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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回来了,一身白骨,一箱珠玉,站在沙滩上,身边躺着刚刚让我从水中捞起的女子,她已无气息,我救迟了她。
远处的城市灯火辉煌,六百年了,我日日在水里将那城窥望,看它日异繁华。
我是一只鬼,除了夜里看城,白天便在水下打开我的百宝箱,一粒粒的看那些珠宝,翡
翠、玛瑙、猫儿眼……聚敛了我一生的时光。
我知道鬼要这东西是无有用的,但我舍不得丢了它,那些珠宝里有我一世的历史,阅人无数,终还是读不懂一个男人,他叫李甲。
六百年了,华服己蚀,肉体不在,我只是一具白骨,却不肯转世,不肯投胎,不肯开始另外的一生一世,因为我怕。
是啊,我怕,为了鬼我仍怕,怕另外的转世的人生,再为女人,再遇到男人如李甲。
于是我宁肯在水底看着自己的肉体,那曾经迷惑过无数男人的肉体,被鱼虾一点点吞噬,也不去孟婆那儿喝一口汤。鬼差抓我,苦苦哀求,拿珠玉贿赂他,他大声斥我:杜十娘,你不可上岸做怪,不可水底做冤鬼兴风做浪,可能应了我?
忙一一应他,他便放了我。
伸出白骨粼粼的五指,这女子的皮肤好滑,一如当年的我。
可惜死了,一缕芳魂,在我刚拉她出水面的时候,便离了肉身,我紧唤慢唤叫不住她。
咦,想问她为何投江?可也是男人负了她?却是问不着,那魂儿急着贪恋另一世的浮华。
不救也罢。
月华如舞台的灯光,把我的白骨印在沙上,一根一根,实是丑陋的可怕,还是进水里罢,水下我看不清自己的模样。
宝儿,宝儿,宝儿……
是男人在唤她。
唤声如狼嚎,显是受了伤。不禁胸骨一痛,那里无心,但骨头会痛,我坠水时,李甲不曾这样唤我。
忙拉那女子尸身至石后匿藏,看看那男人是何等模样。
剑眉、星目、红唇、肤微黑,身形高大,显然是一个潇洒英武的少年郎。
宝儿,宝儿,宝儿……
他身后随了一群的人,也是大声的唤,召魂一样。
别人声线焦灼,独他忧伤。我在石后看他,可是负了心,做戏给人看,才故意弄得这等慌张?
男人的情,不能听言语,看表面,需剥开了心,才能弄得清真假。
这是李甲送我的课业,六百年了,我反反复复研究它。
我想看看这男人的忧伤是真是假。
人群渐远,我看着那女子的肉身,边用十根白骨手指轻轻的揭她的皮,边喃喃的问她,为什么死呢?过了六百年,你为何还要学我?
她不回答。
皮落了下来,月光下好生精致,绢纱一样。我撑起来,抖落,展开,穿衣一般披在身上,真是一件好皮囊
我不由的临水照影,现在水波里不再是一具骨架,它己丰满,曲线玲珑,肢体婀娜。
宝儿、宝儿、宝儿……
唤的人又回了来。我忙把那无皮的肉身扔下了江,且穿上她的衣裳。
这衣裳好生奇怪,我穿着不太舒畅。肩紧,领硬,银灰色,是当下世上叫的什么职业装。那若我那时穿的衣裙,织锦缀花,行时生香,坐时也生香。
那男人见我立在水边,忙跑了来,一把拥住,宝儿,我可找到了你。
泪水一粒粒落下,打湿了衣裳,我的骨头也被敲的生痛。难道六百年后男人的眼泪也增加了份量?
我不曾拥他,我的怀里抱着百宝箱。
他又道,宝儿,你还是不肯原谅我?
我原谅他什么?原是不知首尾,怎么原谅?我惟有看他,不说话。
他说,宝儿,你好凉,我送你回家。
我站着不动,家?家在什么地方?
众人过来,一阵劝说,皆劝我与遇春回家。
遇春?六百年前,李甲倒有个知情知义的朋友,也叫遇春的,可就是他?
我不出声,默默打量。他看了看我,然后说了几句,令众人散了。自己脱下了身上的外衣,披我肩上,且伸手取那百般箱,说,宝儿,这个给我,我帮你拿。
我摇头,这个怎能予他,男人皆是信不得。六百年了,李甲卖我后见到珠宝时的那副贪婪样子,我至今记得。但我仍一手抱着百宝箱,一手伸出。
他懂我意思,便马上握着。于是我任他牵着我的手,走往那人世的道路,万家灯火,千丈红尘,我又踏足归来,虽是一只披了人皮的鬼,但也是一个男人牵回了我。
前路茫茫。
他送我至一栋楼房,六层B座27,我默默随他。
房间大而素雅,以粉白为主,四下设施对一只久未临人世的鬼而言,实在奇特的夸张。
他又抱我,且在我耳边说,原谅我,宝儿,我迫不得己。
呵,一句多么熟悉的话,李甲也讲过的啊,六百年了,负心的男人难道无有进步,只会说这么一句推搡的话?
我不回答。
他看我,咬了咬牙,又说,宝儿,不原谅我也可,只是答应我,不可胡思乱想,做出什么傻事,好吗?
我点头,傻事已做,他不知也罢。
自于你爸爸,这段时间,我会好好照顾他,你放心好了。他看着我又说,一脸尴尬。
哦,我还有爸爸?不不,应该是我这张皮囊还有爸爸。我那一生是不知父母的,只叫那老鸨妈妈。
然后他走出了房,临出门之际,仍说,睡吧,好好休息一下。
我站在门口,看他背影,却喊出了来到这人世的第一句话,柳遇春。
他回首看我,表情错杂,好似我不该连名带姓的叫他。我心下明了,我猜的没错,他就是柳遇春,轮回了六百年,我却以这样的方式见到他,那么李甲在那?
他看着我,我缓缓的关上门,不再看他。
六百年前,他与李甲同游教坊司院,二人一样的风流倜傥。李甲恋我,院中姐妹徐素素爱上了他。谁知他来一次,再也不至,弄得素素枉自牵挂。求李甲牵线,李甲笑说,那柳遇春是一等一的情圣,自幼与他表妹青梅竹马,不会贪恋这烟花巷。
他不贪恋这烟花巷,今生却令女人为他自杀。可见男人,永不是女人依靠得柱梁。
不可为人,一为人便要遇到前世今生的孽障,我还是回到水中,做一只鬼且安生吧。
墙上四处是画。画里皆是那叫宝儿的女子的模样,或颦或笑,或纯或媚,我不由一路细细看下去,直至看到一张大床上方一个男人的像。
那是一个中年男人,高额方颐,眼神流光,宛然会说话。哦,这眼光与宝儿极像,难道这男人是宝儿的爸爸?
突然一阵刺耳的声响。
我一阵惊惧,不知是什么东西。忙跑去看,一个方匣子,被震的铃铃响,忙颤惊惊的拿起,铃声不响了,却有人在里面说话。
喂,孙宝儿吗?是个男声。
我忙嗯了一声,看来这个宝儿姓孙。
明天九点到市体育场,那儿有一场秀要走。
秀?什么东西?我仍是胡乱的嗯。
你是不是睡着,只会嗯?那人问,且边问边笑。
我仍是嗯。
我还是给遇春打个电话,真怕了你这糊涂虫。那人说完便“咚”的一挂。
管他。明日我便走了,先还是看看当下人类的生活吧,我在屋里走来走去,终找到洗澡的地方。脱下了人皮,泡在水中洗刷,江水太咸,别腌脏了宝儿的冰肤雪肌,那端得糟蹋。
洗了又洗,我看见了浴镜中自己的那副骨架。
它无欲无望,因害怕而躲藏尘世的一切。
它一根一根,白得好像一句句真理一样。
我已习惯面对它。
拎起了人皮,抚摸一下,丝绸般光滑。不禁怜爱,拿至妆台上,描细得眉,抹白的粉,涂淡淡的胭脂粉红,唇轻轻一抿,又是那倾国倾城的一点红。
画好细看,不由痴了,这样美的人皮衣裳,多找来几件,复至水下,不也可做只繁复多样花红柳绿的鬼么?
想至此,不由一凛,鬼差的话又至耳边巨响:杜十娘,你不可上岸做怪,不可水底做冤鬼兴风做浪,可能应了我?
己是应了的,不要做妄想。
穿上人皮,走至阳台,夜风习习,星辰满天,有人向这边眺望。
我是一只鬼,我能看见一切人类不能看见的。
那是个男人,在远远的一个阳台上,手里拿着一个黑色的圆筒,向这边眺望。
看来这个宝儿早已吸引了这男人的眼光。
我突然想顽皮,对着那圆筒往下脱人皮,一点一点,直至脱的我粼粼的白骨,拿着人皮向他挥舞。“咣铛”一下,那圆筒显然掉至地上。那男人被刺了一刀般尖声喊叫着冲进了他的住房。我不由笑了,这是我六百年来笑的最开心的一次。我第一次知道做鬼原来也是有乐趣的。
我轻轻抚摸着那人皮说,杜十娘啊杜十娘,这些年你太寂寞啦。
寂寞尽处是笙歌,我曾是妓女,知人世惟一的好,便是可以惊喜怨愤颠,百感交加。
做鬼很无聊,做水鬼更是无聊,只能日日数着鱼虾与水泡渡日,那有这样的男人,可供我当夜点消遣,白骨绽欢颜啊?
留下来罢,我对自己说,杜十娘,耍它两日再走,方不亏回来一遭,换取些许记忆留待
日后品尝。
复走回屋去,拿起百宝箱,四下查看,看可有地方将它躲藏。
待续....... 本文来源于 灵异事件 鬼故事大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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