷爷干脆而又不耐烦的回答,“又不是老虎的屁股,怎么就摸不得?”他假装专注于他的符咒,眼睛的余光却关注着奶奶的一举一动。

    奶奶的手朝椅子伸去,身子却不由自主的往后仰,仿佛是去提一壶烧开了的水,生怕滚烫的水蒸气喷在了脸上。

    终于碰到了静静等待的符咒上,奶奶迅速收回了手。爷爷的眉毛一皱,问道:“烫吗?”

    奶奶看了看爷爷,摇摇头说:“不烫。”

    “不烫你这么快收回手干嘛?还真怕我害了你啊?”爷爷皱着眉头不满道。

    奶奶抿了抿嘴,安心的将手按在了符咒上。

    “什么感觉?”爷爷放下毛笔问道。

    “有点热。”奶奶说,“温度跟泡猪食的潲水差不多。”奶奶的比喻离不开她生活中经常做的那些农活。奶奶这样的农妇的眼光很难走出这样的束缚。

    “只是有点热吗?”爷爷探着头问道,似乎他自己从未体会过这些黄色的符咒,而奶奶是他的第一个试验者。

    “好像比刚才还要热些。要是猪食是这个温度,喝着就烫嘴了。”奶奶诚恳的说。.



快乐蝌蚪

    爷爷点点头,说:“你就别老想着猪食了。.”

    奶奶不满道:“叫我别想着猪食?我还没责怪你老不关心家里的事呢!天天就知道跟鬼神打交道,鬼能养着你么?神能给你猪油,给你酱油味精么?”奶奶朝爷爷翻了个白眼,接着说:“不是我在家里照管庄稼和猪鸡狗,庄稼早就干死了,猪鸡狗早就饿死了。”

    爷爷并不因为奶奶的这番话生气,学着古人抱拳向奶奶求饶:“老伴呢,真是托你的福气啦。你老人家立了大功劳!”

    其实奶奶也并非真的生气,听了爷爷的话,反倒不好意思起来。

    “你画这么多符咒干什么啊?”奶奶问道,“你最近不是闲得慌吗?我看也没有什么人来找你呀。”

    爷爷挥挥手道:“你就别问这么多啦,去煮你的猪食吧。你天天就操心栏里那条猪,哪来精力操心这些杂七杂八的事情咯?”爷爷的话说得有些刻薄,但是奶奶从来不以为这是讥讽她。奶奶认为农村家的妇女本职就应该这样,天经地义的事情。

    “我看,你是不是要插手女色鬼的事情?你不是说不插手的吗?”奶奶猜测道,“你画这些符咒是不是准备对付女色鬼啊?”

    爷爷连忙丢下毛笔捂住奶奶的嘴巴。

    奶奶奋力挣脱捂住的手,毫不在乎的说:“你怕什么怕?还怕女色鬼听到了不成?她的耳朵能长到我们家的泥巴墙上来?”

    爷爷解释道:“她随时可能在任何地方,你能提防住她么?说不定就在窗户外面偷听呢!”

    奶奶连忙降低了声音,却还倔强的说:“怕什么?你怕,我还不怕呢!你父亲不是鬼官么,他保护着我们呢。她女色鬼敢对我们怎么样!”她一面说一面踮起脚望窗外看,似乎女色鬼此时真就躲在窗下偷听。

    “不怕?不怕你看什么呢?”爷爷撇着嘴笑道。

    奶奶探头看了半天,没发现什么,转过身来一本正经的问爷爷:“你这些字不像字,画不像画的符咒真能对付女色鬼么?我看就只是几张经不起太阳晒,经不起雨水淋的薄纸,能有多大作用!”

    “你再摁住那椅子上的符咒试试。”爷爷朝椅子那边努努嘴,示意道。

    “刚才不是试过了么?没有什么呀。”奶奶不以为然。

    “你刚才摁的时间太短。你摁稍微久一点试试。”爷爷说。说完,爷爷又拿起毛笔重新开始他的“创作”。

    奶奶刚才试过了椅子上的符咒,此时根本没有什么警觉性,放心的将两只手都摁在了符咒上,眼睛还充满疑惑的看着爷爷,不知道爷爷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爷爷侧头看了看奶奶,露出一个含意不明的笑。奶奶看见爷爷的笑,顿时心里有些慌张,却面不改色的假装毫不在意的紧紧摁住黄色的符咒。

    就在此时,只听得“嘭”的一声,一阵耀眼的火苗照亮了整个屋子。

    奶奶惊叫一声,慌忙将手移开椅子。因为符咒上的火苗已经如蛇的舌头一样突然窜了出来,意欲舔舐奶奶的手。火苗来的迅速,去得也飞快,一如两块石头相撞碰出的瞬间火花。奶奶收回手再看去,椅子上已经没有了任何痕迹。火苗不见了,发出火苗的符咒也销声匿迹,无影无踪,仿佛从来就没有存在过。

    “咦?”奶奶摸了摸椅子上刚才符咒所在之处。“那纸就这样烧掉了?像鞭炮的药引似的,这么快呀!”奶奶又看了看自己的手掌:“我的手也没有烧伤熏黑呀。”

    爷爷笑道:“如果你是鬼,你的手就烧得没有啦。呵呵。”一面说,一面禁不住露出得意,挥舞毛笔的时候也更加轻盈,起落如一只活泼可爱的蝌蚪。那只蝌蚪就在黄色的纸面跳跃,跳跃出更多的符咒。

    “是鬼就烧掉手了?”奶奶捏着声音问道,明显不相信爷爷的话。

    “是呀。这个火可不是一般的柴火。这个火可是……”爷爷停了停,“说了你也不知道,你还是不晓得的好。”

    “我跟你这么久,也见你画过不少的符咒。可是从来没有发现过现在这样的符咒啊。原来你一直隐藏着这手绝技呀。”奶奶不但没有因为爷爷的得意而生气,反而随着爷爷的情感兴奋起来,说话的时候也手舞足蹈。

    “可不是我隐藏你。”爷爷说,“这是那个一直暗暗保护我们的父亲告诉的。”

  “我说你父亲能保护我们,可只是开开玩笑而已,别把我真当成傻子了。”奶奶不乐意道,“他早已经死了,怎么告诉你?”

    爷爷笑而不语。

    “难道,”奶奶伸出一个食指上下舞动,有话堵在嘴里说不出来,“难道……”

  “对!”爷爷轻快愉悦的回答,忍不住眉飞色舞。有时,他们俩的交流不用把语言全部说出来,只需一个人说出其中的两三个字,对方就可以知道后面要说的是什么。

  其实,奶奶早在没有嫁给爷爷之前,就跟符咒有过很亲密的接触,所以对这些符咒不是很陌生。那个事情发生在奶奶的娘家。

    不记得那次是闲聊还是给我讲故事,奶奶曾经给我提到过,她的娘家地坪前面有一口老井。井口很小,却深不见底。井水稍带甜味,村里的人都喜欢在这里打水。再说,那时候不是每家都有钱打个自家专用的水井,所以这口井自然而然成为了村里绝大多数人的生活依赖。

    偏偏这个村子里有个淘气的小男孩,在一次放学归来的路上故意蹲在井口上大便。这个小男孩见井口小,刚好将两只脚蹲在上面,跟自家的茅坑没有多大区别,便做了这个小小的恶剧作。

可是这个小小的恶剧作却使村里人大伤脑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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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7-25 10:17:42 | 显示全部楼层
无底水井

     那个小男孩自然少不了讨父母亲的一顿打,那时候的教育方式都这样。.。我现在鼻子动不动就流血,也是归功于父亲有力的巴掌。

    可是,打了孩子也不能把井里的脏污打回来,村里人一天也少不了井里的水。孩子打也打了,骂也骂了,井里的水还得大人们来清理。

    几十户人家提着桶桶罐罐来到井边,从井里往外边勺水。由于井口相当小,人多了反而不方便。桶与桶,勺与勺,罐与罐都磕磕碰碰,叮叮当当,好不热闹。

    不过正由于井口小,水位下降得很快,不一会儿,人匍匐在井口都够不着水面了。于是,人们在井口上架起一个简易的三脚架,三脚架上悬挂一个滑轮,用水桶吊水。那时候的人家几乎用的都是沉重的木桶,很少有人用铁桶,即使有铁桶也舍不得在一般的场合使用,所以只要在水桶的底端加上一块转头或者花岗石,水桶便不会漂浮在水面不沉下去。

    大家提着桶底压有一块石头的水桶轮流吊水,井里的水位继续飞速下降。两三个小时过去,滑轮上的绳子便不够长了。可是吊水的人要从井口向外跑几分钟才能将打到水面的水桶拉上地面。可见这个小小的井有多么的深。上了年纪的老人们说,自从他们出生以来,从来没有见这口井的水干过,即使大旱年间整个湖南的水田都干裂得如枯树皮,水稻干死无数的时候,这口井仍然水源不断,清甜透明。正是这口井,救活了居住在附近的百来条性命。因此有老人说这口井不是一般的井,而是通往洞庭湖龙宫的通道。

    这个说法我是不能相信的,虽然我们住在岳阳,但是上高中之前见都没有见过名扬四海的洞庭湖,更别说什么龙宫了。虽然后来见到了洞庭湖,号称八百里的洞庭湖已经变成了缩小一半的四百里,并且浑浑浊浊,臭浪滔天。而这个小井里的水干干净净,清甜爽口,怎么可能是那样的洞庭湖水呢?

    不过老人们说这口井连着洞庭湖的龙宫,也许有他们自己的道理。接下来的事情就有些让人向这个方向的想法靠拢了。

    吊绳加长了,可是加长的部分似乎是用不着。因为拉绳的人在手捏到两条绳打结的地方便不能再往下放,桶已经打到水面了。沉闷的“哐当”一声从井下传来。虽然因为吊绳的长度,吊水的进度慢了许多,可是一桶一桶的吊上来,渐渐也吊出来了白来桶的水。

    让人奇怪的是,拉绳的人仍然放下绳放到两绳打结的地方便听到了令人失望的“哐当”声。水无穷无尽的吊出来,可是井里的水位似乎并不再因此下降毫分。

    “妈的,我看这口井这么小,原以为不要一个下午就可以把水吊干的,现在太阳都下山了,水还不见底!”拉绳的人气喘吁吁道。别看小小的一桶一桶的水,时间长了人也受不住,拉绳的人已经换过好几把手了。

    山边的太阳似乎听见了拉绳的人的话,以更快的速度沉入山的那边,连晚霞都收得比平时早。提水的,拉绳的都已经累得不行了,甚至连站在旁边观看的小孩子们都觉得站得脚酸了,恹恹的回家去了。可是,井里的水位怎么也不见降低,两根绳打结地方仍在同样的高度停止。

    众人议论一番,决定今天先放下回去休息,明天接着干。放弃是不可能的,因为好多人的生活离不开它,淘米,洗菜,喝水,泡茶,洗脸洗澡缺一不可。可是众人都累得不行了,提议一出,大家各自回家。月亮已经出来了,清凉的月光打在每个人的身上,送疲惫的他们到各自的家门口。

    当晚发生了什么,谁也不知道,也许只有当晚的月亮看见了所有的变化。

    第二天早晨,当大家再次赶到井口的时候,浑浑浊浊的水涨到了井口,平静得如犁过的水田。不知大家见过农村犁过的田没有,那种水的浑浊与众不同,水与颗粒并不相溶。水是水,颗粒是颗粒,稍微仔细一点看去,水仍然是清清亮亮的,颗粒在清亮的水里翻滚奔涌。

    那个早晨,大家都看见了这样的水。谁也不知道这些脏兮兮的颗粒来自哪里。这种现象只有在雨后的池塘里可以看见,然而头天晚上明月当空,并无半点雨水降临。

    大家面面相觑,手足无措。大家都是自从出生起便只见这口井清波微荡,从未见过这口井变成这副模样。

    “我说过了,这口井是连着洞庭湖的龙宫的,你怎么也勺不干的。”一个老人拈着下巴的胡须说,“你们现在要把井水勺干,惹怒了洞庭湖的龙王。龙王不给我们好水了,故意让这口井的水变浑浊。”

    大家都听见了他的话,但是谁都装着没有听到,不发表任何反对的或者赞同的声音。

    就这样,村里人的生活一夜之间离开了这口小小的井。迫于无奈,有些家庭花了钱请匠工建起了私有的地下水井。而另一些人,则走很远的路取小溪的水,放在家里沉淀几天后做生活用水。有时候急用却偏偏没有了水,有的人将就取了池塘里的水甚至水田里的水,然后抱着肚子痛苦的哼哼好些天。

    后来,一个远地的姑娘嫁到了这里,她看见了大家用水的痛苦,也知道了这口小井的故事,便委托石匠在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上刻了一些奇怪的符文。

    原来她是道士世家的女儿,从父亲那里学得一些符咒的知识。

    在十五月圆的一个晚上,她带着村里所有本命年的人来到井边。大家跟着她念了一些祝语,然后,她一扬手,将刻有符文的石头丢进井里。

    “咚”,石头沉入了井里,井水溅起来,将她的裤子湿了一层。
半夜鸡叫

    .    “哎哟,可别让凉水溅到身子上了。.”一个四十八岁的妇人在后面喊道,边喊边将井口前的女人往后猛拉。刚才水溅起的时候她不拉,有意在水溅到身上之后才反应。

    女人见有人打扰她的法事,宁静的脸立刻被愤怒填充,柳眉倒立,杏眼圆睁,转过身来正要责骂,一见拉自己的妇人正是新婚丈夫的亲娘,满脸的愤怒顿时变为哀怨。她拉住婆婆的手埋怨道:“哎呀,婆婆,来之前不是跟大家说好了的么。说了我正在做法事的时候千万别打扰我,要你们做的事情就是跟着我念念祝词。您老人家怎么就不听呢?”

    妇人并不自责,用力甩开儿媳的手,挥舞着说:“我不是心疼你么?晚上的井水冰凉冰凉的,溅到了对你的身体不好。万一影响到了肚子里的孙子怎么办?”妇人对在场的每个人扫了一眼,鄙夷道:“再说了,咱们家自己已经打了一口井,你还何必来瞎凑和?谁要喝水谁自己来呗!”妇人说起话来如鞭炮一般噼里啪啦,唾沫星子溅了儿媳一脸。

    虽然这难听的话不是这个年轻的儿媳说的,但是她在这么多双眼睛前面感觉到脸上火辣火辣的。斜眼看看这个人,又看看那个人,做出不好意思的笑容。

    “法事做完了吧?”一个白发苍苍的老翁问女人,见女人点点头,便圆场道:“好了,好了,法事做完了,我们也就早点回去吧。新媳妇来我们村还不久,确实不应该难为她的。”老翁说完偷偷瞄小气的妇人一眼,见她仍拉长着老脸,便又说:“这是给全村人做好事,也是积德攒福的事。肯定会保佑年轻媳妇生个好娃娃,老人家也会后望有福的。”

    妇人这才展开笑脸,连连点头道:“那是应该的,肯定生个好娃娃。”

    这一说,年轻女人的脸更红了。

    老翁见婆媳之间和解了,便招呼大家返路回家。老翁做过很多年的赶鸭人,不但识鸭性,也识人性,就连招呼大家回去,也是张开了双臂上下摆动,如同赶鸭子上岸。

    大家一起离开井边。走了十来步,老翁赶上年轻女人,有意避开妇人问道:“刚才被你家婆婆打扰,有没有严重的后果?井水能恢复到原来那样清洁吗?”

    年轻女人细声道:“我也不知道。我从来只是看我爹做法事,自己亲自动手的时候很少,经验不是很足。”

    “哦。”老翁点了点头,不再作声,踩着略显佝偻的影子回到自己家。

    老翁在半夜子时听到村里村外的鸡叫声。不只是他,村里其他人都听见了。

    鸡叫声比以往早来了许多,并且叫声很乱。打鸣的节奏很杂,鸡鸣声如浪潮,一会儿从村东跑到村西,一会儿从村南跑到村北,仿佛有人围着村子偷鸡,惊动了这里或者那里的鸡群,又仿佛是村里村外的鸡们不约而同的举行了一个有预谋有计划的演奏会。

    细心一点的人还发现这样一个规律,在村东的鸡群唱到最***的时候,村西的鸡们则在喉咙里“咕咕咕”的嘀咕,像是在一起商量什么。而当村西的鸡群拉开了嗓子鸣叫时,村东的鸡们又在喉咙里嘀咕。

    正当村里的人被这突如其来的鸡鸣吵醒床上的梦,茫然四顾不知所措时,鸡鸣声忽然一下子就静了,连“咕咕”声都没有了。

    吵闹突然过去,环境的安静却换来心里的不安。村里所有的人都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连身子都不敢轻易翻。老翁,年轻媳妇,包括那时候的奶奶,此刻都双眼睁开的盯着上空泛黄的蚊帐或者偏黑的床顶板,等待着后面会来或者不会来的东西。

    这样漫无目的等待或者盼望是痛苦的,谁也不知道噪声鸡鸣之后会发生什么,或者什么都不会发生。整个村庄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宁静,死一般的宁静……

    “叮。”

    “叮叮。”

    “叮叮叮……”

    听力敏锐的人首先听到了屋顶上传来的声音。先是极其细微的,细微到几乎听不见,然后缓缓变大,再变大,但是略带含蓄;接着变大,再变大,最后毫不含蓄,大大方方的响起来。

    “叮叮当。”

    “叮当当。”

    “当当当……”

    开始只有几间房子的屋顶响,后来村里一半的屋顶跟着响起来。

    “下雨了!”不知是谁竭尽全力的喊了出来。他这个喊声被许多睡在床上的人听到。农村的夜太宁静,也或许是农村的房子密封性太差,不是很大声的喊魂都能被绝大多数人听见,“娃儿呀,回来哟,天晚了,回家哟……”,然后有屋里的小孩子的声音传来:“我知道啰,就回来哟,就回来哟……”农村里无数个黑色的夜晚,都被这样悠长的声音所充斥,甚至像水一样渗入所有人的梦里。所以更别说这声竭力的呼喊了。

    “下雨了,你听,外面下雨了。”那声竭力的呼喊仿佛碰触了一个语言开关,许多床上的夫妻,或者未成年的兄弟,或者亲密的姐妹都交头接耳起来,议论不已。

    而村里的另一半人从窗口向外伸出了手,手掌心对着天空,并没有接到一滴雨水。

    月亮早在人们没有发觉的时候偷偷溜走了。村里所有的窗口都黑得如浸淫在墨汁瓶中,看不出外面的任何变化。对在农田里忙活了一整天的他们来说,这不过是个醒着的梦而已,无暇也不愿认真辨别其中的真和假,幻觉抑或是现实。就像农耕一样,一切都要按部就班的等到明天的太阳照常升起才说。.




半脏半净

    第二天一大早,年轻的媳妇在不惊动新婚丈夫的情况下,早早的打开了大门,发现青石台阶上的青苔湿滑湿滑的,如泥鳅的背,是昨晚的雨水走过的痕迹。.

   那个白发苍苍的老翁也起了个大早,不过年轻的媳妇和他一个住在村东,一个住在村西。他在清早起来的时候,看见脚下的青苔从石头上脱落,如蛇蜕下的皮一样蜷缩。

    他们两个人是村里最早赶到水井旁边的人。老翁先到,年轻的媳妇慢了半步。

    慢了半步的年轻媳妇从背后看着僵立井边的老人,一头的银发被微凉的晨风吹得翻飞不已,如同急于脱离植株的蒲公英,用米汤浆洗过的衣服发出猎猎的声音。她低头看了看井口边上的草,一边被昨晚的雨滴打得匍匐在地,一边干枯得如老翁一样微微蜷缩。

    “您也这么早嘞?”年轻的媳妇怯怯的向老翁打招呼道,语句里也透着清晨的微凉,底气明显不足。

    “唔……”老翁不知道背后来了人,被年轻媳妇突然的声音惊了一下。“你昨晚也听见了鸡鸣和雨声吧?是不是?”老翁的眼神像清晨台阶上的夜露一样寒冷,年轻媳妇不禁感到一阵寒意,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理所当然,年轻媳妇昨晚也听见了那些奇怪鸡鸣和不期而至的雨水。老翁也不是有意要问年轻媳妇是否知道,而是为了引出自己后面要说的话来,就像那时的人见了面首先问一句:“你吃了吗?”本意不是真的那么在乎人家是不是吃了,而是引出后面要说的话。

    一阵清风吹过,发出呜呜的低鸣。年轻媳妇畏畏缩缩,却不敢回答老翁再平常不过的问题。

    “听,嗯,听是听见了。”她蠕动着单薄的嘴唇,以极细的声音回答道。那声音轻得仿佛要被刚才的风带走。

    老翁回过头去看井,不说话。

    “听是听见了。”她重复说道,“可是,那有什么不对劲吗?”虽然她知道这事显然是不对劲的,可是她仍然存在侥幸心理。她心想也许这跟她的法事没有任何关系。她探寻井口的视线刚好被老翁挡住,也许是因为老翁的衣服被清晨的湿草木沾湿,她闻到了薄薄的米汤气味从老翁身上传来,隐隐的勾起了她的食欲。她还没来得及做早餐就赶过来看水井了。

    “你不觉得鸡叫声与以前有什么不同吗?”老翁双手背在后面。年轻媳妇看不到他说话时的表情,不知道他这么问有什么暗示。

    年轻媳妇想了想,说道:“比平时来得早了些。”其实是来得早了很多,而不是早了些,年轻媳妇心中忐忑,故意把事情说得平淡些。

    她看见老翁点了点头,然后老翁又问:“你知道昨晚的雨水与以前有什么不同吗?”

    又是这样的问题,年轻媳妇心想道。

    “有什么不同吗?”年轻媳妇反问道。除了雨声刚好来在鸡鸣停歇的当口,没有什么其它的异常啊。台阶上的青苔也没见比平时滑溜多少。不过,雨声刚好在鸡鸣之后也可能是个巧合啊。

    “咦?”年轻媳妇又低头看了看井边的草地,迷惑不解。

    “怎么了?”老翁虽这样问,却没有转过头来看她一眼,似乎知道了她在惊讶什么,并且对自己的猜测十分自信。

    “明明昨晚下雨了,怎么井这边的草地枯黄,井那边的草地湿润啊?”年轻媳妇惊讶道,慌忙跑到老翁的前头,单膝跪地去触摸略微蜷缩的杂草。

    这一跑动,井口就在她的眼前一览无遗了。

    她的手还放在蜷缩的草上,眼睛却已经盯住了井口,死死不放。

    老翁的眼睛也一直盯着井口。那双历尽风霜的眼睛少了年轻媳妇的惊恐,多了些怜惜痛心。又是一阵清风吹过,带起丝丝的水气进入年轻媳妇的鼻子,钻入她的肚子,让她浑身透着一股冷气。

    “这井水怎么了?”年轻媳妇缓缓抬起触摸草地的手,指着井水对老翁问道。

    清风吹过的时候,将井边的长草略略压低了一些,更大范围的井水被收入眼底。沿着草地的蜷缩与匍匐的分界线,井水被划分为两个部分,一半清澈透明,一半浑浊不堪。与地面所不同的是,草地的分界线是笔直的,而井水的分界线呈现出弯曲,连着整个圆圆的井口来看,九分神似一个规则的太极。

    “我想,这跟你的法事有关系。”老翁生硬的说道,“你觉得呢?”老翁的声音飘忽不定,听不出来是批评年轻媳妇的过失,还是与年轻媳妇同一阵线的惋惜和自责。

    年轻媳妇抬起头来,眼内的泪水如活跃的源泉一样涌出。眼泪从她脸上滑落,晶莹透彻得如另一半的井水。

    “哎……”白发苍苍的老翁叹了口气,扶住年轻媳妇柔弱的双肩安慰道,“算了吧,你已经尽心了,这也不能怪你,要怪只怪你那小气的婆婆。幸亏还有一半干净的水,总比没有的好。”

    此事之后,村里人经常去这口小井里挑水,只不过需要小心翼翼的避开那另一半的脏水。清洁的那边水,仍然甘甜一如以前,喝了心旷神怡两腋生风;脏的那边水,则喝了就会拉肚子,如同泻药一般。倒是有人有时也故意用它来做泻药用。

   但是从形成的那时起一直到现在,到了奶奶五六十岁偶尔回娘家看看,那口井水还是保持着两边分明的模样。

    可是现在,很多人都已经忘记了曾经有个年轻的媳妇在这里扔过一个石头符咒。原来那个年轻媳妇已经搬离了奶奶从小长大的那个村子,很多人像忘记石头符咒一样忘记了这个年轻媳妇,可是奶奶仍然清晰的记得她的模样。奶奶给我们讲起她时,仍能从眉毛说到鼻子,从鼻子说到嘴巴,仔仔细细,清清楚楚。.




女人房间

     奶奶看着爷爷面前的符咒,不由自主的想到了娘家那口井里多年不见的石头,也想起了那个曾经还很年轻的媳妇。.

    “你的符咒也可以使水干净的部分和脏的部分区别开来吗?”奶奶顺口问出这样一个突然的问题。

    爷爷一时间没有明白奶奶的意思,伸手挠了挠后脑勺:“什么?”

    “我娘家那口井你还记得么?”奶奶提示道,还用手比划一个园,仿佛怕爷爷不知道井是圆形的。

    “哦,”爷爷拍了拍后脑勺,嘿嘿笑道,“你是说一半脏水一半好水的、口子很小的水井啊。”他不回答奶奶的问题,却说:“那个年纪轻轻的媳妇现在不知道在哪里了呢,如果她还在世,我想跟她学学符咒方面的东西呢。我父亲虽然在手稿中教给了我一些符咒知识,可是仅仅是针对这几个麻烦的鬼,内容少得很。”

    “废话少讲,你的符咒不能让井水变成一边干净一边浑浊的,是吧?”奶奶不依不饶恶凶凶的说,一面拿起一张符咒在手中捏弄。

    “你不怕手被烧着了?”爷爷斜眼看了看奶奶手中的符咒,刚才“嘭”的一下烧掉的符咒就是这个类型的。

    “你不是说这只能烧伤鬼,烧不到人的么?”奶奶镇定自若的说。爷爷的笔画很快,说话间,又有几张符咒画好了。

    “嘭”。奶奶手里的符咒又瞬间燃尽了,没有留下半点灰尘,没有飞舞空中的黑色炭灰。奶奶将手翻来覆去,似乎想找出一点存在的证据。

    爷爷走过来拦住奶奶的手,说道:“你这样我又得多画。现在手都画酸了,你不但帮不了忙,还把我画好的都用了。快,快,去喂猪或者煮饭,别在这里给我添麻烦。”

    奶奶没有因为爷爷不欢迎的态度生气,仍好奇的问:“你的符咒可以把井水分开吗?怎么不告诉我啊?是觉得自己的符咒没有用,不好意思告诉吧?呵呵。”

    “是不能。”爷爷干脆的回答。

    “井水都弄不好,还想用这些纸对付那些鬼?谁相信哪!”奶奶使出激将法。

    “人家用的是石头,我的是纸啊。丢到井里墨水就散了,哪里还有什么作用啊!”爷爷坦白道。

    “你就知道弄这些没有用的东西。我们井里压出来的水老是不太纯净,用之前还要沉淀一段时间。你是一家之主,却不管,把井好好修理一次也好嘛。”原来奶奶问爷爷能不能清理井水是这个原因。

    爷爷抱歉的笑笑,仍旧不放下他的毛笔。奶奶话虽这么说,也不再阻挡他,兀自出了门,还顺手关上了吱呀吱呀叫的门。

    当选婆推开吱呀吱呀叫的门时,心里砰砰砰的跳个不停。门果然是虚掩的。难道这个女人真如他想象的那样,盼着他进来?

    选婆跨进门的时候,忽然觉得脚怎么也着不了地,好不容易踩在地上了还觉得地是软绵绵的,如新弹的棉花。

    女人从床上坐起来,两眼痴痴的望着这个木头木脑的男人,含着些许怜惜,又含着点点埋怨。选婆转头看了一眼床上的女人,连忙将眼光瞥开,避免和女人那双眼睛碰上。可是就是刚才的匆匆一瞥,女人白皙得发光的皮肤,还有斜跨凌乱的内衣尽收眼底,令他一时间有眩晕的感觉。

    后脚差一点绊上门槛。一个趔趄,选婆的身体不受控制的完全闯入屋里。

    “嘻嘻,”女人禁不住笑出声来,哀怨的眼神立刻变得温柔可爱。她用一手捂住嘴巴,笑得花枝乱颤,如一棵被风吹乱的柳树。

    选婆尴尬不已,结结巴巴道:“我,我只是想要我的酒。”他指着八仙桌底下道:“酒,我的酒。我经常在晚上喝酒,我跟你说过的。我倒一碗过去,我倒一碗了就还到堂屋去睡觉。你睡你的,你睡你的。”他一面说一面手心朝下扇动巴掌,似乎要隔空将女人按下去。

    女人不搭理他的肢体语言,仍用含笑的眼睛看着面前笨拙的男人,看他笨手笨脚慌里慌张却努力克制保持镇定。他们两人之间,正在进行一场暗中较劲的争斗,没有声音的争斗。

    选婆像个小偷,弓着身子快步走到八仙桌旁边。他抱住酒罐,轻轻一摇,罐里的酒水哗啦哗啦的响。揭开塑料纸后,他的手在酒罐口上探寻摸索,却怎么也找不到系住封口的细绳。他心里不断告诉自己不要乱想,倒一碗酒了迅速离开这个充满***的屋子,回到清冷理智的堂屋。

    可是越这么想,手越是不听指挥,在罐口上更加慌乱。女人坐在床上看好戏,抿着嘴一声不吭。

    选婆的手一不小心却勾住了封口上的细绳,将绳结一下拉开来。

    “开了。”选婆欣喜得自言自语。他忘记了自己还没有拿碗来接,就急忙将封口的纸揭开,将酒罐侧倾。女人仍静坐在床上看着他的一举一动。

    闻到了酒香,选婆反而没了刚才的紧张和慌乱。他将鼻子靠近罐口,先用鼻子享受一番,闭着眼睛,十分陶醉。浸了蛇的久,果然连气味都不一样!

    选婆正这样想着,忽然一条白色的东西从酒罐一跃而出!选婆发现了眼前的异常想象,可是由于头靠得太近,躲闪已经来不及!他只听见一阵水被带起的声音——哗啦啦。.


细蛇与花

    .人在危险的时刻,脑袋的思维会比平常快出许多倍。.我不知道当时的选婆都想到了什么,不过我自己确实有亲身体会。那是一次我不小心穿过马路,被飞速而来的大货车撞到。我看着庞大的车体向我冲过来,躲避已经来不及。在这个明知无可挽回的情况下,人体的神经系统会反常的不作任何反应,痴呆呆的等着接下来的事情硬生生的发生。

    这时,我的脑袋如一台沉睡多年的内燃机突然点火,呼呼呼的急速旋转。从发现车子迎面而来到被车子碰着,整个过程时间还不及一秒,我却想到了许多许多,想到了我平时根本没有想过的事情。

    在那不到一秒的时间里,我已经在心里祈祷了千百遍--祈祷货车突然停下来,祈祷货车跟我错身而过。那时我明明知道要车子停下来已经不能,却仍在短暂得不能再短暂的时间里苦苦哀求上苍。

    在接下来车子碰到我的膝盖,将我整个身体掀起来,到我腾空而起又落到地面,摔起一层灰尘,我又想到了万一这次我性命不保,我的父母,我的亲戚,我的爷爷,还有我的老师和同学,都会怎样为我哭泣哀悼。我想到我还太年轻,还有许多许多的事情没有做,还有许多许多父母寄予的希望还没有实现。心里陡然升起一些哀伤和绝望。

    很具戏剧性的是,在落地惊起一层灰土之后,我发现我没有像刚才想象的那样死去,而仅仅是膝盖被坚硬的车体擦伤。

    有了这个发现之后,我欣喜非常,恐惧与痛苦的感觉转瞬即逝。当时同路的还有我的表妹。我欣喜而迅速的爬起身来,回头给了表妹一个异常开心的笑容。

    表妹看见我的笑,惊呆了。

    “你的坚强让我震惊。”事后,表妹钦佩的看着我,用上牙紧紧咬住下唇。红唇与牙相接之处出现毫无血色的白。

    我笑道:“不是我坚强,其实我害怕得要命。那个笑容是因为劫后余生的庆幸,也是侥幸的笑。”

    不论选婆当时是不是想了许多,但是他绝对没有我这么幸运。他看着白色直直朝他冲了过来。

    是蛇。那条细而白的蛇。

    但是它的嘴巴居然张得比身子还大出好多倍!

    床上的女人目击了这一切。但是她没有看清白色的东西是什么。起初她还以为是一朵花,将蛇的细身错看成了细茎,将蛇的大嘴错看成了绽放的花瓣。但是很快,她从选婆万分惊恐的表情觉察出了异样。

    但是她不确定发生了什么。她双手撑住床沿,向前倾身,伸长了脖子看,想看清楚那白色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只听得选婆痛苦的叫了一声,双手捂住鼻子仰身倒下。女人一跃而起,如同一瓣离枝而落的梨花,飘忽着降落到选婆的身旁。如果选婆还是醒着的,肯定要被女人的动作惊吓住。女人落地的时候如脚底长有肉团的猫一般,悄无声息。

    “喂,喂,你醒醒!”女人摇晃着选婆耷拉的脑袋,轻声而焦急的喊道。一道散发着血腥味的液体从选婆的鼻子与上嘴唇的中间流出来,滴到了女人拥抱着他的白皙的手臂上。选婆两眼微闭,呼吸虚弱。手有气无力的摊开着。

    “你醒醒,你醒醒啊!”女人不甘心的摇晃他,愚笨的希望就以这样简单的方式将他唤醒。选婆的脑袋像挂藤的葫芦一般被女人的手臂摇得团团转,又耷拉的状态变成后仰的状态,像我流鼻血时仰头的样子。

    一条白色的曲线在地上蠕动,在暗色的夜里十分明显。它没有了刚刚被选婆挖出来时的那种光辉,也许是在酒里面浸淫得太久了,现在的它显得非常虚弱。它漫无目的的朝着没有方向的方向扭动,避免再一次落入酒气熏熏的陶罐里。

    女人看了看地上的白色曲线,又看了看怀抱里的选婆,犹豫不决。此时选婆咳嗽了一声,说咳嗽其实是不准确的,因为那声咳嗽卡在喉咙里没有完全咳出来。这一声沉闷好似叹息的咳嗽,使女人的注意力重新转移到选婆的身上来。她双手托起选婆,直立起来。如果一般的女子,要想将选婆这样的粗汉子抱起来是相当困难的,而这个女人不仅将他抱了起来,而且双手是平托的,仿佛手臂上躺着的不是一个五长八大的男人,而是一床轻薄的被子。

    选婆就像一床轻薄的被子,软塌塌的吊在女人的双臂上。

    女人走到床前,将他轻轻搁在床上。此时,那条白色的小蛇仍在漆黑一片的屋子里寻找它的逃生之路。

    女人用柔嫩的手扒开选婆的眼皮,头凑得很近的去看他的眼珠,又捋起选婆的袖子,将两个手指放在他的脉搏上细细触摸。这一切之后,女人轻轻叹了口气。

    她俯下身去,撅起了嘴巴,缓缓的向选婆的嘴巴靠近,再靠近……

    而在同时,选婆和这个来源诡异的女人都不知道,红毛鬼的房间里起了一阵阵不寻常的声音。这声音如吃饱睡熟的猪在猪栏里哼哼一样,躲不过耳朵灵敏的人,也不至于惊扰了已经睡熟人的梦。

    唯有清冷的月光,跳过窗棂,进入房间去窥看里面的情形……

    红毛鬼如狗一般趴在瑰道士的脚前,虚弱的喘气。瑰道士盘腿静坐,双目紧闭,态度安详,一只手却紧紧掐住红毛鬼的脖子,长长的略黑的指甲陷进红毛鬼的皮肉里。在指甲陷入皮肉的地方,有细若红毛线的血丝流出。不过,血丝并不往下流,而是蜿蜒着顺着瑰道士的手指流向手腕,流到手腕部位之后继续顺着手臂往更深处流动,直到隐入衣袖之中…….


女人食蛇

    月光也跳进了爷爷的房间,大部分却被悬挂的黄色符咒挡住,但是月光从两个符咒之间的空隙中挤进身来,扑在爷爷的桌面上。.。

    而当时的我,还在学校的宿舍里,做着美丽的梦,梦见我跟我喜欢的那个女孩手牵手走在学校前面不远的小河沿上。床底下的细微的声音丝丝渗入我的梦,让我在梦中都能听见月季的声音,也让我清楚的知道自己只是在梦里牵着她的手。我有意识的用力捏了捏女孩的手,看触感是不是能证明我正捏着床上的被单,或者是我的左手牵着自己的右手。

    或许选婆的想法跟我在梦里的思想一样,明明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不能实现的,却仍要以身试法,仿佛只要将自己的手伸进梦里,梦就会变成身临其境的现实。

    事后,我问选婆在被白蛇咬了之后有什么感觉,脑袋是昏厥了,还是继续思维着只是四肢麻木。选婆摇摇头,说,他既没有昏厥也没有思维,而是做了一个梦,一个糊涂的梦。

    我问他是什么样的梦。

    他说,他在闭眼的瞬间,看见女人像被风卷起的风筝一样,平着身子朝自己飞过来,抱住了他。然后……

    然后怎么了?我问。

    他说,女人俯下身,吻了他的嘴,她用力的吮吸着他。他感觉有血从上唇出来,流入了女人的柔软如棉的嘴里。

    女人终于显露了本形,要吸他的血,在再三的引诱没有得到效果的情况下,终于没了耐心要将他置于死地。

    他想挣扎,可是在女人的嘴唇碰触瞬间,他感觉四肢肿痛,如同干了一天的累活第二天早晨起床的那样。手绵绵的抬不起来。

    当时他确实这么想的,以为女人真心要置他于死地,取他的精气来对抗贵道士。那时的他还以为瑰道士是“贵”道士。如果他有爷爷的十分之一学识,就知道光从名字上听就有些不对劲。不过整个村子里又有几个人像爷爷那样呢?

    吸血还不是最恐怖的。恐怖的是,那个女人在吸了一阵他的血之后,转身走到墙的一个角落,拾起还在四处寻找逃避之所的小白蛇。

    选婆的脑袋一直昏昏糊糊,以为自己一直在梦中。他直挺挺的躺在床上,眼睛很努力的斜视手捏小白蛇的女人。他还幻想着,也许他现在还睡在堂屋里的长板凳上,刚才敲门和倒酒都是躺在板凳上之后的梦。等到外面的鸡打鸣,他一觉醒过来,女人还在他的房间好好睡觉,嘴角没有血,八仙桌下的酒罐也没有动过的痕迹,塑料纸仍平静的覆盖在酒罐上,封口的细绳也一如既往。

    可是,梦不因为他的这些念想而停止。

    他模模糊糊的看见女人将蛇头塞进口里。女人的嘴嚼动起来,面部平淡得不能再平淡,仿佛是一个普通的早晨一个普通的家妇吃一个普通的早餐。

    蛇血从女人的嘴角蜿蜒流出,仿佛是另外一条红色的蛇,或者说是蛇的灵魂。女人似乎吃得很香,一副很享受的样子。蛇的尾巴还在她的嘴巴外面挣扎旋转,痛苦不堪。女人用手捏住蛇的尾巴往嘴里送,最后一口包住蛇咀嚼起来,更多蛇血从嘴角流出来。女人用手擦了擦嘴角,将半边脸抹成了红色。

    选婆躺在床上,动弹不得,眼睁睁看着半边脸染上蛇血的女人返身来,逐步靠近床。虽然他还以为在梦中,却也害怕得战栗,平放在床上的手指不由自主的作势要抓住床单,可是手指已经脱离他的大脑指挥。

    女人伸出舌尖,添了添嘴边的血迹,伏在了选婆的身边,用身体磨蹭他的身体,脸上露出一个满足的笑。选婆不知道女人的笑是对已经下肚的蛇发出的还是对任由她摆布的他发出的。总之,那个满足的笑容让选婆浑身不自在。

    女人将选婆的头扳向自己。选婆的眼睛近距离的对视着这个狰狞的女人,浓烈的蛇腥味钻进他的鼻孔。女人此时的眼睛柔情似水,暧昧万分,甚至带着几分妩媚。这是选婆未曾料到的。

    他以为女人此时要么用凶狠的眼神,要么用饥渴的眼神,要么用不屑的眼神看着他。因为此时的他与那条小白蛇没有任何区别,可以被她玩弄于股掌之间,而他们毫无反抗之力。

    他以为女人接下来会继续吸他的血,直到他的血液枯竭。可是一切又在选婆的意料之外,女人虽然又吻住了他的嘴,却不再吮吸,而是异常温热的添弄。温热而湿润的舌头在他的唇与齿之间徘徊往返。

    她的一只手轻轻握住他的手腕,示意他不要害怕不要紧张。另一只手渐渐移到他的胸膛轻轻抚弄。

    选婆仍不敢看她的眼睛,绕过她的头顶去看窗户。月亮刚好在窗的一角,黯淡无神。

    这是梦。他告诉自己。

    或许是因为这样一想,或许是因为女人的手的示意,他居然渐渐神经舒缓下来,任凭事情进展。

    神经舒缓的他不再关注面前温热的女人,却再次想起了以前的那个眼睛水灵灵的姑娘,想起了那晚的月亮、杂草和树,不免心底升起一阵莫可名状的情愫。脑海里一浮现水灵灵的眼睛,他便从身体里不可遏止的升腾起一种冲动!

    他的呼吸变得急促。由于他的身体仍然很虚弱,呼吸的频率仍然不算高。但是女人感觉到了他的变化,一只手更加用力的捏他的手腕,以示心有灵犀和鼓励。

    说也奇怪,选婆经她这样一鼓励,既然手脚有了微许的反应,整个神经系统如春季的蛇渐渐苏醒。一动不要紧,这条春季的蛇在初醒时刻便浑身充满了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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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7-25 10:47:56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疯了的迷糊蛋 于 2014-7-25 10:51 编辑

因为下面这些段落有些违禁语句,导致不能在论坛发,所以只能用附件的方式来代替,望大家谅解!!!
农村鬼事录1406256722035.tx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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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7-25 10:54:09 | 显示全部楼层
色胆包天

    .“你知道吗?”罗敷两脸潮红的说,“我特别喜欢你离开时吟诵的那首古诗。.”

    “古诗?什么古诗?”穿着穷秀才的衣服的朋友惊愕道。穷秀才跟他谈论了痴情和苦楚,却未曾说起还有一首古诗的。

    罗敷盯着瞠目结舌的“穷秀才”,期盼着他将那首令她着迷的古诗再吟诵一遍。可是等了半天,对面的人张着嘴巴却没有发出声来。

    就在这节骨眼上,罗敷却以为“穷秀才”是一时紧张忘记了,便提醒道:“就是那首,野有死麕,白茅包之。有女怀春,吉士诱之。……”

    罗敷说完第一句的时候,这个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当她说到第二句的时候,他突然记起穷秀才曾经给他讲过这首诗。这人记忆力相当好,于是假装尴尬笑道:“你原来是说这首古诗哦,我读的四书五经,知道的诗多了去了,一时不知道你提到的是哪首呢。不过这首我也最喜欢了。”接着他把罗敷后面没说的句子都说了出来:“林有朴樕,野有死鹿。白茅纯束,有女如玉。舒而脱脱兮!无感我帨兮!无使尨也吠。”

    罗敷含情脉脉的看着面前的男人,以陶醉的姿态听他将这首《召南•野有死麕》背诵完。这个男人非常精明,背诵的时候故作高雅,拂袖扬眉,装得风度翩翩。当时涉世未深的罗敷哪里知道这些庸俗的骗人伎俩?一下子就被面前的男人迷住了,眼睛里更是透露出迷离。

    男人见鱼儿已经上钩,便不由分说,将罗敷扶到床边。罗敷稍稍犹豫了一下,又有一丝淡淡的香气飘入鼻孔,她便主动躺倒在红罗帐之中……

    次日的早晨,罗敷本来是含着美丽而温柔的梦醒过来的,梦里都是才子佳人的美好故事,不分富穷,不分尊卑,都是牛郎织女,郎才女貌的故事。

    可是哪里料到,睁开眼来竟然只在床边发现几根狐狸毛!

    她慌忙告诉丫环,丫环又告诉夫人,夫人又告诉老爷。老爷便叫夫人先不要声张报官,他设计一个圈套,想捉住这个使他女儿失去贞操的穷秀才,不管这个秀才到底是人还是狐狸。

    老爷相信,穷秀才他有这个色胆,晚上一定还会来,于是带了几个家丁躲在了女儿的房子左右,专候秀才再次到来。

    未料那个穿了穷秀才衣服的朋友,跟罗敷小姐一番风云颠倒之后,趁着小姐睡着顶着夜色又回到了秀才的家里。他将衣服脱下来又穿回到了秀才身上。聪明的他还模仿罗敷的笔迹给穷秀才留了一个字条,说是要他今晚去她的闺房幽会。然后,他挨着穷秀才躺下。

    穷秀才第二天一早醒来,正要读他的圣贤书,忽然发现桌上有一个字迹娟秀的纸条,拿起来一看,落款居然是罗敷!他再仔细一看内容,居然是要他今晚去与幽会!他抬起手指来咬了一口,不是做梦!

    细细一想,昨晚他没有看到任何人来他家里送纸条啊。低头一看,他的朋友还醉卧在床上,脸上带着惬意的笑。

    穷秀才急忙把朋友摇醒,问道:“你昨晚是不是在我后面睡的?是不是有人来给我送信了?”穷秀才的手里扬着纸条。

    他的朋友故意用力揉了揉眼皮,缓缓答道:“是啊。你酒量也太小了!还没等我喝尽兴就先倒下了。真是不够朋友!”说完还打了一个呵欠。

    “是谁?”穷秀才有些结巴了,兴奋使他口舌有些不听使唤。“是,是谁把这个,这个纸条送到我这里来的?”

    “嗯?”他的朋友抬起手来遮挡射到他脸上的阳光,他眯着眼睛看了看穷秀才伸过来的纸条,说:“是一个女的,对,一个女的。我也不认识那个女的,她把纸条匆匆往我手里一塞,说了是给你这个秀才的,不等我问,她便走了。”

    “是不是这么高,头发这么长的一个女的?”穷秀才用手比划着高度和长度,心里想着是罗敷的丫环。他知道罗敷是不可能自己来送这个纸条的。他的心脏砰砰的跳,已经跳到嗓子眼来了,生怕听到朋友的否定。

    他的朋友盯着他,似乎在回想昨晚一个女子来送信的情景。穷秀才也盯着他的朋友,两只眼睛发出光来。

    “呃,好像是这样高头发这样长的女子。我当时也喝得有些醉了,眼睛不太清楚了。”他的朋友继续说着谎言。而穷秀才将他的谎言当成了自己的希望,坚信不疑。

    “她怎么会喜欢上我呢?”穷秀才的兴奋劲有些消退,“她是喜欢上我了吗?”

    “我猜是的吧,如果不喜欢你,怎么会把纸条送到这里来呢?”他的朋友说,“你也是读书人,西厢记什么的爱情故事也知道的。这男人与女人之间呀,说不清楚,不定什么时候就突然喜欢上一个人了。”

    “那是那是。”穷秀才的兴奋劲又被他的朋友鼓动起来,摩拳擦掌,恨不得马上到天黑,好去跟心爱的人去幽会。“我昨天去她家借钱,刚好和她撞上了。我当时失态,居然吟诵了一首《召南•野有死麕》。真是唐突了。”

    “说不定她就喜欢你背诵的这首诗呢。”他的朋友立即接口道,说完立即打了一个喷嚏。他的朋友抹了抹鼻子里流出来的清涕,说:“昨晚怕是沾了露水着凉了。”

    “沾了露水?”穷秀才迷惑道。

    他的朋友自觉失言,立即弥补道:“我是说喝多了酒水。”然后讨好似的对穷秀才笑笑,又说:“喝多了酒水,睡觉的时候太死,怕是掉了被子着凉了。”.


狐狸报复

    .    “噢。.”穷秀才把眼光从朋友身上收回,转而关注纸条,“罗敷的字还真是娟秀呢。今晚肯定是个好夜晚。”说完自己满意的笑了,仿佛此刻已经将绝美的罗敷挽在怀中。

    当天晚上,穷秀才早早吃了晚饭,乐得屁颠屁颠。屁股离开了椅子百千次又坐回来,他是要看月亮出来没有,夜色够不够。

    耐着性子等到万家灯火,又耐着性子等到万家灯火都灭了,穷秀才轻轻拉上家门,向着罗敷家的方向走了。他的朋友在他离开之后,现出了狐狸原形,将秀才家里能咬的都咬坏了,能撕的都撕破了。

    穷秀才家里又有多少东西够这只狐狸折腾呢,无非是些瓶瓶罐罐,破碗破床。说到这只狐狸为何故意报复穷秀才,却是因为一件不起眼的事情。

    穷秀才一次远出回来,发现家里有一只狐狸正在碗柜里偷猪油吃。那时农村人相信,狐狸和蛇一样,是有很强的报复心的。如果小孩子第一次上山砍柴,大人一定会嘱咐:见了狐狸或者蛇,要么别碰它,要么就打死。万一碰了它还让它逃走了,它就会永远纠缠你***扰你。

    就我个人来说,狐狸没有亲眼见过,蛇倒是经常见到。由于环境的原因,在我父亲那一辈狐狸便消失在人们的视野里了。只有爷爷在年轻的时候还见过真正的狐狸。等到我长到现在这么大年龄,蛇也几乎见不着了。

    有时候我就想,是不是爷爷这样的人也会跟着时间的推移慢慢变少直至消失?

    说远了,转移到正题上来。穷秀才也许是父母双亡得早,没有人教育这些;也许是他握惯了笔杆的手力气太小,拿起一根棍子对着狐狸猛抽了二三十下,打得狐狸鲜血淋漓却还是让狐狸逃走了。

    穷秀才本来也没有起杀心,主要是那点猪油对穷酸的他来说异常珍贵,如果猪油被偷吃了,他没有多余的银两买新鲜的猪肥肉来煎油。在狐狸逃窜的时候,他没有死死追逐猛打,却一头扑进碗柜里看猪油还剩了多少,是不是还够今晚的饭菜。

    那只狐狸于是怀恨在心,化作人形来跟寂寥的秀才交往,暗地里寻着机会报复。穷秀才家贫如洗,没有妻女。狐狸没有偷的没有抢的没有害的,没有报复的地方可寻。这只狐狸居然就等了两三年,终于让它逮着一次机会。而仅仅这一次,就要了穷秀才的命。

    我家隔壁有个伯伯专喜捉蛇,一生捉蛇不下千余条,简直捉上了瘾。有次他挑着柴木担子经过一个山坡,看见一个碗口大的蛇洞外面露出一截蛇尾巴,那尾巴就有拳头大小。眼看着这条巨大的蛇就要进洞了。这位胆大的伯伯立马丢下柴木担子,张开双手扑了过去,一把抓住了蛇尾,拉住蛇尾往外拖。

    那蛇在洞里肯定知道有人抓住尾巴了,拼了命的往蛇洞里钻,反抗拽出的力量。

    这位伯伯讲起他的惊险经历的时候说,蛇的报复心和狐狸一样重,他必须把蛇拽出来,不然自己的生命就时时刻刻受威胁。

    一个人,一条蛇,就在这个小山坡上僵持了整整一天。后来这位伯伯实在是筋疲力尽了,双手略有松劲,蛇便“嗖”的一声逃进了洞里。

    后来的五年里,这条蛇不断的来***扰他,恐吓他,连带住在隔壁的我们家也心惶惶。那五年里,这位伯伯都不敢养猪养鸡。经常晚上听到猪或者鸡的嚎叫,等人出来,便只见猪或者鸡身下一片血泊。

    那条蛇也曾尾巴缠着房梁,脑袋从房梁上吊下来,作势要咬他。幸亏他与蛇打交道多年,嗅觉对蛇的气味很灵敏,及时醒来打退了蛇的企图。

    在这五年里,他也寻着这条蛇的踪迹。他们相互都想将对方置于死地,却都不能得手。那段时间的他,由于过度的紧张和长久的失眠,人瘦得只有几根骨头,两只眼睛充满了血丝。

    后来爷爷知道了这事,吩咐他穿了非常厚的棉衣,又将一块猪皮批在身上,然后故意引出蛇来。蛇在他的身上咬了一口,并释放了将近一汤碗的毒液。他熟知人被蛇毒注射后反应,假装手脚抽搐,然后翻了白眼。

    从此,那蛇再也没有来他家了。他却死性不改,仍旧见蛇就捉。

    我想,如果穷秀才当时遇到爷爷这样的人,而且那样的人也愿意给穷秀才指点,也许他也穿件厚棉衣批个猪皮,让狐狸咬个千疮百洞。或许狐狸便不再耿耿于怀了。

    这个运气不佳的穷秀才偷偷翻进了罗家的院子,又偷偷溜进了罗敷的闺房。还没有看见罗敷的玉容,便听见背后的关门声。接着便是劈头盖脸的一顿好打。

    “他是狐狸变形的,给我往死里打!”罗敷的父亲对着家丁大声叫喊道。

    穷秀才感觉到背后无数条棒棍抽了过来,忙抱了头叫饶。

    罗敷的父亲哪里肯听,胡子早气得翘了起来,指手画脚喊:“打死他,打死他。出了人命我负责。给我往死里打!打到他现出狐狸的原形来为止!”

    家丁们有了老爷的这句话,便下得了苦手,棍棒如雨点般落到秀才的腿上背上肩上头上。平日只知吟诗作对,手无缚鸡之力的秀才哪里承受得住这般好打,只觉胃里一股东西翻腾,涌到口里来。他忍不住张开嘴“哇”的一声喷出来。

    一只血红的蝴蝶便从他口中飞出,落到了对面的立柱上。


旧事再提

    穷秀才口中鲜血一吐,人便像砍倒的树一样摔在地上。.这一摔倒,便二十多年没有起来。

    罗敷的父亲本来是要看着穷秀才死后变成一只夹着扫帚尾巴的狐狸的,可是他和几个家丁瞪大了眼珠子等到眼皮发沉,穷秀才还是穷秀才,没有如他们的愿变成散发着***味的狐狸。

    罗敷的父亲心慌了,这下倒好,弄出了一场人命官司。奸商奸商,奸不离商,商不离奸,罗敷的父亲经商多年的头脑立即生效,冷静的叫家丁将穷秀才的尸体埋在楼的夹层里,省的抬出去毁尸被别人看见。

    一不做,二不休,家丁将小姐的楼层撬开,将穷秀才的尸体放入。可怜的穷秀才瘦不拉叽,很轻易就被塞入狭窄的夹层之内。

    小姐罗敷在一旁哭得泪人似的,一是由于天灾人命的惊吓,二是对穷秀才还是有好感。要怪只怪那只狐狸坏了她的一个好姻缘。她从梳妆台的盒子里拿出珍爱多年的一个银币,含着泪塞入穷秀才肋骨排排的胸前,然后抬起穷秀才冰冷的手护住那块银币。

    罗敷的父亲并不阻挡女儿的动作,毕竟他杀错了人,心里也有愧。

    很快,罗敷的父亲在其他地方买了一栋新楼,把女儿和一家人都搬了过去。这个藏了尸体的绣花楼便荒弃了。人的脚一离开,草便见风就长,长到了人的半腰高。

    未料小姐罗敷离开原来的绣花楼后,却有了妊娠的反应,经常吃饭吃着吃着就要作呕。她怀上孩子了。

    罗敷的父母亲慌了手脚,秘密请人买来了堕胎药给罗敷喝下。他们都知道,小姐肚里的是狐狸的崽子,可不能让这***崽子生下来。

    可是堕胎药喝了十来副,碎瓷片也喝了一次,但是除了罗敷喝一次肚子泄一次之外,对于其他却没有反应。一次碎瓷片差点要了她的命。罗敷的肚子越来越大。除了掐死自己的女儿,老爷和夫人都没有办法了,但是谁又对自己的女儿下得了狠手呢。倒是罗敷经常闹着要上吊,老爷和夫人天天派人二十四小时不眨眼皮守着,生怕屋里多了一个吊死鬼。

    在吵吵闹闹,哭哭啼啼声中,一个尖锐的“哇--”的啼哭声惊碎了罗敷房间里的一只金鱼玻璃缸。孩子诞生了。玻璃缸里的金鱼被碎玻璃划伤,在地上有气无力的摆动尾巴,嘴巴张成圆圆的“O”形,拼命的呼吸。

    孩子是在被子里生下的,在罗敷不经意的情况下。

    老爷听到婴儿的啼哭,立即赶到小姐的房间。这时,伶俐的丫环已经用棉布将孩子包裹起来,递给了慌忙赶到的老爷。老爷接过孩子,未来得及看一下,举起手便要将孩子摔死。丫环慌忙跪在地下,死死抱住老爷的脚,大喊道:“老爷,您先看看孩子,您先看看孩子。不是狐狸仔!”

    老爷将信将疑揭开棉布,看到一个闭眼酣睡的小孩。身上没有狐狸毛,也没有狐狸鼻子狐狸牙齿。

    就这样,这个小孩侥幸存活了下来。

    不过到了十二岁之后,他的耳朵渐渐变形,长得尖而长,恰似狐狸的耳朵。身上的毛也茂盛起来。最要命的是,他有浓烈的狐臭味。路上相遇者纷纷掩鼻逃避。他见别人都有父亲,而自己自从出生以来见过父亲,便询问罗敷。

    罗敷此时已经是三十多岁了,相貌却比年轻时更为漂亮。很多男人都对她垂涎三尺,蠢蠢欲动。可是罗敷都决绝的拒绝了。于是,有些人就把陈年旧事搬了出来,说罗敷跟狐狸采阳补阴,才能保持青春不老。

    世上没有不漏风的墙,虽然穷秀才当年被掩藏在绣花楼的夹层里,但是家丁的口未必严实得如鸡蛋的壳。同样,这个渐渐长大的孩子不可能听不到人家的风言风语,心理更是生了疑惑,只是年龄还小,不敢质问母亲此事的真假。

    这个孩子虽然长相让人不敢恭维,读书却是人见人夸。聪明好学的他在二十多岁的时候一举中榜,当上了光耀门楣的大官。

    可是朝廷上很多人对他不满,说他是狐狸的子孙,不应该当人民的父母官。如果让他当官,岂不是人们都成了狐子狐孙?由此,他在仕途上举步维艰,终于郁郁不得志。他将这所有的烦恼都归咎在母亲的身上。也是因为这样,他比任何时候更想弄清楚自己的身世之谜。

    能给他讨个说法的只有他的母亲罗敷。于是,他终于向他的母亲开口问询多年的迷惑。

    罗敷哪里敢告诉他是狐狸的崽子!思量了许久,最后决定继续隐瞒事实的真相,不过为了给儿子一个有力度的证据,罗敷改口说穷秀才是他的父亲,当年是他的外公失手将穷秀才打死。为了让外公避免牢狱之灾,他们一家只好对此事守口如瓶。罗敷心想,老爷和秀才都已经死了,死无对证。就是追究当年误伤人命的事来,老爷也已经在坟墓里了,不能再上公堂。

    不用说,罗敷的儿子不会轻易相信母亲的话了,除非有实在的证据。

    罗敷便带着儿子回到荒废多年的老楼里,当着儿子的面揭开了楼的夹层。

    后面发生的事正如瑰道士说的那样,胸口护着一块银币的穷秀才居然复活了!但是瑰道士将他们的对话篡改了。

    女人给选婆讲到这里的时候,眼泪簌簌的往下掉:“我怎么会料到秀才他复活过来!”

    选婆虽然在瑰道士那里听过一遍,可是女人讲到秀才复活的时候仍是心中一惊。他的惊不是怕,而是想:山爹在养生地复活变成了红毛鬼已属不易,秀才却能原模原样复活。是什么力量促使他以这样的形态复活过来?难道有比养生地更神奇的地方吗?.


狐的遗传

   只要不是傻瓜或者是瞌睡虫在半途打瞌睡了,在选婆讲到那个使穷秀才复活的银币的时候,自然而然想到我送给我心爱的她的那块银币。.

    当然,我也想到了。不过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一块银币,或者是不同的两块银币。难道我送给她银币后所做的梦是要给我一个预示吗?

    我的思绪飘远了,选婆的故事却还在继续。

    选婆说,罗敷试图说服儿子,面前身着破衣裳、面露菜色的人就是他的亲生父亲。复活过来的穷秀才一口否决。

    罗敷掀开楼层夹板后指着尸体说话的时候,怎么也没有料到“死无对证”的尸体居然会开口反驳她。

    惊恐无需赘言,罗敷在那一刻是惊恐到了极点。她的第一个想法是带着儿子飞奔出这个给了她生命又毁了她一生的绣花楼。她在这栋楼里出生,又在这栋楼里成家,侵占她的居然还是一只狐狸!从搬出这里开始,她便不愿再看见这里的一切,想都不愿意想。然而,儿子身上的狐臭味时时提醒着她的痛苦过去,令那段难堪的回忆时不时从心底翻腾上来。

    她还记得那个和尚给她的一块银币,说一定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遇到自己的姻缘。

    当想起多年前那个和尚的话时,她突然明白。

    罗敷冷静的转过身来,看着瘦骨嶙峋,颧骨突出的穷秀才,冥冥之中感觉到,和尚预言的男人应该就是他了。

    再看看儿子的反应,居然不是害怕,而是用特别仇恨的眼光看着这个瘦成一把骨头的“父亲”。面前的“父亲”如一只刚刚躲过大雪掩埋,刚从冬眠中醒过来的青蛙,几根骨头撑起一片薄薄的青皮,形同葬礼上即将焚烧的纸人,仿佛一把火就可以把他点燃。

    罗敷不能理解儿子的眼光。那不是常人应该有的反应。

    而我却可以理解。爷爷说过,我们常人做梦,往往是先人们经历过的东西。人要在复杂的环境中生存下来,仅仅靠自己一步一步的学习是很难应付变化的环境的。而梦可以交给我们看似“与生俱来”的东西,比如恐惧,比如高兴。说到底,梦的根源就是遗传,是先人经验性意识作用在我们身上的结果。

    这也是为什么很多人信奉“先人保佑”的原因。有时遇到突发的危险,先人在我们身体里的遗传经验可以使我们做出我们自己也想不到的举动,借以躲避危险。

    所以,当罗敷的官儿子初次见到复活的穷秀才时,不但没有常人的害怕,反而是匪夷所思的仇恨,这也许就是那只狐狸的遗传结果。

    如果在其他的事情里,罗敷的官儿子从来没有表现过异于常人的狐狸性格,当然狐臭除外,那么,在此刻,他的狐狸性格暴露无遗。罗敷在此刻应该深深体会到后面会有无穷的危险,但是后知后觉的她没有。

    是和尚的话,促使她冷静下来,她迅速扑向儿子,抱住他,不让他冲动。而她的官儿子的拳头早已经攥得比任何时候都要紧。

    “你爹呢?他把我打晕了。”显然,穷秀才虽然有很多疑惑,比如楼房的窗棂已经破破烂烂了,屋子里也积了厚厚的灰,柜子上的铜皮锈了,空气里漂浮着一股腐味,这些都是很明显的感觉。面前的美人此时依然风采不减当年,甚至比当年还要闭月羞花。当然,他不知道是“当年”的美人,他还以为是昨天的美人和今天的美人对比。他根本不知道数十年已经流逝。

    他的最大疑惑就是,刚刚还有罗敷她爹和一帮凶狠的家丁拼命揍他,他吐了口血倒地。等他爬起来,这些揍他的人突然消失了,无影无踪。

    他看了看旁边的立柱,血溅的地方已经不见了,多了一只慵懒的大蜘蛛安静的趴在厚重的网中间。

    后面的故事跟瑰道士讲的又汇集到了一起。

    “我爹?我爹十几年前就死啦!”罗敷眼眶里都是泪水,不知道是因为激动还是因为惊恐,抑或是两者都有之。她的官儿子晃了晃脑袋,似乎刚从昏迷的状态回复过来,将嘴巴张的比刚才更大,呆成了一尊雕塑。他恢复了常人的状态,毕竟他有一半是人的血液。

    “死啦?十几年前就死啦?”穷秀才不解的问道,仍在原地不敢多动,仿佛当年打死他的那个老头子还躲在这个绣花楼的某处角落,一不小心就会跳出来将他打个落花流水屁滚尿流。“还是十几年前?你不是骗我吧?你骗我。你骗我!”

    罗敷仰头对天,双手捂面,泪水从她的指间流出来。

    “你,你哭什么?我哪里说错了吗?”穷秀才拖着疲软的步子来到罗敷面前,抓住罗敷的双手使劲的摇,“出了什么事吗?你爹怎样啦?他刚才不还在这里吗?你别哭啊!”由于多年的掩埋,穷秀才的身体非常虚弱,摇晃罗敷的力气比蚂蚁还小。罗敷感觉到一股凉气从穷秀才的手指透出,钻入她的皮肤,冷得她打了个颤。

    这时,穷秀才发现罗敷背后还有一个人,年龄比他稍大,相貌与他的朋友如同一个模子倒出来的。尸体一愣,指着那个衣冠楚楚一副官人打扮的男人问罗敷道:“这个人是谁?他来这里干什么?”说完上上下下打量,眼睛里充满了迷惑。

    “他是谁?你怎么说他是我的儿子?我们还没有肌肤之亲啊。怎么回事?我是不是在做梦?是不是刚才你爹进来也是我在做梦?我是不是在做梦?”刚刚复活的尸体摇晃着罗敷,发出一连串的问号。而罗敷已经泣不成声,根本回答不了他的疑问。
弥天大谎

    .    也许应该这样说,狐狸从来就没有离开过罗敷。.刚才充满仇恨的眼光从她儿子的眼睛里发出来,或许是狐狸躲在暗处的监视作用。它借使儿子的眼睛监视着罗敷的一切。甚至通过儿子的眼睛控制他的身体。

    也许更确切的说法应该是这样,狐狸把它的本性通过遗传的方式遗留在儿子的身体里。这些遗留的本性是狐狸的本性,罗敷没有看清楚,而最后酿成悲剧的正是她所忽视的狐性,正是她珍爱备至的儿子。

    开始罗敷劝秀才“回到他们的家”,秀才是不肯的。秀才还想回到他的茅草屋,去读他的圣贤书,去考取功名。

    女人躺在选婆的床上讲述到她劝解秀才的时候,又是大颗大颗的眼泪,将床单湿了一大片。令选婆想到村前唱过的花鼓戏--男人是臭气的泥巴,女人是灵秀的水。这戏唱的哪一出就不记得了。

    女人恸哭着说:“他就是不听我的。如果当时他听了我的,认了那个狐狸崽子做亲儿子,也就不会惹杀身祸了。可怜的秀才呀,一次生命却惹了两次杀身之祸。他在黄泉之下不会瞑目的呀。都是我害了他,都是我的错,我没有认清儿子的狐狸面相啊。他明明越长大越像狐狸,旁边的人都偷偷谈论,偷偷告诫我,我就是没有听。”

    选婆在旁边,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看着女人悲伤到下一刻就要死去的模样,他也跟着流泪。此时,他早已将瑰道士交代的东西丢到脑后了,但是脑袋里瑰道士的形象却时时浮现。此时瑰道士的形象在他心中已经没有敬佩可言,完全是一个撒了弥天大谎的精灵古怪。不过,让选婆奇怪的是,他跟着瑰道士这么多天了,却从来没有闻到过狐狸的***味。

    眼泪哗哗的女人道:“秀才读书读得多了,脑筋转不过弯来。他不知道,他不承认他是孩子的亲爹的话,孩子的仕途有影响,人家都说他是狐狸的子孙。我也面子上过不去呀,人家表面上对我笑脸相迎,背后不知道要指指戳戳我多少回呢。”

    秀才当然不会承认面前比他还要大两岁的男人就是自己的儿子。父亲才十八岁,儿子却有二十岁了,说出去人家信么?最关键的是,我刚刚爬进罗敷的绣花楼,还没有和罗敷有肌肤之亲呢,怎么就生出一个儿子来?不可能,不可能,这都是假象,背后一定有什么隐藏的秘密。

    罗敷跟她的儿子被秀才复活的情景弄得惊奇不已。可是谁知道,秀才更是被眼前的情景弄得梦里懵懂。变化太快了,实在太快了,刚刚倒下去再爬起来,就发生了这么几近荒诞的事情。罗敷的父亲刚刚还叫嚷着要打死他,转眼却消失了,几个围着他追打的家丁也烟消云散。不,烟消云散也有慢慢淡去的过程啊,可是他一爬起来,家丁立即就不见了,连个像烟一样消去的过程都没有。

    虽然这些已经足够让沉睡二十多年的他惊讶了,但是这些还不是最让他惊讶的。最让他惊讶的是,年轻一如二十年前的罗敷居然突然领了个二十多岁模样的男子,居然要十八岁的他认这个男子做儿子!

    “嗡”的一声,秀才觉得脑袋突然胀大了几倍,马上要像点燃的爆竹一样爆炸开来。

    不可能,不可能!

    秀才抱住脑袋蹲了下去,拼命的摇晃脑袋,两只枯柴一般的手徒劳的捂住耳朵,眼睛紧紧闭上。“这是一个噩梦!”秀才心想。

    或许我还在家里,秀才心想。

    或许我的朋友根本没有收到一个丫环送来的纸条,根本没有罗敷邀请我晚上到她家里幽会的事情。她一个高贵的千金小姐,我一个还没有取得任何功名的穷巴巴的秀才,怎么会有结果呢?怎么可能相互喜欢呢?我喜欢她就罢了,可是天鹅哪有喜欢上癞蛤蟆的?不对,不对,我应该是在梦里。

    是不是我喝多了酒,那个朋友带来的酒。然后我醉了,就做了一个稀里糊涂的梦?我是在梦里?

    对,对,对。我应该还躺在床上,嘴里还冒着酒后的臭味,和衣而睡。这么一想,秀才便哈了一口气在手掌心,又用鼻子在手掌心嗅。果然闻到一股臭味。

    对了,我还在梦里。秀才心下暗喜。殊不知,他在楼的夹层中躺了二十多年,口臭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就像平常的我们,睡一个晚上,第二天早晨起来如果不刷牙,不也是一口不舒服的气味吗?何况他是睡了二十多年!

    可是秀才不管这些,他铁定认为自己是在梦里,臭味是因为喝了那个朋友带来的酒。眼前的罗敷,眼前的陌生男人,都是虚幻的假象。梦是没有逻辑的,所以自己梦到了罗敷,也所以梦到这个陌生男子跟他朋友相似。

    想到这里,秀才不自觉的一笑,抬起脚来就要下楼。

    罗敷对秀才突然的笑感到不可思议。刚才还脸冷如铁的他,怎么突然就表情发生了如此大的变化呢?即使那个有着狐狸性情的年轻人,也被秀才的笑弄懵了,张大了嘴巴看着秀才的一举一动,如同小孩第一次看到皮影戏。

    秀才撇下两个莫名其妙的人,独自一人先下楼来。

    由于楼梯的多年经历风吹雨打,已经腐朽得经不起人的践踏。刚才罗敷和她儿子上楼的时候,已经踩裂了好几块木板。他们小心翼翼绕开破烂的地方才走到楼上。

    而秀才认为这是梦,心生轻松,下楼自然不择地方,踩到哪里便是哪里。一不小心,秀才脚下落空,木质的楼梯如豆腐一样软了下去。

    “哐啷”一响,秀才身体失去平衡,抱着楼梯扶手一起直接跌到楼下。.


磕头响亮

    楼的周围,断壁残垣,荒草丛生。.

    跌倒的秀才下巴硬生生的磕在了地上,开始并不觉疼,只见一只胖乎乎的百足虫在眼前慢悠悠的爬过。再仔细一看,百足虫下面无数的细小蚂蚁,正是它们抬着百足虫的尸体向蚂蚁窝行进。

    不疼,是梦。

    也许是因为长久的类似睡眠的死亡,造成秀才营养不良,所以下巴磕出了的血是酱紫色的,那点点血却散发着难闻的臭味。但是秀才并没有因为流出血来而感到郁闷,脸上反而又是一个灿烂的笑容。那笑容如同一朵难看但继续生长的花,在这荒草丛丛的地方绽放开来。

    罗敷和她的儿子绕开被秀才踩塌的地方,追到楼下。他们生怕弱不禁风的秀才就这样摔死这里了。罗敷的脚踩着棉花似的站不住。

    怎料他们刚刚赶到秀才面前,却看见秀才一个枯萎的笑,心下一凉。完了,恐怕这满肚子墨水的秀才脑袋摔坏了,哪有摔成这样还笑得出来的?

    秀才的笑并不是因为脑袋摔坏了,而是他因为摔了这么重却没有感觉到疼痛而高兴。这更加证明了他是在梦里,刚才的情景都是虚幻的,等他醒来,仍然躺在自己的床上。他甚至想象着,刚才的摔倒,不过是真实的自己从床上滚到床下罢了,没有什么好惊讶,没有什么大不了。

    可是,他的笑容如同昙花一现,刚刚绽放就萎靡了。

    因为,接下来的疼痛如同蜇人的黄蜂一样“蜂拥而至”。他的膝盖,他的手臂,他的肋骨,被“黄蜂”蜇得火烧般疼痛。他想条件反射爬起来揉痛处,可是身体像绑在了地上似的动不了,出现了短暂的麻痹状态。

    同样,他的脸上首先涌现的不是疼痛,而是悲伤。

    完了完了,这不是梦!

    梦里是不会觉得疼痛的。而此刻身体疼痛得无以复加。

    罗敷和她儿子见秀才的表情发生变化,身体开始扭动,连忙赶上来一人一手将秀才扶起来。罗敷一面扶着秀才一面给他腐朽的衣服拍沾上的尘土。罗敷的儿子一面扶着秀才一面在自己的鼻子前面挥动手掌,驱赶秀才身上散发出来的难闻气味。

    罗敷和她儿子就这样半扶半抗的将秀才带出荒草地。

    秀才的脚在地上拖着,当荒草不再绊住他的脚时,他忍不住大哭起来。浑浊的泪水不多,断断续续却不停止的从脸上滴落。

    被抬出来的秀才仍不死心,坚持要罗敷和她儿子扛着他去他原来的茅草屋去看看。罗敷和她儿子只好从命,亦步亦趋的带他到了坍塌的茅草屋前面。

    这时候太阳正烈。不知谁家的牛躺在那里晒太阳,牛背用力的磨蹭一段还没有完全倒下的土墙,借以挠痒。他的破木床原来就挨着那畔墙放着。原来是他的梦乡之地,现在却是一头老水牛的休息之所。

    他还记得,在他还是童生没有考上秀才之时,那畔墙外就经常系着一条水牛的。村里的一个蛮农夫欺负他读书无用,故意将水牛栓在和他的床相隔的墙外,使他夜夜听见牛反刍的声音。

    现在那条牛更加放肆,居然将他睡觉的地方占有。不过,不知道这头牛还是不是原来的那条,或者是那条牛的子或者孙。

    当年他念叨着“斯是陋室,惟吾德馨”借以自我安慰的居身之所也没有了。秀才双脚又软塌塌的要跪下来,可惜被罗敷他们两人抗住,俯身不得。秀才嘴巴一张,不知道要讲些什么,却昏厥了过去。

    罗敷生怕他再次死过去,连忙招呼儿子一起将他扛到了自己家。罗敷的儿子虽不喜欢这个略显神经质的人,却有些相信母亲的话了。罗敷的儿子思忖:这个复活的人不承认他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也许只是一时神经错乱而已,就像在楼上和在楼下的两个匪夷所思的笑容。其实,罗敷的儿子更多的是希望,希望那个人就是他的父亲。只有这样,他的仕途才不会有人指指点点,说三道四。虽然在年龄上反而大了父亲两岁,可是将母亲口中的故事复述出来,未必不是增加他的传奇经历?古书上写到一个伟大的人物出场,总要介绍他的不同寻常的出生方式。他,以这样传奇的出生,也是仕途顺畅的一个筹码。

    而这一切,只需要那个神经质的人改口,说他就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当年跟他母亲就有那么一段经历。那么,他才不管这个人是不是真是亲生父亲呢。

    罗敷没有时间考虑她的儿子怎么想,急急忙忙叫了医生来给秀才治病。然后,她又推开下人,亲自给秀才煎汤熬药,送茶喂水。罗敷自己心里明白,跟她睡过觉的不是秀才,而是一只狡猾的狐狸。可是这些年来,让她能够度过无数个孤枕难眠的夜晚的,还是这个穷秀才。她天天想象着如果第一个晚上来的是穷秀才,那该有多好!她还记得那首诗,那首《召南?野有死麕》。她经常在寂寞难耐的夜晚默默背诵着优美的诗句,回味着跟秀才相撞的那一刹那。

    秀才哪里管罗敷这些细腻的思想,睁开眼的第一个念想便是要离开这里。罗敷好劝歹劝也不起作用。倒是秀才爬起来的那一刻,却又虚脱的躺倒了,气若游丝。罗敷只好一边安慰他,一边给他喂药。

    正在罗敷给秀才喂药间,罗敷的儿子推门而入,双膝着地,很脆的喊了声:“爹!”

    这是罗敷和秀才都始料未及的。

    罗敷的儿子又很郑重的给躺在床上的秀才磕了几个头,每一个磕头都非常响亮。

    秀才起不了身,只翘起了头来看床下叫他“爹”的、比他大两岁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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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7-25 10:56:14 | 显示全部楼层
女孩浪花

    床下的男子磕了几个响亮头后,也仰面来看枯柴一般的“父亲”。.

    那一刻,他看到了非常熟悉的眼光,那是他朋友的眼光,明亮而狡黠。他一直纳闷,他的那个朋友为什么对他那么好,他试图从朋友的眼光里找到答案,可是他朋友的眼光太深,他探不到底。现在,这双极其类似的眼光再一次出现在他的面前,同样令他捉摸不透,不知道那双眼睛里透露出的是单纯的善意还是叵测的用心。

    秀才稍微想了想,脑袋便天旋地转,两眼一黑,翘起的头重重的落在了床沿。罗敷惊叫一声,慌忙摆正秀才的姿势。在这场眼光的交战中,秀才首先落败。

    跟爷爷捉鬼的日子里,最让我有安全感的不是他的技巧有多么好,手脚有多么利索,而是他的眼光。爷爷的眼光里几乎不会出现消极的情绪,对我只有微笑和温和,对左邻右舍只有平和与亲切,而对那些不干不净的东西,只有嫉恶如仇和冷漠如冰。当然,那都只是过去的事。等我长到二十多岁后,爷爷的眼光里透露的是多半是无奈和颓唐。也许,他自己并不知道我如此细心的观察着他的眼睛的变化。

    总之,那一刻,秀才不敢再看罗敷的儿子的眼睛。而罗敷的儿子总用那双眼睛追寻秀才,他迫切需要秀才的答案。

    喝了药的秀才身体好了一段时间,又渐渐变得恹恹的,似乎回到了开始的状态。

    罗敷见他皮肤变得异常粗糙,手背和脚背上都起了一层白花花的皮屑,像长了白硝的青砖墙,一双眼睛似睁似闭,张不了多大也不能完全闭上,如刚出生的小老鼠。让人难以接受的是,他的身上的腐烂的味道并没有消失多少。罗敷的儿子每次走进秀才的房间都有重新回到了破旧的绣花楼的错觉。虽然他自己身上有强烈的狐臭,但是那些腐烂的味道并没有阻挡他的逆反心理。

    而罗敷看见当年意气风发的秀才变成现在这个模样,心里十分难受,觉得是自己牵连了他,欠下了他许多。罗敷辞开了几个用人,亲自日日夜夜照顾瘦弱的穷秀才。

    秀才虽然整体迷迷糊糊,似睡未睡的像个半死人,但是罗敷的一举一动他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何况他本来就对罗敷有爱慕之心。

    为了给罗敷一个答复,也是为了解开内心的迷惑,他对罗敷的态度渐渐好转,也渐渐开始和罗敷攀谈。

    这一来二去,他们倆终于弄清楚了。原来是穷秀才的朋友趁夜潜进了罗敷的闺房,释放了****促使罗敷意乱情迷,趁机占有了罗敷。穷秀才的狐狸朋友当夜又逃回穷秀才的茅草屋,仿照女人的字体写了那个引诱穷秀才的纸条。然后穷秀才心不设防的去了罗敷的闺房,却被设好圈套的老爷给打死。

    罗敷问他,你怎么就招惹了狐狸的?狐狸和蛇都是招惹不得的。

    秀才这才想起很久之前打过一只偷吃他家猪油的狐狸,除此之外并没有惹上过狐狸。

    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弄得通通透透。罗敷抱着秀才哭得成了泪人。可惜那只狐狸偷去罗敷的贞操之后再也没有出现过,除了无数个惊恐伤心的梦里,狐狸的影子也没有见过。

    在这里,我不得不提到几乎被我们遗忘的歪道士。在选婆和爷爷他们与瑰道士女色鬼斗智斗勇的时候,歪道士一直呆在他的小破楼上,一步也不敢沾地。有时,我就想,是不是歪道士也招惹了像狐狸这样记仇而难缠的讨债鬼。我甚至猜想,是不是因为很久以前,歪道士还没有当道士的时候就招惹了这样的东西,然后知道在劫难逃就做了道士?

    只可惜我没有机会亲自去问歪道士,歪道士也不可能把这些事情无缘无故就告诉我。

    倒是四姥姥给我讲过,讨债鬼一般都是正义的讨债鬼,它只会死死纠缠欠了它血债的那个人,不会去害无辜的人,比如罗敷。

    而这只伤害罗敷的狐狸不仅仅不正义,还非常好色。在隐匿于罗敷周围的许多年里,它继续干着伤天害理的事情。许多家庭或者即将组建的家庭,因为它的介入而支离破碎。许多正当青春年少的女孩因为它的变幻和引诱而痛不欲生。在它隐匿的二十多年里,许多年轻的生命香消玉损。在那个时代,被玷污的女孩子都要主动去自寻短见,免得败坏家风。所以,这二十多年里,陡然增加了许多投井而死的水鬼,吊上房梁的吊死鬼。喝毒药的,用剪刀割脉的冤鬼也不计其数。

    如果不是在那二十多年里突然增加数量如此多的冤魂,姥爹也就不会在算盘上算到爷爷的危险。

    姥爹的手稿中有他发现危险的表述:姥爹双手在算珠上活动,人生的流水在他眼前波涛汹涌。这是一个开阔的视野,如同站在黄河堤上观望流水走向。如果都是平淡无奇的静静流失,那么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可是哪里有危险的激流,哪里有激起的大浪,都能一眼看到。别人看姥爹就这样站在算盘前面,而姥爹眼睛里的自己却是面江而立。

    姥爹看见了一个撞击异常剧烈的浪花,溅起的水珠比其他地方都要高,砸在水面比其他地方都要凶。

    “不吉!”姥爹心里默念道,慌忙拨动算珠,将眼睛的方向对向那朵凶象的浪花。他用算珠将那朵浪花层层剖析开来,滴滴算尽。

    这本是一个非常凶险的景象,作为平凡一人的姥爹,看过也就罢了,决不能插手的。他自己也不过是这流水中的一滴而已。.


两次死亡

    .    姥爹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儿子被女色鬼置于死地,可是过于严重的反噬作用是他承受不了的,就是像猫一样有九条命也承受不了。.

    经过冥思苦想,姥爹终于找到了一个巧妙的方法。反噬作用只对活人有用,那么死了之后参与总不会有事的吧?可是,说总归是说,人都死了,还怎么参与这件事呢?死的人看不见听不着闻不到,怎么能奈何阳间的事情?

    虽说孤魂冤鬼也不少,可是姥爹的灵魂一无冤仇,二无怨恨,走的是正常的灵魂要走的道,根本没有机会参与到女色鬼的事情中来。

    可是什么事情也拦不住姥爹的思维。他在平时正正经经的思考中想破了脑袋也没有找到好的方法,可是在他老人家蹲茅厕的闲暇之际,居然对着厕纸灵光一闪。

    于是,聪明的姥爹想出了死后再参与这件事的方法。

    好了,事情回到穷秀才和罗敷那里。穷秀才和罗敷知道了是狐狸作祟,两人哭得死去活来。

    罗敷的儿子还蒙在鼓里,他天天来逼穷秀才,要穷秀才承认自己就是他的亲生儿子。穷秀才恨不得杀了狐狸,只恨自己身体不行,动不了手,哪里还会承认这个狐狸崽子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呢。

    动不了手,口总动得了吧。于是,穷秀才破口大骂:“你这个狐狸崽子!敢叫我承认你是我的崽子么?承认了你,我不就成了害人的狐狸了么!有本事找到你自己的狐狸爹,你找到他了,我们也要报仇呢!”

    狐狸崽子本来是低眉顺眼假惺惺的央求穷秀才,怎料得了一脸的口水!顿时,狐狸崽子眼里的假仁慈消失了,转而是冒出红光的凶光。

    “妈的。老子给你好脸色,你居然这样对我!”狐狸崽子一个巴掌打得穷秀才晕头转向,口吐白沫。

    “就知道你是狐狸的崽子,就知道你心狠!狐狸崽子!你就是狐狸崽子!我早认清楚了你的真面目!你这狠心的狐狸崽子!”穷秀才被打得疼痛难忍,嘴里的话倒骂得更加恨了。

    罗敷的儿子最恨别人叫他狐狸崽子,就是这个名字,使他事事不顺心,处处不如意。自从他当了官,别人都只敢在他背后怯怯的讲,还没有谁敢当着他的面骂他狐狸崽子。

    当初仅仅是因为偷油被打,他的狐狸父亲就敢忍耐数年寻找机会谋害一无所有的穷秀才,他的报复心不会比他父亲少。

    罗敷的儿子跃上床,一下蹲坐在枯瘦如柴的秀才身上,伸出双手死死掐住秀才的脖子,把秀才后面要说的话全堵在了喉咙里。秀才的嘴里立刻发出嘟嘟的声音。

    秀才像案板上就要剖开的鱼一样,有气无力的摆动身体,企图摆脱死亡的命运。对秀才来说,这是第二次面对死亡。头一次一棍就要了他的命,而这次却要痛苦得多。秀才张开了嘴还要骂狐狸崽子,可惜已经发不出声了。

    不一会儿,秀才像煮熟的鱼一样,眼睛全变成了白色,身体渐渐冷了下来。而狐狸崽子似乎还不解恨,仍坐在秀才的身体,手仍死死掐住他的喉咙,两眼燃烧着愤怒的红光。

    可怜的穷秀才,就以这样的方式经历了两次死亡。

    后来我想,按道理说,穷秀才才是最大的冤鬼,应该是他的灵魂不散,天天纠缠瑰道士才是。可是整个事情的过程中,从没有见过穷秀才的鬼影子。再一想,穷秀才本来就身体虚弱的要命,哪里有资本跟强大的狐狸斗?如果一只蚂蚁仇恨另一只蚂蚁,或者一只大象仇恨另一只大象,那么很可能会发生激烈的争斗。如果是一只蚂蚁仇恨一只大象,那么结果可想而知。

    穷秀才就是那只可怜的蚂蚁,瑰道士就是那只庞大的大象。

    可是罗敷的灵魂却异常的强大,她肩负自己和心上人的仇恨,一直跟狐狸争斗。

    要说,罗敷也不过是一个弱女子,成为孤魂野鬼也就罢了,要想跟强大的瑰道士一拼上下,也是蚂蚁要跟大象拼斗的妄想。可是她却做到了,甚至在爷爷这个时代追得瑰道士到处逃亡。瑰道士也得借助红毛鬼的力量来对抗罗敷。

    罗敷这个弱女子通过什么样的方式获得跟瑰道士一争上下的实力的呢?且不要急,待我一一道来。

    坐在秀才尸体上的狐狸崽子听到瓷器破碎的声音才惊醒过来。

    瓷器是罗敷打碎的。

    罗敷本来是端着一碗熬好了的中药汤,进屋来要喂秀才的。她没有看到秀才起身来迎接,却看见自己的儿子眼冒红光,活活掐死了自己的心上人。

    手一松,瓷碗就从手中滑落,摔落在地,碎为数片。热汤的蒸气腾地而起,朦胧了罗敷的双眼……

    也许是因为狐狸崽子身上有一半罗敷的血液,他看见罗敷的时候才能稍显一些人的性情。瓷碗破碎的声音令他惊醒。他慌忙缩回了僵硬的双手,目瞪口呆的看着翻着白眼的秀才,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

    再看看门口,母亲已经像突然被抽取了骨架似的,身体软了下来,缓缓的倒在了地上。狐狸崽子急忙跳下床,跑到门口去扶母亲。

    此时,一个从门口经过的佣人看到了这惊人的一幕,急忙捂住自己的嘴巴,慌忙去衙门报案。

    等衙门的人赶到,罗敷和穷秀才的身体都已经凉了。狐狸崽子被几个彪型的衙役抓走,一个月之后砍了脑袋,作了无头鬼。

    我不知道罗敷和穷秀才的灵魂是不是同时离开肉体的。如果是的话,他们之间有什么语言,有什么动作,他们是怎么发誓的,怎么分开的,我都不知道。我知道的是,在一个月之内,当地有数十个男子死在了自家的床上,无论生前体型怎样,死后都干枯得像一具木乃伊。.



一百零一

     “这些男人都是你害死的吗?”选婆急躁的问罗敷,不,问的应该是女色鬼。.选婆知道,此时的罗敷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懦弱被欺负的罗敷了,而是怨恨缠身的恶鬼——女色鬼!人与鬼的转换之间,其实只隔着一道薄薄的墙,那道墙就是——怨恨。

    女色鬼点了点头:“对,那些男人都是我弄死的。不过,你用错了一个词,不应该叫害死,是他们咎由自取!”

    “咎由自取?为什么?”选婆问道。女色鬼此时抹去了眼角的泪水,她不再是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转而换上的是凶狠的目光和紧咬的牙关。仇恨能烧到一个人的善良,使他变成十足的魔鬼。

    “因为他们都有一个通性,他们都是好色的男人!”女色鬼道,“他们都有了自己的家室,有了自己的妻子儿女,却还色性不改,看见美丽的女人就垂涎欲滴,他们和那只狐狸有什么区别!”女色鬼的脸上表情变得僵硬,就如一个铁块打成。

    选婆熟知女色鬼的习性,但是他还是用试探的语气问道:“是你主动勾引他们的吧?”

    女色鬼却冷笑道:“勾引与被勾引有什么区别?一个巴掌拍不响。”

    “仅仅是因为这个你就害死……弄死了这么多男人?”选婆心惊肉跳,他怕女色鬼一时怒火攻心,将他作为下一个杀死的对象。

    “不。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女色鬼的怒火似乎慢慢降了下来。

    “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什么原因?”

    “因为我要杀死那只狐狸。”

    “可是你根本不是它的对手!”选婆打断女色鬼的话。跟瑰道士相处也有一段时日了,选婆熟知瑰道士的厉害。那么凶猛的一个红毛鬼,被瑰道士三下两下就制服了,这不是一般人就能办到的。选婆也听马师傅说过,红毛鬼发怒的时候会爆发多大的力量。可是在那个诡异的夜晚,瑰道士居然轻易将红毛鬼制服,红毛鬼如一只受伤的老鼠躲避猫咪一般慌不择路。而罗敷不过是在手帕上牵针引线的柔弱小姐,比起力量来,甚至还不如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穷秀才。

    “是的。我以前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女色鬼脸上露出一个阴冷的笑。那个笑容使选婆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感觉到后背一阵凉气顺着脊椎爬到了后颈。

    以前不是他的对手?那么意思是现在可以作为他的对手了?她的进步这么快?选婆心想道。这些问题不用选婆说出口,因为女色鬼接下来自己回答了这些疑问。

    “我杀害那些男人,就是为了对付那只狡猾的狐狸。”女色鬼狠狠的说。

    “你杀害那些男人跟你对付狐狸有什么联系?”选婆不解。

    “既然生前那些长舌男长舌妇都说我跟狐狸私通,是为了采阳补阴,那我不妨真试试。在我生前乱嚼舌头,我就让他们亲身来体验一下。让那些长舌男体验阴阳结合的好处,让那些长舌妇失去好色的丈夫。”女色鬼笑得邪恶,选婆不敢直视,“我吸取了男人的精气,所以那些男人死前都只剩下皮包骨。而我,对付狐狸的实力会增加一层。”

    选婆浑身一冷。刚才我跟这个女色鬼也采阳补阴了,那我岂不是也要变成一具枯骨?完了完了,瑰道士只是交代他勾引女色鬼,没想到却要搭上自己的性命。

    选婆不是很会伪装自己的情感的人,喜怒哀乐都明显的写在脸上。自然,女色鬼也将他的心思看得通通透透。

    “你是担心你也会变成一具枯骨吗?”女色鬼看着选婆的眼睛,问道。选婆无法躲开她的直视,只好愣愣的看着她,缓慢的点点头。

    “我不会害死你的。”女色鬼笑了笑,但是选婆对她此时的笑很反感。他觉得自己就是她玩弄于股掌之间的一只小蚂蚁,生与死,都由她的心情来决定,自己已经完全丧失了把握权。他不喜欢这样的感觉。但是,他毫不怀疑,自己已经无法自拔的喜欢上了面前的女人。更确切的说,是喜欢上了面前的女鬼。

    想到瑰道士叫他来迎合女色鬼,选婆不禁一笑,这个瑰道士怎么也不会料到,他派出的人居然喜欢上了这个他要对付的女色鬼。

    “为什么你不伤害我?我不也可以给你提供一些精气吗?”选婆问道。

    “对,你可以给我提供精气。并且,我已经吸取了九十九个男人的精气,如果再有一个男人的精气,我的实力就可以超过那只狐狸了。那只狐狸就不是我的对手了。”

    “九十九个?”选婆毛骨悚然。“我是第一百个?”

    “不。如果算上穷秀才的话,跟我睡过的人你是第一百零一个。”



灵屋老人

     “一百零一?”选婆睁大了眼睛。.。

    罗敷的眼泪又出来了:“如果狐狸也算人的话,你的确是第一百零一个。我并不想记得这么清楚,我只记得和多少男人睡过,并不记得每个男人的模样,虽然跟他们同床共枕过。”一颗大粒的泪珠从她的左脸滑下。选婆一阵心疼。

    选婆伸出一只手擦拭她脸上的泪痕。

    罗敷捏住选婆的手腕,不知是因为选婆温柔的动作还是因为记起了不堪的往事,她更加泣不成声。更多的泪水如泉涌一般流出。

    “我最喜欢的穷秀才,他却不是里面的一个。那可恶的狐狸竟然是第一个。”罗敷的嘴唇被牙齿咬出了血,鲜艳的红色从嘴角缓慢爬出。那里通常流出的而是别人的血。“而你,是我唯一睡过却不会伤害的人。”

    选婆点点头:“不要说了,罗敷,你不要说了。”他双手抓住罗敷的肩膀轻轻的摇晃。

    我不知道,姥爹在珠算人生的时候,是否算到了还有选婆这样一个人,是否算到了女色鬼还有一个不杀的男人。也许这对姥爹来说,这是无关紧要的,所以在手稿中只字未提。但是,精明的瑰道士肯定没有算到,这对瑰道士却是最为失误的一处错误。他本想用那首诗来吸引女色鬼的注意,却未曾料到她竟然喜欢上了念诗的人,更未曾料到念诗的人和听诗的人居然捅破了他的谎言。

    那个晚上,爷爷病倒了。毕竟年纪来了,连天连夜的画符使爷爷体力透支。加上他不停的抽烟,肺病犯的更加频繁。

    爷爷躺在床上,嘴唇泛白。他叫过奶奶,叫她帮他去一趟文天村,去找一个做灵屋的老头子。

    之前一直没有提到过文天村这个做灵屋的老头子,他实在太老,走路的时候气喘非常厉害,仿佛下一口气要付出极大的努力才能接上,可是他瘦弱的身子根本给不起这么大的负载。所以给人一种马上就要断气的感觉,说不定在某个晚上就魂飞魄散魂归西天。

    这个老头子无子无女,住在文天村一个逼仄的巷道里。有时,我和妈妈去爷爷家要穿过那条巷道,当然也可以走另外的道理绕开那里。如果天气稍微潮湿一点,我和妈妈是不会走那条巷道的,宁可绕开行走。只有在艳阳天为了走近路偶尔才经过那里。

    因为巷道两边都是老屋,墙要比一般的房子高处很多。并且老屋大部分已经没有人居住,缺少维修,墙倒瓦倾。

    我和妈妈经过的时候总担心那些歪歪斜斜的墙要倒下来,总想快快通过这条巷道。可是如果下雨,巷道里排水不畅,稀泥很深,走快了容易摔倒。所以,我和妈妈宁可多走些路也不愿意走那里的捷径。

    那个做灵屋的老头子就居住在那条巷道里,除了偶尔出来砍竹子买纸张,其它时候就蜗居在家。外面经过的人只须听见他的屋里传出刺啦的劈竹声,便知道这个老头子还活着,也可以预料到附近又有人死了。因为只有在葬礼上才能用到老头子的杰作--灵屋。

    也不知道是从哪个朝代开始流行这种葬礼方式,人死后亲人们总要给他烧一些东西。我听说过其他很多地方都有贵重物品陪葬,或许这跟烧东西有异曲同工之妙。我们那里,在出葬的那天,要给死人烧一些纸和竹子做成的房屋,让亡者在冥间有地方住。还要给亡者烧一些金山银山,当然金银是很难烧化的,所以也用纸和竹子做成山的形状,然后在纸上画很多元宝。

    灵屋以竹子为骨架,然后在外面粘上白纸,再在白纸上画门画窗。在烧灵屋的时候,需要一个人在旁照看,灵屋不能一烧就倒下,要先让纸烧完骨架和屹立在那里,然后骨架慢慢烧尽。如果灵屋上的白纸还没有烧尽就倒下了,这灵屋便没有完好的送给亡者。这个责任一个要怪烧灵屋的人不会维护;二就要怪做灵屋的人功夫不到家。

    所以,灵屋也不是谁都可以做的,在那时的农村,也算一门特别的手艺。

    而文天村这个老头子,在这方面尤其在行。没有子女赡养,光靠村里帮助一点是不够的,所以他靠这个手艺挣些买油盐的钱,也赢得每个人的尊重。

    我虽知道这个人,但是根本不记得他的长相。虽然那时的我经常去爷爷家,经常经过那里,可是见到他的面的机会很少。

    有几次我从爷爷家回来,爷爷要送我翻过文天村和画眉村之间的一座山,爷爷很多次把我送到这个老人的家门口便止步。我便继续走回家,爷爷却转身进了那个老人的家。我可以猜到,爷爷会跟他谈些什么方面的话题,不是谈论冥间地狱,而是回忆过去他们年轻时的岁月。

    除非是人家找上门来要他帮忙,爷爷一般不喜欢随便跟某个人谈论方术方面的事情。估计那个做灵屋的老头也是如此。有时,我觉得他们那一辈的人像戏台上的配角,出场的时候尽情挥洒,退场的时候一言不发,不像我们这一代张扬。

    想到他们,我就感叹不已,觉得沧海桑田是一种残酷。

    奶奶披着夜色走到了那条古老萎缩的巷道,敲响了那个老人的门。

    “笃笃笃--”敲门声惊醒了沉睡在门内的一条土狗。

    “汪汪--”土狗回应敲门声,却把里屋的老头子吵醒。

    “谁呀--”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由于巷道两边的墙非常高,这个声音走不出巷头巷尾。

    “是我,马岳云。”奶奶不报自己的姓名,却报出爷爷的名字。.


地狱建筑

    既然能听见狗吠,证明老头子的耳朵不会背到哪里去,何况是在寂静如死一般的夜里,辨别声音更加容易。.。老头子不会不知道,这个声音不是马岳云的,况且声音还是一个女的。

    可是老头子毫不犹豫,巍巍颠颠的走出来。奶奶听见细碎的脚步声从里屋一直响到了面前。然后一阵木头相撞摩擦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特别清脆。老头子打开了家门后面的木栓。一张沟沟壑壑的脸浮现在奶奶前面,虽然有心理准备,奶奶还是吓了一跳。

    漫天的星光扑进了老头子的家里。奶奶踩着星光走了进去。一个昏暗的角落里有两道寒光冒出,那是老头子的狗。孤寡的老人,一般都会养着猫狗的,或者是养着一屋的花。在多少年后,奶奶因病去世后,爷爷却只养着一头牛。

    老头子用抖抖索索的手摸到了一盒火柴,哧一声划燃,奶奶就看到了一个豆大的火苗,然后火苗如豆芽慢慢长大。原来是老头子点燃了一个灯盏。

    当时电已经接进村里了,但是老头子仍坚持用灯盏。那是烧煤油的灯盏,火焰上方有很浓的烟。在这个高大而空旷的漆黑房屋里,灯盏本身就有几分恐怖的气氛。

    奶奶发现,这个空旷的堂屋里前后左右全部是即将给死人用的东西--灵屋。

    在灯火的跳跃下,这些纸和竹子折成的小房屋在各个黑暗的角落若隐若现,仿佛它们已经在地狱中被亡灵使用了。而面前的老头子,则是冥间的伟大建筑师。

    冥间建筑师的眼睛也如灯火,闪烁的看着奶奶。他大概有了几分明白奶奶来是干什么的。

    奶奶先为打扰老人的睡眠道歉,然后说出了爷爷的请求。

    冥间建筑师想也不想,就点了点头。

    奶奶心里一阵感激。虽然她不怎么支持爷爷做这些事情,但是老头子的爽快和理解使奶奶心生愧疚。

    奶奶不知道说什么好,很多感激的话堵在了嘴里说不出来。像这位冥间建筑师,听过感激的话多了去了。

    “很晚了,您先回去休息吧。叫马岳云放心,他交代的事情我一定办好。没有问题的。叫他好好做好自己的事,不要因为这个分心。”冥间建筑师却先开口了,一边说一边朝门口走,送奶奶出门。

    奶奶走出门来,老头子又合上了门。

    奶奶又重新站在了漫天星光下,看着面前的漆黑木门,感觉刚刚是脱离了人间进了地狱一回,那些黑暗中若隐若现的灵屋使奶奶不能忘怀。那里真如地狱一般。

    可是地狱里住着一个善良的老人。

    爷爷已经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他总算能安心养一小段时间了。小段时间过后,迎接他的将是更加险恶的困难。

    “那只狐狸现在跑到哪里去了?你还在追寻它吗?”选婆终于问到了关键的问题。

    “那只狐狸?”罗敷道,“已经到了这里了,先于我到了这里。”

    “到了这里了?”选婆一惊。不用猜,选婆也明白了几分。但是他还不确定,如果瑰道士就是那只可恶的狐狸,那么他那次在夭夭家捉鬼又怎么解释?只见过道士捉鬼的,哪里见狐狸捉鬼的?按道理说来,妖魔鬼怪都是同一类,伤害罗敷的狐狸绝对是一只妖狐,伤害人情有可原,应该不会伤害其他的鬼吧。还有,选婆听老人讲过的妖狐一般都是女性,从来没有见过男性的妖狐。瑰道士绝对不是那只狐狸。

    那么,瑰道士到底是干什么的呢?选婆的心里已经有了千千结,解不开。

    “是的。它已经到了这里了,我熟悉了它的气味,我是追着它的气味来的。这么多年来,我一路吸取好色男人的精气,一路循着气味追踪那只狐狸。”罗敷淡淡的说,一幅不到黄河心不死的模样。

    “你确定它就在这里?”选婆还是不信。

    选婆给我复述到这里的时候,我想起我的月季,它在某个夜晚也给我提示,说一种强大的气味正在向这里行进。

    “它就在这里。而且离我已经很近了。”罗敷肯定的说。

    选婆浑身一颤,很近?他朝四周看了看,似乎那只狐狸就躲在他家的某个角落。

    “选婆!”屋外一个响亮的嗓子喊道。

    选婆和罗敷都一惊,听见外面的脚步声渐渐靠近,完全没有防范,可以猜出外面的人不是偷听者。

    “选婆!起来没有啊?太阳都晒到屁股了,你怎么还赖在床上?”原来是跟选婆玩得比较好的伙伴,“你这人,一没孩子夜里闹腾,二没女人夜里折腾,怎么也起懒床呢!”那人在外面吆喝道。

    罗敷听了,朝选婆莞尔一笑。选婆见到罗敷的笑,又愣了。这个女人,刚才还是那么坚毅的表情,现在又是一副万般可爱的模样。女人真是善变的动物,同时也是吸引男人的***。此时女人的笑让他心生感慨,这么好的一个女人坏在了一只狐狸手里,真是上天不公。要不是那只狐狸,人间会多一段美好姻缘,少一段心酸悲剧。可惜了!

    “你快回答外面那个人,不要让别人发现我在这里。”罗敷忙交代选婆道。

    选婆连忙一跃而起,慌乱穿好衣裤。女人则搂紧了被子,刚才露在外面的两条白皙的胳膊也藏进了被子里。

    选婆走出家门,这才发现已经是日上三竿。这一段谈话实在长,让他们俩都忘记了时间。时间真是一个奇怪的东西,有时会快有时会慢。

    “有什么事吗?”选婆的眼睛一时适应不了外面的阳光,眯着眼睛问道。而他的伙伴,在炫目的阳光下一脸坏笑的走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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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7-25 11:00:47 | 显示全部楼层
噩梦根源

    选婆看着伙伴脸上的坏笑,浑身不自在,仿佛一片看不见的鸡毛在拨弄他的周身。.

    “你笑什么?”选婆问道。不过语气完全暴露了他的心虚。

    伙伴打趣道:“哎呀,果然不一样了啊,你看,脸色红润,眼睛有神。哎呀哎呀,就是不一样了啊。”

    选婆听出他话中有话:“直说吧你,什么意思?再这样打趣我,别怪我不搭理你啊。”说完,选婆假装转身要往家里走。

    “这么急着要回屋里?看来我猜的没错,家里有美人等着吧!”

    选婆一惊,站住了。

    “看!被我说中了吧。哈哈,你这哥们也太不仗义了,有了好事也不告诉兄弟一下,来来来,让我进去看看嫂子长得啥样,是不是真如瑰道士说的美如天仙啊。真是便宜你这小子了。看来你是命犯桃花啊。”伙伴一边说一边要往屋里走。选婆急忙拦住,死死不让伙伴走过他的双臂。

    “原来是瑰道士给你说的?”选婆问道。

    伙伴拨开选婆阻拦的手:“你管它谁告诉我的,我就知道你的房里现在有一个大美女。昨天晚上没提前来打扰你们的好事已经够哥们了,你再不让我看看嫂子的美貌就是你不把我当哥们了。”

    选婆心想道,如果真是美女,让你看看也无妨,但是现在在屋里的是鬼,并且是厉鬼,怎么能让你乱看呢!女色鬼最讨厌好色的男人了,而这位伙伴平时就是花花肠子,看见漂亮的姑娘就喜欢动手动脚,在漂亮姑娘的胸前腰间揩点油。放他进去,不是让他自找死路吗。

    瑰道士不是要他秘密进行吗,现在怎么又告诉别人?难道瑰道士预测到了我和女色鬼会互相喜欢?所以他派另外的人来试探?

    选婆猜错了。因为这个伙伴是爷爷派来的。

    “你真不让我看看?”伙伴有些生气了。

    “你什么要求都可以提,但是今天就不让你进门。”选婆斩钉截铁回答道。

    “那好。哥们家里置了壶好酒,没有人陪我喝,你跟我到我家去喝点。这要求不高吧。”伙伴摊开双手道。

    选婆对伙伴的突然转变惊喜不已,却又有些迷惑。这人怎么转变这么快呢?“喝酒可以,但是要等到中午或者晚上吃饭吧。早上起来就喝酒,伤身。”这么一说,他感到肚里咕咕叫了,从早晨到现在,还没有吃一点东西。

    “那好,你中午过来吃个饭吧,把我那壶好酒平分喝了。这个要求不过分吧。你再不答应可就不够意思了。”伙伴说。

    选婆急忙点头,生怕他改变主意要进屋里。

    伙伴见他答应,便转身往回走。选婆还不放心,等到看见伙伴走出了地坪,转个弯不见了,才进屋又返身关门。

    “他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罗敷见选婆回来,慌忙问道。

    “应该是瑰道士告诉的。”选婆说。

    “瑰道士是谁?”罗敷忙问,身子从床上直起来。被子从她身上滑落,露出比早上的阳光更迷人的春光。但是她那满头的秀发也随即降落,像云彩一样笼罩身体,遮住乍泄的春光。选婆咽了一口口水。

    “昨天晚上还没有看够吗?”罗敷笑道,“你没有听到我的问题吗?你说的那个瑰道士是谁?他怎么知道我在这里?除了那只狐狸知道我在追寻它之外,应该没有其他人知道我来了这里啊。”

    “我也正猜这个贵道士的身份呢。”选婆皱起双眉说。

    “他有什么值得可疑的吗?”罗敷意识到这个瑰道士不简单。

    “他刚到这里的时候我就很怀疑,可是我的疑点被他一点点的化解了。他控制了我们村里的那个红毛鬼,又说了一段关于你的故事。不过,他说的故事跟你说的有很多出入。”选婆说,“你讲到那只狐狸的时候,我就怀疑他是不是就是那只狐狸。不过,他在夭夭家还捉过鬼,妖魔鬼怪是同一家,我想,如果他是狐妖的话,就不会捉鬼了。所以……”

    “你给我说说他的长相。”罗敷打断选婆的话,问道。

    “要说他的长相啊,也非常的奇怪。他戴着一个奇怪的帽子。那个帽子大得离奇,不像遮阳的太阳帽,也不像挡雨的斗笠,而是像一把油纸雨伞。他穿的衣服也是古里古怪,像一件大雨衣,可是肩上还披着蓑衣。”

    “他是不是长着一对尖耸的耳朵?”罗敷又打断他的话。

    “对对,他的脸也很古怪,好像皮肤不是我们这样的皮肤,而是……”

    “而是像白纸一样的皮肤,是吗?”

    选婆惊道:“你怎么知道,你见过他吗?”

    罗敷冷笑道:“何止是见过!它是我噩梦的根源。”

    “你的意思是……他就是那只狐狸?”选婆目瞪口呆。如果瑰道士就是那只狐狸的话,他岂不是成了狐狸的帮凶?他岂不是帮着罗敷的仇人对付罗敷了?他惊讶的看着罗敷,看着她脑袋是点下还是摇动。

    罗敷的牙齿在打颤,当然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仇恨。罗敷缓缓的点了点头:“我可以确定,他就是那只狐狸。”

    而在同时,选婆的伙伴问爷爷道:“马师傅,你确定瑰道士就是狐狸吗?”

    爷爷此时在选婆伙伴的家里,脸色不好看,不知是因为病的缘故还是因为事情的复杂。

    爷爷点点头:“他自称为瑰道士,其实‘瑰‘字里隐含着两个字。这两个字暴露了他的身份。他太自得,自作聪明,这正是他的缺点。”

    “哪两个字?王?鬼?”选婆的伙伴问道。刚才就是爷爷叫他去请选婆吃饭的,还假装不经意说出是瑰道士告诉他选婆屋里有美女。虽然之前爷爷并没有向他解释明白,但是他相信爷爷的眼光。在这周围的居民里,爷爷还是有很高的声望的。

    “你猜对了一半。”爷爷说。.


男狐狸精

    “猜对了一半?什么意思?”那位年轻人问道。.

    爷爷一笑,皱纹拧到了一块:“应该倒过来念,鬼,王。”

    “鬼王?”年轻人皱眉道。他还是不理解爷爷的话。或者说,他理解了爷爷的话,但是不相信。

    “对。他就是鬼王。不过他不是掌控百鬼的鬼王,而是百鬼的制造者,作孽者。”爷爷抖抖索索的手伸到上衣口袋,却没有掏出任何东西。奶奶事先把他的烟藏起来了。爷爷现在身体不好,抽烟会使病更加严重。

    “什么意思?我只知道鬼王是鬼的大头目,不知道您说的鬼王有什么区别。”年轻人歪着头问爷爷。如果当时我不是在学校,估计问这个问题的是我。

    “这只狐狸的性子特别恶。你应该知道,狐狸精一般指风***的女人,这样的女人喜欢勾引各个男人。对不对?”爷爷笑着问道。

    年轻人点点头:“这我知道。”

    “与以往的狐狸精不同,这只狐狸却是男性的,但是他同样是个色性十足的人。由于他的长相不像女狐狸精那样迷人,他勾引不到别人家的良家少女。所以,他便变幻为女人喜欢的人的模样,偷偷潜入女人的家里,用这样的方式满足自己的***。”爷爷说。他捏了捏鼻子,那表示他的烟瘾上来了。年轻人看出了爷爷的心思,掏出烟来敬给爷爷。爷爷却摆了摆手拒绝。

    爷爷接着说:“等被害的女人发现被玷污,那只狐狸早已经不知去向。在那个年代,贞洁比生命还重要,所以很多女人含羞自尽。正是由于这个原因,人间的冤鬼多了许多。这些冤鬼到处寻找生前的仇人--那只狐狸。由于这些冤鬼是狐狸造成的,所以他有了一个别称--百鬼之王,又叫鬼王。诚如你所说,一般的鬼王是掌控百鬼的鬼官,而他完全是创造百鬼的罪魁。”

    “原来是这样啊。”年轻人点点头,“可是,他是狐狸精啊,他不是鬼啊。”

    “这还要说到一件事。由于孤魂野鬼突然增多,地府的鬼官发觉了不平常,后来经过查问知道,原来阳间有只特别的狐狸作怪。那些鬼官不能像我这样捉鬼,他们不能呆在阳间太久。他们便在阴间的命簿上一划,让那只狐狸得一种浑身糜烂的怪病,让它烂的皮肉骨头分离。狐狸的肉身消失了,狐狸的灵魂便会归顺到地府,接受鬼官的惩罚。值得一提的是,人间的性病也是鬼官惩罚好色的人们的办法,鬼官让纵欲的人们承受痛苦。”爷爷说。

    “那么,那只狐狸怎么还在这里呢?它的肉体没有腐烂掉吗?”年轻人问道。

    “鬼官在命薄上一划,效果立即体现,那只狐狸果然痛不欲生,身上的肉一块一块的腐烂起来,性命垂危。它拖着糜烂的身体到处躲避冤鬼追逐的时候,确实差一点就要命丧黄泉接受惩罚。就在它奄奄一息,就要断气的时候,正好碰到一家人在给亡者举办葬礼。那家人正在烧纸人的时候,狐狸突然变成一个浑身烂疮的乞丐靠过去。人们被他吓得四散,退避三舍。”

    “果然是只聪明的狐狸,难过人们都说狐狸很狡猾呢。”年轻人猜到了狐狸的企图。

    爷爷点头道:“在人们退散的时候,它刚好只剩最后一口气了,它扑倒在纸人上。也许它早就开始偷学人间的道学了,所以它深知灵魂转体的机妙。于是,人们惊讶的看见一身脓疮的乞丐倒下去,纸人在乞丐身下爬起来的过程。四周的人们被面前的情景吓呆了,竟然没有一个人敢近前来,眼睁睁看着纸人在眼皮底下溜走。等人们醒悟过来,拾起扁担石头要打的时候,这个纸人已经逃之夭夭了。”

    “所以我们看见瑰道士现在的脸像白纸一样,原来就是白纸做成的啊!”年轻人惊道,眼睛瞪得比除夕之夜的灯笼还大。

    爷爷又摸了摸鼻子,说:“它就是用这样巧妙的方式,躲过了地府鬼官的惩罚。它的灵魂的附体是白纸,所以肉体腐烂的方式已经不凑效了。它出现的时候总是头戴斗笠,身披大雨衣,我猜是为了隐藏被火烧坏的痕迹。”

    年轻人两眼直直的盯着爷爷,嘴巴合不上。

    爷爷继续道:“之前,他轻视所有对他有敌意的冤鬼,可是,现在他不得不胆怯其中的一个。”

    “您是说,他害怕选婆屋里的那个漂亮女人?哦,不,漂亮的女鬼?”年轻人对爷爷叫他去找选婆有了几分理解。

    “嗯。”爷爷用力的回答。

    “那他制服红毛鬼是什么意思?他为什么又到夭夭家捉鬼?”年轻人问道。

    “他到夭夭家捉鬼,只是为了证明他这个瑰道士的身份没有作假,让你们相信他没有骗你们,并且控制红毛鬼的时候没人提出异议。至于红毛鬼那边,他不是要制服红毛鬼,而是要利用红毛鬼来对付女色鬼。那个女色鬼已经吸取了九十九个男人的精气,远远不是当初的弱女子了。这个女鬼不再是哭哭啼啼的弱鬼,而是仇恨似海的讨债鬼。”爷爷的眼睛里透露着冷峻。

    “讨债鬼?”年轻人惊呼。歪道士深藏楼上躲避讨债鬼的事情已经很多人知道了,这里许多人知道了讨债鬼居然可以让一个专门捉鬼的道士害怕,可见讨债鬼是何等恶劣的鬼。

    “对。这个女色鬼也算是一种讨债鬼。可以说,她是几种鬼性兼有的女鬼。所以对付起来非常麻烦。凭我一个人,根本不是她的对手。所以,我才来请你帮忙,用巧妙的方法来对付这两个互相敌对的厉鬼。”爷爷看着面前的年轻人,眼光直探年轻人的心底。

    “用什么巧妙的方法?”年轻人攥紧了拳头。



访将军坡

  “什么巧妙的方法?选婆来了就成功了一半。.你看着就是了。”爷爷卖关子道。

    “我相信选婆一定会来的。我按照您说的方法故意激他,如果他再不来就太不够意思了。”年轻人自信的说。年轻人左转右转,不知道该干些什么。他拿起一个青花瓷的水壶倒上一杯茶,小心翼翼的递给爷爷。

    爷爷接了茶,轻轻的吹了口气,却抬起头来担心的问:“你确定选婆屋里的女色鬼没有听出破绽来?你说了是瑰道士告诉你他屋里有美女的吗?如果不强调是瑰道士在算计她,搞不好她会想到其他人。”茶叶片片垂直立着,在绿色的茶水中上下小幅度漂动。爷爷看了看茶叶,又说:“好茶。”

    “您就放心吧,选婆一定会来的。女色鬼也听不出什么来,我觉得我已经做得很好了啊。”年轻人在爷爷的疑问面前有些犹疑,话的底气没有刚才那么足了,“他们应该听不出问题吧?”

    中午的时候,选婆果然来了。爷爷看见了他脸上的疲惫,不过,他的印堂光亮,眼眶周边也没有紫色,不像是被鬼吸了精气的模样。悬着的心顿时放了下来。

    选婆显然没有料到爷爷也在这里,见了爷爷不禁一愣,以为在做梦。他揉了揉慵懒的眼皮,问道:“马师傅,是你吗?您之前不是跟我说过不管这件事吗?”

    选婆的伙伴慌忙将房门掩上,将选婆拉进里屋。

    “你先出去一下吧。”爷爷拉住选婆的手,眼睛却看着选婆的伙伴。那个年轻人愣了一下,辩道:“您是说我?”

    爷爷点点头。选婆还是愣愣的,显然他还没有弄清楚这里的状况。伙伴本来是叫他来喝酒的,为什么马师傅也来了?为什么马师傅又叫伙伴出去?

    “为什么叫我出去?我还想听听您是怎么捉鬼的呢。我还想学一点呢。”那人谄笑道。看了看爷爷的表情,那人又说:“好好,我不听,我站在这里总可以吧?总之您别叫我出去就可以了。”

    选婆的脑袋还算转得快,忽然明白了马师傅来这里肯定不是为了喝酒这么简单。于是,他也朝一脸不满意的伙伴挥挥手道:“叫你出去你就出去嘛。骗老子来喝酒的事情还没找你算账呢!出去!出去!”选婆一边说一边将伙伴往门外推,然后咵的一声栓上了门。

    年轻人被推了出来,还没有来得及回身反抗,门就从里面拴住了。他失望极了,背靠门迎着阳光看太阳。太阳的光线很强烈,但是他并不躲开刺眼的阳光,直直的望着天上的火轮。

    同时,他听着屋里两个人的对话。

    爷爷和选婆虽然赶出了他,但是防他的心并没有放下。他们在屋里说话的声音很小,门外的年轻人只听见戚戚的说话声,却不知道话里的内容,一无所获。

    门外的年轻人看太阳看到眼睛里幻化出了五种色彩的时候,门吱呀一声开了。他差点跌进屋里。

    站稳了脚回过身来,他只看见马师傅拍了拍选婆的肩膀,似乎嘱咐了一个非常艰巨的任务。而选婆却呶呶嘴,似乎有些不情愿。不过,选婆还是点了点头。选婆的头仿佛有一千斤重,头点下去了就抬不起来。

    他看着选婆一直低着头跨出门,走进太阳光里。地上的影子有些落寞。

    “现在,你可以去将军坡那里帮我忙了。”爷爷望着选婆的影子,嘴又在吩咐这个年轻人了。

    “你是说我?”这个年轻人搞不懂马师傅什么时候说的是他,什么时候不是。他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那个后脑勺很突出,是爷爷常说的聪明人的长相。

    爷爷说,我出生的时候脑袋的后脑勺也很突出,像勺大粪的“吊子”。那时的农村厕所没有下水道,就一个大坑。大坑上架两块木板,人的脚可以踩在上面,然后解决一时之急。当大坑里的粪满了,便要用“吊子”勺粪,将大粪做肥料倒进田地里施肥。

    爷爷说我的脑袋就像那个臭不可闻的东西。

    我不知道爷爷看到那个年轻人的后脑勺的时候有没有想到还在学校守着月季花的外甥。不过,我相信那个年轻人不希望爷爷看着他的时候想起他的外甥。至少,如果是我,我是不喜欢别人看着我的时候想到他的亲人。比如,红毛鬼。

    山爹还没有变成红毛鬼之前,看着我的时候总是有异样的眼神。我知道,他是把我看成了他的同年儿子。那种可怜而爱怜的眼神,我至今还不能忘怀,虽然它使我很难受。

    我不知道,红毛鬼在受瑰道士控制的时候,是否脑袋里还有残留的破碎的记忆,关于他的儿子,关于跟他儿子同年的我。

    那个年轻人在将军坡看到了许许多多的红毛鬼。一个一个,姿势各异。

    他还看到了以前在这里没有见过的庙。庙的前面一座特别大的钟。那个钟悬在一根细细的编织毛线上。

    这个钟少说也有四五百斤重吧?这个受了爷爷嘱托的年轻人想道。

    可是这样一个寺钟居然悬在一根细细的毛线上!

    钟一动不动,似乎在等待寺庙里的和尚来敲响它。

    可是。

    他在这里生活了二十多年了,从来没有听到过寺庙的钟声。他小时候在这个将军坡放过牛,从来没有见过这里有一座虽小却精致的寺庙。

    这个寺庙和这个钟,仿佛雨后的春笋,一夜之间破土而出,屹立在他的面前!

    还有,这么多的红毛鬼来自哪里?刚看到那些做姿做态的红毛鬼时,他差点吓得转头就跑。可是,这些红毛鬼用怒视的眼睛看着他,却不靠近前来。

    这里,不是他熟悉的将军坡。.



山爹老屋

  年轻人回来了,带着一脸的惊讶。.。他有很多的疑惑,这些问题堵在心里,不吐不快。

    “马师傅,将军坡那里……”

    爷爷做了个制止的手势,年轻人便不再说话了。爷爷慈祥的看了看年轻人,或许由于那个“吊子”脑袋,爷爷把他当成了我,像平时吩咐我一样吩咐那个年轻人:“我还有件事需要你帮忙。我自己暂时不宜出面。”

    “什么事?只要是您吩咐的,我又能够办到的,我马上就去办。”年轻人被将军坡的一幕震撼了,此刻满怀钦佩的看着爷爷的眼睛,似乎爷爷的话不是从嘴里说出来,而是从眼睛里说出来的。由于怀病在身,爷爷的眼眶有些内陷,但是丝毫不影响他的刚毅。只有在捉鬼到最艰难的时候,爷爷的眼睛才会发出这样的光芒。

    “事情不难。你能办到的。只需你到瑰道士那里去一趟,说一些跟今天早上你对选婆说的差不多的话。”爷爷说。爷爷眼睛里的刚毅传递到了年轻人的眼里,他变得自信了。

    “好的。”年轻人说道,“您交代吧。”

    在捉鬼之前,他们之间没有过任何交往。最多年轻人因为爷爷在方圆百里的名声,碰到爷爷的时候用钦佩的眼神多看爷爷两眼,除此之外,没有更深的交情。但是,此时的他们却互相坚信对方,好似并肩作战了多年的战友。

    “你去告诉瑰道士,就说选婆已经按照他吩咐的勾引住了女色鬼。为了不引起女色鬼的怀疑,选婆不好亲自去告诉瑰道士,便叫你来转告他一声。”爷爷两手互握,那表示他缜密的思维正在运转。可是在平时的生活中,他是个不拘小节的人。

    年轻人点了点头。

    “你还要告诉他,选婆已经从女色鬼的口里得知,女色鬼今晚将去常山后面的将军坡一趟。”爷爷接着说。

    “将军坡?”年轻人问道。

    “是的。就在将军坡。”爷爷幽幽的补充道,“就是山爹复活的地方,也是矮婆婆遭遇迷路神的地方。”

    矮婆婆在将军坡遭遇迷路神的事情虽然已经过去很久了,但是村里所有人都对这件事情记忆犹新。直到我现在读大学了,正在写着这部记录过去发生的事情的小说,村里人还经常叮嘱家里的小朋友:不要随便到将军坡去玩,小心迷路,再熟悉的路也要看仔细了。

    也许小朋友的心里会非常的迷惑:为什么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路,还要比走其他路更细心呢?当年给我讲述故事的老人们纷纷离世了,也许有当年还年轻现在却垂垂老矣的人给他们慢慢解释,将以前的岁月翻出来在嘴里重新咀嚼,如同老牛反刍。

    年轻人不懂爷爷提到将军坡的时候为什么还要提到山爹复活和矮婆婆遭遇迷路神。他没有时间问爷爷,因为他马上要再次出门,前去瑰道士的居身之所--山爹生前住过的老房子。

    年轻人赶到山爹的老房子前,看见瑰道士正坐在大门口晒太阳,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红毛鬼则在房屋的阴影里哀号,乍一看还以为是一头刚耕完田上岸休息的老水牛。可是,这头老水牛不是由一条缰绳牵着,而是由粗大的链子套住。年轻人不由自主的想起山爹生前的情景,由此生出一些伤感来。儿子做了水鬼,妻子为了给儿子超生也做了水鬼,而他,却成了被鬼王控制的红毛鬼。

    见年轻人走来,瑰道士侧脸给他一个笑。那个笑还是很得意的样子,仿佛瑰道士从来就这样一个表情。年轻人看见那个得意的笑便生出反感。过于的自信总是不会让旁人舒服的。

    “阳光真好啊!”年轻人没有首先提起选婆,却赞美今天的阳光。

    瑰道士不答话,转了脸去看阴影角落里的红毛鬼。

    年轻人心想道,你得意什么,你自己的身体都没有了。如果不是寄居在纸人的体内,恐怕你现在也不敢这样嚣张的在太阳光下见人。他想,如果揭开瑰道士的雨衣,那些被火烧过的痕迹马上就会展露在他的眼下。

    “有什么事吗?”瑰道士终于说话了。

    “选婆叫我过来的。”年轻人说,但是不急于把后面的话全部讲出来。

    “是么?”瑰道士终于感兴趣的站了起来,“他给你说了什么?”看来他的疑心挺重。

    年轻人按照爷爷吩咐的把话说完了。

    “哦。原来这样啊。”瑰道士点点头,眼睛直探年轻人的眼底,好像意味到了些什么东西。他的眼神如电一样,闪着亮而炽热的光芒。年轻人屏住呼吸直对他的目光,摆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年轻人能读懂瑰道士的眼睛,他的眼睛在问:你告诉我的都是实话吗?

    而年轻人的眼睛告诉他:信不信由你!

    终于,瑰道士缩回了目光,说:“谢谢你了。”也不等年轻人做任何反应,自顾牵了那条链子带着红毛鬼进了屋。红毛鬼一直沿着屋檐下的阴影走,躲避着刺眼的阳光。进门的时候,红毛鬼回过头来看了年轻人一眼。天哪,真是太像了!跟将军坡那里的红毛鬼简直没有两样!

    年轻人不敢在那里多站一会儿,急忙转身离开。

    回到屋里,只见爷爷眉关紧锁。手里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根烟。烟没有点燃,只放在鼻子前来回转动。

    “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年轻人站在爷爷面前问道。他的心里没有底。他感觉脚下轻飘飘的站不稳,整个人如一片鹅毛。

    爷爷沉默了许久,终于从口里蹦出了一个字:“等。”那个字铿锵有力,像一颗实心的铁珠,落在了年轻人的心底。于是,他轻飘飘的感觉消失了,双脚稳稳的站在地面。

    “好吧,等。”年轻人神色凝重的看了看外面的天色。.


选婆告密

    等待是一个痛苦的过程。.而此时最痛苦的应该是选婆。

    事后他每次跟我提起女色鬼的时候,总是一副极度痉挛和难受的样子,说得不好听,仿佛一个难产的孕妇。他一方面觉得爷爷交代的事情是天经地义的,另一方面又觉得对不起救过他一命的罗敷。是的,当我们口口声声说那个女人是女色鬼,害死九十九个男人的女色鬼时,选婆的心里还是把她当做温柔善良而又可怜的罗敷。

    事后选婆还觉得对不起的,就是爷爷。不过,短时间段里即将发生的事情,爷爷用手指就可以掐算到,即使姥爹的手稿里没有提到选婆也没有关系。

    或者这样说,姥爹用他的算盘算到了选婆这个人将在女色鬼的事情中扮演一个非常重要的角色。但是他同时知道儿子的预知能力不会遗漏选婆,所以他觉得没必要提到选婆,从而笔端略过了他。

    天色渐渐暗了。但是山顶还有很亮的阳光。那是我们那里山区特有的景象。

    这个时候,选婆已经在饭桌上和女色鬼一起吃饭了。他想起了瑰道士那次跟他一起吃饭的情形。瑰道士只在饭碗上嗅了一嗅。那时选婆已经有了一点疑心,可惜被瑰道士冠冕堂皇的掩饰过去了。

    他特意看了看罗敷的碗,里面的饭少了一半。他便问道:“你还真吃饭啊?”

    罗敷一笑,伸出筷子夹了一根豆角,说:“我怎么就不能吃饭?”

    “可是瑰道士只是嗅一嗅。我听老人说过了,鬼只吸走食物的气味,但是不动食物的。”选婆好奇的说。

    “哦。你都知道啊。我以为你不知道呢。”罗敷尴尬的放下筷子,“我以为你不知道,所以故意假装吃饭。我怕在你吃饭的时候只嗅一嗅的话,你会感觉不舒服。”

    看见选婆的脸色有些不对,罗敷忙问道:“你这是怎么啦?有什么心思吗?”

    选婆挥了挥手,躲躲闪闪的。

    “是不是中午在你伙伴家里喝多了酒,现在肠胃不舒服了?”罗敷急急的问道。

    选婆强颜作笑,用筷子指着外面的常山道:“你看,整个村子都暗下来了,只有那里还亮堂堂的。”

    常山是这小块地方最高的山,常山村就是围绕它而建,所以家家户户都可以从大门口直接看到雄伟的常山。罗敷顺着选婆的指向看去,常山的顶上果然还有阳光,营造出一种圣神不可侵犯的效果。“这里的风水很好啊,有这么一座宝山。”

    “一般的山都是尖顶,可是常山的顶是一块很大的平地。”选婆望着山,淡淡的说。

    罗敷不知道选婆为什么忽然跟她谈山,但是为了不让他扫兴,假装颇有兴致的点头示意。“对呀,为什么呀?为什么常山的顶是平的?”她刚才没有察觉到这些细节,现在仔细看去,在阳光笼罩下的常山确实像被削了尖角的圆锥。虽然远远的看去那个平地不到拇指大小,但是如果走到实地的话,肯定是一个很宽阔的地方。

    虽然童年的我一直生活在常山周围,但是在读初中之前都不知道常山是平顶的。因为常山上有很多日本军留下的金矿洞,家里的大人不让小孩子去常山上玩。直到初中一次郊游,地点选在常山,我才第一次爬到常山顶上,才知道原来挺拔雄伟的常山是个秃头。

    平顶上没有树,只有齐膝的草。而平地之外的地方郁郁葱葱,高树怪石很多。如果从远处看,平地被周围的树遮盖,是很难看出常山的真面貌的。

    “我原来也很奇怪,为什么常山的顶是平的。后来老一辈的人告诉我,它是跟鹰嘴山相争的时候被削去了山顶。”选婆说。

    “跟鹰嘴山相争?被削去了山顶?”罗敷听得一愣一愣的。

    “呵呵,这是一个传说,跟神话故事一样。”选婆若有所思的说道。

    “什么传说?”罗敷显然来了兴致。她是一个可爱的女人,如果不是因为那只狐狸的话。虽然我一直在学校没能回来,自始至终没有见那女色鬼一面,但是我这么认为。

    选婆做了个深呼吸,说道:“很久很久以前,常山和其他的山一样,有个尖顶。而从常山向南方走三十里,那里有另外一座高山。因为那座山的形状像鹰的嘴巴,所以人们叫它鹰嘴山。方圆百里只有这两座山最雄伟,也只有这两座山最高。”

    罗敷不懂选婆讲这些给她听有什么意思,只愣愣的看着他。

    “两座山上各有一个山神。这两个山神都有一颗好强心。常山上的山神看鹰嘴山的山神不顺眼,鹰嘴山的山神也看常山上的山神不顺眼。有一天,常山上的山神趁鹰嘴山的山神不注意,拉开一把大弓向鹰嘴山射了一箭。这箭射中了鹰嘴山的‘嘴巴‘,鹰嘴山就比常山低了一些。鹰嘴山的山神发现自己的山变矮了,大发雷霆,举起一把大剑朝常山砍来。这剑不偏不倚,将常山的尖顶削到九霄云外去了。”

    “呵--”罗敷从鼻子里发出一声,不知是叹息还是可怜。

    “从此,常山的顶就只剩一个大平地了。它们两败俱伤,都没有得到好果子。”讲完,选婆用乞求的眼神看着罗敷。罗敷从他的眼里读到了他想传达的信息。

    “你的意思是,如果我跟瑰道士相斗,必定会两败俱伤,都吃不到好果子。是吧?”不等选婆做出回应,罗敷又狠狠道:“可是你想想,如果常山上的山神射了鹰嘴山一箭,而鹰嘴山的山神不以牙还牙的话,他会憋屈一辈子的。你知道吗?”

    “你今晚不要出去!马师傅今晚就要动手了!”选婆见无法劝解罗敷,竟然没有照爷爷吩咐的做,却将爷爷的计谋全盘托给了罗敷。.



半身不见

    .    “马师傅?你说的是画眉村的那个马师傅吗?”罗敷听了选婆的话,目瞪口呆。.。

    “对。就是那个马师傅。他要我今晚把你带到将军坡去。然后他将瑰道士也引到将军坡。等到你们俩相斗到两败俱伤了,他才出面将你和瑰道士一起制服。”选婆道,“所以我才将山神的故事,是希望你不要再跟瑰道士相斗了,不然……”

    “不要说了,我说过我不会放过那只狐狸的!”罗敷愤愤道。

    选婆噤声了。

    “我跟那个马师傅说过了,叫他不要参与这件事情的呀。他为什么不肯听我的劝告?”罗敷揉了揉太阳穴。

    “是你劝了他?”选婆惊讶不已,“难怪他之前不答应参与这件事情的呢。”

    罗敷点头道:“对。我来这里之前已经劝过他了。我听许多鬼友说到过他的父亲,天文地理,无所不知,无所不晓,死后还担任着鬼官,刚正不阿,值得敬佩。所以我才事先提醒他不要参与到这件事情中来。因为他根本不是我的对手。而要对付瑰道士的话,他更加不是对手。如果他听了我的劝告还不收手的话,那么他就是自讨苦吃了。”

    “他不是你的对手?”选婆惊问道。在他眼里,只要是鬼,不管是什么种类的鬼,马师傅就可以轻易制服。天底下没有马师傅收拾不了的鬼。所以,当他知道马师傅要对付女色鬼时,才会担心罗敷的安危,甚至假借山神的故事来劝解罗敷。

    “您不是她的对手?”选婆的伙伴也惊问道。当然,他是在自己的家里,罗敷和选婆都听不到。

    爷爷一笑,点了点头。

    “那我们不是白忙活了吗?”这个年轻人的手哆嗦了起来,他担心爷爷失败后女色鬼和瑰道士都会找他秋后算账。马师傅都对付不了,更何况他?到时候岂不是死得很难看?

    爷爷一笑,摇了摇头。

    “马师傅,您就别耍我了。我问您是不是打不过它们,您点头。我问您我们是不是白忙了,您却摇头。您能不能告诉我到底是什么意思?”年轻人有些坐不住了。将军坡的遭遇确实给了他很大的震撼,但是爷爷亲自承认不是两个鬼的对手,无疑给他的热情泼了一盆冷水。他抱住头坐了下来,一脸的苦相。

    “年轻人,为什么老人的牙齿掉光了,舌头却还完好?就是因为牙齿一直是硬碰硬,而舌头是软溜溜。所以再坚固的牙齿也会先掉落,而舌头可以完好的保持下来。”爷爷的眼睛里闪出智慧的光芒,在昏暗的房间里如两盏摇曳的烛火。

    最先忍不住的是瑰道士。他见太阳落山,便立即牵了红毛鬼的链子出门,往将军坡那里赶。多少年来,女色鬼一直是他的噩梦。她像一个记仇的毒蛇一般尾随着自己,说不定在他掉以轻心的时候给他致命一击。

    他伤害的女孩子不计其数,几乎所有的女孩子要么忍辱一生,不敢告人,要么含羞而死,化作了冤鬼。但是没有一个像罗敷这样对他穷追不舍,这倒也罢了。他也遇到过意欲报仇的冤鬼,可是由于实力悬殊,再怎么报复也不过如蚂蚁狠狠咬了大象一口,无关痛痒。要命的是这个罗敷借助采阳补阴的道术,实力渐渐增长,甚至可以与他一争雄雌。令他不得不时时刻刻防着罗敷的报复。

    可是现在不同了,他控制了红毛鬼,等于给胜利增加了筹码。红毛鬼的爆发力惊人,两个女色鬼也不一定是对手。而这个重量级的筹码,就由一个链子牵在手里。他握着那根链子,似乎就胜利在握。

    白天晒太阳时那个年轻人给他带来的消息实在令他振奋。他告诉选婆的古诗果然起作用了,他已经算到女色鬼那晚会来,但是没算到这么快选婆就得手,真是天助我也。一直以来的噩梦即将结束,他怎么能不兴奋?

    他踩着兴奋的脚步,匆匆的赶向常山背后的将军坡。

    当他来到将军坡前面时,月亮已经升上来了。残月如钩。

    山上的树木在地上投下了影子,脚下的路就斑驳了,黑的是影子,白的是月光。瑰道士看了看天空的月亮,鱼钩一般的月亮悬挂在他的右上方。他无心去看今晚的月亮有多美,只看着脚下的路延伸到将军坡的密林深处。他手里的链子在寂静的夜里发出轻微的声响。这条路是通向天堂,还是通向地狱?

    呆在选婆家里的女色鬼也是眼看着太阳下山,月亮升空的。她不明白那个姓马的老头子为什么不听她的劝告,不怕她的威胁。

    这时,屋外响起了脚步声。从脚步声听来,来者有两个人。有人问道:“选婆在家吗?”

    “在啊,怎么了?”选婆在屋里回答道。

    “哦,在啊。前些天我借了你家的打谷机,今天来还给你了。”外面的人说。

    选婆疑心很重,他确实在前几天借出了打谷机,但是还是在窗口看了看外面。外面果然有一个倒置的打谷机缓缓向门口走来。

    如果你在南方看见过收割稻谷的工作,就知道人们是怎样搬运打谷机的了。打谷机由给稻穗脱粒的滚筒和装稻谷的箱桶组成。滚筒是圆柱形的,箱桶的形状跟货车的车厢一样。滚筒就安置在“车厢”的一侧。由于整个打谷机的重量几乎都在滚筒上,搬运打谷机的时候如果由两个人平抬,那么一个人几乎用不到力量,而另外一个人相当吃力。

    所以搬运的时候往往将打谷机翻过来倒置,一人用肩扛滚筒那头,一人则钻在“车厢”里面扛住另一头,其架势有如玩狮子。

    选婆看见外面的两个人就是这样扛着打谷机走过来的。走在前面的那个人正是前些天借打谷机的人,而后面那个因为钻在“车厢”里,根本看不到上半身。.



箱桶扣鬼

    .    “是前些天借了我家打谷机的人。.”选婆在屋内对罗敷说道,叫她不要担心。

    “哦。那你出去看看吧。不要让他们进来看见我了。”罗敷放下心来,嘱咐选婆道。

    选婆对屋外的人喊道:“你们就把打谷机放在外面吧,我明天自己再弄进来。”

    屋外的人却回喊道:“选婆你真是的,就算放下来也要你来帮忙扶一下啊。我们这样扛着怎么钻出来?”用过打谷机的人都知道,当打谷机倒置着抬到田地里去或者抬回来后,抬打谷机的人自己是很难从倒扣的“车厢”里钻出来的,需要人在旁边协助翘起“车厢”让他们钻出来。

    选婆无法,只好开门出来帮忙。

    前面那个人弯腰朝选婆身后看,却又喊道:“屋里的另外一个人是谁啊?也出来帮帮忙吧。这打谷机吃了水,沉得很呢,选婆一个人恐怕翘不动。”我们那里的方言“吃了水”意思是“渗透了水”。吃了水的打谷机比平时要重一倍多。

    罗敷以为自己躲在看不见的角落,却不知外面的人怎么就看见了。难道他的眼睛能转弯?不过既然已经被看见了,为了不引起外面人的疑心,她只好微笑着走出来。

    “是你家远房的亲戚吧?是表妹还是表姐?”这个抬打谷机的人没有上午来的那个伙伴那样油嘴滑舌。看来他不知道这是个女鬼,还把女鬼当做了选婆的远房亲戚,这样也替选婆省了找借口的麻烦。

    “嗯,远房的表妹,很少到这里来的。”选婆一边扶住打谷机一边假装平静的回答。

    “哦。那有劳这位贵客了。”那人满含歉意道,“还要麻烦你帮忙扶住打谷机的另一边了。对,就是选婆对面那边。扶好了哦。”

    罗敷见来者对她没有产生疑问,便按照他的吩咐扶住了打谷机的另一面。

    “扶好了没有?”那人问道。

    罗敷说:“扶好了。”

    “那你出来吧,马师傅。”那人突然说。罗敷和选婆脸色马上变了!

    还没等罗敷做任何动作,还在“车厢”里的爷爷奋力掀起打谷机,一同前来的人立即配合爷爷的力量掀起了打谷机的另一头。打谷机像个倒扣的盒子,迅速朝旁边的罗敷扣去!猝不及防的罗敷轻易就被打谷机的箱桶扣住了,其情形如同我小时候用火柴盒捉土蝈蝈。

    接着,打谷机的箱桶里响起了“咯咯咯”的鸡叫。接着是罗敷惊恐的尖叫声。原来爷爷来的时候还带了只鸡。之前爷爷一直捏着鸡的尖嘴,没让它发声。

    如果各位读者还记得前面的内容的话,不难知道女色鬼具有蜈蚣的习性。而蜈蚣的天敌就是长着尖嘴的鸡。罗敷最怕的也是平民百户家里养的鸡。选婆也许不知道这点,但是爷爷最熟悉鬼的习性了。

    “原来是你!”选婆这才看清楚打谷机后面直露半个身子的人原来就是捉鬼的马师傅!他还以为马师傅在将军坡等待着他将女色鬼带过去呢。

    “你要把罗敷怎样?”选婆大喊道。

    爷爷并不搭理选婆,冷静的对那个同来的人说道:“你按住箱桶的那头,我按住箱桶的这头,不要让女色鬼出来了。过不了一会儿,她就会被鸡制服了。用不着我们动手。”

    “你要把她怎么样?”选婆心疼的喊道。

    同爷爷一起来的人劝选婆道:“你是人,她是鬼,你们不可能在一起的!趁早死了心吧!马师傅早知道你不会听他的,才叫了我来用这招。哎哟,我这肩膀抬打谷机抬肿了!”他说完,用力的揉肩膀。

    罗敷的惊叫声又传了出来。选婆急红了眼,他见那个人正在揉肩膀,趁机抬住打谷机的一角,使出吃奶的劲往上猛的掀起。

    箱桶立即露出很大一个空隙。

    罗敷像一阵风一样立即从那个缝隙里逃脱出来了,惊慌失措的她连忙逃跑。在苍茫的夜色下,她的身体像橡皮筋一样拉得很长。她的影子也拉长了,像极了一条硕大的蜈蚣,长长的身子,数量多得惊人的长脚。选婆见了地面的影子也大吃一惊!

    “不要让她逃了!”爷爷大喝一声,急忙朝着飞驰的影子追过去。一同抬打谷机的人立马跟在爷爷后面奔跑。只有选婆傻傻的站在那里。也许刚才那可怕的影子吓住他了。也许只看到罗敷温柔一面的他从来没有想象过她恐怖的一面。那一刻,他想到了一个成语--人鬼殊途。

    他傻傻的看着爷爷和那人一起追过去,最后消融在无边的夜色里。他感觉自己的心像敲碎的冰块一样破碎,然后在这夜色中渐渐融化,融化成为一滩冰冷的水。这水漫延到了他的每一根神经末梢。

    他像虚脱了一般,面目苍白的回到自己的屋里。

    “罗敷?”他对着空空的房间轻轻的喊道,似乎罗敷此时还躲在他的房间,等他敷衍走了外面两个抬打谷机的人回来。他期待着罗敷听到他的呼喊后会从某个角落里突然现身,然后在他肩上一拍,然后温柔的说:“你紧张什么,我还在这里呢。”

    “罗敷?”他又轻轻的喊道。可是屋里空空的,没有人回答他的呼喊。对他来说,罗敷来到这间屋子里已经像一场梦,而罗敷的离开,也只是梦醒而已。

    他用抖颤的手指在空气中胡乱抚摸,仿佛空气中还有罗敷残留的印记,仿佛他可以从空气中分辨哪些含有罗敷的气息,哪些含有他自己的气息。这两种气息混合在一起,充斥在这个小小的空间。

    他又想起了那双水灵灵的眼睛,想起了那些激情四射的夜晚,想起了自己被小白蛇咬到之后罗敷给他吸毒血的画面。他的眼睛有湿润的液体流了出来。

    “罗敷,我要救你!”选婆攥紧了拳头,忽然转身冲出了门,朝罗敷逃跑的方向追了过去。

    天空的圆月,冷冷的看着这一切,不为人间的悲欢离合而喜怒哀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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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7-25 11:03:20 | 显示全部楼层
气息实力

    圆月照着女色鬼,也照着瑰道士和红毛鬼,还照着世间万物。.

    瑰道士急急忙忙拉着红毛鬼来到将军坡,鼻子像狗似的用力吸着夜晚潮湿的空气,他想在空气里寻找到女色鬼的气息。红毛鬼的眼睛里如燃烧了一堆柴火,他所看到的地方都显出暗红的颜色,那是他的眼睛发射出来的光芒。

    他只看到了无数千奇百怪的姿态的树,没有看到那个年轻人看到的寺庙建筑。他只闻到了青草的味道,没有闻到女色鬼的气息。

    他拉了拉红毛鬼的链子,促使红毛鬼紧跟他的步伐。

    难道女色鬼会隐藏自己的气息了?他心下迷惑。他相信他在选婆面前的表演完美无缺,选婆不可能看出破绽的。事实上,选婆如果不是听了女色鬼的故事,也绝对不知道事实的真相。只是,瑰道士忽略了那双水灵灵的眼睛的作用和那首古诗的强大预示力量。

    “停。”瑰道士突然甩了一下手中的链子,示意红毛鬼不要动。

   一阵熟悉而可怕的气息像漂浮在空气中的灰尘一样钻进他的鼻子。他吸了吸鼻子,她来了!他的生死冤家终于来了!越来越清晰的气息从空气传进他的鼻子,他知道那表示女色鬼正在逐渐接近将军坡。

    他猜得没错,从箱桶中逃脱的女色鬼正慌不择路的超瑰道士的方向狂奔,跟随在女色鬼后面的还有两个人,其中一个是爷爷。

    女色鬼的气息越来越浓。瑰道士能从那个气息中辨别出对手的实力。以前,那个气息如腐肉散发出的味道,那表示对手新死,不会掩饰,味道虽臭,实力却羸弱不堪,不值得一提。后来,那个气息如烂泥散发出的味道,那表示对手已经摆脱了对肉体的依靠,实力也稍长,可是仍然掩饰不了隐约的腐味,也不必认真对待。再后来,那个气息如春天的泥土散发出的味道,那表示对手已经不再是一般的鬼,它开始具有巨大的潜力,像即将趁着春天生长万物的泥土,蕴含了强大的生命力,不过由于它还在发展阶段,并不具备与他对抗的实力。不过,此时瑰道士知道,他的对手不可轻视了。他必须遏制它的蓬勃发展。

    而现在,他闻到的气息又有改变了。那个气息竟然蕴含了四五分的人气,它的鬼性已经懂得隐藏了。可见,现在的女色鬼已经实力大涨。虽然女色鬼也许仍然不能将他置于死地,但是瑰道士可不想两败俱伤,或者说,他不想自己受伤,一点伤也不愿意受。他要借助红毛鬼的实力与女色鬼对抗。而他自己,却只做红毛鬼背后的对抗者。

    得找个地方藏起来,瑰道士心想道。

    他不想直接暴露在女色鬼的视线之下,或许等女色鬼来的时候给她一个突然袭击更好。那个隐藏在纸人体内的狐狸的狡猾本性显露出来。是的,他不可能直接跟女色鬼对抗,就像当初他不可能直接跟穷秀才找麻烦,而要使用更阴更损的方式。

    瑰道士不再细致的走一步看一步,他拉着红毛鬼的链子急忙寻找合适的藏身之所。慌张的程度不亚于当初在将军坡寻找回家的路的矮婆婆。

    也许,他知道来者不止女色鬼一个,他可能已经闻到了爷爷的气息,也闻到了爷爷后面那个人的气息,可是,他没有闻到这里还隐藏一个气息。从远处飘来的气息让瑰道士集中了注意力,可是他却忽略了离他更近的气息。当然,离他更近的气息也不是红毛鬼的气息。这个气息,长年漂浮在将军坡以及将军坡的周围。

    女色鬼被刚才的箱桶里的鸡吓得魂不守舍。也许用“魂不守舍”形容她的害怕并不合适,因为她的魂早已经离开了作为“舍”的肉体。现在的她只有魂而没有舍。是的,她天不怕地不怕,生活的苦难和仇恨已经使她不再是懦弱可怜的千金小姐,也不再是养尊处优的官家夫人。但是,她的蜈蚣习性使她见了鸡如老鼠见了猫一般,是一种天生的恐惧感,没有理由的恐惧感。

    她在月下狂奔,她低头一看,自己的影子已经渐渐幻化成为蜈蚣的影子,千万只脚和长长的身子令自己也触目惊心。

    她并不知道这里的山的名字,只记得选婆之前跟她谈到了那座高大的常山。她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跑向常山旁边的那个小山丘。那个小山丘似乎也正在呼唤她,来吧,来吧,快进来吧,罗敷!

    她跑进了将军坡,不料看见了一座小寺庙。她立即停住了脚。这里怎么有一座寺庙?她敢在白天潜入人家的屋,杀害屋里的男人,却不敢在深夜进入没有人的寺庙。

    她急忙收住脚步,回头看了一看,马师傅和那个抬打谷机的人追来了。她的脸上绽放一个冷笑,马师傅,我说过你不要干预进来,你偏偏不听,如果不是看在你父亲的灵魂的份上,我连事先打招呼的警告也不会给。既然你一定要参与,就别怪我手下不留情了。

    爷爷和那个人追到了将军坡,和女色鬼隔一段距离站定。爷爷和那人气喘吁吁。

    爷爷和女色鬼对峙着,目光冷冷的,一如今夜的月光。

   “马师傅,您何必跟我过不去?”女色鬼先开口说话了。

    爷爷喘着气说:“不是我跟你过不去,你是鬼,就应该呆在鬼应该呆的地方,不要在人的世界里搅和。你的冤情我知道,可是你想过没有,九十九个男人的家庭也因为你而产生不幸。你的悲剧已经被你自己发大了九十九倍。”

    女色鬼道:“我只是借助九十九个好色男人的精气来对抗我的仇人。”

    爷爷说:“不,我不将你收服,你还会将这个数字扩大到一百。”

   女色鬼忽然把眼光从爷爷身上移开,向爷爷的背后看去。因为,一个人正在爷爷背后悄悄靠近爷爷,手里举着一根大木棍。而爷爷和那个抬打谷机的人浑然不觉。


精确一步

   那个人正是选婆。.他手中的大棍也许是在追来的路上捡到的。他要挽救自己心爱的女鬼,不顾一切。

    选婆举起大棍朝爷爷的后脑勺扫去。就在同时,爷爷似乎是有意又似乎是漫不经心的朝前跨出一步。选婆的大棍几乎是挨着爷爷的头皮擦了过去。跟爷爷一起来的那人惊呼危险,可是想挽救已经来不及了。

    事后,选婆跟我讲起当时的情景仍然心有余悸。他说,当时的自己已经无法控制了,着了魔似的只想解救罗敷,根本不考虑到解救罗敷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

    他还说,他挥着大棍朝爷爷的脑袋打去时,只觉大棍挥空,一个趔趄自己差点跌倒。他没有想到,爷爷迈出的那一步,刚好是选婆大棍的力所能及的长度。要是爷爷不跨出那一步,恐怕早已头破血流,生命垂危。他惊叹道,马师傅居然能在背对他时仍然预算到会遭到攻击,并且那一步恰恰是大棍攻击的范围之外,真是令人佩服。

    我问爷爷,你当时怎么就料到选婆会攻击你呢?你怎么预算到木棍的长度还有木棍的攻击时间的呢?

    爷爷给我一个捉摸不定的笑,并不给我回答。

    跟随爷爷一起去对付女色鬼的那人,见选婆的大棍扫过,心料爷爷难逃厄运,在选婆一个趔趄还没站稳时,飞身扑倒选婆。

    “选婆,选婆,你醒醒,你发疯了吗?你居然要为了一个女鬼打死马师傅?”那人扑在选婆身上大喊道,咣咣给了选婆几个大耳光。

    选婆挣扎着对罗敷大喊:“快跑!快跑!”

    女色鬼不但没有趁机逃跑,反而回身来,一掌打在那人的背上,将选婆扶起来。那人滚到一旁哎呦哎呦直叫唤。

    “噗噗,噗噗……”

    被女色鬼打伤的那人听见几声爆炸的声音,只见女色鬼应声而倒。他不明白事情发生了什么样的转机,慌忙忍住疼痛爬起来看。他看见女色鬼的脚下发出几道微光,如同萤火虫的尾巴,但是微光一闪即逝。

    选婆忙俯身去扶女色鬼。“你这是怎么了?”他急急朝罗敷喊道,双手搂住女色鬼的肩膀。女色鬼如同一条死去的软蛇,软塌塌的任由选婆摇晃。

   “符咒!”女色鬼弱弱的回答,她的脸色变得煞白。“我们中了符咒,这是雷电系的符咒。看样子我逃脱不了了。”她的眼泪流了下来。

    选婆这才发现,脚下的草丛里也许多纸屑,纸上面画了歪歪扭扭的字不像字,画不像画的东西。先前他并没有注意到这些纸屑。这些纸屑正是爷爷花了大功夫画出来的。

    选婆咬牙将罗敷扶起:“我们走,不要怕。鬼怕符咒,但是我不怕符咒。我背你走,我抱你走,就是抬也要抬你走。”选婆将罗敷像一袋大米那样扛了起来,迈开沉重的步子想逃脱。罗敷软在他的身上,听任选婆摆布。

“噗--”又是一声。选婆的脚下闪现一阵微光。选婆突然失去平衡,跪倒在地。女色鬼也从他的肩膀上摔落下来。

    “这符咒不只对鬼有效,对人也有效。”罗敷虚弱的看着选婆说,“他们早已经安排好了的。我们恐怕很难逃脱了。这是一个周密的安排,看来,有谁早已预料到了这一切。”

   选婆两眼成河:“你不是女色鬼吗?你不是已经吸取了九十九个男人的精气吗?你不是可以跟瑰道士对抗吗?现在怎么被这点符咒给屈服了?你站起来啊!你站起来啊!”

   女色鬼抬起一只白皙的手,轻轻抚弄选婆的面颊:“我想,我的对手不是瑰道士,也不是马师傅,而是另一个幕后操纵这一切的人。他从来没有在我面前露过面,但是他知道所有。”

    “他是谁?”选婆抹着眼泪问道。他抬起头来环顾四周,并没有发现罗敷说的那个掌控一切的人。

    “我也不知道。”罗敷叹气道,“马师傅说得对,虽然我受了伤害,但是我把伤害扩大了九十九倍,扩大到了九十九个家庭。但是……”

    爷爷走到选婆和罗敷的面前,手里提着一个大钟,是寺庙前面的那口大钟。重达几百公斤的寺钟,爷爷一只手就提了起来。那个跟随爷爷的人反手抚着背心一拐一拐的跟在后面。

    罗敷把眼光从选婆身上挪开,直直的看着爷爷,用乞求的口气道:“马师傅,虽然我扩大了伤害,我得到报应无怨无悔,但是……”罗敷的声音哽咽住了。

    “孩子,你说吧。”爷爷慈祥的看着躺在地上的女色鬼,没有严厉的眼神,也没有严厉的语气,却是一派温和的叫唤女色鬼为“孩子”。

    女色鬼此时不再怒目相对。常言道: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她顿了顿,道:“但是,怨结的源头,还请您……”

    爷爷挥了挥手,叫女色鬼不用再说了:“我知道。瑰道士我也不会放过他的。”

    爷爷后面那个人此时被面前的情景感动:“你放心吧,我们知道你是个好鬼。不然选婆也不会这样维护你。你的厉行都只为瑰道士。马师傅常劝人不要心怀怨恨,但是造成这种悲剧的始作俑者也得不到好下场的。你就相信马师傅吧。”

    爷爷点了点头。

   “孩子,安息吧。黄泉路上不要再折回来了。”爷爷一面说,一面将手中的大钟罩下,将女色鬼扣在其中。

    选婆顿时号啕大哭。

    钟内也传来女色鬼隐隐的哭声。

    “马师傅,您打算让罗敷的灵魂永久的关在这个大钟里面吗?”选婆抓住爷爷干燥的手问道,他已经是眼泪婆娑。

跟爷爷一起来的那人却催促道:“快走,快走,瑰道士估计到常山顶上了。”


鬼影不见

    .??爷爷笑道:“不急不急,先把这里的寺庙处理了再说。.不然,一旦明天下雨的话,这些东西可就完了。”

    ??

    ??“也是啊,这些都是纸做的。今天的月亮也长了毛,估计明天没有什么号天气。”跟随爷爷一起来的人抬头看了看月亮。月亮的边缘晕晕乎乎,仿佛发了霉的豆腐一样长了一圈毛。那表示第二天的天气不会晴朗。

    ??

    ??“这些寺庙都是纸做的?”选婆猛然抬起头来看爷爷,眼神里都是迷惑与疑问。

    ??

    ??爷爷点了点头:“都是文天村那个帮做灵屋的老头子做的。真是难为他了。我给他手工费他也不要。”

    ??

    ??“刚才马师傅提起大钟的时候你应该可以看出来啊。不然,你真以为马师傅可以单手提起几百斤重的大钟啊?”那人笑道。可是选婆的脸上始终挤不出一丝笑。

    ??

    ??选婆环顾四周,寺庙的一砖一瓦都栩栩如生。刚才马师傅手里提的大钟,那也是像得绝了。做这些纸屋和纸钟的人,真是神仙一般的手艺。

    ??

    ??我在听选婆事后讲述时,心里痒痒的,特别想亲眼去看看文天村那个冥间建筑师的作品。因为一般的葬礼上,灵屋和纸人都做得很粗糙,并没有活灵活现的那种感觉。当然了,这不能怪他因为价钱低就做工马虎,因为人死不是有计划的,而是突发事件,所以办丧礼的人家要灵屋和纸人的时候都是急用,哪里有时间给他精打细磨?

    ??

    ??当然,我自始至终没有看到让选婆的伙伴,让选婆,让跟爷爷也一起捉女色鬼的人,甚至让爷爷自己都惊叹的纸质建筑。那个建筑到底巧妙到了怎样的程度?竟然让女色鬼都误以为真,放着好好的逃跑路线都不敢跑了。

    ??

    ??爷爷从兜里掏出一根火柴,划燃,然后像平时的葬礼上烧给亡者冥物一样,点燃了干燥的纸和竹篾。血光之火立即窜了上来,在风里发出呼呼的声音。这些精致到极致的寺庙和大钟,慢慢在烈火中熔化消失。

    ??

    ??选婆一把抱住爷爷的脚,大喊道:“马师傅,马师傅,你不是要把罗敷给活活烧死吗?你怎么可以这样残忍?你可以收服她,你也可以惩罚她,但是不要用这样残忍的方式,好吗?我求求你,不要这样烧死她,好吗,马师傅?”

    ??

    ??爷爷后面的人反驳道:“什么叫活活烧死?她本来就是一个女鬼,不是活人。怎么能说是活活烧死呢?”

    ??

    ??爷爷的脸上泛着火焰的红光,眼睛里的火焰也在随风跳跃。爷爷扶起选婆:“你没有去过香烟山吧?你没看出来这是跟香烟山一模一样吗?”

    ??

    ??选婆跪倒在爷爷跟前,他用仰视,爷爷用俯视的角度互对着。选婆愣了愣,不懂爷爷话里的意思。选婆眨了眨眼睛,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

    ??“我知道你的心里有疑惑。那我告诉你吧,这些纸被火烧掉,并不是简单的烧成灰烬了,而是将它们一起送入地下的过程。这样做只是要将罗敷送回她应该在的地方。这也是简单的灵魂超度。你就放心吧。如果你想她,可以去香烟山去看看她。”爷爷俯视着仰头的选婆,两个人的眼睛里都闪烁着火红的光芒。

    ??

    ??跟随爷爷的那人打断道:“好了,马师傅,我们该走了。常山顶上只有他一个人,我怕他应付不过来哦。您倒不急,可是我急得两脚都要跳着走路了。”他,指的是白天那个选婆的伙伴。

    ??

    ??在爷爷和另外一个人抬着打谷机往选婆家走的时候,选婆的伙伴领着几只挑选好了的大狗正往常山顶上赶。

    ??

    ??这些狗都是浑身黑毛,但是眼睛周围都是一圈白色,仿佛带了一副眼镜。选婆的伙伴不知道马师傅为什么要他领着几只这样的狗到常山顶上去。他记得,马师傅给他交代的时候说瑰道士和女色鬼都要去将军坡。那么,叫他去常山顶上干什么呢?

    ??

    ??但是时间紧急,他没有向马师傅提问,所做的只是点头照办。在爷爷叫来另外一个人抬起打谷机时,他也正好上路。

    ??

    ??一路上,狗吠不已。但是狗吠声并不能让他心头的问号消隐。白天,他去了趟将军坡,马师傅叫他过去看看文天村的老头子完工没有。他一进将军坡,居然发现这里多了一个寺庙,寺庙前面一个大钟。离寺庙不远,差不多就二十来步吧,居然立着五六个红毛鬼。那模样跟山爹现在的样子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

    ??

    ??这一切的迹象,表明今晚在将军坡将有重要的事情发生。他以为马师傅会让他跟着去“刺激”一把。可是,马师傅偏偏叫了另一个人去抬打谷机,而不是他。他却被支使到冷清的常山顶上去。

    ??

    ??而选婆的伙伴正往常山顶上赶时,瑰道士拉着红毛鬼已经到达了将军坡。瑰道士急急的在将军坡的丛林里躲藏了半天,就是没有找到女色鬼。他始终没有抬头去看一看头上的月亮,也不曾低头去看一看脚下的月光。他的错误就是--过于自信。

    ??

    ??瑰道士嗅到了女色鬼的气味,并且那个气味越来越靠近,但是瑰道士就是没有看见女色鬼的到来。他不禁心急火燎。

    ??

    ??他确定,女色鬼就在近处。他们之间的距离也许不过二十多步,或者更少,可是,眼前的一切告诉他,他的判断错误。因为,鬼影子都不见一个,哪里来的女色鬼?

    ??

    ??但是,为什么鼻子嗅到的气味这么浓烈呢?难道是感冒了?不对,感冒了鼻子就更加不灵了啊!更何况,自己的身子不是肉身,而是纸做的,根本不可能得感冒之类的嘛。

    ??

    ??瑰道士就像一条迷茫的鱼,明明嗅到食物的香味就在鼻前,可是摇着尾巴找了半天也没有看见预想中的食物。

    ??

    ??他终于耐不住性子了,他叫红毛鬼继续呆在原地,自己走出遮蔽,左看右看。他回过头来,突然怀疑自己的眼睛是不是出问题了,眼前居然有五六个红毛鬼!.



是人是鬼

    ??“我中圈套了!”瑰道士惊呼道。.

    ??

    ??这是怎么回事?瑰道士先前的自信已经丢了一大半。怎么可能出现这么多个红毛鬼?刚才女色鬼的气味又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为什么?他惊慌失措,往左看看,往右看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有一点是肯定的,自己已经身陷困境了。

    ??

    ??心一慌,脚步就更乱了。他顾不上红毛鬼了,连忙落荒而逃。

    ??

    ??不可能,女色鬼纵然再厉害也不可能预料到他会来将军坡,就算知道他会来将军坡也不可能变成更多的红毛鬼来迷惑他,就算她能变成这么多红毛鬼来,她也不可能刚好自己他的藏身地点。将军坡虽说不大,但是谁这么巧刚好知道瑰道士他就躲在这一个草丛里呢?

    ??

    ??不可能,女色鬼他是了解的,她不可能有这样的预知能力。如果她预知能力这么强,就不用这样死死追赶了。

    ??

    ??那会是谁呢?他记得,所有被他伤害过的女孩子中,就女色鬼是最难对付的。难道,还有更难对付的女孩子的鬼魂存在吗?

    ??

    ??不可能,像女色鬼这样实力强大的鬼气,他都能从鼻息中闻到不同,别的鬼气就更不用说了。可是,他到现在还没有闻到其他的鬼气。

    ??

    ??难道对付他的是人?那个人又会是谁呢?

    ??

    ??瑰道士不敢在这里呆太久,他见路就跑,根本来不及辨别方向。他不知道自己跑了多远跑了多久,腿部的裤子被夜露沾湿了,粘粘的贴在脚上,极不舒服。

    ??

    ??“汪汪!”突然几声狗吠,吓得瑰道士心惊肉跳。哪里来的狗?

    ??

    ??这里是一片平地,平地的周围长着魁梧的松树。平地上的草长到齐腰那么高。草中多为狗尾巴草。许多像狗尾巴一样的穗子在晚风的拂动下轻轻摇摆。

    ??

    ??我怎么跑到这里来了?瑰道士心惊道。他四周一看,居然看不到其他的山了。他记得在将军坡抬头看的时候,能够看到旁边雄伟的常山以及另外两座比较高的叫不出名字的山。可是现在那些山都没有了。

    ??

    ??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我现在就在山顶上,并且是在常山村最高的山顶上。不然,至少可以看见平顶的常山。

    ??

    ??“汪汪!”又是几声狗吠,并且声音越来越近。

    ??

    ??难道,难道我现在就在常山的顶上?瑰道士心惶惶的看了看四周,终于明白了自己身处的环境。不可能啊,我刚才还在将军坡呢,怎么就跑到常山的顶上来了啊?我刚才跑的时候根本没有看出自己是在上山路上跑啊。

    ??

    ??“你是不是不明白自己怎么到常山顶上来了?”一个苍老的声音从瑰道士背后飘来,如同风声。

    ??

    ??瑰道士连忙转过身来,大喝道:“谁?谁在我背后说话?”这个声音不是人能发出的声音,瑰道士感觉耳朵里有个钻头在不停的往耳膜上钻,疼得要命。这个声音也不是一般的鬼能发出的声音,他自己就自称“鬼王”,没有其他一般的鬼可以让他的耳朵这么难受。

    ??

    ??“从来都是你算计别人,没想到你也有被别人算计到的时候吧。哈哈哈哈……”这次这个苍老的声音是从前面传来的,伴随着一阵风吹草动。这个笑声更加刺耳,瑰道士忍不住捂住了耳朵。

    ??

    ??“你是谁?你居然敢算计我?你想怎么样?”瑰道士忙把回过去的头调转回来,眼睛在前面的草丛树林里搜索。“你倒是显出形来啊。”

    ??

    ??“汪汪!”狗吠声已经到了近处。瑰道士的身子怕冷似的颤抖不已。

    ??

    ??“哈哈,你是怕浑身黑毛,眼圈为白色的狗吧?”那个苍老的声音笑道。这次声音是从瑰道士的左边传来的,仍旧伴随着一阵风吹草动。

    ??

    ??“你,你怎么知道?”瑰道士向左边转身,问道。

    ??

    ??“我怎么知道?你问我怎么知道?”这次声音是从瑰道士右边传来。

    ??

    ??瑰道士慌忙转身:“是的。你怎么知道我怕浑身黑毛,眼圈为白色的狗?”他知道,他遇到了对手。但是他同时知道,这个对手是不可能伤害他的,他能预感到这个忽左忽右,忽前忽后的对手并不具备攻击力。

    ??

    ??“因为狗是狼的舅舅啊。”那个声音回答道。

    ??

    ??“可我不是狼。”瑰道士道。他警觉的察看周围,一双眼睛如夜晚行人手里的灯笼。

    ??

    ??“我知道,你是狐狸。可是,你的色性比狼还要狠。狼都怕它舅舅,狐狸就更别提了。”那个声音不停的转换方向。瑰道士跟着那个声音变换方向。

    ??

    ??关于狗是狼的舅舅的故事,我是知道的。早在第一次捉鬼之前,爷爷就曾经跟我讲过:相传,天宫里住着兄妹两人,一个在玉皇大帝的手下做太监,一个做宫女。一次,因哥哥不小心将玉帝的一个盘子摔碎了,触怒了玉帝,玉帝就将他变为一条狗,打下天宫繁殖狗类。妹妹早在天宫呆够了,也想享受一下人间的快乐,于是就偷偷下凡了。妹妹下凡以后一直寻找哥哥,但没有找见。她到处流浪,一日来到一座大山前想到兄妹分散,不禁痛哭流涕。这时,被一个在此山中修行多年的老狼精发现,便将这个妹妹拉入山中,强纳为妾,不久便生下一只小狼崽子。狼崽长大后,他娘要它出去找舅舅,告诉它说,舅舅本是天上的神仙,是被玉帝变为狗下凡人间,在一户人家看门。

    ??

    ??故事后来发展到什么样,我已经忘记了,但是“狗是狼的舅舅”这句话我一直记得。

    ??

    ??“你知道我是狐狸?你是什么……”瑰道士知道对方不是普通的人,也不是一般的鬼,不知道问对方“是什么人”好,还是问对方“是什么鬼”好。

    ??

    ??此时,爷爷和选婆的伙伴都正往这里赶。选婆的伙伴牵着的几只狗已经兴奋起来,它们狂吠不已,争先恐后的往前窜。.


反受其殃

    .??“你问我是什么?”苍老的声音呵呵笑道,“我是迷路神。.。”

    ??

    ??“迷路神?”瑰道士诧异道,他的牙齿开始打颤。原来是迷路神把他引到常山顶上来了。难怪刚才毫无知觉的。前面矮婆婆也在将军坡遇到过迷路神,只可惜瑰道士不知道这件事。如果瑰道士知道将军坡有迷路神的话,早就会戒备了。迷路神不是什么神仙,那是一种特殊的鬼。

    ??

    ??爷爷曾经说过,万一你撞上了迷路神,不用惊惶。你低头看树影,不要看树。迷路神不能幻化月亮投在地上的阴影,所以你只要看着树影,从树影里走出来,沿着月光走,就可以走出来。

    ??

    ??可是惊慌失措的人往往不知道这一点,或者说做不到这一点。

    ??

    ??“你是鬼类,可是为什么要帮人类?”瑰道士恼羞成怒。可惜迷路神像风一样看不见摸不着,瑰道士只好对着空气发脾气。

    ??

    ??“人有好人坏人之分,药有毒药解药之分,我们鬼,也有善鬼恶鬼之分。像你这样的恶鬼,就算马师傅不来求我,我也要主动协助抓住你!”迷路神咬牙切齿道。

    ??

    ??“我跟你有什么怨结?你既然要消灭我?”瑰道士惶恐道。

    ??

    ??“你不提倒罢了,提起来我就生气!附近有个叫夭夭的姑娘,你认识吧?听说你还假装道士到她家去捉了鬼?”迷路神道。

    ??

    ??瑰道士一惊。

    ??

    ??“你看见了夭夭,就一定能想到曾经有个被你玷污的女孩,名叫瑶瑶的女孩!”平地周围的树剧烈摇动,可是不见风吹。瑰道士估计那是代表迷路神愤怒了。

    ??

    ??提起夭夭,瑰道士自然不能忘记那次捉鬼。当第一次看到夭夭的时候,他真的是大吃一惊。夭夭跟原来那个死在他手下的那个叫瑶瑶的姑娘长得太像了。他那次见到夭夭的时候,还以为是瑶瑶复活了。幸亏当时机灵的他很快掩饰过去了,没有引起旁人的怀疑。可是瑰道士伪装茫然道:“什么夭夭瑶瑶的?你说的夭夭是附近那个姑娘吗?我去她家捉过鬼,但是我不认识你提到的瑶瑶。”

    ??

    ??“你还装!”迷路神真的愤怒了,声暴如雷。

    ??

    ??瑰道士被这声吓得连连后退。不过,他意识到迷路神顶多让人迷路,根本没有其他伤害力,便若无其事的又向前跨出两步。“我真不知道。”他说。

    ??

    ??“是的。你伤害的女孩子太多了,所以不记得哪个女孩叫什么名字了。可是,可是,可是……”迷路神的三个“可是”一个比一个声音高,“可是你伤害的每个人,都会牢牢记住你这只该死的狐狸!”

    ??

    ??瑰道士脸上的得意此时也没有减少,他冷漠的说:“是啊。既然你都说了,那我也不瞒你。我是玷污了许多女孩子,那些女孩子太多了,我不可能一一记住她们的名字和区别。那又怎样?”

    ??

    ??“但是你记住,她们每个人都记着你!”迷路神道。

    ??

    ??“但是我跟你无怨无仇,你不必装一片善心,你不是观音菩萨,你只是一个鬼,虽然你是特殊一点的鬼,但是仍然属于鬼类。”瑰道士故意激迷路神。

    ??

    ??“但是我是瑶瑶的父亲!”迷路神歇斯底里的大喊道。此声一发,惊天动地!咔嚓一声,一根大树的枝桠竟然被震断,砸落在地面。

    ??

    ??由于当时是夜晚,瑰道士没有看见所有的树叶都被震碎的情景。如果他能看到,必定会被迷路神的愤怒所威慑。

    ??

    ??当时,爷爷和其他几个正靠近常山顶的人也没有看到这一情景。跟爷爷一起抬打谷机的人感觉有大批的小飞蛾扑到了脸上,他伸手在脸上一摸,居然抓了大把的碎叶片。拿到鼻子前一嗅,浓烈的青草叶汁味冲得他打了一个很响的喷嚏。

    ??

    ??只到了第二天,有人在常山顶上砍柴时,才发现平地周围的百来根树的叶子全部裂开了,一如新年的窗纸。而树下掉了厚厚一层的“纸屑”。平地上的草丛也没有幸免于难,据第二天在常山顶上看过的人说,平地的草如牛群啃过一般,

    ??

    ??如果当时谁看见迷路神的愤怒震裂了所有的树叶,定当是一片令人惊叹的景象。

    ??

    ??“你是瑶瑶的父亲?”瑰道士纸折的脸上出现了少有的惊恐。“你居然是瑶瑶的父亲?”

    ??

    ??没有声音回答他了。因为爷爷他们已经到了。

    ??

    ??几条狗一见瑰道士,便如见了肉包子一般猛扑过去。瑰道士果然怕狼的舅舅,在人和鬼面前威风凛凛的瑰道士,在几条狗面前毫无还击之力。

    ??

    ??爷爷咬破右手中指,往地上一点,口中念出咒语:“天道毕,三五成,日月俱。出窈窈,入冥冥,气布道,气通神。气行奸邪鬼贼皆消亡。视我者盲,听我者聋。敢有图谋我者反受其殃!”

    ??

    ??只见一道暗红如血的光从爷爷的手指发出,直射瑰道士。

    ??

    ??爷爷左手从口袋中掏出几张符咒,大喝一声:“起!”符咒立即自燃,火光跳跃起来。爷爷将手中的符咒伸向右手中指。

    ??

    ??那道暗红的光竟然被点燃了,像点燃的汽油一般飞速传向瑰道士。

    ??

    ??瑰道士立即被点燃了,火舌舔舐着他的周身。瑰道士苦苦哀号起来,不一会儿,人的哀号变成了狐狸的嚎叫。

    ??

    ??一个狐狸模样的影子从纸人里逃脱出来。

    ??

    ??“他终于现出原形了!”牵狗来的年轻人惊喜道。

    ??

    ??狐狸在地上打了个滚,然后迅速逃跑。它的尾巴上还有火焰。

    ??

    ??年轻人正要去追。爷爷喊道:“不用追它!”

    ??

    ??“不追它就跑啦!再钻到其他的什么东西里,又要变成一个害人的瑰道士了!”年轻人不听爷爷的话,朝狐狸逃跑的方向追去。

    ??

    ??跟爷爷抬打谷机的那人也正要追上去,可是转头看见爷爷的耳朵里流出血来,吓了一跳。

    ??

    ??“马师傅!”他喊道。

    ??

    ??爷爷没有回头。爷爷终于遭遇了一生中最严重的反噬作用,他甚至连撑在地上的右手都抬不起来了。.

(一目五先生)四个瞎子

    年轻人追着狐狸跑了不远,眼看着它尾巴上的火苗一点点的将整个狐狸身子烧掉了。.等年轻人气喘吁吁的跑回来向爷爷报告时,平地中央的纸人也烧得只剩竹炭了。

    ??

    ??爷爷如中暑一般面色苍白,浑身无力。他们两人抬着爷爷,顶着月光,从弯弯曲曲的小山道上回到了家中。

    ??

    ??一切都平静了。狐狸的魂魄被爷爷的真火焚烧殆尽,这次,它的灵魂和本体都没有了,从此在轮回中消失。女色鬼被符咒送到了香烟山的大钟里。选婆按爷爷的吩咐,第二天到香烟山去,见香烟山的寺钟居然掉落在地上,如果把耳朵贴上去,还能听见里面有伤心的哭声。反正香烟山已经没有和尚了,寺钟便也没有人重新抬起来。

    ??

    ??由于文天村做灵屋的老头也出了力,周围村民立即对他刮目相看。路上相遇了,不论男女老少都要给他鞠躬。老头子一时高兴,发布消息出来说要收个徒弟,传授他一生的真传。可是没有一个人踏进他的家门去学他的手艺。出去打工,仍然是年轻人们的首选。

    ??

    ??终于,有一个路人经过老头子家前时没有听到砍竹子的声音。那个路人忙叫来了临近几户人家。

    ??

    ??推开吱呀吱呀叫唤的老木门来,只见堂屋里一个两米多高的灵屋,灵屋里面坐着表情僵硬的老头子。他的眼睛还开着,但是人们呼唤他的时候他不答应。一人把手指伸到老头子的鼻子下,才发现他已经没有了气息。

    ??

    ??一个老人,就以这样的方式告别了他的精彩世界。只不过,他的精彩没有人欣赏,也没有人继承。

    ??

    ??爷爷抱病去参加了老人的葬礼。那次我刚好放假回来,随同爷爷一起去了。

    ??

    ??在老头子的葬礼上,爷爷的眼睛里流露出少有的落寞。

    ??

    ??我知道爷爷心里难过,难过不仅仅是因为老头子的死。在葬礼的酒席上,爷爷沉默寡言,喝的酒也很少。吃饭吃到半途,爷爷却从兜里摸出一根烟来放到嘴上就要点燃。

    ??

    ??他划燃火柴的时候,我听到了火柴棍与火柴盒上的磷面划出“哧”的一声。我便放下了碗,怒视爷爷一眼。

    ??

    ??爷爷见我凶他,便咂巴咂巴了嘴,把烟放回到兜里。在戒烟方面,我感觉我是爷爷的长辈,时时刻刻看着他不让他随心所欲,爷爷却也像个晚辈似的,见我的表情有转变就乖乖收回香烟。用爷爷的一句话说是“爷疼长孙,爹喜细崽。没有办法。”我觉得这话说得有道理,爷爷确实疼爱我,而我爸爸就比较喜欢我弟弟。

    ??

    ??酒桌上的几个客人都认识爷爷,见爷爷不高兴,都举起酒杯来敬爷爷。爷爷不肯喝酒,他们几个便联合起来对付爷爷,一定要爷爷喝。正在推来送去的时候,门口进来了几个人。这几个人引起了我的注意。不是我的眼尖,而是他们太引人注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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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那边的葬礼,不是在家里进行的,而是在家门前的地坪里搭很大一个棚子,所有与葬礼相关的仪式都是在大棚子里进行的。大棚的入口也比较特别,这个入口要正对自家的大门,入口的门沿上要绑上绿色的松树枝。所以这样看来,这个大棚就像远古时代的酋长部落。

    ??

    ??此时的我们就在这个大棚里吃饭。当然,这个大棚里不只有我们一桌,还有另外十多桌,但是总的桌数一定是单数,不能是双数。即使客人刚好满十桌,举办的人也一定要摆上十一桌,宁可那桌上面没有人坐也要照常上菜。桌上的菜碗数也必须是单数。这是有讲究的,“红事逢双,白事逢单。”红事就是好事,比如结婚,满岁等等。白事就是坏事,比如葬礼。

    ??

    ??所以红事的时候,桌子一定是双数桌,菜也是双数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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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时大棚里的桌子大概有十三桌,我们的桌子比较靠近绑着松树枝的大门,而我刚好对着大门坐的,所以一眼就发现了这几个奇怪的新来者。

    ??

    ??进来的一共是五个人,这五个人相互搀扶,有四个人的手里拿着一根棍子在地面敲敲打打。

    ??

    ??四个瞎子?我心下疑惑。那么前面那个是瞎子吗?

    ??

    ??我仔细的去看第五个人。那个人的脑袋转悠来转悠去,似乎要照顾好其他四个瞎子。当他的头转到我这个方向的时候,我刚好看到了他的眼睛。

    ??

    ??居然是一只眼睛瞎的一只眼睛好的!那只瞎的眼睛与其他四个人的又有不同。那四个人的眼睛都是白眼或者紧闭,但这第五个人的瞎眼是一个空洞!如同一个被掏去了肉的核桃内壁,甚是吓人!

    ??

    ??酒桌上的几个人还在跟爷爷争执,他们挡住了爷爷的目光。

    ??

    ??我闻到了一股酸味。这股酸味就是这四个瞎子和一个独眼人带进来的,仿佛他们刚从醋坛子里钻出来。

    ??

    ??他们几个互相搀扶着,直接走进老头子的堂屋里。堂屋里是老头子的灵位。灵位后面是老头子的漆黑油亮的棺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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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按这里的习俗,每个前来吊唁的客人必须先放一挂鞭炮才能进来,一是表示哀悼,二是提醒里面的人有新的悼客来了。可是他们几个进来的时候我没有听到鞭炮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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