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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村鬼事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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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7-20 09:31:43 | 显示全部楼层
农村鬼事录).txt
上边这个附件是发不上的那几段文字,下面是衔接的文章,没办法,讲究着看吧。


    ..岔路鬼官.

    “我没有跟她交手。.”爷爷说。

    “没有交手?你那时候还不会方术吧?姥爹没有教你?”我问。

    “那倒不是姥爹没有教我。”爷爷吞吞吐吐。

    “那到底是为什么啊?你放走了她,她会害别人的。”我打破砂锅问到底。

    爷爷把才抽两口的烟扬手丢掉,深深吸口气,再将烟雾一起吐出来,平淡的说:“你这个小孩子理解不了大人的心思。”

    其实我是了解爷爷的心思的,因为我在学校喜欢上了一个可爱的女孩。她在我的隔壁班。每到冬天,她的脸红得像秋熟的苹果,令我的季节颠倒,思维混乱。我开始在课堂上分神,总把她想象成各种电影里的女主角,而我是打败多个敌人最终赢得芳心的男主角。在胡乱的想象中我是她唯一的保护者。

    我想,爷爷既然做不了她的保护者,也决然不会成为她的伤害者。

    “鬼中也有好鬼啊。”爷爷说,“她就是一个好鬼,所以我放了她。”

    “好鬼?”我跟爷爷捉了这么多鬼,还没有遇见不害人的好鬼。

    “我给你的那本古书上写了:人有三魂七魄,魂灵而魄笨,魂善而魄恶。”爷爷有意岔开话题,我也理解,不再追问。

    “魂和魄有不同?”我问。《百术驱》上有这个句子,我记得。

    爷爷抽出一支烟放在鼻子上嗅两下,又放回烟盒,说:“照道理,人死后三魂七魄都会离开身体,但是不会散开,聚集在一起的魂魄投入新的轮回。可是有怨气的人死后,如果恶念多于善念,魂想走而魄要留,三魂七魄散开来。魄留在体内形成有形体的恶鬼,比如画皮,僵尸,箢箕鬼等;也有不居留在体内的魄,形成没有形体的恶鬼,如尅孢鬼,迷路神等。”

    “那你说的好鬼有哪些呢?”

    “好鬼就是居留在体内的魂,或者单独的魂。最好的例子是倒路鬼。”

    “倒路鬼?”

    “对。这个鬼《百术驱》里是没有记载的。《百术驱》是捉鬼的书,倒路鬼是好鬼,所以没有捉的必要。”爷爷抬头看看天色说,“这个好鬼以后跟你讲。我们加紧赶路吧,你奶奶肯定在家等急了。”

    我加紧几步,说:“我们不管洪家段这里的女鬼了吗?”

    “我们暂时不要插手。等香烟寺的和尚来处理吧,和尚来的那天我也会再来看看的。你安心在学校读书,到时候我把情况告诉你。”

    我不满意的说:“嗯。”

    我和爷爷走到一个岔口,左边路通向画眉村,右边路通一个叫龙湾桥的地方。

    一阵锣鼓声传来。谁这么晚了还出来敲锣?我疑惑的环顾四周,忽然看见前面走来一大队人马。前头两人一个敲锣一个打鼓,紧接其后的是一个八抬大轿,轿子四角挂白纸灯笼。在后面跟着两列人,有的骑马,有的步行,有的举旗,有的执刀。

    爷爷连忙拉住我,沉声喝道:“快趴下,趴到地上。我们遇到岔路鬼官了。它们过来了千万别说话。大拇指和大脚趾点地。”

    听爷爷这样紧张,我知道事出非凡,慌忙按爷爷说的趴下。大拇指和大脚趾顶住地面,脸贴着黄泥不敢出声。


    ..青楼女子.

    它们渐渐靠近趴在地上的我和爷爷。.前头两个敲锣打鼓的鬼眼珠全黑,没有白色。抬轿的八个鬼眼珠全白,没有黑色。那些轿子,灯笼,还有骑的马,拿的刀,都是纸片做成,并非真材实料。

    它们走到岔路中间停住了。锣鼓声也停住。轿子里传来嘶哑的声音:“外面可有什么异常?”

    一个骑着纸马的鬼朝四周看了看,回答:“没有异常。”

    轿子里的声音说:“那好,我们走快些。癞哈子等我去下棋呢。”

    癞哈子我是认识的,不光我,这里很多人都知道。他幼年失去双亲,几岁时长了一头的癞子,后来莫名其妙就好了,头皮到现在还像灯泡一样亮。可能是这个病伤害了他的脑袋,他一直疯疯癫癫,连伯伯嫂嫂都不认识。人们都叫他“癞哈子”。“哈子”在这一带是笨蛋傻瓜的意思。

    癞哈子住在龙湾桥过去两百米的一个茅草屋里。他什么活都不会干,吃喝全靠周围人接济。

    后来我问爷爷,为什么鬼官要跟癞哈子下棋。爷爷说,一般清醒的人见了鬼会害怕,但是傻子不会。所以鬼愿意跟他在一起。

    锣鼓声重新响起,轿子启动。它们渐渐离我们远去。我和爷爷爬起来。

    爷爷站住不动。我催道:“走呀。”

    一根火柴划燃,爷爷点上一根烟,说:“亮仔,我们还是回洪家段吧。这几天先到那边把事情搞清楚再说。”

    “你不是说不参与的吗?”我嘴上这样说,心里其实还很好奇。

    爷爷说:“刚刚过去的鬼官叫断倪鬼。它是专管人间鬼的鬼官,平时不轻易出现。但是它来了这里,肯定有比较重要的原因。我估计跟洪家段那个女鬼有关。香烟寺的和尚不一定能收服那个女鬼,不然断倪鬼不会亲自出现了。”

    “有这么严重吗?这个断倪鬼可能只是来跟癞哈子下棋的呢。我们是不是想多了?”我这样说有很大的原因是想安慰自己。古书上说,断倪鬼是阴间惩戒司的官员,相当于阳间的警察局长。如果是一般的小鬼闹事,自有惩戒司的小鬼来处理,要“警察局长”级别的鬼来亲自处理的,肯定不是一般的小鬼。

    我对爷爷说:“我们还是不要搅和这件事啦。我们的方术又不是特别厉害的那种,还是留给和尚和断倪鬼他们处理吧。再说,我还要上课呢。”

    爷爷呆呆的望了我一阵,迟缓的说:“好,好吧。我们先回去。”

    爷爷当时答应了我不参与,可是等我在学校课堂上听讲的时候,他一个人去了洪家段。后来稍长大的我才知道,正是原来跟他没有交手的女鬼使他对这件事特别关心。人在岁月的流逝中成长,身高相貌随之变化。但是鬼不随时间的变化而变老。

    比如我们想念某位已故的亲友,只会想到他临死时的相貌,而不会想到他跟自己一样经过岁月的变化后的模样。虽然我们自己已经不再是原来的相貌。

    “它是鬼妓,前身是青楼女子,擅勾引之术。”和尚来到洪家段后说的第一句话是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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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7-20 09:35:19 | 显示全部楼层
..满身口红.

    爷爷跟我说,那个和尚的头上有头发短茬,眉毛掉光了,个子不高,脚板却很大,是平常人的两倍大小,穿一双麻布鞋。.

    和尚来到洪家段的那天下着蒙蒙细语,和尚打着一把黑色油纸伞,像肮脏的树叶堆里浸湿了雨水生出的毒蘑菇。他的麻布鞋上溅了许多稀泥,裤子上满是鞋后跟带起的泥点。在洪家段很多人的期待里,这个毒蘑菇从村口的宽泥路走进来。蒙蒙细语给他增添了许多神秘感。

    在和尚来洪家段的头一天晚上,邻村又有一个男人死了。他光着身子躺在干净整洁的床上,甚至被子没有一个折痕,仿佛是死人自己死后把它抹平的。男人的媳妇刚好那晚回了娘家,第二天一大早听见迅速传开的噩耗,急急忙忙回家。

    家里挤满了人,和尚站在人群的中央,默默念佛。

    她男人平躺在床上,身上的每一寸皮肤都印上了女人的口红。从口红的形状可以看出,那个女人的嘴唇相当丰满。所有人第一时间自然想到了传香。

    男人的命根子不见了,下身伤口处敷着黄泥巴。黄泥巴敷得很仔细,没有弄脏其他地方,变成黑色的血融在泥间,两者结合在一起成为僵硬的块状。

    这个可怜的女人顿时晕过去,脸色蜡黄,像饥饿了数年缺少营养的人。

    众人围上来,又是掐人中,又是灌汤。和尚拨开众人,蹲下身来,往她的太阳穴“蹦蹦”的敲弹数下。女人醒过来,眼泪从眼角爬出来,无声的哭泣。众人看了心寒,一阵好劝。

    “现在就去杀了她!”一个妇女咬牙道,“我们忍气吞声好久了,就是怕她。现在道行高深的和尚来了,我们不怕她了。早早除了这个女鬼!”

    但是也有人不相信一个和尚就能对付如此凶恶的女鬼。一个年长的妇女问和尚:“师傅啊,您有把握斗过那个女鬼么?那个女鬼可厉害着呢,听说她从四丈多高的屋顶上跳下来,脚都不崴一下。

    和尚笑笑:“你们不要担心,我一个人就可以解决她。你们都在家里等好消息吧。你们千万不要掺和。我今天晚上就开始施法,你们不要在周围偷看偷听,最好在家里呆着,早早关门闭窗。无论听到什么都不要出来。”

    爷爷着急了:“怎么了?看都不让看啊?”

    洪大刚笑道:“我说表舅,你想偷学和尚师傅的捉鬼术吧?”和尚刚到洪家段便听说邻村死了人的事,于是赶到这个村来看。爷爷和洪大刚也跟来。一同跟来的还有洪春耕和洪家段的几个人。

    “谁在杀鱼吗?”和尚嗅嗅鼻子,问道。

    旁人解释道:“前面几个人死了屋里都有这个气味。”一股若有若无的鱼腥味混杂在雨后清新的空气中。

    和尚点头道:“鬼妓的气息就是这样。男人那东西不见了,肯定是鬼妓施伎俩夺走的。鬼妓的下身有舌头形状的肉体,专门吞噬男人的那东西。”

    洪春耕马上答道:“是呀,是呀。和尚果然厉害。那女鬼真有多余的肉呢。”


.半湿半干.

    和尚转过头来问:“你怎么知道?”

    洪大刚帮他解释:“他就是被害人中的一个。.。不过他幸运多了,是唯一没有丢掉性命的。”洪春耕连忙一脸讨好的笑朝和尚点头。

    “这鬼妓也只害好色之徒。如果男人的意志坚定,她想害你也没有办法的。”和尚冷笑道。洪春耕尴尬不已。

    “如果是主动去找她,那更没话说了。”和尚眼色犀利的盯着讪笑的洪春耕。洪春耕脸色大变,慌忙寻了个理由出去。洪大刚紧随其后。

    爷爷后来对我说,那时候他看出了一些异常。事情恐怕没有洪春耕说的那么简单。

    不过和尚怎么知道洪春耕的事的,却又让人迷惑。和尚的法力可以说不逊于道士,但是掐算方面要逊色许多。和尚顶多能依靠手里的佛珠预测凶吉,不能推算更多。

    而且,和尚多圆胖,慈眉善目,所做的事情是劝人为善;道士多清风道骨,或依仙气或附鬼气,所做的事情是自我修真或者斩鬼除恶。总的来说,因为打交道的对象不同,和尚身上人气多一些,道士身上鬼气重一些。

    歪道士的破庙周围的杂草生长比其他地方快得多。老师说,这是因为歪道士身上阴气太重,促使了破庙周围的杂草疯长。学校每隔几个月就有一次全体学生参与的劳动课,劳动课不是在教室里上课,而是出去拔草。老师带领自己班的学生到分配的一块地方清理杂草垃圾,美化校园和周边环境。

    破庙挨学校很近,也在我们美化的范围内。被分派到破庙那边劳动的学生会有很多抱怨。那里的杂草长的比其他地方高,根茎比其他地方的也要粗,拔起来很费劲。

    那里的泥土也比其他地方要湿,很粘手。并且其他地方的泥土都是黄色的,破庙旁边的泥土表面是黄色,但拔出来的底下的泥土却是黑色的,像新鲜的牛屎。

    破庙里面的杂草不归学校管,但是里面的杂草却少得可怜,虽然不曾见歪道士仔细打扫。

    爷爷在洪家段看热闹的时候,我正在学校里拔草。刚好我们班分配到破庙周围拔草,我把字典里能用的贬义词全用在了歪道士身上。

    爷爷说,和尚捉鬼妓的那天,洪家段的人们都早早关了门,他们大多数人不是呆在家里,而是聚集在刚刚办完寿宴的那个亲戚家。招待和尚吃喝也是在那里。因为寿宴很多菜没有用完,这样既招待了和尚又不嫌浪费。

    和尚吃完饭,向村民讨要一个脸盆和一条毛巾。他在脸盆里装了一些水,从口袋里掏出一包药粉撒在水里,搅和一阵,然后将手巾放在里面浸湿,最后拧成半干半湿揣在腰间。

    爷爷也觉得新奇,他捉鬼从来没有这么多讲究。

    众人疑惑的看着和尚做完这一切,却不敢询问,只觉得这个和尚高深莫测。

    和尚扫视众人,知道众人的疑惑,主动解释道:“你们看见道士捉鬼要用桃木剑黄纸符,我也要东西,就是这个湿手巾。有什么用处?我当然不能告诉你们。”他停顿片刻,补充说:“告诉你们也不懂。总之今夜过去,一切都好了。”

    爷爷却不这么认为。


    ..特殊能力.

    爷爷心头疑云重重,不放心问道:“和尚师傅,你就凭这个条毛巾能斗过这个女鬼吗?可不要小瞧了这个女鬼的实力呀。.”

    和尚斜着眼珠瞧不起似的看着满脸沟壑的爷爷,反问:“你是谁呀?”

    旁边马上有人帮忙解释道:“这是马师傅,平时也捉些鬼,不过不是专门捉鬼的。”

    “哦。”和尚摸摸头皮笑道,“原来是同行啊。幸会幸会。不过呢,说的不好听些,捉鬼就像打仗,民间追鬼的师傅再厉害也是打游击的,我们才是正规军。”

    其他人附和道:“那是那是。”生怕他一生气转身就走。

    爷爷像吃了苍蝇一样难受,却不敢再吭声。

    “我就出发了,你们不要跟着。”和尚拍拍腰间的手巾,脚步稳健的跨出去。一只脚刚跨出门槛另一只脚还在门内,他却停住了,歪着头看看那个脸盆,说:“把脸盆里剩余的水倒掉,这药虽然是杀鬼的,但是人碰了也不好。”

    “诶,诶。”门内的人唯唯诺诺,只盼着他早点去收拾女鬼。

    爷爷挤在人群里,看着和尚顶着星光走出去。外面的世界很安静,没有猫头鹰的啼叫,没有蝈蝈的聒噪,没有晚风的打扰。近处的树,远处的山,更远处的星星,形成静止的画面,唯有这个和尚在一片寂静中缓行。

    那天晚上,我从学校拔草回来,累得骨头散架。胡乱扒了两口饭,给月季浇点水,便一头趴在床上进入了梦乡。

    原来我有一种特殊的能力,我在做梦的时候能知道自己是不是在梦中。那时我进入梦乡后会想,我刚刚不是才吃晚饭么?我不是刚刚洗脚躺在床上么?现在怎么到了这里呢?于是我咬自己的手指,看疼不疼。咬过手指还不能肯定,就闭上眼睛想象自己能不能随手抓一个枕头飞起来。手凭空一抓,如果真能抓到一个枕头,心里就有了八分的底,知道自己在做梦了,要是我把枕头夹在两腿间,喊一声:“飞。”沉头就带我飞起来,那么,我会很冷静的告诉自己:我在做梦了。

    于是我在梦里拼命的喊:“爸爸,妈妈,我在做噩梦啦!”还用脚拼命的乱踢。我知道在梦里的动作能使身体反应,虽然达不到梦里那种效果。

    妈妈跟我心灵很相通,我在梦中折腾的时候,往往跑来拉开电灯叫醒我的就是她。我常常怀疑,是不是我体内的血跟妈妈还连在一起,就像我仍是她的肚子里的胚胎。难怪爷爷说我心理暗示很强烈,这恐怕是重要的证明。

    可是随着我的年龄的增长,我渐渐失去了这样的特殊能力。

    我想过为什么。

    人随着年龄的增长,烦恼也随着增多。比如我,小学初中几乎没有压力,也没有烦恼,即使一定说有烦恼,也是“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上高中后要努力学习考大学,大学又要忙找工作。烦心的事很多,渐渐把原来的一点灵性洗得干干净净。


    ..月季入梦.

    原来还有一个让我自己惊讶的感知能力,就是经常在现实生活中做一件事时,突然记起很久前的一个梦里做过同样的事情,现在正重复着梦里的事情。.甚至,我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比如一个人还在外面,我便知道他要进来。他进来后会对我笑,会说一句什么样的话,我都知道。

    但是这个感知能力现在也消失了。那时我能记得很多做过的梦,有时第二天晚上接着做头一天晚上没有做完的梦。但是现在,我在梦中醒来便忘记了刚刚做过的梦,一点记忆的影子都没有。

    有个哲人说过,人就像一颗有棱有角的石头,在生活这条河流里呆久了,便失去原来的棱角,变得圆滑统一,成为所有河床中卵石中普遍的模样。

    而我,也正在这样的变化过程中。也许正是因为这样,我在写这个故事时有莫名的失落和感伤。

    扯远了,话题收回来。和尚捉鬼的那晚,我迷迷糊糊的进入了梦乡。我在混混沌沌的状态中慢慢清醒过来。睁开眼,我仍躺在床上,床边站着一个人。

    我知道我在做梦,因为床边站着的人我不认识。

    但是我不怕。我问道:“你是谁?”

    “我是尅孢鬼,你的月季。”它笑着说,对我好像没有恶意。“谢谢你一直来关照我。要是你不定时给我浇水,我就已经枯死了。”

    我看看它,并不像我先前见过的尅孢鬼。它的容貌没有先前那么可怕,完全是一个小女孩的模样。只不过头发有些凌乱,穿着一身绿色的连衣裙。它的脸色稍微有些苍白。

    “你原来的样子不是这样啊。”我怀疑道。

    “我的怨气正在你的培养下慢慢消失,容貌也跟着改变。”它说,“人也这样啊,真正能让人感到恐惧的不是面貌,而是心灵。”

    我点头,问道:“你找我有什么事吗?”我仍然躺着跟它说

    话。

    “我来是要告诉你,传香不是鬼。你不要让他们把她害死了。”尅孢鬼说。

    “你怎么知道传香不是鬼的?再说,她害死了那么多的男人,洪家段的人能放过她么?”那时我还没有跟爷爷沟通,爷爷也发现了一些异常。

    “我说的是真的。如果可以,你去帮帮她吧。”尅孢鬼说,

    “还有,最近你自己也有危险。你要多注意下。”

    “我?”我惊讶道,“我会有什么危险?”

    “你还记得箢箕鬼吧?你去洪家段的那几天,它来找你了。今天晚上它又来了,不过被我赶走了。不过我帮不了你几次,我才被你爷爷收服不久,各方面还在恢复中。你看,箢箕鬼抓伤了我的手。”它抬起手来给我看,手背上五条鲜艳的血痕。

    我心惊胆战问道:“它不是被爷爷禁锢了吗?它怎么逃出来了?”

    尅孢鬼说:“我也不知道。你自己多注意。”说完,它消失了。我的眼皮沉沉的又合上,后面睡的很香。

    次日早上起来,我看见月季的一片叶子上有五条裂痕。

    “谢谢你。”我说。


    ..谁的声音.

    可是,我不可能去洪家段帮传香。.。因为我还要上课,还有一个原因是,呃……我开始给我喜欢的那个女生写信了。我迫不及待的写出信,通过好友送给她,又迫不及待的等待她的回音。这一切都是在避开老师的眼睛的情况下进行,现在想来仍然惊心动魄,跟爷爷捉鬼的时候都没有这么紧张。

    初三的学生即将面对中考,老师们很担心学生有早恋。我们那个班主任把我们几个成绩比较好的爱徒集合在一起训过话,警示我们不要为了青涩的幻想影响学习。但是那个班主任用的例子不恰当,他说:“你们以为我们学校那几个被称为校花的女生真漂亮吗?”

    见我们都低着头不敢回答,他自己断然否决道:“不是的!她们不是真的漂亮!你们还小,没有去外面看过。我就去外面看了。那些广州,成都的女孩子,那才叫漂亮!脸白嫩嫩的,能捏出水来!”

    我们都明白他的意思,本校的女生只是在这小块地方算漂亮的,如果放在更大范围,她们就不算漂亮了。我们不应该为她们动心,我们要好好学习,将来去见识那些广州,成都的真正漂亮的姑娘们!

    捣腾来捣腾去,我们几个他的爱徒还是把心思放在“漂亮姑娘”上。

    漂亮姑娘确实吸引人的注意。传香就是因为长得太漂亮,而拒人于千里之外,才招致别人的抵触。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当时,和尚顶着星光走向志军的家。

    他敲了许久门,没有人来给他开。志军的娘以为儿媳妇又约了通奸的男人,不愿起床开门。她对儿媳妇房间的淫声荡语习以为常,她从来没有想过要这样的儿媳妇,只等儿子志军回来了赶这个骚娘儿们出门。即使儿子仍然不听她的,她仍然坚持到底不要这个外地的女人,宁可跟儿子闹翻脸。

    传香听见敲门声长久不歇,便披了块衣服出来开门。

    传香打开门一看,一个和尚站在面前。还没有等她反应过来,和尚便将一块毛巾捂住传香的口鼻。传香立即头晕目眩。

    “你这个女鬼!看我怎么收拾你!”和尚瞄一眼志军的娘的房间,抱起不省人事的传香往传香的睡房里走。

    “这个骚货!”志军的娘听到外面的声音,狠狠骂道,一把抓住被子捂住耳朵睡觉。她不明白一向老实听话的儿子怎么就喜欢上了这个风骚的女人。

    和尚将传香扔在床上,眼睛流露猥亵。和尚解开传香的上衣,两个丰硕的乳房跳入眼中。

    传香有气无力乞求道:“不要,不要。”

    和尚笑道:“他们都说你害死了那些男人,今天轮到我害你了。嘻嘻。”他一面说一面解自己的僧服。一条丑陋的刀疤显现在他的胸前。

    传香弱弱的说:“我不是女鬼,你不要害我。”

    和尚一下扑到传香的身上,双手乱摸。他开始拉扯传香的裤子,喘息着说:“我知道你不是女鬼,如果你是女鬼,我还敢来欺负你么。嘻嘻,他们都是眼馋吃不到肉,便说这是碗坏了的肉。可是他们没有料到我会来插一筷子。喂,你这裤带怎么系这么紧呢。”

    “你不要乱来,不然别怪我不客气了。”传香被他压得喘不过气来,呼哧呼哧的说。

    “怎么?难道你还真想拿走我的命根子?嘻嘻,你说你不是女鬼,怎么拿走我的命根子呢?”和尚边说边先退下自己的裤子。

    传香的手挥向和尚的下身。

    “你吓唬我?”和尚怒道。然而,他的脸色马上转变了,惊恐的看着自己粘满鲜血的下身。

    传香嘲讽的笑着看着惊恐非常的和尚,手里扬着一把带血的剪刀。原来她早摸到了缝纫用的剪刀。

    “你来呀,你还来呀。”传香露出鄙夷的笑,一手抓起衣衫护在胸前。

    “啊--”和尚一声长号,吓得屁滚尿流,慌忙逃窜,一路跌跌撞撞。他那被泥水弄脏的麻布鞋都跑掉了,光着脚丫跑得飞快。

    志军的娘听见外面声音不同以往,忙起来察看,走到儿媳妇门口,却见传香手持一把溅血的剪刀,立刻大喊:“快来人呀!杀人啦!”

    在屋里等待消息的人们听见志军的娘的叫喊,连忙都赶出来,以为和尚成功将女鬼除杀了。爷爷跟着他们急忙而欣喜的脚步跑向志军家。

    半路遇到光着身子跑丢了鞋子的和尚,他惊惶失措的撞在来人的身上,痛苦得脸变了形,哀求道:“快把我送医院,不然我的命根子就保不住啦。”

    几个人连忙把他扶住,急急送到附近的乡医院。其余人赶向志军的娘的声音传来的地方。

    大家闯入传香的房间时,传香仍然衣不遮体,一手举着滴着鲜血的剪刀,呼吸急促,眼中的怒火熊熊燃烧。

    十几个男人先用饥渴的眼光打量传香光洁的身体,然后才注意到那把锋利的剪刀。

    洪大刚喊道:“这个女鬼又害人啦!连和尚都不放过!大家一起上,打死这个害人的女鬼!”

    他这一喊,十几个男人立即冲上去。爷爷想阻止已经来不及。爷爷喊道:“大家不要乱来,事情还没有弄清楚呢!”可是没有一个人听到爷爷的话。

    几十双涎着欲望的大手探向传香的身体,有的拧住她的手,有的按住她的脚,还有很多不老实的手故意碰触到她敏感的部位。

    “住手!”一声严厉的吆喝。爷爷说,这个声音当时钻入大家的耳朵,像一只迷失的萤火虫飞入了耳朵,耳膜震得痒疼。那是一个定力十足的喊声。

    大家顿时停下,不知道这个声音是谁发出的。因为这些人是同村的,相互之间的声音很清楚,而爷爷的声音也在这几天的交往中可以辨别。


..神树怪树.

    大家面面相觑,以为是幻觉,但是大家都听到了,难用幻觉来勉强解释。.

    “妈的。真撞邪了不成。”洪大刚骂道,“大家不要怕,她就是女鬼,她就是邪。刚才是她来迷惑大家的。大家不要怕。”说完呸一口痰在手掌,两手搓搓,眼睛色迷迷的看着传香。其他人也跃跃欲试。

    “打死这个女鬼!”一个同来的妇女怒喝道。

    立即,定格的动作重新开始。传香手中的剪刀被夺下,传香像头母狮子一样吼叫。

    “住手!”喝声又响起。

    爷爷这次听清楚了,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门外,窗边,屋顶都传来这声吆喝。

    大家再一次惊愕,传香趁机挣脱男人们的手,蹲下嘤嘤的哭泣。

    洪大刚仍不害怕,壮着胆子喊道:“我们这么多人,怕什么?就是真来一个鬼,我们也能把它摁倒。”说完又要走向蜷缩一团的传香。

    “你站住!”那个声音怒喝。

    洪大刚立即停住,移动不得。他惊恐道:“糟了。我的身体怎么不听使唤了?我怎么走不动了?”

    洪春耕在旁笑道:“你不是逗我们玩吧。它叫你站住你就站住啊。”

    “你闭嘴!”那个声音怒喝。

    洪春耕一脸不以为意,嘴巴裂开说了一些话。可是别人听不见他说了什么。洪春耕这才惊恐起来,用手拍拍嘴巴,两眼瞪得比灯笼还大。

    “我是香烟寺的和尚,你们不要伤害传香。有什么问题,明天来香烟寺找我。南无阿弥陀佛。”那个声音柔和下来。话说完,洪大刚恢复了行动的能力,洪春耕也能说出话了。众人你望我,我望你,不知所措。

    这时,志军的娘态度发生了一百八十度转变。她要赶出屋里的其他人:“我儿媳妇不是鬼。你们快给我出去,不要让菩萨犯怒了。快走快走,就是她真是鬼,也轮不到你们来管。快出去,出去!”她张开双臂,像赶走偷吃她家稻谷的鸡一样赶走屋里的人。

    大家被刚才的现象镇住了,不敢再造次,慌忙从屋里撤出。

    “你老人家怎么又说自己的儿媳妇不是鬼啦?”爷爷低头问驼背的老人。

    “出去,出去。”志军的娘不听,只是努力的把人们往外面推。

    几天后,我趁着周末跑到爷爷家,问传香的情况。爷爷把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详细的告诉我。我听得云里雾里。

    我问道:“传香到底是不是鬼妓啊?怎么一会儿他们说是,一会儿又不是了?如果她不是鬼妓,那周围的男人怎么奇怪的死了?洪春耕还是见证人呢,他不是亲身经历了鬼妓害人么?志军的娘不是也承认传香是勾引男人的女鬼么?那个和尚又是怎么回事?如果她是鬼妓,香烟寺的和尚为什么救她?”

    爷爷被我一连串炮弹似的问题轰的晕头转向。爷爷说:“你听我把事情讲完就知道了。你这么多问题我一句话答不完。”

    第二天,爷爷和几个人去香烟寺找那个原来答应要来的和尚。洪春耕和洪大刚没有去。爷爷觉得平时就算他们俩最积极,今天怎么反而不来呢?爷爷的疑惑一闪而过,没有多在心里逗留。

    香烟寺坐落在香烟山上,离洪家段有接近十里路的距离。这座寺庙不知建于何年何月,爷爷说姥爹的姥爹那时候就有了这个寺庙。

    话说这个香烟寺,却有另一段来源不得不说。这个来源的说法也不知道从何年何月开始传播。说是在香烟寺还没有建立的时候,这座香烟山上只有一棵非常粗大茂盛的树,山上其他的地方却连根草都长不出来。附近的农民试着在这座山上开垦,可是种棉花棉花枯死,种土豆土豆干死。你就是一天浇无数次水,它还是像旱灾的年头一样颗粒无收。这本来已经很奇怪了。

    更奇怪的是,这棵树终年不断的冒烟,像着了火似的。可是每一片叶子都翠绿欲滴,根本没有半点火星出现。

    于是,周围的居民把这棵奇怪的树当作神树来供奉,逢年过节上山来拜。一时间,山上的香烟不断,名字由此而来。

    这样不知过了多少个年月,一个穿得破破烂烂的化缘和尚路过这里,看到了这棵树。他摸了摸这棵树,对祭拜它的百姓说,这是妖树,你们不要祭拜它。

    人们不相信,和尚借了把斧头,砍破了树皮。树流出的不是树汁,而是红色的血。人们不但不相信这是妖树,反而以为是神仙显灵,责怪他们伤害了神树。他们将和尚捆绑在椅子上,关进一个封死了门的屋子里。

    他们杀了畜栏里的猪牛,把猪头牛头摆在桌上,抬到神树前面供奉,祈求神树不要怪罪。忽然,树中飞出一个长须黄面手执拂尘道士打扮的人。他悬浮在半空。

    树下的人急忙都跪下磕头,祈求神灵宽恕。

    那人自称树神,要他们把那个和尚杀了。树神说,那个和尚才是妖孽所化,故意来破坏神树的。

    人们立刻下山,打开关押和尚的房子,要把他拉出来立即处死。可是屋里不见了和尚的踪影,捆在椅子上的变成了一段木头。众人回到神树旁,却发现和尚正拿一把斧头拼命的砍树。鲜血溅得和尚满身都是。半空的树神也不见了。

    众人连忙上前阻拦,和尚拼死挣扎。和尚喊道,再让我砍两斧头,就可以见证我的话了。

    可是众人夺去他的斧头,几个人把他抱起,强行迫使他离开。和尚挣扎不过,跳起来一脚蹬向大树。

    那树已被砍开半边,摇摇欲坠。和尚这一脚蹬过去,树便吱呀一声倒下来。众人怕被大树压着,慌忙松开和尚,四散跑开。

    “扑腾”一声巨响,枝繁叶茂的树砸在地上,腾起几丈高的黄尘。众人被灰尘呛得咳嗽不已,眼睛看不清周围的东西。

    灰尘好一阵才平息下来。树里却滚出三个貌美如花的年轻女子,奄奄一息,衣着单薄。


    ..堕入色窟.

    一起滚出来的还有一个巨大的鸟窝。.众人暂时将和尚放开,急忙抢救这几个奄奄一息的女子。那几个女子从容貌看来年纪在二十岁左右。

    灌下几碗热汤后,她们才勉强能开口说话。

    “咦,我们怎么在这里?这是哪里?”三个姑娘都有些惊讶,看着围着她们的人,茫然不知身在何处。

    一位老农问:“那你以为你在哪里?我们还想问你呢,你们怎么呆在神树上?”

    “神树?”女子迷惑道,“你说我们在神树上?”

    “你们自己不知道吗?那真是奇怪了。”

    其中一个女子说:“多年前,一个道士模样的人半夜来到我的闺房,问我愿意不愿意跟他一起修仙。我当时刚好跟家里闹别扭,心里特想离开讨厌的家人,于是不假思索答应了他。他带我来到一个雕梁画栋的所在,说这是他的仙宫,要我安心住在这里,跟他一起修身炼丹,将来成为仙人。我打开窗户往下看,底下烟雾萦绕,真如在云端一般。透过薄云,能看见房间小如化妆盒,人则小如指甲。晚上他要我跟他做那个,我心里纳闷,神仙也有凡人的色欲么?他说,这是为了阴阳调和,早日登仙。我看自己离人间已经遥远,想逃走已经不可能,只好服从。过了不久,那个仙人又带来两个女子,都长得很漂亮。他每天白天出去,晚上回来要我们三个一起跟他做阴阳调和的事情。我们原本不愿意,却奈何不了他。趁他不在的时候,我问过这两个女子,她们也是跟家里闹矛盾想离开的时候,恰好这个仙人半夜来到闺房,邀请她们一起修仙。”

    “什么仙人!他就是一个修道半途而废的妖道士,因为贪恋美色而无法修得正果的流氓。”和尚嘲笑道,“他凭借学来的道术骗了你们,也骗得周围居民的崇拜。”

    那个女子含羞道:“都怪我一时冲动,上了妖道的当。他正是怕正道的人来捉,白天一般不跟我们呆一起,晚上才来强迫我们跟他交合。我们三人也想趁着他不在逃走,但是往下一看,离地十万八千里,跳下去恐怕会尸骨无存。我们只好忍受他的折磨。没想到我们只是住在一个鸟窝里。”其余两个女子也含羞点头。

    和尚问到她们的家乡所在地,离香烟山有几百里路程。和尚把化缘得来的钱送给她们做回家的盘缠。

    周围的人们怕妖道士回来报复,央求和尚留下来,并答应给和尚建造一座寺庙。和尚欣然应诺。

    于是香烟寺在大树生长的地方建造起来,和尚住下来。从此再也不见香烟升起,妖道士也不敢回来报复当地的百姓。

    香烟寺虽然香火旺盛,可是和尚不多接纳俗人出家,坚决只选一个弟子做传人。偌大一个寺庙里只有一个和尚打理。念经,清扫,做法事都由一个人完成。

    日本鬼子侵华的时候,曾有一队日本兵闯进寺庙,见了佛像就砸,见了功德箱就抢。已经是十几代的和尚笑眯眯的将五十多个日本兵引进珈蓝殿,好茶好烟招待他们。外面还有十几个士兵守护着他们的摩托车和抢来的牲口。

    外面的兵等了好久,见里面的士兵还不出来,心里生疑。突然,庙里枪声大作,“乒乒”的枪声周围十几里的人都能听到。

    周围的百姓只以为日本兵作孽,将香烟寺的和尚杀害了。

    外面的士兵听见枪声,赶忙往里面冲,前面两个士兵才进大门,立即仆倒。紧跟其后的士兵吓得忙撤回来,用日语大喊:“里面怎么都是和尚?把我们队长杀啦!”

    外面的士兵忙端起枪对着大门,不敢冲进去。他们等了半日,也不见一个和尚出来,便放火烧了香烟寺。这个寺庙多为木质结构,一下子火光熊熊,烧得半边天都变为通红。铜佛像都烧得漆黑,刮都刮不干净。

    这些士兵在烧得倒塌的寺庙的断壁残垣中寻找尸体。散发着胡焦味的尸体清理起来,一共五十几具,刚好是日本兵死亡的人数。不但没有发现先前看到的一大群和尚的尸体,就是连迎接他们的那一个和尚的尸体都没有发现。日本兵以为见了鬼,吓得哇哇的逃回常山。

    忘了交代,那时常山顶上驻扎着一个团的日本兵,捉来许多年轻劳动力为他们挖金矿。至今,常山顶仍有许多没有完全坍塌的金矿洞。有人砍柴的时候曾掉进金矿洞,发现一些铜枪和锄头。

    由此,香烟寺的名声大噪,有人说那个和尚在大火中飞升了,也有人说和尚会遁火术安全逃出,还有人说和尚会穿墙术,在大火没有烧起来之前穿墙跑了。只是没有人能解释一个和尚怎么可以杀死五十多个拿枪的兵,没有人能解释日本兵看见庙里一大堆和尚是怎么回事。

    日本兵战败撤走后,那个和尚却又回来了,为修复香烟寺化缘募捐。因为那件事情,很多人怀着敬畏的心捐了许多钱,香烟寺恢复成原来的样子。

    爷爷他们要见的和尚就是他。

    见到和尚的时候,大家都吓了一跳。坐在草簿上的和尚是一个九十多将近百岁的老人,眉梢末端长了三寸长,满脸的皱纹差点将眼睛嘴巴淹没,手指却如二十多岁人的那样健康灵活。

    他坐在珈蓝殿的大佛前面,闭着眼睛耷拉着脑袋,如果不是他的手一直在拈动佛珠,你绝对会以为这是一个坐化了的尸体。

    “你们来啦。”和尚蠕动嘴唇说。他的嘴唇已经没有了红色,和皱纹的酱色没有区别,仿佛那两瓣嘴唇就是皱纹的一部分。

    “诶。”爷爷点头回答。

    “师傅,你也不抬眼皮看看我们,知道我们是谁么?”同来的人问道。

    “我们昨晚不是见过面了么?”和尚说。

    爷爷当时觉得和尚很可怜,因为寺庙里没有人可以服侍他。在现在这个社会里,没有谁家愿意让自家的孩子跟着他当和尚。恐怕和尚的绝技就要失传了。

    ..两面佛像.

    爷爷跟我讲和尚可怜的时候,我顿时想到歪道士。.是不是歪道士也会觉得自己的技艺像西落的夕阳。“捉鬼有什么用?不能当饭吃,不能当钱使。认真读你的书吧。好好考个大学生,为家里争光。”妈妈就经常这样教训我。

    “你说传香不是女鬼?”同来的人问道。

    “嗯。”和尚回答。

    “那我们那里怎么死了那么多男人?并且死得奇怪?”

    “我没有说你们那里没有鬼。只是鬼不是传香。”和尚说。他指着佛像前香案上的一个铜鼎,说:“帮我把那个鼎拿过来。”

    香案上的铜鼎有巴掌那么大,高一尺,三足鼎立。铜鼎上刻有花纹,或云或树或鹤或蛇。鼎内装有沙子,数十根烧尽的香插在其中。

    爷爷走向香案,取下铜鼎,交给和尚。和尚将里面的沙子倒在身旁,又吩咐道:“佛像后面有一个酒坛,帮我搬过来。”

    几个人走到佛像后面,才发现这个佛像是两面的,正反两面有两幅完全不同的面孔。正面是慈眉善目态度安详的佛,后面却是面目狰狞怒目张嘴的如同恶魔的像。

    一人问道:“佛堂里怎么会有这样吓人的魔鬼像呢?”

    和尚说:“那也是佛。”

    那人疑问:“佛怎么是这幅凶恶的模样?弥勒佛,观音,佛祖不都是和蔼可亲的模样么?这个佛怎么让人觉得可怕呢?”

    和尚说:“佛是有两面的,对可引导为善的人当然是慈眉善目和蔼可亲,让人觉得安详舒坦。但是对那些作恶多端不知悔改的恶人厉鬼,自然要有严厉强悍铁面无私的另一面。能引人为善,又能惩戒凶恶,才称之为佛。”

    大家似有所悟。

    佛像下面果然有一个酒坛。大家合力将它搬出来,放在和尚面前。酒坛的坛口很宽,和尚伸出与他年纪极不相称的手,掬起一捧酒。

    酒在他的手掌中虽然稍有滴落,但是流失很慢。众人觉得奇怪,换作是他们中任何一个人,会如竹篮打水一般捞不起几滴酒水。

    和尚将手移到铜鼎上方,缓缓撒开。酒水却像沙子一样以极细的颗粒状落在铜鼎里,颗颗透明,散发酒香。落在铜鼎底部的酒水也如沙子一样堆成锥形,慢慢向四周滑开。和尚抓住铜鼎的两个短足,轻轻一摇,酒水平摊开来,又成为水一样的液体,波光粼粼。

    “这是光阴盆,可以看到过去发生的事情。”和尚说。大家拥上去,探头看铜鼎中的酒水。

    “你们用心看。”和尚说。

    后来爷爷跟我讲当时的感受。铜鼎里水平如镜,倒映着他们几个挤在一起的脑袋。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用心看。”和尚低沉的说。他的话似乎有催眠的功效,他们都按照他的指示用心看着平静的水面,酒香渐渐进入鼻子,有些醺醉的感觉。

    “用心看。”和尚用更加低沉的声音说。他抓起一撮刚才倒在旁边的沙子,撒入水中。水面起了许多细小的波纹。

    水波渐渐淡去,水面恢复平静的同时,铜鼎里的水面发生了变化,他们的脑袋不见了,换而出现的是一间房子,大家都认出那是志军的家。志军的娘提着菜篮走出来,估计是要去菜地摘菜。志军的娘刚走,两个人鼠头鼠脑的出现,一个是洪大刚,一个是洪春耕。

    他们两人轻轻推开虚掩的门,走进传香的房间。通过敞开的窗户,可以看见传香坐在床边做针线活,头发懒懒的披下来,透出一丝妩媚。

    洪大刚和洪春耕推了推门,没有开。洪大刚躲在墙角,洪春耕站在门口。洪大刚给洪春耕递个眼色,示意他敲门。

    洪春耕敲了敲门。

    铜鼎旁边的人都听见了敲门声,仿佛他们都站在门口,而洪大刚和洪春耕看不见他们。

    传香起身来开门。

    门刚打开,洪春耕便一把抱住传香往屋里跑,洪大刚随即跟上,返身关上门。

    洪春耕一手捂住传香的嘴巴,不让她叫喊,一只手伸到衣底。洪大刚按住传香挣扎的两只手。

    “不要吵,”洪春耕威胁道,“现在外面的人都认为你是女鬼呢,你依了我,我可以证明你不是女鬼。你若不依我,我就让谣言变成真的。”

    洪大刚笑道:“还有我呢。那些出事的男人都是命根子不见了。如果我们和你做了,但是我们还好好的,不刚好给你避开谣言么?”

    “你混蛋!”传香在洪春耕的手掌下闷声骂道,额头渗出汗珠。

    “你手脚快点!别让那老婆子回来发现了。”洪大刚催促道。洪春耕奸笑着扯开传香的上衣,塑料扣子崩断了线,落在地上滚到床底。

    洪春耕俯下身来要亲传香的脸,传香不停的摇晃脑袋,避开他的厚嘴黄牙。

    “不让老子亲?老子就想不通了,我三十多岁还没碰过女人,志军那个呆头呆脑的小子居然这么快就找了个这么漂亮的媳妇。”洪春耕一面说一面扒传香的裤子。

    传香突然不挣扎了,对洪春耕露出一个妩媚的笑。

    洪春耕和洪大刚被传香的笑弄得迷糊了。

    “你笑什么?”洪春耕问道,把捂在传香嘴巴上的手稍稍放开,但是他时刻提防着,随时马上捂住她呼救的声音。

    传香笑说:“你急什么呢?要做可以呀,志军把我一个人丢在家里,我早就不满意了。让我自己来脱裤子,好么?”

    洪大刚警觉的说:“别相信这个娘们,别上了她的当。”就在洪大刚分心的时候,传香抓起刚做针线活用的剪刀,刺向压在她身上的洪春耕。

    那个动作和那个晚上刺伤假扮的和尚类似。

    洪春耕偏头躲开,剪刀扎在他的裤裆。洪春耕大叫。洪大刚怕外面经过的人听见,慌忙放开传香捂住同伙的嘴。

    “不要叫不要叫!被邻人听到就不好了。”洪大刚压低声音警告,拉住洪春耕往外拖。

    洪春耕在门口转过头来,狠狠赌咒发誓:“老子不害死你不姓洪!”

    传香浑身战栗的坐在床上,眼角流出委屈的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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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7-20 09:37:07 | 显示全部楼层
..讹口如波.

    一只年轻的手伸到众人眼前,撒出一把细沙,画面上激起重重叠叠的微波。.微波将眼前的景象打乱。

    水面平静下来,众人又只看见挤在一起的脑袋。

    “这个洪大刚也忒心黑了。平日里跟志军称兄道弟的,志军一不在,他却这样欺负传香。”一人愤然说道,“他的下身原来是剪刀划伤的,他却说传香主动勾引他用鬼术伤了他。还散布谣言,说传香就是害人的鬼妓。真是用心狠毒。”

    “讹口如波,俗肠如锢。触目迷津,弥天毒雾。不有明眼,孰为先路?太阳当空,妖魑匿步。”和尚口念偈语。

    我在学校也见识了以讹传讹的厉害,那比鬼害人还要厉害,并且比鬼还要残忍。我们初中有个教物理的老师越级给上头写了个反映信,披露学校的某个领导的敏感问题。没想到那个领导来头很硬,知道了这件事。他不直接批评这个物理老师,反而散布谣言,说这个物理老师发了疯,向上级申明现在军队用的迫击炮是他发明的。

    这本来是个很白痴很无聊的污蔑,甚至有些荒谬。可是越是荒

    诞的似乎越多长舌男长舌妇愿意相信。

    那个物理老师每次出门,都有人半开玩笑半认真的问他:“迫击炮不是你发明的么?你怎么不当军事专家还在这里教初中啊?”

    开始他还跟人家争辩,说:“我没有啊。我写的是反映信,不是申请发明。”可是人家早把迫击炮这个想法像一颗种子一样种植在心里了,无论他怎么辩解都无济于事。并且这颗种子生根发芽,越传越广。

    这个老师走在外面,总有人远远的指着他说:“你看,就是那个老师说自己发明了迫击炮,呵呵。你说他是不是神经有问题?”然后几个人一起偷笑。

    这个物理老师终于忍受不了,精神崩溃,见人就主动说:“你知道么?迫击炮是我发明的。真是我发明的。”

    学校怕他影响学生,取消了他的教师资格,出于同情之心,每月还发给他一点补贴。那个老师直到现在,我去母校看望老师的时候,仍可以碰到他。他拉住我,说:“我认识你,你是我的学生吧。可是,你知道么,迫击炮是我发明的。嘿嘿。”他得意的对我笑笑,独自沉浸在不可言状的喜悦中,似乎为自己发明了迫击炮而沾沾自喜。

    读者,你说,人们的传言是不是很可怕?

    传香就活在这样遍布谣言的环境中。

    爷爷问和尚道:“那志军的娘为什么也说她是女鬼呢?并且,我发现传香身上确实散发着一些鬼气。”

    其他人也把询问的眼光投向皱纹叠起的和尚。

    “志军的娘不喜欢外地的姑娘,是吗?”和尚问道。

    周围人都立即点头。其中一人说:“这个老婆婆很是顽固,说外的姑娘信不过,说跑就跑了,一定要志军找本地的媳妇。”十几年前,许多年轻人义无反顾的跑到广州沿海成为打工仔。许多年轻人回来的时候带上外地的女朋友,可是结婚不久,外地来的媳妇突然跑了,杳无音讯,留下一个嗷嗷待乳的孩子。这样的事情并不鲜见。

    和尚说:“志军的娘说她是女鬼,就是为了要逼她走。所谓墙倒众人推,更多人想都不想,便一口咬定她是女鬼。”和尚叹口气,说:“矮子何曾看戏?都是随人说长短罢了。”

    “那个捉鬼的和尚是怎么回事?”有人问道。

    和尚说:“那是洪大刚他们合伙骗大家的,说我过两天要去洪家段,然后找了个同流合污的流氓假扮和尚,故意要你们不出来,趁机想玷污传香。他们头次****未遂,一直耿耿于怀呢。”

    “她身上有鬼气,这是真的。你们大家都说她是女鬼,那真正的女鬼何不趁机把你们的注意力集中在她身上呢?”和尚说。他不把铜鼎中的酒水倒出来,便将旁边的沙土捧回铜鼎中。爷爷接过他手中的铜鼎,放回原来的位置。

    “你是说鬼妓还是存在的?”一人问道。

    “当然在了。你们一直把传香当作女鬼,让真正的鬼妓趁机伤害了更多的人。”和尚说。

    爷爷立即想到他和我在岔路看见的情景。

    “假和尚说是鬼妓害的人没有错?”有人问。

    和尚笑道:“人家要骗你会先给一点正确信息,好让你相信其他错误的信息。”

    众人默然。

    和尚说:“这个鬼妓确实是青楼女子所化。也确实下身有舌头形状的孽障。知道这些并不奇怪,因为三十多年前,这一带曾经发生过类似的事情。”

    “曾经发生过类似的事情?也是鬼妓吗?”一人问道。爷爷若有所思。

    和尚点头:“事情发生的时候你们要么还没有出生,要么太小,现在不记得了。但是,这位你们的大伯应该知道吧。”和尚指的是爷爷,这里只有他称得上其余人的大伯。其余人都是二十多岁或者三十出头。

    爷爷勉强挤出一个笑容,答道:“诶。”

    “我跟你父亲有过一面之缘的。”和尚蠕动嘴唇,说道,“你父亲是个很厉害的人。但是他只是把方术当作闲余消遣的东西。”

    “你认识我父亲?”爷爷惊讶道。

    和尚像没有听见爷爷的话,继续有些感伤的说:“你父亲聪明,这些方术就要绝传了。看看我,当年苦求技艺,还不是要带着这些到黄土里去?”

    “别这么说,师傅。”爷爷安慰他。

    “现在我要求他的儿子帮我捉鬼了。”和尚说。此时一只苍蝇飞进来,栖息在和尚的鼻梁上,而和尚毫无知觉。

    那一瞬间,爷爷说他闻到了死亡的气息。他仿佛看见一条黑带一样的游丝,悄悄来到和尚的身边,从和尚的鼻孔里进入,消化在和尚体内。爷爷说,很奇怪,从那时候起,他能看到死亡的来临,而站在旁边的人们不会有这样的感觉。唯一跟爷爷心灵相通的可能是那只苍蝇,它首先闻到了腐烂的气息,提前来到和尚的鼻梁上。



    ..对联洞房.

    “我就要死了。.死亡已经找上门来了。”和尚伸手捏捏鼻子,苍蝇嗡嗡的飞开,“捉鬼妓的事情就要拜托你了。”和尚的话说完,苍蝇绕了一大圈,又落在他的鼻子上。

    “可是,我怕我没有这个能力,我没有跟我父亲学过捉鬼妓的方术。我在三十几年前遭遇过另一个鬼妓,我知道她的厉害。”爷爷迟疑的回道。

    “呵呵,三十几年前的事情你也是见证人之一吧。我和你父亲就是那时见过一面,为这鬼妓的事,最后我和你父亲都遵照了你的意愿放过了她,她也果然像你所说,没有再出现过。”和尚言辞开始有些吃力,“但是,但是这个鬼妓不同以前那个,她的怨气太重。你只能收服她。就如那个两面佛,好的鬼我们可以引导向善,恶性不改的我们不能心软。”

    爷爷轻声说:“可是我父亲没有把他的所学全部交给我,我没有办法对付鬼妓。”

    和尚想了想,说:“你父亲不是有一本古书么?他没有传给你吗?”

    爷爷说:“传是传了,但是只给我古书的前半部分,后半部分藏在哪里我不知道。只留下了七个字,猜出谜底才能找到后半部分。我到现在还没有猜出来。”

    和尚问道:“哪七个字?”

    爷爷说:“那七个字是移椅倚桐同赏月。”

    和尚笑道:“这是包公巧破对联案里的上联。花鼓戏里有这样的戏段子,你没有听过么?”

    “包公巧破对联案?”爷爷虽然也经常听花鼓戏,但是显然没有听过这一段。

    后来爷爷跟我说到“包公巧破对联案”时,我也是一脸茫然。我几乎不听戏曲,觉得那是老人闲得无聊才听的东西,咿咿呀呀的烦人。因此我无从知道“移椅倚桐同赏月”的典故。于是,我问爷爷这个包公巧破对联案的具体内容。相信读者也跟我一样好奇吧。

    当时和尚已经接近圆寂,没有这么多时间跟爷爷讲包公巧破对联案的故事,这些都是爷爷在和尚圆寂后费劲心血问了很多戏迷才得知的。这为我们寻找《百术驱》的后半部提供了很好的思路。

    话说包公任监察御史时,发生过这样一个奇案。

    一对均已年过五十的徐姓夫妻,为十八岁的儿子娶亲。在新婚之夜新郎入洞房之前,才华横溢的新娘为了考考自己的秀才夫君,就出了一个对联的上联:“点灯登阁各攻书”。

    这是连环对的形式,不但“灯”(古代繁体字是“火”和“登”组成)同“登”,“阁”同“各”是同音字,前字分别是后字加偏旁(或笔划)而成,而且“点灯”二字还是双声(两个字的声母相同),若对出下句,是要颇费脑筋的。

    新娘出了对句后,隔着房门对新郎说:“你若对不出下句,今晚就不准进入洞房。”

    新郎苦苦思索了很久,也没有对出下句,遂赌气离家去了学堂。

    第二天早上起床后,新娘见坐在桌前的新郎紧锁眉头,便问其故。

    新郎说:“我直到现在还在为对不出你的对句而发愁呢!”

    新娘却笑着说:“昨晚夜深人静之时,明月当空,你独自一人在院内的梧桐树下,不是已经对上了吗?要不,我能让你入洞房吗?”

    新郎一听此话,吃惊地说:“我因对不上对句,一夜都在学堂里,是天亮后才回来的呀!”

    新娘听后,意识到自己引狼入室,让坏人钻了空子。过了一会儿,已失去贞操的新娘见新郎离开新房去见父母久久不归,就悔恨交加地悬梁自尽了。

    因为出了人命案,县衙不问青红皂白就把新郎抓捕。被刑讯逼供的新郎屈打成招后,被判为秋后问斩。听到儿子将要被问斩的消息后,徐母也绝望地投河自尽了。

    包公“访”到此事后,深感案情蹊跷,便决定以对句作为“突破口”,把此案弄个真相大白。于是,当晚他就借住到徐家。到了夜深人静皓月当空之时,包公来到院中的梧桐树前,面对着梧桐树,左思右想,却一时无有良策。

    在这样的情况下,包公就把思索案情的事放到一旁,叫随从搬来一把椅子,靠在梧桐树下,与随从闲聊起来。聊着聊着,包公突然茅塞顿开,破案的关键之举,竟在无意之中得到。

    第二天早晨,包公离开徐家来到县衙,马上令人上街贴出告示,内容大意是开封府要在本地招取一名有才学的书生,到开封府任职,欢迎有志者到府衙应试。十几个应试者来到县衙,包公出的考题是“点灯登阁各攻书”的对句。应试者对出下句交上答卷后,包公选中了“移椅倚桐同赏月”的考生。

    该考生见自己被选中,就十分高兴地问包公:“包大人,不知您何时带晚生回开封府?”只见包公冷笑一声,把惊堂木一拍,就下令衙役把该考生捆绑了起来。接着包公让人把那个秋后问斩的新郎带来,当新郎在暗中确认该考生就是自己的同窗好友,包公认定该考生就是夜进洞房糟蹋新娘的罪犯了。

    包公之所以认定答出“移椅倚桐同赏月”的考生是“犯罪嫌疑人”,是因为他在徐家院内的梧桐树下坐在椅子上同随从闲聊时,突然想出了“移椅倚桐同赏月”的对句,因为此句亦是连环句,“移”和“倚”,“桐”和“同”是同音字,前字分别是后字加偏旁(或笔划)而成,“移椅”也是双声,同时又想到了新娘临死前对新郎说的“你独自一人在院内的梧桐树下,不是已经对上了吗”这句话,所以才把答出了“移椅倚桐同赏月”的考生给“扣”了起来。

    随后包公一审该考生,该考生就从实招供了。

    原来,那天晚上,新郎到了学堂后,正在学堂夜读的那个同窗

    好友一见新郎在新婚之夜不入洞房却来到了学堂,便问其故。新郎如实把对句之事告诉了这个考生,这个考生立刻就打起了坏主意。当夜深人静之时,他借回家为由却潜进了徐家。这个考生在徐家院内的梧桐树下想出对句后,便装做新郎的口气向洞房内的新娘答对。

    已熄灯而未入睡的新娘一听所答之对“移椅倚桐同赏月”天衣无缝,根本没去想还能有除夫君之外的第二个人知道自己和夫君答对之事,于是就开门放人并让其上床了。这个考生将新娘糟蹋后,在天亮前乘新娘睡熟之时便溜之大吉。


    ..金粉尸体.

    爷爷说,当时和尚没有跟他讲这么详细。.

    和尚说:“答出了这个下联的可以进洞房。”

    “进洞房?”爷爷是离开香烟寺后才了解包公巧破对联案的,所以当时觉得惊讶是很自然的反应。

    和尚说:“我只能点拨一下,你父亲留下这七个字必定有他自己的道理。《百术驱》上有关于鬼妓的描述。我跟你父亲交流过一些方术,有缘见过那本书。”

    “嗨……”和尚长长叹出一口气,不说话了,脑袋垂下来。

    爷爷再叫他时,他已经不能回答。旁边一人推推和尚,却如石像一般岿然不动,也如石像一样冰冷。那人倒抽一口冷气,将手指伸到和尚的鼻子下。

    “没有气息了。怎么说死就死了?”那人说。

    爷爷悲伤道:“和尚师傅,你不能就这么死啊。我们还没有找到古书的后半部分,虽然我答应你去捉鬼妓,但是没有后半部分,我没有必胜的把握啊。万一我们找不到呢,你放心归去么?你要死也要等到我们找到那本书啊。”

    和尚一脸冰冷的表情,苍蝇在他的鼻子上爬上爬下。

    爷爷对着已经没有生命迹象的和尚诉说:“要是到时候我找不到书,而你已经安心归去。我去找谁寻求帮助呢?你一生帮了无数人,可谓功德圆满。但是临死前却将一个毫无把握的事情交给我,你就这样走了,黄泉路上也不能安心啊。”

    “他已经死了。你说这些有什么用呢。”旁边的人安慰爷爷道。

    突然,和尚鼻子上的苍蝇被惊飞,振翅飞到放着铜鼎的香案上。

    “好吧。我等你找到古书。”和尚将垂下的头慢慢仰起来,仿佛刚刚只是打了一个盹。

    众人吓得连连后退,惊问:“你现在是人还是鬼?”

    和尚微弱的说:“你来摸摸我的呼吸就知道了。”

    一人畏手畏脚的挪步到和尚跟前,抖抖缩缩的伸了一根手指在和尚的鼻孔前。那人似乎不相信手指的触觉,侧着脑袋想了一会,缓缓说:“果然有呼吸了。”其他人悬着的心放下来。

    “你怎么又活过来了?”一人颤着声音问道。

    “哦。冥冥中我听到他的话,觉得有道理。我一生追求方术,超度诵经,救人驱鬼,可谓无不尽心尽力,力求功德圆满。可是临死却让最后一件事挂在心上,确实不好。送佛送到西嘛,我还没有看见佛到西,怎么可以离开呢。”和尚说话已经相当吃力,音调忽高忽低。

    爷爷那番话本来只是随感而发,不料真将和尚呼唤回来,心底真正佩服和尚的方术之力。

    道行高深的僧和道,一般都能预知自己的寿命和福祸。但是他们使用方术有很大的区别,特别是使用在自己身上的时候。和尚讲究五大皆空,一般不用学到的方术延长寿命,追求的是死后的功德圆满。而道士讲究修身,目的性强,努力使用生平所学抵抗自然的衰老,尽力延长寿命。和尚和歪道士刚好是各自的明证。这也是他们一个阳气重,一个鬼气重的原因。但是在有些特殊情况下,他们可能违背自己的初衷。

    爷爷说,和尚回来还有另一个原因。香烟寺几百年来都是单传,在师傅死后,徒弟要安排师傅的后事。师傅死后是不可以埋进泥土的,而是在尸体上刷一层金粉,按照师傅死前打坐的姿势放好,摆放在功德堂。金粉只是佛法的称谓,实际上都用的黄铜粉。

    香烟寺的功德堂从来不让外人进去,但烧香拜佛时偷偷窥看的人不在少数。据说,里面的尸体已经有了十来具,因为每年活着的和尚都要给死去的和尚刷一遍金粉,所以个个金光闪闪,不逊色于大殿的石佛菩萨。

    尸体保持着完好的状态,没有腐烂的迹象。有的和尚保持着微笑,有的愁眉苦脸,有的面目安详,现在看来还和平常人的感情表露差不多。仿佛厚厚的金粉里不是尸体,而是活人。

    可是到了这个和尚一辈,竟然没有一个单传弟子。试问现在这个社会,谁愿意将儿子交给一个没有定产的和尚学习方术?即使有人想学,也不敢来真的,仅仅停留在想想而已。

    和尚没有徒弟给他安排后事,自然不安心离去。

    和尚说:“我顶多再等你七天,七天之内你一定要找到古书,好让我安心闭目。我死后,你要帮我刷上金粉,摆放在功德堂。功德堂本来不允许外人进入的,但是谁料到我下面再无传人?当年数百人争相当我师傅的徒弟,我师傅选择了我。现在我想选一个徒弟都不能……”

    爷爷点头承诺。

    “好了。你们走吧。”和尚说完,闭上眼睛,恢复一动不动的状态。

    爷爷他们轻步退出来,把敞开的庙门拉上。门发出吱吱的摩擦声,门环锈迹斑斑,红漆剥落。门上有对联:“出世在於度已,入世在於度人。”

    回到洪家段,洪春耕见事情败露,和那个假扮的和尚已经逃跑了。洪大刚有家有室,不能一跑了事,反而厚起脸皮,装作若无其事,见人便仰头挺胸,得意洋洋。村里人本来要驱逐他滚出村子,但是他媳妇跪在村长的房子前跪了两天两夜。村里人见他还有儿女要养,便默许他留下来。不过后来,有一次洪大刚拿一块肉逗他家的大狼狗玩,大狼狗突然发飙,一口咬伤了洪大刚的命根子。

    于是村子里说的沸沸扬扬,说是洪大刚的命根子被狗咬断了,再也不能在他媳妇面前耀武扬威了。

    洪大刚听到传言,红着脸粗着脖子跟人家理论。可是传言越传越远,方圆十几个村的人见了洪大刚都要偷偷笑。有的打趣问他,你撒尿是不是要学女人蹲下啊?

    洪大刚愤怒了一个多月,最后终于被流言击倒,精神崩溃了,看见人便脱下裤子,把那东西掏出来给人家看,说,你瞧,你瞧瞧,有没有断掉?


    ..春生秋死.

    自此,村里的人见了他便拿着棍子或者扫帚恐吓他,叫他滚开。.。十几年后,我过年回家,听爷爷说洪大刚进了乡里新建的精神病院,现在精神有了一些好转,能认出村里的熟人了。

    爷爷听了和尚的指点后,把和尚的话复述给我听,然后问我:“根据这些,你能猜到古书的下半部在哪里吗?”

    我说:“这个太简单啦!你早说这七个字跟进洞房有关系,就不会等到现在才猜出来了。”

    爷爷皱眉问:“你猜出来啦?”

    如果不是小时候经常跟玩伴玩过家家,我也不能第一时间想到那个地方。过家家的游戏就是几个小孩子在一起模仿大人的生活,模仿最多的就是结婚。几个小孩子一起分配角色,有的当新郎有的当新娘有的当客人有的主婚人,搬几个板凳做礼堂,披块红布做新人的衣服。很多人小时候玩过这个游戏。

    我们几个玩伴每次玩结婚的游戏时,总要到我家的后院进行。因为后院有真正的“洞房”。那是一个窖洞,一个高不过人,长不过两臂的洞,就着后山挖成。十几年前,农村几乎家家都种地瓜,因为地瓜的叶子可以喂猪。

    但是地瓜的种很容易发霉烂掉,于是农人在挨着山陡峭的地方挖一个洞,有几分像陕西的窑洞,只是规模比窑洞小多了,仅够装几箩筐的地瓜。

    地瓜种装进窖洞后,农人将洞口用土砖塞住封死,以保持地瓜的新鲜,来年可以种在地里。

    在地瓜刚刚种下地的时候,窖洞是敞开的,刚好成为一些小孩的乐园,是藏猫猫,过家家的好去处。

    我们小时候玩过家家,就把窖洞当作结婚的洞房。

    也有人打趣村里大龄还未结婚的青年,说,你没有进过洞房

    吧,要进也是进窖洞。这样笑话人家。

    所以,我听了爷爷提到“洞房”,第一时间想到了窖洞。

    “你确定吗?”爷爷问道。

    我给爷爷解释说:“姥爹隐含的意思肯定是这样的,就像包公想到的那样,能想到这个对联的人,肯定就是进洞房的人。这七个字是谜语,同时本身就是谜底。怎么说呢,你猜这个谜语的时候,你自己已经是谜语的一部分,那么,你自己就是进洞房的人。”我不知道我说的清不清楚。

    爷爷说:“不管是不是,去挖开看一下就知道了。”

    时不待人,我跟爷爷立即到爷爷家的窖洞去察看。因为我家的窖洞足够装两家人要用的地瓜种,爷爷年年要爸爸顺便给他留点地瓜种,自己家的窖洞已经不常用了。爷爷钻到进满布蜘蛛网的窖洞,用锄头小心的挖土。

    突然“咯噔”一声,锄头碰到了硬物。爷爷欣喜异常,连忙弯下腰,用手轻轻扒开周围的松土。一个铜盒子露出了一角。爷爷抓住盒子的边角,将盒子从泥土中抠了出来。

    小心翼翼打开盒子,里面躺着一本书。准确的说是半本书,正是《百术驱》的后半部分,字迹排版和我所拥有的前半本别无二致。

    我们急忙翻开看了几页,便立即关上盒子,欣喜的赶到香烟寺。我们刚跨进庙门,看见一个人在往和尚脸上涂金粉了。和尚的笑容在金粉的衬托下有佛一般的安详近人。

    那个涂金粉的人转过头来告诉我们:“和尚说了,由于坤位移动方向,这半个月鬼妓不会出来。等这半个月过去,在十七的晚上月亮变得最圆的时候,你们要迅速解决鬼妓,不要再给她害人的机会。”

    爷爷一句话不说,神情黯然的退出来。

    捧着铜盒子走出香烟寺,爷爷似乎是自言自语,又似乎是对我说:“我不敢在他面前说一句话,怕他又违背意愿的活过来。”而我知道,爷爷怕的是说了话后和尚不活过来。爷爷这么说,只是为了自欺欺人罢了。我上大学后的第三年,奶奶(外婆)去世了。我在遥远的东北,没有办法及时赶到家乡见她最后一面,想起年幼时在她家玩耍的情景,我多少次在梦中哭出声来。可是,之后寒假回到了家,再去爷爷家时,心里却没有任何悲伤,明知奶奶不在了,却仍然觉得她还活着,似乎我叫她一声“奶奶”,她便会巍巍颠颠的跑出来。但是,无论如何,我不敢喊出“奶奶”两个字。

    爷爷的心情应该和我的心情相同。

    离开香烟山时,我回头看了看寺庙大门上的对联:“出世在於度已,入世在於度人。”感叹和尚的一生。他的一生应该比爷爷更传奇,可是这种传奇随着他的生命的结束,世界上还有残留的一丝迹象么?

    时间不等我感叹,却又送来一件怪事。在等待鬼妓再次出现的半个月里,我和爷爷没有闲着。由于期间出现了几件怪事,我没有把尅孢鬼告诉我的事情告诉爷爷,但是那半月里,逃出的箢箕鬼没有来骚扰我们。月季也没有给我其他的梦。

    我和爷爷全心投入了另一件事情。

    事情是这样的,邻县的一个人听到爷爷捉鬼的事情,费尽心机找到我们,告诉我们他们家出现的怪事。他说他住在什么县什么村现在我已经不记得了。但是他说的怪事我记忆犹新。他说他媳妇生产了三次,三次都是双胞胎,并且是龙凤胎。可是,三次龙凤胎都夭折了。

    我和爷爷目瞪口呆。可是,奇怪的还在后面。

    他说,他媳妇每次生产都是在春天万物生长的时候,而孩子夭折都是在秋天万物凋零的时候,好像他的孩子都是树木似的。

    今年春天,他的媳妇又生了龙凤胎,本来应该是值得庆幸的事,可是这个男人急得团团转,害怕秋天一到,悲剧又重复。

    他听说隔壁县的爷爷是捉鬼的行家,想找爷爷去看看是不是鬼作祟。他费尽千辛万苦才找到爷爷的住址。

    爷爷一听,没有半点犹豫,马上否定:“不是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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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7-20 09:39:27 | 显示全部楼层
..瓦匠怪癖.

    “不是鬼?”来人显然很失望,“那岂不是没有办法了?我的孩子没有办法获救了?”他眼睛红了,六神无主的就地坐下,两只手在裤子上乱搓揉,仿佛在为丢了重要的东西干着急。.

    “不是鬼,那是什么?”我问爷爷。

    爷爷说:“我也不知道,反正不是鬼,我可以肯定。是什么东西要到了那里看了才知道。”

    那人听见爷爷这样说,立即爬起来,拉住爷爷的手哀求道:“大伯,求求你去我家那里看看吧。我知道您擅长的是捉鬼,但不是鬼您也可以去看看嘛,死马当作活马医,总得给我一点希望。不然我的两个孩子只能等死了,求求您了。”

    爷爷面有难色。爷爷为鬼妓的事在洪家段和画眉村之间来回跑了不知多少回,确实需要好好休息一下。再说,半月后还要提防鬼妓的出现呢,那时还要精力对付鬼妓。

    我看出爷爷的心思,帮那人劝说道:“这个人从邻县跑来,可见事情的危急。反正鬼妓还要等一段时间出现。我们可以先去他那里,同时可以看看古书的后半部分,对鬼妓的了解更多,胜算就越大啊。”

    其实,看古书在哪里不是一样的看?但是我实在没有词可以劝爷爷,只好这样说。

    那人感激的看着我,又朝爷爷连连点头。

    爷爷见我这样说,思索了一下,说:“好吧。我答应跟你去看看,但是我们要快去快回。家里这边还有很多事情等着我去做呢。”

    很多时候爷爷都迁就我,只要我开口的,他似乎很难说不字。后来爷爷因为抽烟太多患上了轻微的肺结核,每次我在爷爷家吃饭,妈妈都要给爷爷备两双筷子。一双筷子拈菜到爷爷的碗里,换一双筷子再夹着吃,这样避免爷爷吃饭的筷子直接接触桌上的菜,防范病毒感染到我们。

    我觉得妈妈的做法多少有些伤害爷爷的心,很为爷爷抱不平。妈妈说,这是为了你这个孩子的健康,大人的抵抗力强,小孩子感染了不好。爷爷马上笑着说,这样好,亮仔你知道么,这是有称呼的,叫“公筷”。他还一面给我讲“公筷”称谓的来源。

    爷爷在家里就是这么一个谦和的人,从不要求什么,也不抱怨什么。

    那人见爷爷答应去他那里看看,高兴得手足不知道放那里,两只手在衣服上摸了无数遍,傻傻的笑。他的一只手碰到上衣的口袋,里面鼓鼓的。他立即想起来,急忙掏出里面的香烟给爷爷点上:“哎,哎,我差点忘了身上还有烟呢。早该敬给您抽的,看我这记性,一着急什么都忘了。”

    爷爷抽了一口,说:“这个牌子的烟我还没有抽过呢,味道真好啊!”爷爷就是这样,一谈到烟就来劲。

    那人似乎还在迷糊的状态中,半天才听到爷爷的话,结结巴巴的说:“啊?您刚才说什么?”

    爷爷笑着说:“不要这么高兴。我答应了去,但是没有把握帮到你喔。”

    “哎,看您说的。您去了肯定没有问题,我相信您。”那人对着爷爷讨好的笑。他又掏出一根烟递给我。我看他的脑袋确实发热了,我还是个初中学生,怎么能抽烟。

    我说:“我是学生,不抽烟。”

    那人一愣,仿佛才发现我是十几岁的少年,连忙不好意思的摆手,说:“你看你看,我真糊涂了。怎么能给你烟呢,你还是学生伢子嘞。”

    他将烟收回口袋,搓着手问:“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越早越好。”爷爷说,“我们吃了饭就出发吧,你到我家将就一餐吧。”

    那人说:“那怎么好意思呢。”话虽这么说,可语气里根本没有不好意思的成分,笑得两只眼睛眯成一条缝。我们转身进屋,他跟着我们进来,口里啰啰嗦嗦的说:“那怎么好意思,那真是打扰了。”

    饭桌上,他自我介绍说他是某某县的瓦匠,名字叫郝建房。看来他父母生下他的时候就料到这个儿子天生是块做瓦匠的料。

    吃菜的时候,他专在碗里挑来挑去,只选瘦肉吃,把辣椒都翻到了一边。饭量也大,一连吃了五碗饭,将锅底的锅巴都刮干了。吃完饭,还拿筷子将碗里粘着的几颗饭粒一颗一颗挑到嘴里。

    爷爷看不过去,说:“建房啊,要吃饭还是有的。不够的话我叫我老伴再煮点。”

    “够了够了,”他挥舞着筷子说,“我从家里到你们这个县来,一路上很少吃东西。我媳妇给我做的油饼不多,吃到半路就没有了。”

    “路上可以买点东西吃嘛。”爷爷说。我心想他的经济条件可能不好。

    他说:“能省点是一点。”

    奶奶赞扬他说:“你是个能持家的人。我老伴少抽点烟都能省下一些油盐钱,可是他就是戒不了。要是他有你这么勤俭就好了。”

    吃完饭,天有些暗了。建房喝了一杯热茶,问爷爷:“我们现在走吗?”

    爷爷说:“行。”爷爷问我去不去,我说去。

    建房说:“带个手电吧,夜路不好走。”

    “走路去?”我惊讶道。要是走路去的话,我可不愿意去。虽然我不知道邻县有多少路程,但是少不了一顿好走。我原以为建房会给我们叫辆车带我们过去呢,没想到这个人这么抠门。

    爷爷也面露难色:“我身子骨老了,走这么多路恐怕到了你那里就要躺下了。你能不能叫辆车载过去?路短还好,可是你那里太远了,走到明天早上都到不了。”

    建房愣了一会,说:“叫车啊?我来是走路来的呢,不难走的。不过你们要叫车,那我就叫一辆吧,救我家孩子还在乎那点小钱么,你说是吧?”

    我心里不满,故意说:“走路我是不去的,要么我们自己叫一辆车吧。”

    他嘿嘿笑了笑,说:“还是我来叫车吧。这样多不好,在你家吃了饭还要麻烦你们去我家帮忙。”



    ..梧桐树桩.

    他终于叫了一辆车来。.夜晚路上的车少,司机把车开的飞快。我和爷爷在车上颠簸了半夜,我中途迷迷糊糊睡过去了,耳朵还在朦胧的听爷爷他们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声音听起来像是来自遥远的地方,那种感觉很奇妙。

    后来我在似醒非醒的状态中被爷爷叫醒,说是车到郝建房的家了。我也不知道当时是什么时辰,不过天还是黑漆漆的,星星已经很少了。我睡眼惺忪的跟着他们下车,走进郝建房的家。

    郝建房安排我和爷爷睡在一个房间。他的家比较宽大,粉刷也不错,在当时的社会比较殷实的家庭才能做到这样,与我原以为的大相径庭。

    第二天,他招待我和爷爷吃过早饭,便一起在他家周围转悠。爷爷两只手背在身后,嘴里叼一根烟,仔细查看郝建房家的房子。首先查看的是房子的大门,大门的面向很重要,包括方向,面对的物体,如屋前有没有树,有没有井以及其他。

    我跟着爷爷瞎逛,我不会看房子的风水。

    爷爷领着我走。郝建房唯唯诺诺的跟在后面。爷爷不放过房子周围的任何一点细小的东西,包括周围是不是有大石头,泥坑。

    爷爷说:“大门是没有问题的。”

    我问道:“大门也影响风水吗?”

    爷爷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给我讲了一个故事。文天村在没有繁衍到现在百来户人家的时候,只住着一对老夫妇。一天,这对老夫妇干完农活回来,发现家门口躺着一个病重的白发老翁。这对老夫妇好心将他接进家,熬药烧汤,将白发老翁的病治好。白发老翁病愈后,对老夫妇说,我一无所有,没有什么可以报答你们的。见你们都年纪老了,但是膝下无子,恐怕老来悲凉,我就给你们指点一下,好生个孩子吧。

    那对老夫妇笑道,救你没有指望要报答的。再说,我们都行将枯木,哪里能再得一子咯?

    白发老翁说,你们一直没有生育,是因为你家的风水出了问题。但是你们的房子已经这样建了,要想重新做已经不能。但是我可以把你们家的大门换个方向,改个大小。我现在身体好了,可以花点力气帮你们把门改造一下。

    老夫妇将信将疑,遂让白发老翁改造他们家的大门。白发老翁花了两天时间,将原来的大门移到后面,又将大门稍微修改了一点,然后不告而别了。

    那对老夫妇在当年除夕的时候果然生下一个胖乎乎的男孩,而后又生下两男一女。文天村由此繁衍不息,人丁兴旺,形成了现在的百来户人家。

    我问爷爷:“修改了大门就又这么大的影响?”

    爷爷说:“是啊。风水往往由于差那么一点点,结果就大大不同。”

    跟在后面的郝建房马上问:“您看看我家的风水怎样?门前有树,屋后有山。风水应该还可以吧?”

    爷爷点头道:“确实。我看你这里的风水还可以啊。怎么就出现这样的怪事呢?难道我猜错了?难道真是鬼造成的?可是没道理啊,照算法,不应该是鬼在作祟啊。”爷爷皱着眉头思考了许久,最终没有求到答案。爷爷只好无奈的朝郝建房摇头,表示无能为力。

    郝建房讨好的笑立刻僵硬在脸上,像打了霜似的难看。

    爷爷说:“我确实已经无能为力了。我们在家里还有没有处理完的事,只好先行告退。你另请高人吧。”

    郝建房怏怏道:“秋季一到孩子就保不住了,哪还有时间请其他的高人哪?何况,我也不知道高人在哪里。”

    爷爷抱歉的笑笑,安抚道:“福祸都是有命的,或许这个秋季就不同了呢。”

    郝建房点点头,连忙低头走开。他在掉眼泪,怕我们看见。

    我问爷爷:“您相信命吗?”

    爷爷说:“你能斗过命的时候,就千万不要相信命。你不能斗过它的时候,你就可以理智的不要白花力气,这时你可以相信命。”我相信他不但是在教育我,而且在说他一生的人生哲学。

    我们边走边聊,不知不觉走到郝建房家的后山上。爷爷突然绊了个趔趄,几乎摔到草丛中去。

    “什么东西啊?绊得我差点摔坏了骨头。”爷爷抬起脚,双手揉捏脚趾头。

    我低头一看,看见两个树桩。树桩高出路面半寸,竖在路中间像个冒号。爷爷正是绊在了树桩突出的部分。

    树桩的截面很宽,几乎有一个四人坐的圆桌那么大。根据截面模糊的年轮来看,这两棵树少说有了百年的历史。

    “这是什么树?”爷爷向郝建房喊道。

    “梧桐树。”郝建房用衣角擦擦眼睛,声音嘶哑的回答。

    我对爷爷这样的行为很不满,郝建房正在伤心孩子的事情呢,你老人家还问什么树,这不是故意让人不舒服么。

    爷爷很不识趣的继续问:“梧桐树?怎么砍了?”

    郝建房漫不经心的说:“刚做这房子时少了点木材,并且挡了做房的地基。我就把这两棵树砍了。本来是要连根挖起的,但是这树的年龄太大了,根系很发达,挖起来估计一个根可以装一卡车,需要劳动力大,所以没有挖掉树根。”

    爷爷蹲下来仔细观察树桩,说:“这树好像还没有死。是吗?”

    郝建房见爷爷老问一些与风水无关的事情,态度有些不好了,但仍平和的回答:“是啊,春天的时候,它的树桩上还生长出嫩芽呢。但是每天经过这条路的人不少,嫩芽生出不久就都被脚板踩死了。所以到现在还没有生长起来。”

    “哦,”爷爷点点头,伸手向郝建房讨要烟,“来,给我一根烟。”

    郝建房懒洋洋的走过来,给爷爷递上一根烟。

    爷爷说:“你别怪我话说的丑啊,你这人就是有点抠,有点小气。做房子哪能用百年的老树呢?”爷爷点燃烟,接着说:“我看出些问题了。”

    “你看出问题了?”我和郝建房异口同声。



    ..房屋倒塌.

    爷爷嘴里叼着烟频频点头:“我说了不是鬼嘛,这是梧桐树作的怪。.”

    “梧桐树作的怪?”我又和郝建房同时惊问道。

    “这两棵梧桐树生长了一百多年,已经具有了一定的灵气。你为了建造房子将它砍伐,它们肯定不服气,自然要想方设法报复你。”爷爷说。

    “梧桐树的灵气?”郝建房惊讶的问道。

    “对。大自然中的一切生物都是有灵气的。如果你破坏了它,就可能受到惩罚。”爷爷摸着树桩的年轮,神色安然的说,“人们往往把它们的灵气叫做精,也可以说是梧桐树精在报复你。”

    “那怎么办?”郝建房两眼惊恐的盯着梧桐树的树桩问道,仿佛问的不是爷爷而是梧桐树桩。

    爷爷微微一笑,低头问底下的梧桐树桩:“你有什么要求呢?”那个神情既像是跟郝建房开玩笑,又像是真正在和梧桐树桩说话。郝建房见状,瞪大了眼睛看着爷爷,似乎在等爷爷传达梧桐树桩的要求。

    爷爷就像专业演员一样俯下身子,将耳朵贴近梧桐树桩。听了一会,爷爷默默颔首,说:“嗯,我知道了。行,你的要求不过分,就照你的要求办吧。我相信郝建房能办到的。”

    郝建房一听到爷爷跟梧桐树谈到自己,忙使劲点头说:“是的,是的。只要我能办到的,我一定办到。”说完喉咙里咕噜一下,重新强调:“真的,我一定办到,请两位梧桐树精放心。不要再害我的孩子了。”

    爷爷站起来,拍干衣服上的泥尘。郝建房连忙凑上前,问道:“梧桐树精有什么交代?不会需要很多钱吧?”

    爷爷皱眉道:“你到了这个时候还怎么抠门,是孩子重要还是钱重要?”

    郝建房连连点头:“对,孩子重要,孩子重要。花多少钱都无所谓。”

    爷爷伸出两根手指,在郝建房的眼前晃晃。

    “两百?”郝建房歪着脑袋问道,“是不是要花费两百块钱?”我轻易的看出郝建房在掩饰,他说话的语气就像呆在冰窖里久了,牙齿已经开始磕碰。

    爷爷摇头,仍把两个手指在他眼前晃动。

    “两千?”郝建房脸色有些不好看了,两手在微微的战抖,嘴唇轻轻发颤,好像晕血的症状。

    爷爷不耐烦的说:“我要你给我根烟抽抽,什么两百块两千块的?”那是我见爷爷最幽默的一次,平时很少见到爷爷开玩笑,但是我觉得那唯一的那一次确实精彩。

    郝建房干咳了一声,微微扭动身体,紧张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些。他手指慌乱的伸进口袋,费了好大的劲才将烟盒掏出来,甩动烟盒,抽出一根香烟递给爷爷。爷爷叹了口气,接过郝建房手中的香烟,自己点上抽起来。

    “到底要多少钱?”郝建房弓着腰,像个奴才似的问爷爷。

    爷爷说:“钱倒是不要,关键看你有没有心。要钱干什么?要钱你能把这两棵梧桐树的枝叶都买回来?”爷爷有些不高兴了。郝建房弓着腰唯唯诺诺。

    “其实梧桐树精没有跟我说什么,但是我知道你应该怎么做。”爷爷说,“你把这两棵梧桐树的根挖起来,挖的过程中不要伤断了它的一条根,一条须。然后把它移到一个土地肥沃的地方,最好是黑土的地方,没有人经过的地方,阳光充足的地方。这个你能做到么?”

    郝建房忙说:“能,能的。”

    爷爷说:“这些还不够。你每天要给它们浇一次水,这水不能是河水,也不能是池塘里的水,要浇干净甘醇的井水。春天看护它的新芽,不要被人踩了,被鸟吃了,被虫害了。冬天给它的树枝包上稻草,不要让雪冻坏了,让风刮断了。”

    “能做到的我尽量做到。”郝建房回道。

    “不是尽量做到,而是一定要做到。如果它的新芽新枝再出问题,你的孩子也会出问题。如果它们的新芽新枝死了,那么你的孩子也会再次遭受厄运,像前面的几个一样。”

    “诶,诶。”

    “还有,你以后只要看到梧桐树,你都要对它尊重,不要伤害它。知道吗?”

    “知道,知道。以后凡是梧桐树,我都绕着走,这还不行吗?”

    爷爷说:“那好。你记住了。这些有一样你没有做到的话,你的孩子就会有不好的现象发生,到时候再反悔可就晚了。”

    郝建房连连点头,见爷爷手里的烟抽完了,忙主动递上一根,说:“我答应你,我一定做到。做父母的,为了孩子这点都做不到么。”

    爷爷接过烟戴在耳朵上,说:“你要答应的不是我。”爷爷伸手指着那两个一直沉默着的梧桐树桩:“你要答应的是它们。你能不能做到,我回去后就不知道了。但是它们都知道的。等到它们长得比你的孩子高了,你就可以停下来了。”爷爷重申道:“记住了,要它们长得比你孩子高,你才可以停下来。”

    “诶。”他回答道,“如果有什么事,我还可以找你不?”

    爷爷说:“只要你做到,基本上不会再有事。”不过我们离开郝建房家后,他还是通过一个在两地之间贩卖稻谷的人跟爷爷不时的保持联系。

    秋收后,那个贩卖稻谷的人到画眉村这边来收谷。他找到爷爷,说郝建房特意叫他带来几包烟送给爷爷。爷爷问郝建房的情况。那人说,郝建房的孩子长得健健康康,没有出现以前那样的事。郝建房现在每天去给两棵梧桐树浇水,一天也不敢怠慢。他看见别人要砍树的时候,不管是不是梧桐树,他都要求别人别把树根伤了,自己移回家来种。

    爷爷呵呵笑道,那就好。

    那人扛着麻袋上车准备离开时,跟爷爷说,您走后,他按照吩咐挖梧桐树的根。那树根有一百多年的年龄,根系十分发达,要想不损伤根须挖起来特别困难,并且要挖的范围很大。其中一个梧桐树的根延伸到了郝建房的屋的地下面。郝建房只好打地道一样挖树根。等他将树根整个挖了出来,他的房子因地面失陷而倒塌了。



    ..反噬侵害.

    我跟爷爷从郝建房家回来不到一周,龙湾桥下坡的地方出了一起车祸。.。出车祸的是公路旁边一所小学的女学生。幸亏肇事的司机迅速将这个女学生送到了医院,经过及时的抢救,女学生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但是仍有随时再次出现危险的可能。

    女学生的家长找到爷爷,要爷爷帮忙。

    爷爷奇怪的问道:“你女儿已经被撞了,找我也不能让时间倒流避开大车啊。你还是去求医生好好治疗吧。”

    那个家长说:“您是不知道。我女儿出车祸可不是偶尔的事情。”

    “那就是应该的咯?”爷爷诧异的问道。

    “那也不是。龙湾桥下坡的地方可是个怪地,每年的这几天都要出现一次车祸。在那里被车撞到的人已经不止十个了,要么当场死亡,要么受了重伤。受重伤的过不了多久无论怎么救治还是会死掉。”

    “哦?有这事?”爷爷问道。

    那家长着急的说:“是啊。要不我不会来找您了。求您帮帮忙吧。我女儿虽然现在在医院治疗,但是我心里知道,如果不请您帮忙处理,她迟早都要死的。前面十多个人没有一个逃脱的。”

    “哪有这样的事?我不相信。”爷爷摆摆手。爷爷的心思我理解,自从爷爷捉鬼有些名气后,附近左右的人不管什么事都来请爷爷帮忙。小孩子发高烧了,做生意亏本了,脸上生痘了,走路踩到狗屎了,人家都来问问爷爷是不是有什么灵异的东西作祟。这样弄得爷爷的正常生活无法继续了。

    “我说的都是真的,请您帮帮我吧。”那个家长央求道。

    爷爷说:“你别逗我了,我还有事情要忙呢。”

    爷爷说的不假,为了应付半月后要出现的鬼妓,我和爷爷没有少忙活。我天天放学回来就抱着那本古书死啃,爷爷则在做收服鬼妓的器具。

    为了很好的联系两个半本的书,我将它们缝合到了一起,并用油纸包好。

    我在爷爷钉住箢箕鬼的时候就担心过遗漏细节的问题,这次我仔细查看了两本书分开的地方,箢箕鬼的内容刚好分成了两半。爷爷按照前半部分的要求做了,却遗漏了后半部分的警示。那就是竹钉钉住箢箕鬼后,还要在墓碑上淋上雄鸡的血,然后烧三斤三两的纸钱。《百术驱》上解释说,淋上雄鸡血可以镇住箢箕鬼,烧三斤三两纸钱则是为了安抚它,这就叫做一手打一手摸。

    如果不这样的话,箢箕鬼只能暂时被禁锢。等到竹钉出现松动或者腐烂,箢箕鬼就能摆脱竹钉的禁锢。

    逃脱掉的箢箕鬼会比原来的怨气更加大,这样的箢箕鬼也更加难以对付。它的实力是原来的十倍,它会疯狂报复当年禁锢它的人。为了让爷爷更加专心的对付即将再次出现的鬼妓,我没有把箢箕鬼的事情告诉他,我打算一切都等收服鬼妓之后再作打算。

    在这几天,月季又来到我的梦里,告诉我它感应到一股比自己还浓重的怨气正在结集。它的神情有些紧张,它搂住双臂,似乎周围的空气变得很冷。我在梦中也感觉到周围的冷空气像冰凉的舌头一样舔舐我的皮肤,使我不禁抱紧自己。梦醒后,我发现自己紧紧抱着被子蜷缩成一团。

    妈妈以为我感冒了,一要给我刮痧二要给我拔火罐。

    而爷爷正在做一个门槛,宽四寸厚四寸长四尺,用铁皮包住,用铁钉钉好。古书上讲,门槛是千人骑万人跨的东西,鬼妓最怕的就是它了,见到它就会想到自己的身世和苦难,泣不成声。十几年前的农村重男轻女的思想非常严重,有些人骂女孩就说:“你就是个铁门槛,遭千人骑万人跨的。”这是一个很严重的骂法,比骂“臭婊子”还要凶狠。

    《百术驱》上解释,那种骂法就是铁门槛的隐语。花有花的隐语,草有草的隐语。很多特别的东西都有自己的隐语。而铁门槛的隐语正是对付鬼妓的咒语,一种没有声音不用诵念的无声咒语。有一种叫替身娃娃的害人咒语巫术就是利用的无声咒语。那是往一个布娃娃身上捅针,巫婆把针扎在哪个地方,被诅咒的人就会在相应的身体部位出现剧烈的疼痛。

    咒语其实是一种巫术行为。语言禁忌发展到极点,达到灵物崇拜程度,就可能形成咒语。咒是口头语言禁忌,平时禁止使用,一经使用,它就具有超自然的力量,会致对方于死命。咒语的文字表现形式是符箓。中国旧时,人死后请道士念经超度亡灵,要在房屋四壁上贴符;盖房上梁时,在房梁上贴符,我们那里是在最后一根房梁上用红色绳子系上几个铜钱;孩子生病时到寺庙里求符。符是一种奇特的图画,充当文字符号,代替语言的力量,用来作避邪镇妖之用。符也不只有纸符,任何有隐语的东西都可以做成符,如桃木,如竹钉,如铁门槛。

    几乎所有咒语都有副作用,《百术驱》上把这种副作用叫做“反噬”或者“逆风”。如果使用咒语失败,在没有防护的情况,咒语会以起码三倍反弹到你身上。即使使用成功,咒语也会有一定量反弹回来,对你造成潜移默化的不良影响,如果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仍然一再使用,对身体会产生巨大的影响。不过一般方术之士都有防御的专门方法,这个佛家与道家,正统道家与民间道家都有不同,很多都是转移到别的生命体身上,让其他人或者物体代为受过。如果爷爷的咒语失败,铁门槛可以抵御一定的反噬,爷爷自己只会受轻微的伤害。

    爷爷跟我说,姥爹曾为一个被鬼缠身的人施过“解身咒”,在那人门前的一棵桃树上画符,让缠身的鬼误以为那棵桃树是那个人,从而使那人摆脱鬼的纠缠。当时正直暖春,然而那棵桃树在短短几天内,迅速枝叶枯黄,飘落凋零。

    那人将枯死的桃树砍断,发现树皮里面全部是不知名的蠕虫。里面被这些蠕虫吃得一干二净。姥爹在那几天也气短胸闷,上吐下泄,反噬的反应很严重。

    我看着爷爷专心做铁门槛,担心他会受反噬的侵害。


    ..联系事件.

    在爷爷专心做铁门槛的时间里,我想起了我刚进大学时的一件怪事情。.那时的我根本没有想到十几年后发生的事情可以联系上目前所做的事。就是在发生那件事情的当时,我也没有联想到这与很多年前的鬼妓有关。

    有时候,我确实有这么笨。比如,我在小学时学过一篇《小马过河》的课文,老想不明白为什么水牛和松鼠一个说河水浅一个说河水深。我学完那篇课文后的启示是:水牛和松鼠中间有一个在欺骗小马,所以只有自己经历了才能戳穿事情的假面目。到了高中,我偶然翻开一本小学课本,才想清楚原来水牛高松鼠矮。

    那件与鬼妓相关的事情发生在我进大学后的第三个月。

    那是一次晚自习,一个名叫焦皮的同学坐在我的旁边。整个自习室静悄悄的,教室里只有三三两两的学生在看书做题。焦皮突然拍拍我的肩膀说:“看,那边走来的女生手里也拿着个你这样的笔记本。”

    “先看好是否漂亮。”我手中的笔不停,继续写不能发表的文章,头也不抬一下。不得不承认,我非常痴迷于文学,老幻想着自己的文字可以变成铅字,在各大报纸杂刊上显头露脸。可是残酷的结果是只能在校刊校报上拿点碎银子自我安慰。

    “嗯?”焦皮不懂我的意思。

    “如果漂亮,那证明我们之间有缘分。”我用笔端点点额头,那说明我正文思泉涌。“嗯?”焦皮真是顽若冰霜,长着一个容积较大的脑壳,可是没有装多少脑细胞。

    “如果不漂亮,那就只是一种巧合而已。”我又在本上划个不停。

    焦皮“哦”了一声,没有再说话,伏下头安心写他的作业。整个过程中,我没有看焦皮说的那个女生一眼。

    上完自习,从教室回到宿舍的途中要经过一个食堂。我经过食堂时,瞥见了生长在冷清角落的一棵小柳树。

    我记得某个夜晚去看电影,恰好经过这里。那时的月光朦胧,我看见那棵小柳树在微风中翩翩起舞,长长的柳条化为轻柔的丝巾,小巧的柳干化为轻柔的舞女的躯干。渐渐的,其他的景物都被夜色熔化,它却由模糊变得较为清晰,竟然显现出头、手、足。悬空的玉盘适时的衬托自由自在的舞女,成为旷远的背景。

    那一刻,我是愣了,脚像生了根的树立在原地。那舞女在神秘的月光下尽情的展现优美的舞姿,还频频回头,瞅我一眼。我分明在流水般的月光中看见了她流水般的闪发着月光一样的光芒的眼睛。我全身滑入清澈明亮冰凉的流水中,既感到清爽两腋生风,又感到缺氧的窒息。

    渐渐的,月亮从薄云中挣扎出来。那美丽的舞女又幻化为一棵小柳树。我困难的呼吸缓解过来。

    回到宿舍后,我没有很在意刚刚发生的事情,摊开棕色牛皮笔记本继续写我的小说。因为读初中时跟爷爷捉多了鬼,读大学离开了爷爷,也不再接触鬼的事情,所以有时难免出现一些幻觉,类似后遗症。

    写了不一会儿,我觉得比较困,趴在桌子上睡觉了。我的梦进入的很慢,眼前先是一团乌黑,偶尔有几个不知是什么颜色的小点在那里跳跃。接着越来越多的小点加入舞蹈。渐渐的,它们有规律的排列开来,形成一位美女背后的秀发,接着转化为一株风中摇曳的小柳树,小巧的柳干仿佛一条游泳的水蛇扭动,柔软的柳条仿佛轻拈丝带的肢体舞动。跳跃的小点越来越多。那个夜晚的舞女再次浮现,表演那心旷神怡的变化无穷的舞蹈。

    此时的我已经不再像十几年前那样能知道自己是不是在梦中,反而一做梦就很深很沉,醒来了也会特别累。

    她频频回首,顾若流盼的眼神摄去了我的魂魄。从她眼中流出的月光一般的水,迫使时光倒流,把惊愕的我重新置入那个夜晚的那片月光中。我的注意力被无形的手抓住,集中转移到她的眼睛上。那是一双美丽的眼睛。她继续舞蹈,但少了轻柔多了妖媚。伴随舞蹈节奏的加快,那眼睛渐渐变为绿色,居然放射出像箭一样锐利的光芒来。无数的光箭射向我,将冰冷刺入我的骨髓。我冷的发抖,同时吓的发抖。那不是狐狸的眼睛么?十几年前,我跟爷爷捉鬼的时候曾见过狐狸,那是我们那里山区的最后一只狐狸。(后面我会讲到这只最后的狐狸。)

    醒来的时候我打了个喷嚏,浑身冰凉。对面的闹钟的指针正若无其事的“咔咔咔”走动,一圈一圈的作单调循环。我觉得现在的日子也如这一圈一圈的单调循环。昨天、今天、明天是长相相同的孪生姐妹。就这样看着表的指针在“咔咔咔”声中一点点的切去我的生命,我感到恐慌。

    “缺少一个女朋友。”焦皮这么解释我的心理。

    “不,是缺少几个。”我纠正道,“一个洗衣,一个提款,一个当散步的招牌,呵呵呵……”我不是在说自己的“远大志向”,而是阐述看多了校园爱情后的总结——大多是玩玩罢了。

    说完这句焦皮认为很经典的话,我起身去上晚自习。经过食堂时我又忍不住向那冷清的角落瞥了一下。那小柳树像含羞低头的长发美女。我眼光刚刚碰触它就立刻收回来,莫名的害怕。

    身边默默走路的焦皮突然活泼起来;“看,前面的美女就是上次自习我指给你看的那位!”

    “嘿,你好!他叫亮。他旁边的那个是我,我叫焦皮。”焦皮主动向前面那个女生打招呼道。

    她被焦皮调皮的介绍方式逗乐了,大方的伸出手来分别和焦皮我握了握:“我是胡红。”我一惊。

    焦皮说:“胡红?多好的名字啊,但是不如叫胡柳的好。你就像一株美丽的柳树。”我连忙说:“不不。叫胡柳不好。为什么偏要叫‘红’或者‘柳’呢?”

    胡红非但没有生气,反而被我的较劲弄得咯咯咯笑个不停。她说:“我还有点事,先走了。拜拜!”焦皮马上问:“我是机械系的,你是哪个系的啊?”

    胡红犹豫了稍许:“我是政法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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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7-20 09:41:29 | 显示全部楼层

    ..狐狸媚惑.

    她对我们的搭讪不感兴趣,礼貌的笑笑,转身就走。.焦皮在一旁为自己在女生面前表现出的幽默感而沾沾自喜。

    我愣愣的看着胡红渐行渐远的背影。焦皮走上来捶一下我的胸脯,把我吓了一跳。焦皮斜着眼珠看我:“哟,这么快看上人家啦?”

    “哪有的事!”我被他一吓后反而清醒多了,但接着在走向自习室的一路上,总感觉背后那柳树下有一双眼睛盯住了自己,不觉毛骨悚然。焦皮仍兴致不减喋喋不休的评价胡红的模样,但是我沉默着,想着另外的有些怪怪的东西。

    走到自习室门口时,我忍不住突然迅速转身,仿佛背后躲着一个暗暗追踪的黑影。焦皮被我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一惊:“你干嘛呀?兄弟,刚才吓了你,你报复我是吧?”

    我看见一只红色的狐狸蹲在柳树下。在我的眼睛碰触到它绿莹莹的眼睛时,它迅速溜掉了。“看什么呢?”焦皮顺着我的方向望去,“什么也没有啊,神经兮兮的!”

    “红狐!”我大叫,汗毛都竖立起来了。我真看见那只狐狸露出个脸,立即又消失了。

    “是胡红!从那身材就可以看出来。”焦皮拍拍我惊恐的脸,兀自走进了自习室。

    “我说的是食堂那角落里。”我跟着进自习室,坐在焦皮旁边。

    “那里只有一棵柳树啊。”焦皮爱理不理的回答。我们选个位置坐下。

    “你们是大一的吧。”后面一个戴着深度眼镜的女学生插话了。她可能是大四的,因为她的桌上放着两本考研辅导书。“那是胡柳。”

    “胡柳?”我瞪大了眼睛。

    “哈哈,我刚才给胡红改名为胡柳呢,兄弟你看,咋就这么巧呢?”焦皮乐不可支。

    “胡柳是柳树的一种。古人说这胡柳比一般的柳树多了一些妖媚之气。我开始不信呢。但是在读大三时,那胡柳下曾死过一个女孩子。我亲眼目睹了那幕吓人的情景。”她推了一下深度眼镜,“古代神幻著作中说女人死在胡柳下,魂魄会变成狐狸。所以我每次经过食堂都是心惊胆战的。”

    “那些书都是骗人的,谁相信呢。”焦皮不屑一顾的反驳。

    我觉得有什么重要的问题被遗漏了,但一时又记不起来。

    在回寝室的路上,我在食堂边站了一会儿。其实这不完全是食堂,下三层是餐厅,上四层全是娱乐场所。小柳树恰好在七楼一个破旧窗户的正下方。上完晚自习,夜已经较深了,那窗户仿佛一个张开的嘴巴,似乎要吞下一切。

    第二天,我经过食堂去教学楼上课。食堂外站了许多人。一问,原来昨晚有一个男生从七楼窗口跳了下来。今天早晨被清洁员发现,躺在胡柳下的他居然还有微弱的呼吸,刚刚被弄去校医院抢救了。我凑近人群,只看到一地猩红的血迹,和那红狐颜色一样。

    当晚我和焦皮又在食堂边碰见了胡红。焦皮大叫:“这不是巧合,这是缘分!”我连忙去捂住他的嘴。胡红笑吟吟的转过身来向他们打招呼,我注意到她是个瘦小但很赏心悦目的女孩。寒暄了一会儿,她说:“我还有点事,先走了,拜拜!”

    接下来在自习室又看到了戴深度眼镜的大四女生。她主动向焦皮挥手,意思是叫他们坐到她前面的空位上。

    “喂,相信了吧?我说了胡柳有妖媚之气的。昨晚跳楼的男生肯定是受了狐狸的媚惑。”接着,她又神秘兮兮的小声说:“告诉你俩啊,去年那女孩子是在同一个地方跳下来的。不知道下一个是谁呢,”

    “那她为什么自杀呢?”我找到了这个重要的问题。焦皮眼中分明出现了恐惧。

    “女孩子还能为了啥?感情呗。听说是一个她喜欢的男孩子玩弄了她的感情,一时想不开就……”她摊开两只手,表示无可奈何,“后来那男孩子心理压力很重,不愿意在这里呆下去,辍学打工去了。可巧的是怎么又有人在那里跳楼呢?”

    “不要把完全不相干的事情扯到一起,好不好?”焦皮脸色发生了变化。

    “那为什么今天的男生在同一个地方自杀呢?”我问。大四女生望着焦皮点点头,表示我的话也是她的疑问。

    “那窗口好跳,恰好下面又长着一棵胡柳啊。”焦皮声音虽大,但明显底气不足,所以声音有点战抖。“那好,你说,你说两者有什么联系?下一个跳楼的会是谁?”

    “我也不知道。”我说。

    大四女生也摇摇头,说:“但我肯定那狐狸还会去害别人的。”

    上完晚自习,我马上去了政法系的公寓楼。我找到了打篮球认识的朋友强子。强子是政法系的学生会干部,认识很多人。几分钟后,我从强子那里回来。夜很静,我能清晰的听见自己扑挞扑挞的脚步声。接着就不对劲了,我觉得有另一双脚步声从背后传入耳朵。我停住,它也停住;我迈步,它也跟着响起来。幸亏我很快回到了寝室。

    焦皮看见我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问我干什么去了。

    “政法系根本没有胡红这个人!”我颤抖着说。

    这晚焦皮和我都没有睡好。焦皮害怕得紧紧抱住被子。我平躺在床上,想了许久。大概凌晨两点多的时候我才昏沉的入睡。在流水般的月光中,那柳树下果然躺着一只红狐。它绿莹莹的眼睛闪烁着凶狠、报复,也闪烁着悲痛。它嘴角流淌着刺眼的血,死死盯住我。几秒钟后,它转身离开了,像上次我转身看见的情形一样迅速离开了,留下早隐匿在身后的一具尸体。直觉告诉我,那是跳楼的男生。我看见尸体的心脏位置被红狐舐咬破烂了,底下的血像一张红色的狐狸皮平铺在地上。

    闹钟把我叫醒了,一身汗涔涔的。

    焦皮死也不肯去上晚自习了。我独自挎上书包走了。快到食堂的时候,我隐隐约约看见前面站有一个娇小的身影。我深呼吸了一次,走上前去,将手放在她的肩膀:“你好,胡红!”

    胡红转过头:“你知道了我的秘密,你不害怕么?”



    ..鬼妓红狐.

    “那男生的自杀与你有关么?”我问。.

    “我要报复!我要让那些心理脆弱的人爱上我,然后我把他狠狠的甩掉!让他们也尝尝女孩子受伤时的感受!”她的声音很小,但很坚定。

    “因为以前你喜欢的人伤害了你,对吗?”

    胡红沉默了。

    “那你不是和那个伤害你的人一样了吗?”我声音很低,故意将语速降慢。

    那晚我没有去自习室,我和胡红聊了很久很久。并且此后的每个晚上我都会去食堂前面,将手放上背影的肩膀。胡红转过头,然后我们开始聊天。

    突然有一次聊天的时候,胡红说:“这几天来,是你的话语和你的行动让我知觉了: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是虚伪的,其实真诚的人还有很多。我不打算再去加害别人了。”

    我心头有种异样的感觉,既放心又不舍。回到寝室后,我又做梦了。梦中的小柳树表演着欢快的舞蹈,舞女的眼睛像月光一般柔和,像流水一般清纯。这是我近来第一次梦醒后没有汗水。

    焦皮告诉我:在医院抢救的那个男生忽然好转得飞快,现在能下床行走了。我听完马上赶往食堂。躲在冷清角落的柳树居然开始枯萎,有一半的柳叶已经微微泛出黄色。

    这天晚上,我急急忙忙跑向胡柳的所在地,似乎要去给某一位要好的朋友送行。我看见前面的背影后将脚步放慢,轻轻走上前,将手放在她的肩膀上:“嘿,胡红!”

    转过来的却是一张陌生的面孔,我大吃一惊!

    那女孩笑了,问道:“不会吧,我有这么吓人吗?是不是看多了恐怖片啦?”

    “对不起对不起,我认错人了。”我连忙道歉。

    “看,我在这里捡到一张明信片。喂,你是不是在找它?你是亮吧?”那女孩手里捏着什么东西。

    “你怎么知道?”我迷惑了。

    “哈哈哈,你以为我有妖魔附身知道你的名字啊?这明信片上赠送人写着亮呢,还有什么感谢这几天来你为我所做的一切。不念了,你自己看吧。”

    我接过明信片,借着微弱的月光,看见上面画着一只美丽的红狐。

    次日清晨,又有一大群人围在食堂前面。我心里咯哒一声,急忙挤进去。

    接下来几天,校园里处处都在讨论为什么好好一棵胡柳在一夜之间枯死了。只有我知道,我的一个好朋友已经离开了。

    就在去年回家跟爷爷讲到十几年前的事情,爷爷提起鬼妓的这一段经历,我突然想起在学校发生的这件事。只是我在跟爷爷谈起这个事情时,爷爷已经多年没有捉鬼了,而我把《百术驱》积压在书箱的底部数年了。仿佛在同一时间,我跟爷爷突然对鬼失去了兴趣,就如一个人很喜欢吃苹果,并且坚持了很多年,但是突然一天就厌烦了苹果,看见苹果就没有胃口。

    爷爷听我在学校的经历,他说:“当年的鬼妓和你碰见的这个红狐都是一个类型的女子,鬼妓是身体受虐,红狐是心灵受虐。胡红变成狐狸,则是为了嗅到负心人的气息,追踪并逼死他。鬼妓的下身有舌状的孽障,则是因为男人遗留在她体内的精气形成,使用那孽障伤害那些曾经伤害过她的人。还有同一个特点,红狐和鬼妓现形时都首先出现在有柳树的地方或者柳树多的地方。”

    在十几年前爷爷专心做铁门槛的时候,他没有时间给我解释鬼妓下身的形成原因。我也没有问他,我在细细的阅读缝合在一起的古书。

    随着日历的一页一页撕掉,终于盼到了鬼妓出现的那天。

    我和爷爷早晨从家出发,快到中午时到达洪家段,借住在上次办寿宴的亲戚家。我和爷爷一到洪家段,便有很多人聚集到我们身边来,询长问短,议论纷纷。大家都对爷爷抱着的铁门槛指指点点。

    我把爷爷拉出人群,问道:“爷爷,鬼妓今天晚上会出现在哪里呀?我们不可能守住洪家段和周围几个村的每一个地方啊。就是她出来了,我们也不一定知道她在哪里啊。”

    爷爷笑笑,不回答我,转头大声向人群问道:“你们这里哪个地方柳树最多啊?”

    立即人群又将爷爷围起来,七嘴八舌的说:“柳树最多的地方啊,要数村头的矮柳坡了。”

    “矮柳坡?”

    “是呀,那一小块地方都是柳树,没有一根杂树,其他的青草都不生一根。不过,那里的柳树比别的地方的柳树要矮一半。”

    “哦。”爷爷点点头,从兜里掏出一支烟,“来,兄弟,借个火。”爷爷这段时间咳嗽不断,我和妈妈劝他戒烟,他不听,但是答应少抽一些。所以,他现在不把烟盒带在身上,仅仅从烟盒里拿出两三根放在兜里,因为烟盒放在身上的话他一会儿能把烟盒里的烟全烧掉。

    旁边一人给他划燃火柴,凑到他的烟头上。

    “为什么那里的柳树比其他地方矮半截?”爷爷吸了一口,吐出一个烟圈。我知道,烟陪伴了爷爷一辈子,这不单是上瘾,而是对烟产生了感情,要想戒掉那是特别困难的。并且我有一个感觉,如果爷爷手里不拿根烟,我还真不敢相信面前的人就是爷爷。因为这个老实巴交的农民瞬间变成深不可测的捉鬼方士,让我难以相信这是同一个人,而唯一可以证明他是我的爷爷的东西,就是那根常燃不灭的烟。当然,还有那两根被熏黄的手指。

    “为什么?我们没有想过为什么。”被问的人回答,“可能是那里的土地不肥沃吧,或者是村口风太大,抑制了柳树的生长?”

    爷爷伸出两根枯黄的手指按了按太阳穴,显出几分劳累的疲惫,喉结一滚,咳嗽了一声。爷爷用手抹了抹嘴巴,对我说:“走,我们去矮树坡看看。鬼妓应该首先出现在那里。等她一出现,我们要立即制止她,别让她跑了。”



    ..解麻花辫.

    有人说:“我带你们去矮柳坡吧。.”

    爷爷点头:“其他人就留在这里吧。太多人跟去了怕她不出现。”

    立即有人说:“上次那个假和尚也是这么说,结果干出那样的事来。我们怎么相信你呢。”他旁边的一个长辈马上给了他一个嘴巴:“你这个傻子!人家假和尚来你不怀疑,画眉的马师傅你却怀疑。他还是我们这里的亲戚呢,他能骗我们么?真是个傻子!马师傅您别在意啊。”

    爷爷笑笑,对那个主动要给我们带路的人说:“走吧。”

    我们三人很快来到了矮柳坡。矮柳坡其实就在我跟爷爷遇到鬼官的那条道路旁边,当然离那个岔口还有一段距离。上次我经过这里的时候,也看到了这个矮柳坡,但是绝对没有看出这里种植的都是柳树。坡度不高的十几亩见方的地方,长满了柳树。柳树跟我差不多高,怪不得上次经过时我把它们看成了灌木丛。

    带路的走到矮柳坡前面便停下来。

    爷爷丢下燃尽的烟,说:“走进去呀。”

    那人摇摇头说:“走不进去。”

    “走不进去?”我惊讶的问,“就这么矮的柳树怎么走不进去?”

    那人说:“如果长得高那还好,就是因为矮才走不进去呢。”

    “为什么?”我问。我看着对面的矮柳树,月亮在柳树丛上面露出一个圆圆的劣弧,仿佛一个美丽的女子在蒙面的纱布后面看着我们。

    那人说:“这里的柳树不但长得矮,它的柳条也长得奇怪,挨得近的两棵树之间柳枝很容易就缠在一起了,像女孩子的麻花辫。它们像手牵手一样围着这块位置,一般人根本进不去。去年村里栽电杆都是绕着走的,想尽了办法也是进不去。”

    我看见从村里一字排出来的电杆走到矮柳坡这里确实拐弯了,像是要避开这片危险的地方。

    “过去看看。”爷爷说,一脚踩在地上的烟头上,用力的碾磨。爷爷率先走向矮柳。

    走到矮柳林的外围,碰到的头两棵树就走不过去。两棵树的树枝凡是接触的地方都纠缠到了一起,像是天然的缝纫师将两棵树的边沿缝合到了一起。

    我不屑道:“站着不能过去,爬过去不就得了?”我小时候很顽皮,和其他几个玩伴在家里的后山上捉麻雀,追兔子,玩打仗的游戏,爬树钻洞跳坎无不精通熟练。

    面前的矮柳能挡住爷爷的脚步,却挡不了我的爬行。我当即伏下身来,要从矮柳下面的空隙中穿过去。我刚趴下身子,脑袋立即感到迷糊,胸闷气短,像是有人踩在我背上。我根本不能像平时那样灵活的爬动。

    幸亏爷爷就在我身边,他迅速将我拉起:“傻小子!这么急干嘛?”

    我一站起来,人立即又清醒了。

    “你怎么忘记了?我说了晚上走路都要绕开柳树,你怎么能趴下呢。”爷爷发脾气道。的确有人说过晚上走路要绕开柳树,但是不是爷爷,如果是爷爷说的,我肯定不会鲁莽的趴下。爷爷就是这样,很多事情他自己知道,他都以为别人也知道或者应该知道。如果别人没有做到,他就会说:“我说了要你……,你怎么……呢。”从来不管他是不是真的说过。

    不过我确实听几个长辈告诫小孩,晚上不要走在柳树的阴影里,最后绕开走。但是他们没有说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刚刚呼吸好重。”我说。

    爷爷不满意的斜了我一眼,说:“那是柳树的影子踩在你背上的原因。风华正茂的女鬼跟柳树都有扯不清楚的关系,所以晚上对柳树要小心些。”我点点头。

    “那怎么进去?”给我们带路的人轻声问道。

    爷爷说:“一定要进去。我开始还不敢肯定鬼妓就在里面,但是现在可以肯定了。并不是所有的柳树都有女子灵魂的依附,但是亮仔刚刚的反应证明这里的柳树不同寻常。我可以肯定她已经在柳树中间等待我们了。”

    “那我就带路到这里了,我不进去了。”那人哆哆嗦嗦的说,“我不会一点捉鬼的方术,进去了只有被害的份。”

    爷爷说:“好吧。你先走吧。”

    那人听到爷爷这句话,如同刚要被处死的人得到了皇上的赦免令一样,转身拔腿就跑。咚咚的脚步声打破了夜的宁静。

    我和爷爷相视而笑。风声呜呜。

    “怎么进去?”我问爷爷,“走也走不进去,爬也爬不进去。怎么办?”

    爷爷说:“有办法的。”爷爷放下铁门槛,摸了摸矮柳。铁门槛因为只是外面包了层铁皮,里面全是木的,所以爷爷并不嫌重,大气不喘一口。铁门槛放在地上,由于夜色的原因,它看起来像凹进地面的坑,反而不像突出来的物体,给人造成一种立体的错觉。

    “对她来说,这矮柳只是略施小技。那么我也略施小计就可以解开它的结了。”爷爷看过矮柳后点点头,有了把握。

    爷爷坐下来,要我把两张黄纸符放在他平摊的手掌上。爷爷宁声平息,双目微闭,张口纳气。这时,虽然耳边的风还在呜呜的响,但是矮柳却不再随风摇摆了。我知道,爷爷开始施法了。

    我正在等待爷爷解开鬼妓的结时,爷爷突然咳嗽了一声。矮柳重新随风摇摆起来。我不解的看着爷爷。爷爷又咳嗽了两声。我突然觉得风中的爷爷也像一棵弱柳一样随风摇摆,没有定力。“怎么了?”我担心的问。那时,我第一次怀疑爷爷的身体能不能坚持下去。

    爷爷原地活动了一下筋骨,又摆好施法的姿势,说:“亮仔,你给我摆个阵。这风吹得我心神不安。”

    “你要什么阵?”我问。爷爷还未给我古书之前,就教了我几个简单的布阵方法,都是用石头布阵,排列顺序方向不同就有不同的阵法。

    “那个屏蔽风的声音的阵,你还记得吗?”爷爷问。



    ..石头奔跑.

    爷爷曾经跟我说,姥爹教他摆过许多阵法,都是可以帮助他施法的,爷爷都学会了,但是就是记不住各种各样的阵法名称。.于是爷爷教我时就说,这是是屏蔽风声的阵啦,那个是下盘不稳的时候要用的阵啦。

    在我看来,像金庸的小说里,张无忌舞动双手大喝一声“乾坤大挪移!”或者乔峰身形游移大喊一声“降龙十八掌!”,都是相当爽的事情。虽然真正打架的时候没有哪个傻子会大喊招式的名称,可是我还是觉得那样很爽很酷。

    可是事与愿违,我给爷爷摆阵的时候不能大喝一声“七星罡斗阵!”或者“如来拈花阵!”然后慌忙搬动石头。这令人觉得失望。

    那时的我还算年少,盼的就是扮酷,捉鬼也是我想用来在同学朋友面前扮酷的一种。可是很少人相信,比如我把月季带到学校在同学面前炫耀,可是同学却笑话我这个时节月季早开花了,我的连个花苞都没有。

    从学校回来后还要被月季在梦中指责一番,它不喜欢人多的地方,那里让它觉得燥热难受。

    且不抱怨这么多,我忙搬来几块拳头大小的石头按阵法方位给爷爷摆好。

    爷爷见我摆好了石头,说:“呆会石头可能移动,你要让它们保持现在的形状。听见没有?”说完,爷爷深吸一口气,重新施法。

    我在旁边站定,仔细察看石头。果然,不一会儿,石头像蜗牛一样缓缓移动,在地面留下移动的轨迹。我马上跑过去将它搬回到轨迹的起点。

    其他的石头也移动起来,速度缓慢。我一一将它们放回原位。

    爷爷平摊的手缓缓向胸口抬升。石头移动速度加快了一些,仿佛爷爷周围有看不见的力量推动石头向外围散开。

    我围着爷爷跑动,将石头一颗一颗放回来。

    爷爷的平摊的双手抬升到了胸口,他沉喝一声:“起!”

    伴随着爷爷的喝声,整个矮柳坡的柳树都一颤,似乎被爷爷的这一声吆喝吓了一惊,整齐的发出“沙”的一声。

    爷爷平摊的双手继续向上抬升,高过眉头。爷爷又大喝一声:“起!”

    柳树的纸条剧烈的扭动,让我一时间误以为柳树上的枝条是无数条细小的蛇形成。蛇们扭动着身子,从另一条蛇的身体里摆脱出来,不再缠绕在一起。

    柳树的枝条活了!

    它们蠕动,扭动,移动,有意识的要解开那麻花辫一样的纠缠。瞬间,我面前的似乎不再是矮柳林,而是堆成一团的蛇群。

    爷爷的双手继续向上抬升,已经升到不能再升的高度。爷爷再大喝一声:“起!”

    解开纠结的柳条忽然触了电的头发一样,刹那间,竖立起来!

    我目瞪口呆!

    所有柳树的柳条不再是古诗中描述的那样柔软可爱,条条轻垂。而是像凶神恶煞的头发那样根根直立,直指苍空!柳条像钢铁一般坚硬,不动不摇的竖立在我的眼前。

    此时,爷爷周围的石头颤动不已,像冻得哆嗦的手那样颤抖。爷爷的身子也颤抖。直立的柳条也颤抖。我惊恐的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我知道我唯一能帮到爷爷的就是保持石头的阵型。其他的即使发生,我也无能为力。

    柳林中间有股腥味的风吹出来,从我脸上掠过,像剖开的鱼发出的味道。我知道那是鬼妓发出的气味。她现在正在跟爷爷对抗。

    突然,爷爷正前方的一块石头迅速向前梭行出去。

    完了,爷爷的阵型要被鬼妓破坏了!

    我来不及多想,迅速飞身向石头扑过去!

    我的身体重重的摔在地上,摔得我差点晕厥过去,首先落地的左手一阵麻木。我的指尖碰到了移动的石头。我用力的向内一抠,可是石头还是从我的指尖跑了出去。我来不及爬起来,趴在地上就向石头拼命的爬。我的手离那块石头不到一米的距离。

    我努力向前爬行,可是石头的速度越来越快,而我因为刚才的一摔,行动迟缓下来。我抬头一看,直立的柳条缓缓向下垂落,像一把把雨后将收的伞。

    我急中生智,抓起身边的一颗石头向那颗飞快奔跑的石头砸过去。石头相撞,火光在夜色中十分明显,如一只隐藏在那里的眼睛突然睁开。被砸到的石头跳了起来,复又落下,继续向前奔跑。

    柳树随着石头的跳跃又直立起来,但是石头落下后柳树也随着缓缓垂落。两棵挨在一起的柳树又重新开始打结。眼看爷爷的阵法就要被破开了。

    我又抓起一块更大的石头,朝奔跑的石头用力砸去。平时捉小麻雀土蝈蝈习惯了,知道如果直接向它扑去是没有结果的,只有事先瞄准它的稍前方才行。砸那块奔跑的石头也是这样,不能瞄准它,而要砸向它的稍前方一些。

    火星四射。

    可能刚才选石头的时候选的是沙质的石头,奔跑的石头被砸得粉碎。我连忙起身,就近拿了一块石头压在缺失的地方。阵型恢复了。

    柳树的枝条又成为直立的模样,像被大风刮翻了的雨伞。我看到爷爷的脸上露出赞扬的笑。我得意的笑了。不过我在心里告诫自己,这只是我们跟鬼妓的初步较量。要想顺利的捉住她,并不是容易的事。

    正在这时,风向突然大变。我明显感到两只手按在我的背上,推着我往柳树深处走。我扭头看爷爷,也是这样。

    我努力站定,身子被风推得朝前倾斜,一下站立不住,跌倒在地。爷爷也摔倒了。这时,地面像水面一样荡漾起来,“波浪”推着我们继续向柳林里前进。我想抓住地面,可是地面没有任何的杂草。

    风越来越大,地面的“波浪”起伏也越大。一个“波浪”扑上了,打在我后背上,疼得我呲牙咧嘴。

    爷爷大喊:“抱住头,缩成团!”

    我忙照爷爷说的做,心想完了,这个鬼妓太厉害,地面都能变成泥土波浪。



    ..绽开的花.

    “波浪”推着我和爷爷滚向柳树林中央。.

    “你们终于来了。既然有勇气打开我的柳树结,那么怎么没有勇气主动进来呢?”此话一出,“波浪”立即退去。我跟爷爷挣扎起来。

    一个美丽的身影背对着我们,她迎着月亮站立,我们在后面的阴影里看见她像剪纸一样的背影,从“剪纸”的边沿可以看出她身材凹凸有致。如果把时间倒着播放,先经历红狐再经历鬼妓,我肯定会把这个身影联想成红狐的身影,也许我会禁不住走上去,将我的手放在她的肩膀上。

    “我们鬼中已经熟悉了你的姓名,马岳云马师傅。”鬼妓冷冷的说,“还有你这个小鬼。你们的行动已经引起了很多鬼的注意。”

    我又是激动又是恐惧。激动的是自己居然跟着爷爷在鬼中已经有了一定的名声,恐惧的是不知道这样是好还是坏。它们是不是已经将我和爷爷的名字传播开来了?它们是害怕我们,还是怀恨?

    月亮照在柳枝直立向上的柳树上,落在地上的影子却像一朵朵的肥大的菊花。

    “今天晚上,我必定要收服你。”爷爷说。我听爷爷这么一说,立即也昂首挺胸。

    “虽然现在许多提到你们的名字吓得不行,但是别小看了我。”鬼妓说。她转过身来面对我们。她居然是裸着身子的!在她转身的时候,我清楚看见她的身体上一丝不挂,但是随着她的转动,完美的身材在月光中昙花一现,又躲藏在阴影里了。

    “你能解开我的柳树结,你能解开我的头发结吗?哈哈哈哈……”鬼妓凄厉的笑飘荡在夜空,甚是阴森。她的头发直垂到腰间。

    她甩起长发,在月光下如一朵绽开的花。我惊讶的看着她的头发渐渐变长,头发长到一定长度,却如柳条一般发出新的芽来,长出新的枝。她变成了一棵柳树,一棵以月亮为背景的能挥舞自己的柳条的柳树!

    “小心!”爷爷喊了一声,拉住我躲开突然袭来的柳条。

    爷爷大声念出一个咒语:“气行奸邪鬼贼皆消亡。视我者盲,听我者聋。敢有图谋我者反受其殃!”

    一阵火光从鬼妓头上的柳条末端燃起,直向她的头顶烧过去。

    鬼妓痛苦的嚎叫,恢复成女人的形象。可是头顶的长发已经烧尽。鬼妓摸摸头顶,咬牙切齿道:“你敢烧我的头发!从今我怎么去见人?”

    爷爷鼻子“哼”出一声,说:“你不是拿你的美貌去骗取男人的信任么?我就是要烧掉你的虚假的外壳。”

    鬼妓道:“如果那些男人不是贪恋美色,我的美貌又怎么能骗得他们的相信?这都是他们自作孽!”

    爷爷哑口无言。

    鬼妓继续说:“你看看洪大刚和洪春耕,害得传香成了什么样子?你们人的语言比我们鬼的力量还要凶狠。你怎么不去消灭他们?你早消灭了他们的流言,也就不会让我趁机杀死这么多男人了。”

    爷爷怒喝道:“莫要狡辩!你自己经历的痛苦,你却要把痛苦强加在别人的身上。你生前做了一辈子的妓女,死后却还本性不改。你生前做妓女,害得多少家庭破裂,你死后要报复,但是你害死男人的同时,伤害了他无辜的家人,你知道吗?”

    “不要说了!”鬼妓痛苦的制止道,“不要说了,我不愿知道你的大道理,我就要报复曾经在我身上蹂躏的人。”

    “你害死的人都是曾经跟你那个……了的人?”爷爷惊讶的问道。

    鬼妓点点头:“我生前被他们万般蹂躏,害得我得病而死。所以我来一个一个报复每一个曾经骑在我身上的人。我不想伤害你们,你们走吧,我不怪你们。”

    “你已经害死了这么多人,现在可以放手了。”爷爷说,“有些人只是一时冲动,你应该给他们改过的机会。”

    “你们自己不走,就别怪我不客气了。”鬼妓冷冷道。

    突然,我们的脚底下伸出两只手,分别紧紧抓住我和爷爷的脚。我拼命的挣扎。

    爷爷冷静的说:“亮仔,我们向相反的方向走,她的两只手不能超过手臂张开的距离。”说完,爷爷口念咒语,努力向远处走。

    我感觉到爷爷身上一股强大的吸引力,要将我拉向爷爷。我知道那是鬼妓施的法,她的两只手只能在两臂的距离之内,她抵抗不了爷爷的咒语,只好努力把我拉向爷爷,从而使我跟爷爷之间的距离不会扩大。

    我的脚底开始滑动。爷爷边念咒语边给我递了个眼色。我迅速抱住旁边的一棵柳树,像在激流中抓住了一棵救命稻草,死死不放。脚底终于停止了移动。

    爷爷继续向远处走,一步一步,像是在沼泽地行走那样困难。

    月光下,鬼妓的两只手慢慢张开来,仿佛是早晨刚从床上起来,要伸一个懒腰。可是这个懒腰看起来是那么的痛苦。鬼妓撕心裂肺的嚎叫起来:“你是要把我的手臂拉断吧!”

    我紧紧抱住柳树的枝干,手指抠进了树皮。我的脚被拉起,整个人已经离开地面,身子悬起来,几乎平行于地面。

    爷爷也走得越来越艰难,如耕田的老水牛。

    脚上的手终于用尽了最后一点力量,突然松开。我摔落在地,爷爷却由于惯性,扑倒在地。

    爷爷对我喊道:“快跑!”

    我顾不得疼痛,急忙爬起来跟着爷爷往柳树林外面跑。

    鬼妓见状,在我们后面跟来。地面又开始荡漾起来。我有一脚没一脚的跑起来,很是不得力。脚有时踩空,好不容易控制平衡,有时踏得太重,将我的脚板震得发麻。

    “踮着脚跑!”爷爷喊道。

    我连忙踮起脚,虽然还是有一脚没一脚的,但是好多了,速度也能快些。鬼妓在后面紧追不舍。

    我的两只手内侧火辣辣的疼,如果再要我抱住柳树,恐怕使不出劲了。可是这样穷跑,我也感到支持不了多久。

    就在这样想的时候,脚踝传来一阵剧痛,我右脚一软,瘫倒在地……



    ..夜坐鬼轿.

    鬼妓看到我跌倒在地,迅速向我这边赶了过来。.

    我翻过身来,面对着鬼妓,用脚蹭地连连后退。鬼妓光着身子步步进逼。

    这时,爷爷大喝一声,一脚将横放在一旁的铁门槛踹了过来。铁门槛在鬼妓的脚前停住,鬼妓绊在铁门槛上,一跤跌倒。

    戏剧的一幕发生了。

    鬼妓惊恐而痴呆的看着绊倒她的铁门槛,脑袋像钟摆一样摇动,眼眶里盈满了泪水,喉咙里哽咽道:“不,不,不!”

    我坐在地上看着鬼妓,不知所措。

    鬼妓跪下,伏在地上哇哇的哭起来,那是歇斯底里的哭喊,声音嘶哑,响彻千里。后来听村里人说,他们家炉灶里的烟灰都被这个哭喊声震得腾飞起来,满屋子被盖上了薄薄的一层。窗户玻璃当时没有出现异样,但是在接下来的冬天,只要你用手指轻轻敲一下,窗户玻璃立即支离破碎。因为村里的小孩子喜欢在有雾气的玻璃上画小猫小狗,结果那个冬天村里家家户户都没有窗户玻璃御寒。

    而在当时,我和爷爷出现了短暂的耳鸣,根本听不见鬼妓的声音。我们被她那刺耳的声音弄得暂时失聪了。

    我事先说过,这个矮柳坡离岔口不是太远。

    鬼妓的哭喊一起,岔口那边慢慢出现了一队人马,我仔细看去,正是那晚和爷爷碰上的鬼官。因为耳朵暂时失聪,我听不见前面两个小鬼的锣鼓声。八抬大轿晃悠悠的走了过来。轿子后面的扛旗执刀的鬼上前来,将鬼妓的双手反剪,抓了起来。鬼妓仍然哭哭啼啼,软弱得没有丝毫的抵抗力,由着它们押下去了。

    在这整个过程中,我听不到一点声响,像是梦中一般,也像是看无声电影。

    轿子放下,鬼官从里面走出来,笑盈盈的拉住爷爷,邀请他进轿子。爷爷摆摆手,但是鬼官执意要爷爷上轿。他们两个拉扯半天。爷爷执拗不过,朝我挥挥手,要我一起上去。

    上轿之后,我看着爷爷跟断倪鬼有说有笑,爷爷比我恢复得快多了。我细细观看这个轿子,它和外面的马和刀一样,都是纸做成的。我的手不敢用力抚摸,生怕将纸捅出一个洞来。轿子里面的支撑构架不是木头,而是竹篾。照我们那一带的风俗,人死后不但要给他烧纸钱,还要烧纸屋,烧衣服等等。这些纸屋衣服,都是竹篾和白纸做成的。竹篾扎成一个大概的骨架,然后在上面黏贴白纸,还要用毛笔画上几笔,最后就成为可以烧给死人的纸屋纸衣服。

    断倪鬼的轿子正是由这些组成。风吹到轿子上,还能听见纸发出的呼啦啦的声音。

    我听不见爷爷跟断倪鬼说笑的内容。等过了几天,我的失聪情况好转了之后,爷爷才告诉我他们当时聊天的内容。

    断倪鬼先谢谢了爷爷制服鬼妓,让它好轻松捉拿鬼妓。它说它已经跟踪鬼妓不止一时半日了,但是一直捉不到鬼妓。

    爷爷客气一番。

    断倪鬼说,鬼妓本应受开膛剖腹的刑罚,但是有人给她抵罪,所以只需坐三年水牢就可重回轮回之中。

    爷爷问道,这是为何,谁给她抵罪?

    断倪鬼说,香烟寺的那个和尚你还记得么?

    爷爷问,难道是他?他超度了别人一辈子,难道死了还要超度这个鬼妓么?

    断倪鬼说,你有所不知。和尚超度这个鬼妓是有原因的。这个和尚为什么不亲自对付这个鬼妓,而要你出马?就是因为和尚跟这个鬼妓有一段孽缘。鬼妓生前正是被这个和尚所玷污,从而走上红尘粉黛路的。鬼妓成为厉鬼之后,一直想找和尚报仇,可是当年的风流小子已经悔过改新,成为得道高僧了。鬼妓伤不了他毫分,所以一直在香烟寺周围伤人害命,正是要引起和尚的愧疚之心,让他心里难受。和尚也是因为旧事不堪回首,只好对鬼妓躲避不见。正好他碰上会捉鬼的你,于是将此事托付于你,自己先一步归西了。

    爷爷恍然大悟。

    断倪鬼感叹道,和尚也算功德圆满,这是每一个和尚所希望的结果。但是因为这件事,他在人世努力的一切都划归为零,只能盼得下世重修功德了。

    爷爷也感叹不已。

    摇摇晃晃的轿子突然停住。断倪鬼说,好了,到了你家了。你们可以下轿了。如果有缘,我们还有机会见面的。

    爷爷惊讶道,这么快到我家了?一席话还没有说完呢。

    断倪鬼说,不信你拉开帘子看看。

    爷爷拉开帘子,果然看见家门。一串悬挂在屋檐下的红辣椒忘记了收回屋里,如风铃一般在夜风中摇曳。

    爷爷邀请断倪鬼道,能不能进家坐一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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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7-20 09:42:55 | 显示全部楼层
   ..你怎么看.

    断倪鬼笑道,不了,我还要押着鬼妓早日交差呢。.再说了,我怕你家门上的那个。

    爷爷顺着它手指的地方看去,一块明晃晃的镜子悬挂在门楣上。

    在这里,几乎家家户户门前悬有一块巴掌大小的镜子。我问过妈妈为什么这样。妈妈说,这是驱鬼用的。人死后成为鬼,有的鬼留恋人世,过七之后要回来看一看。看看不要紧,毕竟是家里的亲人,可是这一看可能促使它不愿再回到阴间,从而在阳间变成厉鬼。为了防止这样的事情发生,所以门楣上悬挂一块明镜。鬼走到门口要进去的时候,可以从镜子里看到自己变成鬼后的可怕相貌,从而自惭形秽,于是返身离去。

    我们下轿来,转身要跟断倪鬼道别,却发现它们已经不知去向,清冷的月光中唯有我和爷爷两个人的身影。

    刚回到家里,奶奶拉住爷爷说:“那次来找你的人又来啦!”

    爷爷刚刚和鬼妓较量了一番,累得不成样子了,不耐烦的问:“哪次来找我的人啊?你说清楚点!”

    奶奶说:“就是你去洪家段之前来找你的,他家孩子出了车祸的。知道了吧?”

    “什么?”爷爷眨了眨眼睛,没有听清楚奶奶的话。那是反噬的表现,不过表现很轻微,只是轻微的眼睛看不清和耳朵耳鸣而已。我自己也有些看不清,我还以为是家里的灯泡蒙了灰呢,正准备叫奶奶用干手巾擦一擦。不过我的反噬情况比爷爷的轻多了,因为我跟鬼妓直接对抗的时间很少。

    “泡碗红糖水给我喝喝。”爷爷对奶奶说。

    奶奶知道爷爷不舒服,忙去厨房拿碗。有这样一个怪现象,爷爷和奶奶呆在一起四十多年了,他们越来越长得像一个人。整体看来,当然一下子能够分辨哪个是爷爷哪个是奶奶。但是细看鼻子,眼睛,耳朵,都是很接近的模样。不仅仅这样,他们的感觉神经似乎也连在一起了,对方的一眨眼一叹息甚至手指轻轻弹一下都能相互了解。

    奶奶端来两碗红糖水,分别给我和爷爷喝了。我这才感觉到身体是自己的,舒服多了。

    “你接着说。”爷爷放下碗,红色的糖渣留在碗底。

    “今天快吃晚饭的时候,那个找你的人又来了。就是你去洪家段纸钱来找过你一次的人,还记得不?”奶奶问道。

    “我不是跟他说了么?我不管这么多事。”爷爷说,“灵异的事情我不是说没有,但是所有人都把一点点意外跟鬼强行拉扯到一块来,我还不被他们累死?”

    奶奶一边收拾碗一边说:“他这次来可不是为了他女儿了。”

    “不是为了他女儿?哪是为了什么?”我插嘴道。

    奶奶说:“他的女儿已经死在医院了。”

    “死了?”我惊讶道。

    “有什么好惊讶的,他说他在来找你的时候,他女儿就在医院咽气了。他回到医院,女儿已经在太平间了。”奶奶说,“他说他女儿伤得太重,活着反而受罪。一个大男人,说着说着就哇哇的哭起来。我都看不下去呢。”

    爷爷叹息一番。我问道:“那他还来找爷爷干什么?”

    奶奶走到厨房,隔着一扇门说:“他说那个下坡的地方又出了一起车祸,被撞的是个男孩子。”

    爷爷点燃一支烟,说:“我讲了是意外事故吧。他不是说一年发生一次么,你看今年就发生两次。下坡的地方本来就应该注意,它本来就是容易发生事故的地方,自己不注意还跟鬼扯上什么关系?”

    “把烟灭掉。”奶奶在厨房里洗碗,水弄得哗哗的响。“但是呢,那个男孩子也没有被撞死,现在也在那个医院呢。那个男孩子的家长拉住女孩子的家长,责怪是他的女儿的冤魂缠住了他的儿子,要找他理论。”

    我说:“就算是那个女孩子的灵魂缠上了他的儿子,可是事情已经这样了,再吵闹又有什么作用?”

    奶奶说:“那个男孩子的父亲说趁着他的儿子还没有死,要将那个女孩子的坟墓钉起来。”

    “钉起来?”我顿时想到爷爷用竹钉钉住箢箕鬼的情景,也想起月季告诉我箢箕鬼已经逃脱了爷爷的禁锢。我想把箢箕鬼逃脱的事告诉爷爷,转念一想,先听听爷爷怎么处理这个车祸的事情吧。

    奶奶说:“是的呀,那个男孩子的父亲坚持要把女孩子的坟墓钉起来。说是要用耙齿扎在女孩子的坟头,才能保住他儿子的命。”耙齿是犁田的农具上的零件,形状如匕首,水田里翻土时经常要用到。

    爷爷苦笑道:“要钉也不能这样钉啊。这样的钉法只能钉成年人的坟,小孩子的坟只能用竹钉。乱钉的话,只怕会适得其反。”

    “他哪里知道这些。于是两个家长争论了起来。那个女孩子的家长找到我的时候,眼睛上还青着一块呢,估计他们俩打架了。他说,他自己的女儿也死了,知道做父亲的心情,谁都不希望自己的子女出什么意外。他说,他能理解那个男孩子的父亲的心情。但是呢,他也不忍心看着自己的女儿死了还被耙齿钉住。”奶奶说。

    “那倒是。”爷爷点点头。

    奶奶说:“所以他又来找你,请你帮忙。”

    “我能帮上什么忙?”爷爷嘴上的烟头骤然一亮,复又暗下去,接着一个烟圈漂浮在空气中。

    我有些累了,说:“要不明天再说吧。今天折腾得够累了。”

    奶奶马上将两只淋湿了的手往衣服上擦擦,说:“睡吧睡吧。我去帮你们整理好被子。我看你们天天跟鬼打交道,怕你们身上阴气重,今天把被絮都抱到外面晒了,现在还没有装进被单里呢。你们还多坐一会,我把被子弄好了叫你们。”

    十几年前的农村一般都用的五瓦的白炽灯,光线暗淡。我和爷爷在昏暗的灯光下对坐着,爷爷的烟熏得我的眼睛痒痒。

    “你怎么看这件事?”爷爷弹了弹烟灰,问我道。


    ..寻找耙齿.

    “要说在同一个地方每年发生一次车祸,确实有些怪异。.可是今年却发生了两次。所以我也不知道能不能信。”我说,“爷爷,你怎么看呢?”

    爷爷说:“我也不知道啊。”

    “你也不知道?”我心想,我不知道是因为碰到这样的事情少,情有可原。你吃的盐比我吃的饭还多,也会不知道?

    爷爷看着我质疑的表情,两手一摊,说:“我怎么就不可以不知道?一,我没有去那个下坡的地方;二,我没有见那个小孩子一面。我凭什么就必须知道?”

    我一想,也是。于是我忙收起质疑的表情,换一个笑呵呵的表情问道:“爷爷,那你说怎么办呢?如果不是鬼造成的那还好,就怕万一是鬼造成的,我们总不能视而不见吧。”

    这时奶奶在房里喊道:“被子铺好了,你们爷孙俩睡觉吧。”

    爷爷朝房里摆摆脑袋,说:“先睡觉吧。今天幸亏你把那块跑掉的石头砸碎了,不然我斗不过鬼妓呢。累了吧,好好休息下。这个事明天再说。”

    第二天,我迷迷糊糊正要起床,听见爷爷正在和一个人谈话。于是我坐在床上,听他们所谈的内容。

    “马师傅,您就帮帮我吧!”那人哀求道。

    爷爷说:“你别急,慢慢讲。到底怎么了?我老伴说了,你昨天来找过我。但是我昨天在洪家段,没能碰到你。”

    那人说:“我女儿昨晚给我托了一个梦,说她的坟头扎了一个耙齿,扎得她痛得死去活来,翻不了身。她还说了,叫那个男孩子的家长不要怪她。她还没有到找替身的时候,她要到明年的这个时候才可以找替身。所以那个被车撞到的男孩子不是她害的,要那个男孩子的父亲别把耙齿扎在她的坟头。冤有头债有主,但是别找错了。”

    “真有此事?”爷爷疑问道,“常言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是不是你老担心人家把耙齿扎在你女儿的坟头上,做梦就梦到了?”

    那人口里丝丝的吸气,说:“那倒也有可能。但是那个男孩子的家长老纠缠我,也不是个办法。”

    爷爷说:“不管这些。我们现在去你女儿的坟头看看,如果真有耙齿,这梦就是真的。如果没有,那我也帮不了你。”

    “我也要去。”我连忙从床上爬起来,胡乱穿上衣服鞋子。

    我们三人一行去了他女儿的坟墓上。这是一座新坟,坟上的长明灯还好好的。新土还有浓厚的泥土气息。

    我们三人围着坟墓看了又看,没有找到耙齿。

    “难道真是我多想了?”那人用宽大多茧的巴掌摸摸头顶。

    我们正要离开。爷爷说:“等等,我掐个时算算。”爷爷闭上眼睛,用大拇指有规律的点点其余四个手指头,不大一会儿,爷爷睁开眼睛,对那人说:“你上坟顶上看看。挖个三指深的坑,就可以看到耙齿了。”

    那人半信半疑的走到坟顶,拨开还没有紧实的新土。我在坟边期待的看着那人的手。爷爷则颇有胜算的坐在一块扁石头上,迎风眯着眼睛。

    “没有哇。”那人停下挖土的动作,对爷爷说道。

    爷爷伸出一个食指,说:“三指的深度。你挖到了吗?”

    那人也伸出一个食指,在坟顶的坑里量了量,说:“哦。还没有到三指的深度呢,这坑看起来像是已经有了这么深,用手一量却还没有呢。”

    爷爷问道:“有烟没有?”那人用小臂蹭出烟盒,抛给爷爷。

    那人又挖了一会,说:“这里的土紧实些了,难挖。”

    爷爷说:“那就对了。”

    “怎么对了?”我问道。

    爷爷说:“新埋的坟,坟头上的土都是稀软的。他挖到了紧实的土,那就说明有人在这里钉了耙齿,把土压紧了。那人怕别人发现,所以在紧实的土上加了些松土做掩饰。但是那人没有想到这个女孩子会托梦给她爸爸说明了。”

    爷爷的话还没有说完,那人就大叫:“果然有个耙齿,真他妈的狠心!我的女儿受了冤枉苦了。”那人举起手来给我和爷爷看,一把锈迹斑斑、粘了些泥土的耙齿在他的手中。他的手在轻轻颤抖。

    爷爷沉默了好一会儿,点点头说:“好吧。我帮你。”

    那人在一处池塘边洗了洗手,就带我们一起去医院。从上次我和爷爷遇到鬼官的岔口往右边的路走两三里路,就到了医院。这个医院条件不怎么好,墙上的石灰剥落,窗户的铁条锈迹斑斑。医院的中间是一个小型的花亭,但是荒草丛生,花种杂乱,疏于打理。

    “那个男孩子在二楼。”那人说。

    医院的住院部是个简单的两层楼,楼梯狭窄不堪,梯级高得要努力抬腿才能上去。梯级旁边的护栏很脏,站不稳的时候都不敢抓住它来保持平衡。

    我心想,医院都破成这样了,病人住在这里能舒服么,病人能信任这里的医生么?至少要派个人把脏的地方打扫一下嘛。

    走到二楼,朝左一拐,进第五个病房。一个五六岁的男孩子躺在白色的床上,他的旁边伏着一个男人,应该是他的父亲。他的父亲鼾声如雷,那个男孩子居然在这样的鼾声中也能入睡。

    “要不,等他们醒了我们再进来?”那人把嘴巴凑到爷爷耳边问道。他的指甲间还有没洗净的泥土。

    爷爷点点头,向我示意出去。

    我们轻手轻脚的走出来,把门虚掩,又从那个一点也不人性化的楼梯走下来。我们见没有别的地方可以休息,于是走到荒草丛生的花亭,稍微擦了擦水泥做成的凳子,坐了下来。屁股一阵冰凉。

    太阳还没有出来。晶莹剔透的露水悬在杂草叶的末端,坠坠的要滴下来。露珠里倒映着我们三人变了形的影子。

    “你的女儿还没有……”爷爷歪着头说,“呃,呃,呃……也是在这个医院?”说完,爷爷伸手往口袋里摸烟。


    ..两个纸人.

    那人叹了口气,缓缓的点头。.他从自己口袋里掏出一支香烟递给爷爷,说:“你的衣兜像熨斗熨了一样平,哪里能掏出烟来咯!”

    爷爷尴尬的笑笑,接过他的香烟。

    点燃了烟,爷爷问道:“你确定每年这里都出一次车祸?并且都是这几天?”

    那人点头:“您可能不知道,但是住在那一块的人都可以证明。他们每年的这几天都会看到血淋淋的车祸。他们传言闹鬼已经很久了,只是没有临到他们的身上,他们谁也不敢插手。”

    爷爷说:“那这几天却出了两次车祸,你说哪个是这件事里的,哪个不是这件事里的呢?”

    那人说:“如果这两次车祸发生的时间距离再远一点,我就知道了。可是这两次车祸发生的时间太接近,我也不知道哪个是哪个不是。”

    “这也是个问题喔。”爷爷抿嘴想了片刻,“既然哪个是哪个不是都分不出来,我怎么帮忙呢?查不清楚来源,我是没有办法帮你的。”

    我插嘴道:“那就按照都是的来办。”

    “怎么按照都是的来办?”爷爷问道。那人也拿询问的眼睛看我。

    我说:“这应该和水鬼的事情是一样的,都是找替身。这是很明显的。是吧?”爷爷点点头,表示赞同。闹水鬼在这一块地方已经不是鲜闻,那人也点头表示意见一致。

    “那么我们就按找替身的事情办,如果那个楼上的男孩子还不好,就证明他是例外;如果他好了,证明他才是这个事情中的受害者。但是你的女儿,”我把眼睛对着那人说,“我们就不知道为什么了,或许与这个不相关。”

    “那就不用打扰楼上的那对父子了。你女儿是什么时候出事的?”爷爷问道。

    “上学时,大清早。”那人又补充说,“那个楼上的男孩子也是大清早出的事。”

    爷爷点头说:“早上路滑,出事的情况多一些。”爷爷站起来,拍拍屁股,说:“我明天早晨在出事的地点置肇一下。置肇完了,就知道是你女儿还是楼上的男孩子与这件事有关了。”

    那人急忙问:“如果我女儿是另外的原因,那怎么办?”

    爷爷说:“那时候再看吧,走一步是一步,好不?”

    “诶,诶。”那人忙不迭的鞠躬点头。

    “我还需要你配合一下。”爷爷对那人说。

    “有什么就吩咐,只是如果我女儿跟其他事情扯上关系的话,还请您再麻烦帮帮忙。好不好?”

    “行。”爷爷简单干脆的回答。

    于是,爷爷跟那人如此这般交代了一番。然后我们分道扬镳,各做各的准备。

    我和爷爷回到家里。爷爷在后园里剁了根竹子,削了几根竹篾,扎成一个人的形状,然后在竹篾上面糊上白纸,找邻家讨了碗雄鸡的血淋在纸人上面。

    “好了。”爷爷说。他把血淋淋的纸人用细麻绳悬在堂屋的角落,像一个吊颈鬼。奶奶怕吓着别人,找了件蓑衣给它盖上。

    如果真是个吊颈鬼,我还不怕。但是这个纸人让我心里微微发颤,吃饭的时候总分心,转头看看那件蓑衣,总觉得那个纸人在蓑衣下面做小动作,或者偷偷的看着我们。

    这天晚上,我又梦见了尅孢鬼。它的嘴唇干枯得起了皮。它向我讨碗水喝。我说,我在梦里呢,给你一碗水喝了也是没有用的。

    小时候的我也有搞笑的时候,有时妈妈不给零花钱,梦里就梦到自己面前有大把大把的五毛的一块的钱币。同时,我也知道这是在梦里,等一醒过来这些钱就都没有了。于是我想了个办法,把钱紧紧的攥在手心,不让它溜走。那时幼稚的我心想:这样从梦回到现实的过程中,钱没有任何机会离开我的手。

    可是每次醒来都很失望。

    后来再想想,先把钱换成糖果,那不就好了?于是梦中的我拿着钱去小卖店买零食。可是小卖店的阿姨说,你这是纸,不可以买东西的。我将阿姨退回的钱拿起来一看,原来是我做家庭作业用的草稿纸。

    第二天我醒来,记起昨晚的梦,才知道这几天呆在爷爷家,没有给月季浇水了。难怪它说口渴的。我决定办完这件事后立即回去给它浇水。

    我和爷爷没有吃早饭就去了约定的地点。

    爷爷见那人手里也抱着一个纸人在那里等候,大吃一惊:“你怎么也弄了一个?昨天不是跟你说了,我弄这个纸人,你去叫辆车吗?”

    那人说:“我女儿昨晚给我托梦了,说她的死是因为另外的事情。在坡上面那个桥的地方,曾经有个工程师被吊起的水泥板压死了,所以找了我女儿做替身。”

    爷爷一拍脑门,说:“哎哟,我怎么就忘记了这个事呢?”

    我忙问:“怎么了?你也知道吗?”

    爷爷说:“怎么不知道呢?去年这个桥坏了,村里叫人来抬预制板,我也来了呢。当时一个外地的工程师在桥墩下面测量,吊车吊起的一块水泥板突然脱落,把他给砸死了。我真是老糊涂了,怎么就没有想到这个事呢。”

    我说:“这些天你够忙的了,哪能想这么多?”的确,这些天爷爷没有消停过,跑到邻县治梧桐树桩,回来又捉鬼妓,中间还有杂七杂八的事。我都有些晕头转向了,连给月季浇水都没有时间。

    爷爷说:“对了。要你叫一辆车过来的,怎么没有看到车?”

    那人为难的说:“您自己也不想想,哪家的车愿意帮这个忙啊?万一人家的车以后出了什么事,还要找我麻烦呢。”

    我迷惑的问道:“找车干什么?这个置肇还要用车么?”

    爷爷并不回答,他问那人说:“那你这个纸人有什么用?”

    那人说:“我女儿告诉我了,说要把这个纸人埋在桥下面,再用水泥板压在上面就可以了。”

    我笑道:“难道你要在桥上拆一块水泥板吗?”

    那人说:“我女儿告诉说,原来砸死那个工程师的水泥板在桥的左面五十多米处。现在上面盖着草垛,揭掉草垛就可以看到了。”



    ..碾过纸人.

    我不相信:“有这样的事?”

    爷爷说:“走。.去看看就知道了。”

    我们一起走到龙湾桥,顺着桥左边的一条小道走到桥底下,然后踩着田埂走了五十多米,果然看见一个高高的草垛。我们围着草垛看了看,没有发现水泥板。环顾四周,再没有别的草垛。

    “翻开草,肯定在里面。”爷爷说,率先抓起一把草丢开。我们跟着动手。稻草虽轻,但是经过雨水夜露的浸润,变得又湿又沉。才提开几把稻草,我就累得满头大汗。好在爷爷和那人是干农活的好手,不一会儿,草垛就被拆开了。

    那块水泥板露出了它的面目。因为它是从桥上断下来的一截,所以不长,一米多点。上面盖着一层黑色的沥青,下面的水泥掉了一些。水泥中的钢筋伸出来很多,断开处的钢筋弯成钩状,像一个夺命的爪子。

    我们三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抬了不到半分钟就扛不住了,慌忙放下水泥板,大口大口的喘息。

    我喘着气说:“这,这恐怕,恐怕是不行。我们三人,不,不可能把它抬到桥下面去。我都快累,累死了。”

    那人双手撑腰,张开嘴拼命的呼吸。他听我说了,扬起一只手挥了挥,说:“别说你,就是我都不行了。这田埂也不好走。”

    爷爷说:“抬不起我们就翻吧。”

    “翻?”我和那人同时问道。

    “嗯。我们抬起一边,把它翻过去,然后抬起另一边又翻过去,像人翻筋斗一样。知道不?”爷爷看看我,又看看他。

    爷爷真是经验丰富。我们照着他说的做,果然轻松多了。爷爷有些得意的说:“亮仔,你不知道啊,你奶奶生病的那段时间,我一个人在田里打谷。打完了谷不知道打谷机怎么弄回去啊,于是我把打谷机的两头绑上稻草,就一路翻了回来。哈哈,你奶奶听见外面响动,磨磨蹭蹭的走出来一看,咦?我和打谷机都回来啦!”

    我们跟着哈哈大笑。

    爷爷接着说:“你奶奶不相信我能一个人把打谷机搬回来,就问我,喂,岳云啊,你怎么把打谷机搬回来的啊?我就说,我在路上遇到了三个鬼,我要它们每个鬼抬一角,所以就抬回来了啊。哈哈哈哈。”爷爷的笑很灿烂,感染了我们两个人。刚才阴晦的心情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我问爷爷:“那奶奶相信了没有啊?”

    爷爷笑道:“你奶奶说,鬼才相信呢!”

    我们三人笑得更厉害了。

    回想那段时光,虽然捉鬼是比较隐秘危险的事,但是我和爷爷一直心情比阳光还灿烂。也没有什么压力,简直可以说是无忧无虑,用爷爷的话说就是--我们尽力帮忙,能帮就帮,帮不了也没有办法。我在学习上也是这样,能学多少就学多少,学到什么程度就什么程度。老师再逼,父母再急,我也没有办法。

    甚至当时都没有想过要上高中,在当时我的概念里,九年义务教育完了,上不上高中关系不是很大。但是呢,我还是照以最大的能力去学习。我觉得,那时是我最好的学习状态。哪像后来,高中考大学时紧张得全身的神经绷紧了,大学找工作时也是压力重重。

    我就在那样的学习状态中,顺利的进入了高中。幸好,我喜欢的那个女孩子也进入了同一所高中。

    所以说,我写起过去跟爷爷捉鬼的时光,真是百感于怀。怀念的一半情绪应该是悲伤。

    我们三人将水泥板翻到桥下。那人找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坑,将纸人放在里面,然后说:“来,帮我把这个水泥板压在上面。”

    于是,我们齐喝一声,将水泥板重新抬起,盖在纸人上面。

    那人拍拍手,低头看了看,说:“这里还露出了一点呢。”

    我们几个从河边捡了几块大石头掩盖露出的部分,然后在田埂边挖了些稀泥拍在石头上。

    一切都按照他女儿交代的弄好了。爷爷指着丢在一旁的另一个纸人,说:“好了。现在我们来处理它了。”

    我们三人从原路返回到桥上,又往下坡的地方走了一段,来到出车祸的地点。爷爷将纸人放在路上,然后快速的跑回路边,对我们说:“快快,我们躲起来。”

    “干嘛要躲起来?”我问道。

    爷爷说:“如果我们站在路边等车来碾过纸人,司机就会发现我们的企图。车就会绕过纸人的。快,找个地方躲一下。”

    我们慌忙找了棵大树,躲在树后面,偷偷摸摸的像游击队。

    很快,来了一辆小轿车。我在树后面紧盯着那辆小轿车,心里祈祷:“快压过去,快压过去。”可是那辆小轿车在纸人前面停了下来。司机摇开车窗,探出头来看了看四周,再看了看地上的纸人。他把方向盘一拧,绕过纸人走了。

    我们叹气一番。爷爷安慰道:“别急别急,前面又来了一辆车。”

    前面来了一辆高速行驶的货车,它毫不犹豫的从纸人身上压过。货车离开的时候还拽出纸人好远。爷爷骂道:“你看这人怎么开车的,如果真是个过路的人都要被他撞飞了。”

    那人笑道:“您还有心思骂司机哟,快把压扁的纸人收起来吧。”说完,他自己先跑了出去,将那个纸人抱了起来。

    那人的笑让我很震惊,同时又不觉得意外。好像有这样一个说法,刚刚失去至亲的人时,活着的人不会立即觉得很悲伤。他的脑海里保存着的是亲人活着时候的信息,短暂的时间里不会有很强烈的悲痛,等一切宁静下来,他才会感觉到亲人确实离开了,他才会悲伤得无以复加。

    多年后,我在听到奶奶去世的消息时,就亲身体会了这种感觉。

    路边的土质很松,爷爷找了根木棒,在压扁纸人的地方挖了一个坑。那人将纸人放进坑里。我们一起将挖出的土填进坑里。为了不引起路人的注意,我们将土稍微踩了踩,弄成跟平时没有差别的样子。爷爷还特意捡了一些树叶撒在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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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7-22 17:46:43 | 显示全部楼层
人呢人呢继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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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7-23 08:22:58 | 显示全部楼层
回老家了几天,不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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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7-23 09:08:36 | 显示全部楼层
..(讨债鬼)紧追不舍.

    此事过了不两天,那个男孩子就康复出院了。.那个女孩子的父亲再也没有来找爷爷。

    我从爷爷家回来,百无聊赖了许久。也不知道为什么,月季也很少进入我的梦乡。不过我从未间断的给它浇水。日子虽然宁静了一些,可是我的心里老有怪怪的感觉。特别是那个逃脱的箢箕鬼,我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来报复我和爷爷。

    这段时间里,我经历中考,顺利的升入了高中。虽然我从来没有想过完成九年义务教育后还要接着读书,但是既然已经收到了高中的通知书,未免要憧憬一番。我们初中没有图书馆,所以,我最期盼的莫属高中的图书馆了。

    高中的学校离家比较远,并且学校实行封闭式管理,规定一个月才放一次假。因此我跟爷爷在一起的时间比较少了。《百术驱》我一直带在身边,不过我不让其他同学看见,只在睡觉前偷偷看一点,并且看的时候要拿另一本书覆盖在外面。这样,如果同学问起,我就说我在看另外的一本书。因为爷爷交代过,这书不能让其他人随便看,万一别人粗心的模仿,将造成很严重的后果。

    当然,《百术驱》每天只能偷偷看一点点,更多的空余时间是泡在图书馆。但是头一次进图书馆就把我吓得够呛。

    那时我最喜欢看世界名著。图书馆里的世界名著都是比较旧的书,书页很容易脱落。

    一个下午,我在图书馆逛了半个多小时,才借了两本书。从图书馆出来的时候,一不小心手中的书滑落在地,书页从中脱落出来被风吹散了,我连忙去追赶被吹得到处都是的浅黄色书页。

    才跨出两步,背后就传来一声痛苦的尖叫,紧接着是几个女生受了惊吓的尖叫。我捡起停止翻滚的书页,转过头来,风把一股难闻的腥味灌进我的鼻孔。接着刺眼的猩红让我感觉地球在高速旋转,我差一点跌坐下来……

    其实在图书馆大厅的时候,我就莫名其妙地忐忑不安,仿佛有什么东西跟在后面。我的心理暗示一向很灵准。图书馆的大厅死了一般沉寂。门口的管理员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桌子、椅子、吊灯、字画都在它们应该在的地方,看不出有什么异样。它们也知道那个东西的存在,但是它们说不出来。

    有什么东西在跟踪我?

    这么一想,我的脚步慌乱了,加快了速度向大门走去。身体突然一阵剧烈的摇晃,失去平衡。我的脚居然绊上了平铺在地面的红色地毯!我跌到了,手擦破了一块。就在这一刹那,我感觉那个东西趁机赶上了我。

    我用力抱住头,地球的旋转缓了下来,过了好久才渐渐稳定。

    我本来以为这样就没有事了,没有想到走出门来,那个东西还是紧追不舍。

    扭过头一看我的背后,一个巨大的石球压在一位陌生男同学的身上,旁边几个女生睁着因害怕而放大的眼珠。被压住的那个男生张着嘴想呼救,但是发不出任何声音。手和足正用力的抽搐。血水像一条条鲜红的舌头渐渐将那白色外衣上的蜡笔小新图案吞噬。

    刚进这个高中时,我就仔细的考察了图书馆的周围。大石球本来放置在一块黑色的大方石上面。这是学校的标志性建筑之一。大石球的半径有一米多,底下的方石大小跟它差不多。从五十年前建校起,它们就在那里了。听学校年长的老师说,建校后招收的第一批新生中就有一个男同学被大石球压死了。后来经过调查知道压死的时间是半夜,但为什么好好的石球会滚下来仍然无法解答。

    而今,它穿越了五十年的光阴,穿过无数小鸟唧唧喳喳的早晨,穿过无数夕阳染红天际的傍晚,穿过无数万家灯火宁静安详的深夜,毫无阻拦地滚了下来,夺去了又一个年轻的生命。

    我感觉那石球是向自己滚过来的,再晚一秒钟,倒下去的就会是自己。我心中暗想,难道是我哪里冲撞了不干净的东西?

    我慌忙用眼睛在周围扫瞄,似乎在寻找一件方才丢失的物件,但是没有找到。我知道那个东西没有完全离开。它像一个攻击失手的狙击手,远远地躲在难以发现的角落,死死盯住它的目标,等待下一次机会给目标以致命的伤害。难道是箢箕鬼追到这里来了?

    大石球太重,许多人只能围观,却拿不出救人的办法。有经验的老人说不能滚动石球,只能搬开。不这样的话,可能碾碎伤者的骨头及内脏,情况会更加糟糕。可石球是几个壮汉就能轻易搬动的么?况且这里没有建筑用的工具。

    等到急救车“嘀呜嘀呜”赶来时,伤者已经没有了呼吸。附近的建筑工队闻讯赶来,用专门的工具移开石球。

    可是一切都晚了,死者已经如同一只被人用皮鞋踩暴了肚皮的青蛙趴在那里。

    我清晰的记得,当天的风包裹着刺骨的冷气。几名医务人员将死者放上担架,盖上苍白得无力的单布。大概是肚皮的位置渗出黄油般的液体,沾湿了单布。黄色中心透出不大不小一块红色,那是血。所以远远看来像一朵秋菊,病态的秋菊,失水的秋菊,恹恹的颓废的。风又起了,单布好像一块起了波澜的水面,起起伏伏,仿佛布下的人因睡在担架上不太舒服而扭动身躯,寻找一个比较舒适的姿势,或者是风太冷了,布下的人因没有了体温而想紧紧裹住单布,不要让仅剩的热气溜走。

    死者的一只手从担架上滑落下来,在医务人员的跑动中左右摇晃。这使我觉得那人并没有死,或许我的脸正在单布下做淘气的鬼脸,嘲笑大家瞎忙乎呢。

    回到寝室,我仍然心有余悸,一闭上眼睛就浮现大石球向我扑来的势头。我觉得那石球是在方石上等着我的,等了风风雨雨的五十年。



    ..五十年来.

    妈妈跟我说过:今年五行缺水,我是属牛的,并且是属水牛的。.。水牛离不开水,所以今年要注意一些。

    妈妈还特意给我算了个八字。算命先生听了我妈妈报出的生辰八字后,大吃一惊,说什么“苦牛过冬”,过冬的牛只能吃枯草,今年一定有什么灾难祸害的。我妈妈连忙去土地庙求得一块红布,说是护身符,强迫我天天揣在身上。我把它丢在书包里后从来没有碰过。

    当天晚上,我做梦了。

    梦里的风是又紧又冷的。我站在图书馆那个标志性建筑前面。白天的一幕重复了,大石球滚了下来,压住了那个男生。我忙跑过去,企图掀开石球救出伤者。可是无论怎样,石球生了根一般不动。我累得倒坐在地上呼呼的喘气。旁边有许多行人经过,其中有那天受惊的几个小女生,但是所有人都面无表情的走过,仿佛没有见到粘稠如同蜂蜜的血,汩汩流出。

    “呵呵呵。”石球下的人竟然笑了,声音比较的苍老,与死者年龄相距甚远。我一惊,注意到他的嘴巴并没有动。

    “欠我的债,难道你不想还吗?”死者扑地的脸抬了起来,苍白得如同那天的单布。眼睛鼓鼓的,似乎要将里面的眼珠发射出来,将面前的我击伤。

    我顾不上爬起来,用后脚跟使劲地蹬地向后挪动。

    “你到现在还想逃脱,不肯还我的债吗?”死者向我伸出染红了的手。

    “不!不!”我大呼。

    寝室里的同学将我推醒,说:“亮,你做梦了?”

    我睁开眼来,满脸的汗水。

    不发生那起自行车事件,我是不肯天天揣上那块红彤彤的护身符的。石球压死第二个学生之后,学校终于决定移走石球和方石了,一是避免那件事在学生的心里留下阴影,二是那条路上行人较多,防止类似的悲剧重演。

    我到现在还记得,那辆自行车是从同班同学尹栋那里借来的。整个下午没有课,我决定去校外买一件羽绒服过冬。尹栋嚷着一个人在宿舍无聊的很,也要跟着去逛街。因此,我载着尹栋出发了。

    虽然那条必经之路上已经没有石球了,但我仍觉得心里惶惶的。这时对面驶来一辆自行车,车上是已退休的老校长。据我回忆,老校长的表情一直是怪怪的,当车子撞到一块时,老校长的脸扭曲的变了形。

    两张自行车相距比较远时,我已经感觉到车龙头锈死了一般不听控制,似乎有一股推力从后而来,车子加速。老校长也在使劲扭车龙头,但是终于没有扭过来。于是两辆车撞在了一块。

    老校长的脸没有直面我,他的眼睛绕过尹栋往更远处看,仿佛车后还有一个人似的。然后自行车和人都倒下了。老校长和我慌忙爬起来,我连忙向老校长道歉,转过身来,看见尹栋还趴在那里。

    我看见尹栋时不禁倒抽一口冷气。他跌倒的姿势与那天那男生被石球压死时一样,扑地的头、抽搐的手足……

    老校长在我背后看到扑地的尹栋,惊恐得连连摆手后退。眼睛鼓鼓的,似乎要将里面的眼珠发射出来。脸苍白得如同那天的单布。真正促使我天天揣上红布的倒不是尹栋的受伤,也不是古怪的自行车,反而是老校长当时的眼睛。我每次回想都毛骨悚然。

    老校长盯着匍匐的尹栋,我盯着老校长,都停顿了几秒钟,然后一齐如梦初醒,七手八脚将尹栋抬起来向校医院跑。

    采取一些急救措施后,尹栋的呼吸通畅了一点。医生检查完尹栋的胸膛,接着要检查后背。尹栋挣扎着不肯。

    我安慰道:“没事的,医生就是做个简单的检查,没什么大不了的。”

    尹栋摇摇头,微弱的说:“我一翻过身来就觉得背上压了重物,气都喘不过来!”老校长听到这句话,脸变得更加苍白,仿佛被污染的河流中死鱼翻过来的鱼肚皮。

    “来,这位同学,我想单独跟你谈一下。”老校长手拉着我说。我感觉到他的手冰凉,并且激动的战抖。

    老校长把我拉出医务室,给我讲述了一个与他相关的故事。

    五十年前,这学校接收的第一批新生中,有两个很要好的朋友。他们都是以非常优秀的成绩考到这里来的。高中的教学模式和初中不同了,因此,有一部分原来闪闪发光的学生开始暗淡了;有一部分却发出比原来更耀眼的光芒,让其他人顿生妒忌之意。当妒忌没有处理好,它就很容易变为不合理的仇恨。开学不久,朋友甲左右逢源,呼风唤雨,星光闪耀。而原来处于鲜花与掌声之中的朋友乙默默无闻。每次他俩一起出去,总有这个或者那个跟朋友甲打招呼,或者朋友甲向那个这个打招呼。而朋友乙的嘴巴上挂了一把锁似的。因此,乙觉得自己是甲的陪衬。乙暗暗在学习上用功,发誓要在分数上超过甲。并且,朋友甲今天要参加一个什么会议,明天又要交什么汇报,乙在时间上占有很大的优势。朋友甲感觉到了他俩之间出现了问题,想找乙出来好好谈谈,可是每次看到乙努力学习的身影,又不忍心去打扰我。

    在学校的考试总结大会上,朋友乙获得了三等奖学金,而甲获得了一等奖学金。乙心里不平衡了:我学得比我少凭什么分数比我高呢?甲笑着向他道贺,他理解为嘲笑和挑衅。特别是听到别人说“他能得到三等奖学金,还不是因为那个得一等奖学金的朋友辅导!”他这时候咬牙切齿。

    仇恨长久的积压在心里,使得我的心理扭曲得变了模样。终于,在一个夜晚,朋友甲应约来到那个不太显眼的大石球旁,等待着与乙重归于好。石球在甲身后动了动,滚了下来……

    老校长说:“五十年来,我常常梦见石球轰轰的向自己滚来,我跑到哪里,石球就追到哪里。今天你的同学趴在地上的姿势,与我的朋友死去时一模一样。当时我误认为是他来找我了,向我讨要生命债。”


    ..讨命讨残.

    “那他为什么现在才来呢?以前却没有这样的怪事?”我脑袋里满是疑问。.

    “说出来怕你不会相信。我在本校任校长多年,但从来不敢走那条道,老是绕道走。虽然事隔了半个世纪,我心里仍然放不下年轻时干的傻事啊!退休之后,新来的校长向我求教经验,请我到我家里去喝酒,加上新校长非常的热情,我多喝了几杯,神志不清了。那晚是新校长亲自扶我回家的。就是那一次,我破例经过了那个石球。估计就是那一次,我被石球发现了!他知道我回到这个学校了。”他说。

    “后来我就不有意的躲避了,反正已经被它看见了,有什么就来什么吧。”我看见老校长的手指在微微战抖,眼睛紧紧闭着,似乎一睁开就会看到他的朋友向他伸出粘满鲜血的手。

    “于是它制造那些恐怖事件来威胁你,是吗?”我问。

    “这哪里是威胁我啊,它是想使我精神崩溃啊!”老校长双手抱住白发苍苍的头,好像犯了严重的头痛病。“我一生中没有欠过别人的东西,就它这一笔债还没有还哪!”

    我浑身冰凉,感觉有凉丝丝的东西环绕老校长和自己走来走去。

    我问为什么那东西要选择我而不是别人呢。跟老校长一番谈论之后才知道老校长与我同一天生日,也是属牛的,也是“苦牛过冬”的年度。再过一周,就是我的生日了。

    “扑通”一声打断了老校长和我的谈话。我急忙冲进尹栋的病房。原来是尹栋想起来走动,可是刚刚站好,背后负有重物似的使我身体失去平衡,“扑通”跌倒在地。尹栋在地上仰躺着,喘着粗气。

    一天一天过去,尹栋一天一天消瘦。老校长每天都来看我。我对老校长过意不去的表情很迷惑。我冥冥中觉得那东西将尹栋绑架起来了,慢慢折磨,并将折磨的全过程完整的呈现在老校长的面前。它要使老校长全线崩溃。

    老校长终于受不了心里的折磨,投降了。他选择在一个睡熟的夜晚,带着一沓冥纸赶往原来石球的所在地。

    “我还债来了,朋友!”老校长燃了三根香,插在当年他朋友染血的位置。

    “你正看着我吧,久违的朋友,我还债来了!”他点燃了冥纸。火焰活泼跳跃,映得他苍老的脸一明一暗,仿佛有谁努力想看清楚他的脸,怕认错了。

    忽然来了一股小旋风,将燃烧的冥纸卷起来,似乎要细细阅读,阅读等候已久的敌人的降书。呼呼的风声恰似阅读后快意的笑声。接着,更大的风起了,还夹着棉絮般的雪花。冬天真的到了。

    第二天早晨,人们发现了一具僵硬的尸体。厚厚的雪被盖在老校长身上,仿佛他不是冻死的,而是在温暖的雪白被子下偷睡懒觉的人。老校长好久没有这么香这么美的睡觉了。

    我生日那天,尹栋病愈出院了。寒冷的冬天背后,躲着一个温暖的春天。

    《百术驱》里面说了,讨债鬼不仅仅有讨命的,还有讨残的。看到讨债鬼的章节时,我还在爷爷家。当时我问爷爷道:“讨命我知道,可是讨残是怎么回事?”

    爷爷笑道:“讨残,就是让其他人残废的意思。亏你还要读高中了呢,这个都不知道。”我知道爷爷的话是打趣我,但是还是不服气。

    我刁难道:“讨命就算了,谁都能理解,血债血还嘛,可是讨残却是因为什么呢?难道是因为别人打伤了人家的腿,被打伤的人要把别人的腿也打残吗?”

    爷爷说:“不是。”

    我问:“那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就别卖关子啦。”

    爷爷解释说:“讨残的讨债鬼跟食气鬼有相同之处,他们都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鬼。但是讨残的讨债鬼是没有形体的,食气鬼是半条狗的形体,但是这个讨债鬼看不见摸不着。我们也捉不到。就算能捉到,也没有用。”

    “捉不到?为什么?”

    “就像那次给郝建房看他家的风水。我看出了是梧桐树桩的问题,可是我不能把梧桐树桩怎么样,只能要郝建房自己改正错误。是不?”

    我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爷爷说:“这是同样的道理。跟你讲是讲不清楚的。你要自己遇到了才知道。就像你老师跟你们讲课一样,光靠老师讲是不行的,你要自己动手做两道题才能领悟。是不?”

    没想到,我没有亲身遇到,却亲身看到了。事情发生在我的好朋友尹栋身上。他也真是倒霉,刚碰上讨命的讨债鬼,又碰上了讨残的讨债鬼。

    他把整个事情的经过都告诉了我。

    刚进高中那阵子,因为没有了中考的压力,而高考还远,许多同学终于把心里压抑许久的朦胧的情愫表现出来。喜欢某某同学的时候,不再只是放在心里看在眼里,纸条,情书,玫瑰花都派上了用场。

    而橄榄是众多男同学的梦中情人。当然包括尹栋。

    尹栋说,他第一次正面遇到橄榄的时候,她身着一袭红色连衣裙。橄榄正从不远的对面走来,手里抱着一个装衣服的塑料袋。

    尹栋说,当时的阳光温柔得使他浑身使不上劲儿,他恹恹的低着头,就连眼珠都不愿意抬起来对视对面走来的橄榄,或者说是不敢。我对此深有同感。我喜欢的那个女生也在这所高中,我敢在纸条上写大胆的东西,可是路上碰到她,却连头都不敢抬,假装望着别处擦身而过。

    就在这时,尹栋感到左脚膝盖处一阵尖锐的刺痛,身体剧烈的晃动一下,几乎跌倒。刺痛来得突然,去得也迅速。

    尹栋说,也许头次遇见橄榄的那阵疼痛就是一个预兆。

    橄榄喜欢穿桃红色衣服,这是很多暗恋她的男生都知道的。这样,她那天生瓷白的肤色在红色衬托下更显得骄傲。



    ..桃红一片.

    她身材略胖,常把衣服撑的饱饱的,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一片饱满的桃花瓣。.这是我们这些无聊的男生综合起来的感受。

    橄榄跟他的距离越来越近,尹栋变得心慌意乱,竟然忘记了绕开道,直冲冲的朝前继续行进,忽然一头撞进了红色衣裳的怀里,视野被血红覆盖。他大吃一惊,慌忙抬起头来道歉,却发现跟前立着一棵妩媚的桃树,枝头的红色桃花因为受惊轻轻战抖着饱满的身子。

    回头一看,不见橄榄,唯有桃红一片。

    尹栋赌咒发誓的告诉我,他当时确实撞在了橄榄的怀里。他红着脸说他的脑袋还感觉到了她胸前的柔软和弹性,可抬起头来却是一棵桃树。他一直想不明白。我也不确定是不是尹栋看橄榄看得脑袋发昏,产生了错觉。毕竟感情刚刚萌动的少男少女都富于想象。

    很快,尹栋开始给橄榄写纸条。不知这小子通过什么手段打动了橄榄,不久我便看到他们走到了一块。纸条也写得更勤了。这一切都得在老师看不到的情况下。橄榄有个绰号叫“懒鬼”的好朋友,尹栋和橄榄就是通过她做“邮差”保持纸条来往的。

    半年后的高一下学期,一辆超载菠萝的大卡车如一条素食主义的百足青虫,不知道怎样的穿山越水,不知道怎样的迎风冒雨,反正最后在最恰当的时刻赶到学校前水泥路的斑马线上,轻轻的吻了橄榄跨出的左脚的膝盖,斯文的咬了饱满的桃花瓣一口。仿佛周密的慢性毒杀计划,当侵入体内的毒如滴在棉布上的墨水扩散时,施毒者却无罪释放,驾着那条百足青虫逃之夭夭。橄榄一段时间后突感不妙。

    尹栋说,他记得那是一个美丽的早晨。橄榄从女生宿舍飘然而出,让尹栋分不清哪棵桃树是她的红装。

    桃花瓣上残留着昨夜的月亮撒下的晶莹剔透的露珠,花瓣的鲜红潜伏其中,乍一看如同滴滴鲜活的血液,杀机重重。

    就在尹栋准备张开双臂去迎接跑过来的橄榄时,橄榄一个趔趄,很不雅观的扑倒在地面。尹栋连忙赶上前搀扶,心头吃惊不小。

    橄榄爬起来后的第一句话就是:“我怎么就跌倒了呢?”煞白的脸告诉尹栋她没有掩盖尴尬的意思。

    “我怎么就跌倒了呢?”橄榄又问一句,转过头来看同样惊愕的尹栋。尹栋的脑袋仿佛被敲了一闷棍,所有的思想都被无形的手夺空了。完了,肯定是那辆卡车撞过之后留下的后遗症。

    隐患不再遮遮掩掩,它如一个被顽童捅开了的蚂蚁窝,黑压压的蚂蚁四散开来,张开无数饥饿的钳子嘴,啮食碰触到的一切。

    橄榄告诉尹栋,尹栋又告诉我。自从那次莫名其妙的摔倒之后,橄榄时常觉得有无数可恶的蚂蚁在啃她的膝盖处骨头。

    尹栋告诉我说,他当时想:如果橄榄的腿真废了,我会不会弃她而去?尹栋没有立即回答自己提出的问题,但着实被自己的问题吓了一跳。

    当尹栋再次约橄榄出来时,橄榄能独立行走了,但是她需要努力保持身体平衡,蹒跚的步子奏出抑扬顿挫的“咕咚咕咚”声,和以前清脆的“咚咚咚咚”声大有不同。

    尹栋说,他能感觉到旁人的目光首先被橄榄的左脚吸引,然后嘲弄的瞄瞄橄榄身边的他。如果蹒跚行走的是一个老太婆,或许会博的些许同情。而橄榄是年轻的女孩子。尹栋被这些目光弄得心烦意乱。

    尹栋找她的次数呈现递减趋势。即使两人一起出来散步聊天,尹栋也常常在目光的交战下半途落荒而逃,说出一句听都不用听就知道是借口的“对不起,我还有其他事,先走了”,就丢下橄榄一人在两旁开满桃花的小道上。

    尹栋其实于心不忍,有时回头望一望她。橄榄不知道脸上该摆上什么样的表情,呆呆的站在那里。她仍爱穿红色的衣裳。尹栋觉得此时的她是一朵带病的桃花,像那些从枝头跌落地面的桃花,让接近的人也恹恹的。这还不要紧。

    橄榄不傻。她和尹栋说话时没有了以前的活泼幽默,和其他人也是一样。从此尹栋觉得跟她在一起不再有欢乐,只有灰色的沉默。橄榄不主动打破无边的沉默。

    后来,尹栋叫她出来的频率急剧降低,最后竟然没有了。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橄榄变得很怪异了。她突然不挑食了,有什么吃什么,饭菜都没有了,筷子仍在嘴与碗之间来回。晚上老喜欢呆坐在书桌边,一道简单的题目需要半个多小时,懒鬼半夜从梦中醒来,她还在台灯下发愣,可第二天老师检查作业她居然得了优秀。

    以前上厕所都要拉个陪伴的她现在独来独往,见人不说一句话,仿佛冤死的校园幽魂。唯一没有变化的是她衣服的颜色。桃花红。

    尹栋不但不去约橄榄,而且遇上她都会心里发虚。他甚至不敢正视鲜红的橄榄,倘若敏感的眼睛余光感觉到了橄榄的来临,他便耷拉了头匆匆走过,全当什么也没有发生。橄榄的心情怎么样?是否正是需要安慰的时候?他来不及想就慌忙逃之夭夭。橄榄对他的表现视若无睹,仿佛尹栋通体透明。

    自从尹栋离开橄榄后,刺痛时不时来惊扰他的膝盖。先是怯生生,后来肆无忌惮。尹栋跟我说,就是在疼痛的时候,他还在想当时撞到的到底是橄榄还是桃树。

    他不知道橄榄的疼痛是否与他的相仿,或者是说完全相同。但在他的潜意识里认为他俩的膝盖伤痛如出一辙。并且都是左脚,是巧合么?是不是和近来橄榄的怪异有关联?那又有什么关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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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7-23 09:10:08 | 显示全部楼层
  ..病态的花.

    开学不到半个月,曾经染红了校园的桃花凋败枯萎,一片凄凉的景象。.桃花的美丽逝去,连同桃花的生命。

    尹栋发现橄榄刻意避免别人的注意。她几乎不再说话,走路时脚步轻得不发出声音,周围活动的人她根本不当他们存在。似乎她也达到了自己想要的效果,因为他们好像也忽略了她的存在。

    可是我好久没有看到橄榄了,差不多有两个月了吧。当然了,尹栋是我的好朋友,橄榄可能也故意避开我不见。

    尹栋说,他对于橄榄是透明的,是空气,他能够理解。然而橄榄对于其他人是透明的,仿佛不存在他们的周围,那又是怎么回事呢?还有一点差点忘了说,尹栋说他发现橄榄的衣裳的颜色仿佛因为过分的搓洗褪了不少,原来鲜艳的桃花改变成为朴素的淡红,淡得红色似乎害怕什么东西而要躲藏到白色身后。

    “她不是喜欢颜色鲜艳的衣服吗?”尹栋问我。

    我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你不是嫌弃她的脚瘸了么?她的衣服的颜色正代表她的心情呢。”

    尹栋说,如此淡的衣裳使他又一次很自然的想到跌落枝头,失去供养,病得苍白的桃花。这些事情都很怪,但怪在哪里尹栋说不出来。我很久没有遇到橄榄了,所以我没有这种感觉。

    一次,尹栋和几个寝友一起外出聚餐,我也在里面。消灭十来瓶啤酒后,我们才起身回宿舍。在路上,尹栋看见前方急速走过一个身影,他举手想叫住,但犹豫片刻,又将举起的手放下。

    一阵寒风吹过,我们都缩手缩脚。

    尹栋说当时他忽然听见风声像极了卡车掠过的声音,接着左脚膝盖处疼痛起来,似乎千万只蚂蚁在享受里面的骨头。但是当时的我没有听到任何奇怪的声音。

    后面的寝友叫道:“尹栋,你是不是喝高啦?走路像个不倒翁!”其余几个人附和着哈哈大笑。我看了看尹栋,他走路的姿势相当痛苦。

    又是一阵劲风刮过,掉尽桃花的树枝发出呜呜的哽咽声,像极了某个伤心的女孩子躲在看不见的角落里哭泣。零零星星的泪水溅落,饱含冰凉的心情。尹栋的鼻梁上有一滴凉丝丝的东西,一摸:“咦?下雨了?”

    我说:“我的脸上也滴了些雨。”不知道谁低声说了声“快走!”众人遇了鬼似的冲向模糊的宿舍楼。只有尹栋一步一拐走不动,仿佛有寻找替身的鬼拉住了他的衣角。

    雨果然越下越大,豆大的珠子狠砸地面。突然哭泣的橄榄拦住他的去路,尹栋狠心扭头钻进了宿舍楼。

    第二天,尹栋躺在床上不能起来,烧到四十多度,嘴里尽说胡话,多半时候大嚷“桃花!桃花!”寝室众兄弟束手无策。

    不过,服下几颗药丸之后,他很快就好了,只是脸色有些苍白。

    重感冒好之后,尹栋看什么东西都是怪怪的。他说我的桌上装有金鱼的罐头瓶正在下滑,叫我把它移到别的地方去。我不理他的疯话,那瓶放在那里半个多月了都安然无恙。尹栋说:“你看你看,它在下滑呢,快去把它挪开,不然打碎啦!”

    寝室里其他兄弟都嘲弄的笑了。一个寝友摸摸尹栋的额头,说:“难道还在发烧不成?要不是眼睛看到鬼啦?”笑声更响了,大家各自摊开被子睡觉。

    半夜时分,尖锐的玻璃破碎的声音把大家惊醒,慌忙拉开电灯,只见罐头瓶已经四分五裂,在地上撒开的水像是罐头瓶破碎的尸体流出来的血水。三只失水的金鱼甩动尾巴作无谓的挣扎,使劲张开嘴巴,仿佛是竭力地呼喊求救。

    惊醒的兄弟们都惊愕了,突然尹栋大呼:“桃花桃花!”兄弟们吓了一跳,抱紧了被子。尹栋翻个身又沉默了,原来正在做梦。

    尹栋和我在去教室的路上遇到了懒鬼。橄榄自从变得怪异后,跟懒鬼也疏远了。懒鬼移开嘴边啃得稀烂的玉米棒,大惊小怪叫道:“尹栋,如果你穿上桃红色衣服,那就跟橄榄一摸一样了!”说完学着走路一步一拐的样子。

    上课的铃声响了好久,上课的老师才拖沓的走进教室,老师显然患了重感冒,眼睛红红的,时不时用力的吸鼻子。老师的喉咙咕噜噜的响,讲课很费劲,于是干脆点名叫学生上讲台在黑板上答题目。“坐在36号座位的那位女同学,请你上来答题。”没有人上去。

    “36号!”老师生气了。还是没有人上去。

    “我叫36号!”老师气愤地大嚷。全教室的眼睛集中到36号座位上。

    尹栋事后跟我说,他看见橄榄坐在36号座位上,她一双眼睛惊慌失措,明显地,她没有料到老师偏偏点名了而且点到了她。全教室的眼睛又转回来注视到这位不时吸鼻子的老师。

    “36号,我叫你上来!”老师气得浑身发抖了,居然有人明目张胆与他过不去。

    终于有一位同学悄悄说:“那里没有人哪!”那位老师马上指着发话的同学骂道:“你眼睛中邪了?没有人?你蒙我啊!你再看看,瞎眼珠子啦?”

    “真没有人啊。”另外几个同学嘟囔道。

    老师见大家都逆着他,气冲冲地走出了教室,把门摔得山响。全教室的眼睛又迷惑的去看空空如也的36号座位,不理解老师怎么生气了。尹栋看见橄榄慌忙起身飞快离开了36号座位出了教室。尹栋连忙一步一拐的赶出去,在门口站定,长长的廊道上不见橄榄的身影。只有廊道外的几棵桃树,树底全是红色残花,那病态的花色恰好与刚才橄榄的连衣裙相同。

    懒鬼追了出来,担心地问尹栋:“你看什么呢?”

    “橄榄呢?”他的意思是橄榄跑到哪里去了。

    懒鬼莫名其妙的说:“开学不到半个月,她就办理退学手续回家乡了。她已经两个月不在学校了。你居然还不知道?!”



    ..月季修炼.

    顿时,尹栋脸色大变,跌坐在地上。.

    我和懒鬼慌忙将他扶起来。

    尹栋起来的时候,左腿仿佛断了线的木偶一样摇摆。

    从此,尹栋再也离不开拐杖了。虽然我知道这是讨债鬼施的讨残法,但是我也无能为力。

    爷爷说我们没有办法对付讨债鬼。我开始是不相信的,既然我们可以对付箢箕鬼,水鬼,吊颈鬼,食气鬼,鬼妓等等,为什么就对付不了讨债鬼呢?可是,后来我相信了,并且坚信不疑。因为,我从高中回母校看望初中老师的时候,老师告诉我一个消息。

    老师神秘兮兮的说,破庙里的歪道士遇到讨债鬼了。歪道士为了躲着讨债鬼,特意在破庙的屋顶上加盖了一层木质的房子。

    “他在屋顶加盖房子干什么?”我疑惑的问道。我进学校门的时候就注意到了,破庙的一侧经过改装,变成了两层楼,上面一层是简易的木板构建而成,所以看起来这个两层楼有些不伦不类,像个战争电影里的碉堡。

    老师说:“他怕一下地讨债鬼就来找他,所以一天到晚就呆在木楼上。门和窗都锁上了,只有那个白头发的年轻女子可以上去,给他送饭送菜。到现在都在楼上呆了将近两个月了,一次也没有下来过。”

    我说:“歪道士不是跟鬼打交道很长时间了么?难道一个讨债鬼就使他这样躲避?”

    老师说:“谁知道呢?”从这时开始,我有些相信爷爷的话了。

    我问道:“到底是什么样的讨债鬼使他躲到楼上去了?”

    老师想了想,手指习惯性的敲着桌面说:“听那个白头发的女的说,好像是讨命的。歪道士的寿命早就超过本来应该有的寿命了,所以讨债鬼来讨要他的命。具体的我也不是很清楚,反正能让歪道士躲到楼上几个月不下来的,我估计不是简单能对付的鬼哦。”

    我点点头说:“那也是。”

    从母校出来,我仔细看了看破庙。刚好那个白头发的女子在敲歪道士的门,声音空旷的飘荡出来,如真如幻。门吱呀吱呀的响,然后听见他们叨叨絮絮的说了一阵。然后那个女子走下楼来。她看了我一眼,我慌忙假装是不经意经过。

    这时,我更加相信爷爷的话了。

    因为母校在高中和我家的路程中间,我放月假回来一般先到母校看老师,再回家。回到家里,我跟爸妈打过招呼,立即去我的房间看月季。

    由于我一个月没有在家,没有人给它浇水,我估计它会枯得如秋收的稻草一般。可是当我急急走近窗台时,它却青翠的矗立在小茶杯中,仿佛我刚离开家的那一刻。

    我一边抱怨自己怎么把它遗忘在家里,缺少人照顾,一边惊异于它的生命顽强。当天晚上,我梦到了久违的它。

    我忙向它道歉,把它遗忘在家里。

    它笑笑,说,我现在状况好多啦。以前被你们捉住的时候,已经是苟延残喘。但是经过这些日子的阳光的曝晒,夜露的滋润,它已经恢复了许多。

    我惊喜道,是吗?

    它笑着说,我会吸收夜间的精华,你注意看看。

    我定眼一看,它四周的黑色如咖啡一般流动,并且是流入它的体内,仿佛它是一个干棉球,而这个棉球放置在墨汁中。我能看见与“棉球”接触的墨汁正缓缓被吸进。

    我惊讶问道,这是你修炼的方法吗?

    它说是。它拜托我把它带在身边,常常置于阴暗无光的环境中。

    我说,偶尔让你晒晒太阳不是很好吗?

    它说,原来身受重创,接受一些阳光,可以利用阳光的能量修复自己。但是在阳光下的时间积累到一定程度,月季就要开花。月季一开花,它就不能再寄托在月季上。伴随着月季的开花,它会死去。死去的它会变成聻,不能再入轮回。

    聻我是知道的,《百术驱》里说了:“人死则鬼,鬼死则聻。鬼之畏聻,若人畏鬼也。”

    我答应它,以后一定将它随身携带。

    它道了谢,离去了。

    我从梦中醒来,披了衣去看窗台上的月季。虽然没有灯光,四周一片漆黑,可是我能看见黑色如水一般流入月季的枝干。

    果然,它能吸收夜色中的精华。我想起爷爷说过的话,“也许它以后能帮到你呢。尅孢鬼的邪性不是固定的,你好好照护这个月季,也许它会报答你呢。要知道,小孩子的邪性容易生成,也可以感化,尅孢鬼就是鬼中的小孩子。”

    我还记得爷爷说:“这尅孢鬼有很大的能量,但是因为它年龄太小,百分之一的能量都发挥不出来。如果它能长到陈少进媳妇那样的年纪,它的能量爆发出来是不敢想象的。”

    我想尅孢鬼自从附加在月季上后,邪气已经洗得差不多了,应该不担心它的成长会造成什么威胁了。

    第二天,我跟妈妈去画眉村看爷爷。妈妈说,爷爷的咳嗽变得严重了,去医院检查,医生说是轻微的肺结核,要爷爷戒烟。可是爷爷根本戒不掉。

    妈妈要我到爷爷家后劝劝他。妈妈说:“少抽点烟可以多活几年呢。”

    一到爷爷家,我还没有来得及把妈妈交代的话说出口,爷爷便拉着我说:“走,走,到水库那里去看看。”

    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问道:“去水库干什么?”

    爷爷说:“昨天有个孩子差点淹死在那里了。他妈妈来找我,要我帮忙看看。”

    我说:“不是没有淹死吗?还去看什么东西?”

    爷爷说:“他妈妈说,原来有一个孩子在那里同样的地方淹死过。怕是那个淹死的孩子找她的孩子来了。”

    我说:“爷爷你是不是脑袋糊涂了?这和那个车祸又不同,那个被车撞的人生命垂危,随时都有死去的危险,及时置肇可以挽救他的生命。可是没有淹死的人也会受到什么要命的重伤么?”

    爷爷拉着我不放:“这次要救的不是没有淹死的,而是已经淹死的。”

    “已经淹死的怎么救?”我更加惊愕。



    ..(绿毛水妖)偷窥有罪.

    爷爷挥挥手,说:“走。.路上讲给你听为什么。”

    我随从爷爷跨出门来,外面的太阳光很强烈,晃得我的眼睛睁不开。

    爷爷边走边说:“那个孩子的妈妈说,她梦见儿子仍然落在水里,拼了命的呼救。她伸手去拉儿子,可是儿子怎么也爬不起来。她就问儿子,儿子儿子,你怎么不爬上来呢。儿子说,妈妈,我的脚底下有很多油菜籽,脚下滑爬不上去。她使劲把儿子往上提,可是费尽了劲还是不可以。”

    我打断爷爷,说:“她儿子不是没有淹死么?怎么还做这个梦?”

    爷爷说:“我开始也这样想。可是后来掐指一算,这个孩子有厄运,应该是淹死的大劫,能逃离死亡已经出乎我的意料了。”

    “应该是淹死的命?是命里有水关吗?”我问。我的命里也有三个水关,不过在爷爷的提醒下已经化险为夷了。但是每次都是惊心动魄。

    爷爷点点头:“我就对她说,照八字来说,你儿子应该现在应该淹死了。”

    “她怎么说?”我迫不及待的问。

    “她说,之前她在一个瞎子那里给儿子算过命,那个瞎子也说了她儿子今年有水关。她的儿子命里五行缺水,如果把名字里的一个字改成三点水的偏旁,就可以度过险关。她回来就把孩子的名字改成了马清。”

    “那她儿子怎么还是差点被淹死?”

    爷爷说:“坏就坏在那个瞎子不知道她儿子姓马,马字的繁体是有有四点水的,所以她再把儿子的名字取成马清,就多了三点水,反而不好了。”

    我想想,也是,马字的繁体字笔画中没有一横,而有四点水。

    爷爷说:“水多了虽然没有缺水那么恶劣,但是也破了度关的忌讳,所以她儿子还是没有度过水关这一劫。幸好没有缺水那么严重,这次只掉了一魂一魄。”

    “掉了一魂一魄?”我问。

    爷爷说:“是啊。他人是回来了,可是还有一魂一魄留在水里没有上岸。”

    我说:“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跟以前淹死的那个小孩子又有什么关系?”

    爷爷说:“我也不知道。人家见孩子淹死,自然想到水鬼找替身喽。”

    “听你的口气,这次不是水鬼?”

    我的一连串问题使爷爷应答不过来。爷爷越过一条小水沟,说:“我也不知道。看情况吧,我又不是神仙。”

    我跟着越过水沟,水库就在眼前了。

    “按孩子的妈妈说,出事的地方就在那块。”爷爷指着垮了一些土的岸堤说。

    我们走过去。这里的土是红色的,土质很松。如果不是岸堤上长了许多草皮,估计脚一踩上去就会连人带泥一起滑进水库。我可以想象那个小孩子一脚滑倒,迅速抓住杂草挣扎的情景。在他挣扎的过程中,许多疏松的泥土垮进了水库。

    “看这里。”爷爷喊道,把我从想象里喊醒过来。我朝爷爷示意的地方看去,水面漂着散开的油菜籽!

    “还真有油菜籽!?”我不敢相信。

    爷爷思考片刻,说:“如果有人在水边差点淹死,想害他的人可以在水边倒一些油菜籽。这样,那个落水的人遗留在这里的魂魄就很难回到身体里,魂魄会因为这些油菜籽弄滑了脚底而爬不上岸。”

    “有人要故意害他?”我的眼睛瞪得比灯笼还大。

    爷爷说:“暂时还不能确定是人还是鬼害他。我们在到周围看一看。”我跟爷爷围着水库走了一圈,没有发现其他异常的地方。

    “走,我们去看看那孩子。”爷爷又拉着我往回走,好像生怕一个月没有跟他见面的高中生外孙突然会不再跟着他,不再对他的那套捉鬼感兴趣。

    见了那个孩子,我才知道,他们口中的“孩子”其实跟我差不多大。我拍拍自己的脑袋,他们叫人家孩子,我也瞎跟着叫孩子啊。真是!

    不过这不能怪我。高中老师给我们讲过一件类似的事情。那个老师有次去广西玩,路过一个村子讨口水喝。他看见一个老人在房子外面哭诉,说他的孙子不听话,经常跟他闹别扭。老师看不过去,想发扬教师的作风,发誓把老人的孙子好好教育一番。未料这个老师进门看见老人的孙子,大吃一惊。原来这个孙辈的人竟然是七十多大年纪的老翁!老师忙收了春风化雨的想法,老老实实喝了水就出来。

    后来,这个老师才知道,原来这个村子就是全国闻名的长寿村。

    那个“孩子”的妈妈忙把我们请到家里,端上两杯茶。爷爷对着茶杯吹了吹气,喝下一口,然后问道:“孩子,你记得你当时是怎么掉进去的么?”

    那个孩子似乎很冷,嘴唇略嫌苍白,脚不停的抖。再看仔细一点,他的舌头微吐。《百术驱》里说,舌头吐出的长短是衡量人的魂魄的一个标准。龙湾桥上面的哈癞子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他人傻里傻气,平时舌头就吐到了嘴唇外面。爷爷说,他的三魂七魄被吓散了,现在他的魂魄残缺不全。这是他变傻的很大的一个缘由。

    那个孩子瑟瑟发抖,话不连贯的说:“我偷看了,偷看了别人。所以,所以我就掉,掉水里了。”

    他妈妈从椅子上站起来,瞪着眼睛问道:“你偷看了别人?偷看了什么呀?你之前怎么不跟我说?”

    爷爷安抚道:“别这么急,孩子,你别怕,慢慢说。想到了什么相关的事情就说,不要怕,你不说的话,我是帮不了你的。知道么?”

    那个孩子有些痴呆的点点头。他的妈妈心疼又心急的坐下来,端起茶吹了吹却不喝,又放回到原地。

    那个孩子怯怯的看了一眼他的妈妈,咽下一口口水,说:“我偷看了一个男的……和一个女的……做那个,那个事。”

    他的妈妈红着脖子怒道:“你这个不听话的孩子,居然偷窥别人!”



    ..眼睛迷离.

    爷爷忙拦住孩子的妈妈:“现在不是跟他急的时候,听他把话说完。.”

    他从去年的事情说起,那时候马忠还没有淹死。马忠就是去年淹死在水库里的孩子。马忠生前跟他是好朋友。

    那是去年,一个知了聒噪的夏天,他和马忠在水库钓鱼。水库

    是被人承包了的,如果钓鱼被发现了是要罚款的。所以他们一般在艳阳当头的中午出来钓鱼,这个时候,别的人通常在家里睡一个明媚的午觉。

    年轻孩子的心可不能像钓鱼的浮标一样安安静静的等待。他们心情浮躁的东张西望,希望找到一点有趣的事做。比如游到附近的小池塘里摘两个莲子,或者到旁边搭有草棚的西瓜地里偷个西瓜解馋。

    水库旁边住着马岳魁一家。

    马忠说,马屠夫家的后院里种了一根石榴树,现在恐怕已经成熟了。我们去偷一个来尝尝?他们肯定都睡觉了,不会知道的。

    他说,可是他家的门关着的,难道我们要跳过他的房屋到后院去?

    马忠说,我们可以先爬到他们屋后的山上,然后顺着坡溜下来,到院子里。

    说干就干,他们俩把钓竿插在泥土里,顶着曝晒的阳光爬到了马屠夫家的后山。他们的图谋进行得很顺利。他们爬到山上,顺着斜坡溜到马屠夫的后院里。他推着马忠的屁股,将马忠送上树。然后,马忠像条青虫一样一伸一缩的向上爬行。

    就在马忠的手伸向红色的石榴时,马忠突然停止了动作,眼睛越过那个诱人的石榴看到更远处。

    他在树下急躁的低声喊道,马忠,马忠,你看什么呢!快摘了石榴下来吧。呆会马屠夫发现就糟糕了。

    马忠似乎没有听见树下的伙伴的劝告,仍然愣愣的看着前方。那只手跟红色的石榴只有咫尺之遥。他恨不能那只手是自己的,快速的摘下石榴。

    他捡起一块硬泥巴,狠狠朝马忠扔去。泥巴打在马忠的大腿上。

    静止了许久的马忠立刻活动起来。他那只已经伸出的手却不再向石榴靠近,他抱住树干滑溜下来。

    他急得不行,骂道,你这个死马忠,怎么不摘石榴就溜下来了?你这个死马忠,再伸出一点点就摘到石榴了,你不是耍我么?

    马忠毫不在意他的抱怨,拉起他的手,迅速朝坡上爬,气喘吁吁的。马忠一把捏住自己的裤裆,说,完了,完了,我开始发育了。

    他怕吵醒马屠夫,只好跟着马忠爬上坡。

    你怎么了?是不是被毛毛虫扎到手了?他看见马忠难受的表情,担心的问道。夏天有一种毛毛虫,只要它接触到你的皮肤,就像针扎了一样疼。

    完了,完了,我开始发育了。马忠对他说,手用力的捏裤裆。十几年前的孩子们很少接触到生理方面的知识,对生长发育的了解几乎是盲区。

    那时候对发育这方面知识真的很贫瘠。记得那时候,我一个堂兄神秘兮兮的将一起玩耍的伙伴聚到一起,说要宣布一个重大的发现,这个发现与生孩子有关。我们十几个玩伴一听跟生孩子有关,立即被他吸引过去。虽然我们从小就不停的问妈妈,我是从哪里来的呀?但是得到的答案好像不外乎两种--第一,肚子里来的啊;第二,我在村口的牛屎里捡到的呀。

    我问妈妈时,妈妈说我是肚子里来的;我弟弟问妈妈时,妈妈说弟弟是牛屎里捡来的。这就造成弟弟认为妈妈对哥哥好对弟弟不好的错觉,因为弟弟觉得他不是妈妈亲生的,弄得妈妈这么说也不是那样说也不是。

    我们全部屏住呼吸听那个堂兄宣布一项伟大的发现。堂兄像要发言的领导一样,正儿八经的咳嗽两声清清嗓子,然后慎重的说,我告诉你们,你们不要随便告诉别人哦。

    我们忙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他这才说,其实,生孩子的地方是……

    他扫视我们一遍,然后说出最终结果,生孩子的地方是--膀胱!

    膀胱?膀胱是什么东西?我们议论纷纷,对这个答案感到很失望。现在说来也许没有人相信,但是当时的我们确实没有听说过“膀胱”这个比较“专业”的词语。

    所以,马忠看到不远的前方刺激的画面时,身体产生了最原始的冲动。马忠却以为他的身体开始发育了。

    他站在一边看着难受的马忠,手足无措。

    你到底怎么了?他关心的问。

    前面的草地里有两个人在做那个。马忠对他的伙伴说。

    那个?哪个?他后知后觉的问。

    哎呀,你不知道呀?走,我带你去看看,可是别被他们发现了。马忠捏着裤裆站起来,带着他去看草地里的两个人。

    就在半山腰,他看见两个赤裸裸的身体在一起碰撞。男的骑在女的身上,像骑着马在草原上策马奔驰。令人浑身战栗的呻吟让他觉得自己也开始“发育”了。

    他说,那个女的白皙的乳房像单车上的水豆腐一样晃荡,晃得他的眼睛迷离。

    他和马忠躲在一棵茂盛的茶树后面,呼吸变得沉重,仿佛他们才是那个百般折腾的男人。他觉得裤子太紧,紧紧勒住了下身的那股力量。

    那对男女不知道有人在偷窥,仍在自己的世界自得其乐。男的动作越来越快,女的死死抓住一把野草,攥住的野草被她拉直,根系从土中暴露出来。

    他觉得自己的体内也有一种东西要迸发出来。他看见马忠的脸颊流出了几颗豆大的汗珠,仿佛在女人身上律动的男人是他。

    那个男的动作加速,忍不住吼出一声来。随即,男的动作慢下来。女的葱根一样的手指紧紧抓住男人的腰,指甲深深掐进男人略有脂肪的腰间。

    同时,他和马忠感觉到裤子里湿了。他们伏在茶树后,看着那对男女分开来,男的走向山顶,女的走下山直向水库而去。



    ..诡异的笑.

    他和马忠等那对男女离开后,才从茶树后面怏怏的爬出来,仿佛大病初愈。.马忠踮起脚来看,只见那个女的走到水库旁边就不见了,而那个男的走到山顶拐了弯也隐没在茂盛的树后面了。

    他们再无心思钓鱼。他问道:“那个女的你认识么?”

    马忠说:“好像有些印象,但是一时想不起来她是谁。不过那个男的我完全不认识。喂,你注意到没有,那个男的后背上有个刀疤。”

    他细细想来,不能确定那个男的背后是不是有个刀疤。他当时有些蒙,没有注意看。

    马忠见他没有回答,说:“可能你没有看到。那个刀疤很小。”

    浮标在水面默默的沉思,马忠冷不丁的问:“喂,我们明天还来钓鱼吗?要是你没有意见的话,我们明天还来?”

    他看着马忠别有用意的眼神,知道他的暗示--也许明天那对男女还会来这里。真是钓者之意不在鱼也。他送给马忠一个同样的眼神,两人一拍即合。

    于是,他们天天来水库旁边“钓鱼”,往往把鱼竿往地上一插,就躲到那棵固定的茶树后面去了。本来他们这些天也没有钓到什么大鱼,而钓些小鱼根本没有成就感。

    也真是奇怪,他们等了片刻,那对男女又出现了。

    爷爷打断他的回忆,问道:“你注意看了他们从哪里来的吗?”他的妈妈忙点点头,转过眼光盯住儿子。

    他的眼珠迟钝的转了转,舌头添了添了干枯的嘴唇,缓缓说:“那个男的从山顶的路上出来,那个女的从水库那边过来。因为我们躲在茶树后面,看不到更远的地方。”

    他说,每次那个男的在女的身上办完事站起来的时候,马忠的脸上都要出一阵汗,好像每次都是马忠在那女的身上忙活。他跟马忠趴在茶树后面,毛毛虫掉在身上了都不敢出声。

    但是有一次,马忠忍不住发出了声音,不是因为毛毛虫掉在他身上。

    那次,正当男的在那女人的身上动作越来越快时,马忠发出了“啊”的一声。

    他掉过头来看马忠,见马忠捏着裤裆的手跟着对面的男女的频率活动,不是以前那样仅仅是紧紧捏住。

    他连忙捂住马忠的嘴巴,但是那声“啊”已经传了出去,从枯燥的知了声中穿越而出,穿过强烈的阳光,直达那对男女的耳朵。那对男女的动作立即缓了下来。女人的头像蛇一样从草地上仰起来,探寻的眼睛很快找到了茶树后面的两个未成年人。男人顺着女人的眼睛也看到了他们。

    他心想,这下完了。被那个男的打一顿也就算了,就怕告诉家里了,还不被所有人耻笑?马忠也愣住了,知道自己闯祸了,呆呆的看着那对男女,不敢动弹。

    他们四人都停顿了,彼此望着。茶树,阳光,还有树上的知了,都静静看着他们,想着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他们对视了好一会儿,那一刻仿佛世界停止了运转。

    马忠嘴角一拉,几乎要哭出来。

    他的心里也是嘭嘭的跳,对视着他们有些害怕,却又不敢把眼睛挪开。

    就在他要崩溃的前一秒,那个女人突然露出一个诡异的笑。

    两个漂亮的酒窝出现在她那红润的脸上。随即,那个男的也笑了,没有笑声的笑,会意的笑。他说,那个男人的笑就像爸爸知道他丢了两元的零花钱一样宽恕的笑,却又不完全是这种意味。到底有什么其他的意味,他也不知道。

    在那个男人对他们笑的时候,他清楚的看见了男人后背挨近颈部的地方有条细小的如蚯蚓的刀疤。他不清楚自己是不是眼花了,他分明看见那个刀疤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似乎也在对他微微笑。

    而那个女人的笑,却是很温柔很妩媚甚至有些诱惑的笑,令他和马忠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回答。

    那个女人松开紧抓青草的手,转而轻柔的抚弄男人的胸脯。男人重新动作起来。不过,兴致显然没有刚才那么高涨。

    他和马忠仍趴在茶树后面,虽然知道茶树都在笑话他们,可是他们不敢站起来就走。他们等那对男女像往常那样分开,一个走向山顶,一个走向水库,才垂头丧气的回到钓鱼的岸边。

    回到水库的岸堤上,他和马忠沉默了许久,谁也不想说话,直愣愣的看着静止不动的浮标。浮标也直愣愣的看着他们。

    “他们怎么没有责怪我们?”马忠终于受不了这样的气氛,打破沉默问他道,一只手有气无力的抽出插在泥土里的钓竿。

    他摇摇头,说:“不知道。”

    马忠的钓竿的浮标似乎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忽然剧烈的抖动,猛的向水下沉。

    “有鱼上钩了!”为了缓解这样僵持的气氛,他故意提高声调喊道,“马忠,你的鱼上钩了。快拉。”

    马忠抹了抹脸上还没有晒干的汗水,乱了手脚。

    “肯定是大鱼,你看,浮标都沉到水下面去了。”他激动的拍马忠的手臂,指着浮标消失的地方喊道。

    马忠也显得比较激动。他们钓了许多天的鱼,可是只有偶尔才收获一两条不到中指长的小鱼苗。浮标从来没有这样剧烈的抖动过。钓鱼的丝线都拉直了,钓竿的前端弯成了一个问号。

    “哗啦”一声,浮标附近激起一个波浪,似乎是大鱼的尾巴拨弄的效果。他和马忠变得更加兴奋。那个波浪向水库中间延伸过去。

    他喊道:“鱼向中间游啦,快收线,提鱼竿啊,快,快!”

    马忠的脸憋的通红,双手紧紧握住钓竿,向岸堤的边沿走:“提不动。是不是下面有水草,丝线被水草还是其他东西缠到了吧?”承包水塘的人往往扔一些大的树枝到水塘里,不知道是为了防止别人偷鱼还是喂草鱼,或者是其他作用。所以钓鱼的时候丝线被这些树枝缠住是有可能的。

    “别往前走了,堤边上的土很松的。”他提醒马忠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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