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叶葳蕤的紫竹是美。若夜弦奏鸣的遍地月光是美。漾曳柔波的曼丽纱帐是美。秋光中醉红了的枫叶是美。珠灰着炫紫着赭红着橙黄着的暮色是美。云收雨霁,纵贯高崖的绚烂长虹是美。
飘着霞光,流着火红,浮着思情的西湖水是美。遮住自天来的雨,湿润由心生的情的纸伞是美。柄柄香荡荡,于擎着夏风的翠玉荷叶杯上向风摇红扇的荷花是美。酒滴檐前,花落枕畔,且歌且舞,连天地也缠绵的青楼烟花地是美。
手摇铃鼓,秋波流转的大蟒神莫呼洛迦是美。朱砂绛赤,孵着故事,声韵恢弘古雅的老戏台是美。金山寺的钟鼓如磐是美。冥寂中禅坐的法海是美。香草蒲团上焚香念珠静态翩然的王祖贤白素贞是美。春雾柳絮中莺歌燕语香扇盈动的张曼玉小青是美。
浪卷浪送的滔天江水中,青白丝绦与血红袈裟亦是正邪交错之美。
窗外春城无处不飞花,朗朗书声再也传不进纨绔子弟那纸醉金迷的耳朵。香艳妖异的印度歌自有缠绵音调,如若繁复堂皇的诡谲花纹袅袅萦系在看客垂涎的心头,意欲搔到最痒处,却又若即若离不得其所,伴着印度舞娘放任顽皮的眼神和斑斓奢靡的纱丽,那些款款扭动的腰身兴风作浪。祭祀蛇神的高歌愈演愈烈,夜幕丝雨的杭州城,白蛇青蛇于粉墙黛瓦之上渐成人形,黄霑的靡靡之音便是为附和双蛇游戏人间而谱就
。
灯影绰绰,她是天生的焦点,耐不住寂寞,在众人诧异的窥视下舞动熠熠生辉的绸缎丝巾,金碧辉煌的妖娆,镜中花水中月,而白素贞的爱意却被眉目如画的老实人牵引,她只愿与那美少年依依挽手,举案齐眉,终成眷属。最煌曜时最困惑,最富庶时最悲凉,雾霭升腾,青蛇兀自消失不见,倏忽间,只留下《莫呼洛迦》的绕梁余韵,仿似诠释着“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的玄妙奥义....
窖存的记忆,愈久弥芳。无须呼朋引伴,回味好电影的幽径,容不下两个人的足迹。
飘然走入诗中,乌蓬船为江南带来两个丁香般的女子,凄迷的细雨中,袅娜婆娑的身姿在哪家的屋檐下停驻了脚步,又叩响了谁家的门环?
飘然走入画中,水墨在宣纸上淡淡化成散着清香的丹青,恰似被人遗忘的古镇,朦朦胧胧,隐隐约约,立在山的一侧,水的一旁。
飘然走入曲中,丝竹琵琶弹奏得哀怨凄艳,谁把桥边楼前的故事编成了古色古香的长调,在日出月落归鸟啼的瞬间低低地吟唱?
【青蛇】里的普罗大众,在南宋残喘的气息里纷嚣悲欢着。颠倒鬼神的红尘,善恶不分,千奇百怪。天不清澄,地不清澄,惟有烟水茫茫的故事在动荡的时空中穿越经纬,一代代辉煌着。
徐克用妖冶奇诡的青色,清寒冷傲的白色,绘出一幅散发王者之香的大图。比炽烈灼烧着红艳的【笑傲江湖之东方不败】更委婉细腻,比凄迷夜色里放着幽微蓝光的【倩女幽魂之神剑诛妖】更深刻悲悯。无意从江南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旖旎佳景中突围,却又搁浅在王祖贤张曼玉流岚般浩渺摄魄的如丝媚眼里。
就在这平湖远汀,烟雨濛濛中,【青蛇】的爱欲情仇凝结成江南亘古犹新的美丽。
经典,是对上一个经典的继承;经典,是对上一个经典的背叛。这就是此者之于彼者的精髓。天荒地老的《白蛇传》感动着世世代代温存的心灵,当街知巷闻的她遇上了李碧华与徐克,又再一次绽放出新生的绿意,更名为【青蛇】。
【青蛇】是残梦惊不醒的忧伤,是繁花落不尽的惆怅,是不可抗拒而又绮丽绚烂的东方之美,是一段交织错落的人性命题,是一滴苦乐参半的江南泪,是一曲哀艳动人的西湖殇。
我知道,小青的年华,是素贞的一方白手帕。
素贞精心织的,亲手绣的,尺寸,纱样,图案,配色,针法,款识,都随身带在素贞的岁月里。沾着素贞的泪水,浸着素贞的细汗,小青的日子握在素贞的爱和痛里,无论怎样的脏了,黑了,却都是素贞永远的不弃。
白蛇的媚,千变万化,点石成金,诱惑爱情;青蛇的魅,诡谲精怪,浓墨重彩,不可方物。当白蛇痴痴缠绕时,她却成了一把用久了的象牙梳,固然精美绝伦,但日日熨帖发丝,尖利的梳齿早已温圆,只觉白得失了激情,空留陈旧与乏味。而青蛇,却是那绵绵如缕的青霭,任性自然,变幻万端,乐趣不尽,兴致无穷;当青蛇紧紧相随时,她却成了绿籽碧珠的青衣葡萄,纵使酸甜正浓,直呛咽喉,开胃生津,但终究味不持久,难启心扉。而白蛇,却是那晚唐五代宋初烧制的定窑白瓷,雕镂,堆贴,印花,压边,起棱,无不趋于完美,釉面光润,胎色纯白,只叫人爱不释手,久玩不腻。
好个白蛇,似万朵娇娆风情红睡莲,直引的那苦吟的书生如蜻蜓点水款款飞;好个青蛇,如一束夺魄勾魂紫鸢尾,直惹的那如画儿郎如穿花蛱蝶深深见。李碧华和徐克将白蛇青蛇幻化成摇曳火光的红烛,勾起凡尘男子飞蛾扑火的欲念。如若不是王祖贤和张曼玉,也当真演绎不出这样冶容媚姿,挑衅爱孽匍匐情欲漾曳的南宋风雨的蛇妖蟒神。
王祖贤的白素贞,浑身烟媚,倾国倾城,神妖轮替,淋漓地散发仙气,美得不食人间烟火,只一个挑眉,就让那西坠的金乌酩酊迷醉,酡红了脸。王祖贤将白蛇的美呈现得如此绚烂而绝望,如若极尽华丽的烟火,肆意盛放,燃尽后,却只剩残酷的悲戚与荒芜。这样的白素贞,仿佛溪中月影,玉为肌骨雪为肤,颜媲月华,如若氤氲着水沁的温玉。她恰似雨中飞花,风中泡沫——不知何故突然忐忑起来,因为安徒生笔下卧在哥本哈根港口的小人鱼,就是化作泡沫消散在晨曦第一道曙光中的。她又如墨如诗,缥缈,恍惚,不知是王祖贤还是白素贞,怎么看都隔着层雾,怎么美都不真切。
上翘的细眉,柔媚放任的顽皮眼神,如含毒般艳丽的绛色檀唇,纠缠如海藻的长发,游滑于柱上梁间的倩影,不时俏丽地吐出舌头,纤细的身躯又似雨丝飞去,鬼魅诱人而危险,外放与内蕴的殊途同归,只有张曼玉才能达到的境界。两鬓打着卷儿的美人钩和她成熟的表演一样打动人心。或是青白,或是张王,都在流光中妩媚的飞舞,笑尽红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