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科医生 何以应对自身压力

夏雯静

现状

　　对是否患精神疾病存疑

　　本报记者朱永基

　　日前，北京一媒体有关《五名精神科医生四名患精神病专家呼吁心理支持》的报道引起医生的关注。然而，本报记者电话采访世界心理治疗学会副主席赵旭东教授时，他对此报道提出质疑：据了解，在北京三级综合医院中设置精神科的为数不多，“患精神病”是否是经过权威部门或者专家下了诊断？这则报道是否为了吸引眼球而存在医生“被精神”的情况？赵旭东表示“职业规范要求眼见为实”。

　　患精神疾病的概率与其他职业无区别

　　目前各科医生从业压力都很大，普遍存在职业倦怠，或是职业耗竭状态，精神科医生也不例外。公众认为精神科医生工作对象特殊，经常需要和有精神疾患的病人打交道，可能更容易被精神垃圾、负面情绪污染。但实际情况是，择业过程中的所谓“选择性因素”对医学生有筛选作用，多数精神科医生对从事这个职业的风险有较充分的准备，对心理偏异、病态的抵抗力、免疫力是较强的。而且随着他们对心灵深处、人生百态阅历的增长，容易形成淡定、从容、超脱、幽默、机智的风格与气度。

　　目前的研究显示，精神科医生罹患精神疾病的概率与其他职业相比，并没有太大的区别，需要具体情况具体分析。精神科医生或者心理治疗师要是出现精神疾患问题，一般也是由于他在从业之前有个性缺陷，或者自身工作压力大，遭受挫折、打击、歧视，或是患躯体疾病等所致。这些都和素质、所处生长环境、生活经历和遭遇有关，而并非与从事的精神科职业相关。

　　体验患者的负面情感比一般医生更多

　　目前精神科医生的工作既有医生职业共有的特点，也有自身特点。

　　其一，医生频繁为患者服务，持续的工作压力会对他们造成身心损害，容易产生职业倦怠，包括情绪疲惫、工作冷漠和无工作成就感。在工作中容易去人性化，把为患者的服务当成工作流程，渐渐失去兴趣，产生抑郁、焦躁情绪。

　　其二，有些医生的择业动机有偏异，利己主义的功利心或利他主义的“助人者情结”都会对其心理健康产生潜在危害。前者可能对目前利益回报过分计较，而后者则可能会很过分地扮演救世主、天使的角色，均易于导致心身健康失衡、医患关系恶化。

　　其三，精神科医生与外科等专科医生相比，从事的体力消耗较少，劳动强度较低，但体验别人负性情感的机会较多，这样在和病人交往中很容易被卷入患者的精神世界和私人生活。这就要求医生把工作和生活分清楚，注意防备发生越界行为：不给关系太近的亲友、同事做心理治疗；不与患者或咨询顾客发展工作关系之外的关系，不轻易和病人交朋友，进行正常收费之外的物质利益交换，工作之外避免其他接触。

　　资料链接

　　关于医生精神压力的数据不多。德国的一项调查显示，医务人员寿命处于总人口的平均水平，但低于受同等教育人群水平；45～64年龄组自杀率比普通人群高2～3倍，女医生更高出5.7倍；抑郁、药物成瘾、婚姻问题发生率高于普通人群。

　　精神科医生压力大是真

　　江苏省无锡市精神卫生中心主任医师退蝟鱥

　　精神科医生在医疗领域是一个特殊的群体，长期以来，他们为社会的和谐与稳定、为千万个家庭的幸福与安宁，忍辱负重、默默无闻地工作着、奉献着。然而，由于他们所面临的服务对象系精神病患者，社会歧视使他们需要承受常人难以承受的精神压力。他们长期在负性生活事件、负性情绪的环境下工作，难免会出现各种心理问题或躯体疾病。

　　1.社会歧视：社会上不仅对精神病人有偏见，对精神科医生也存在偏见。当一名精神科医生到某机构办事表明他的身份时，周围的人立即会用异样的眼光注视他，接着是相互间窃笑低语。被医生治好的精神病人，遇到为他治病的医生多半会绕道避开。这种歧视使得精神科医生很少有自豪感。

　　2.治愈率低：精神病的治疗难度大，特别是精神分裂症，是一种反复发作性、进行性衰退的慢性疾病。由于受多种社会、家庭心理因素影响，许多精神疾病患者病程迁延、反复发作住院，这种现象让一些精神科医生几乎没有自信感。

　　3.安全系数低：精神病人伤人或自伤的暴力行为众所周知，有些纵火、凶杀案件都与精神疾病有关。而天天面对精神病人的精神科医务人员，也常会受到病人的殴打与辱骂。许多精神科医生几乎每天都担心病人会出事而长期处于焦虑状态。

　　4.经济收入低：一个人如果大脑出了问题，其社会功能便明显下降，就业率降低，随之而来的是经济收入减少。精神病人的经济条件多处于低下状态甚至贫困线以下，加上反复住院，家里常一贫如洗。即使在经济发达的长三角地区，一个住院精神病患者的月费用也远远低于综合医院的住院费用，因此精神科医生的收入也远低于其他科的医生。

　　5.科研立项困难：许多精神病医院的仪器设施较同地区综合性医院而言偏简陋，甚至一些精神病医疗机构的费用仅能维持日常运营，没有多少经费可用于科研。加上国内医学界对精神病医院的科研能力有低估倾向，精神科很难得到科研立项，使精神科医生缺乏成就感。

　　6.工作环境差：长期以来，社会和政府对精神病医院的经费投入偏少，可以说，一般二、三线城市的精神病专科医院的环境设施、仪器设备远不如综合性医院。有些精神科病房的设施几十年没有改善，在这种与其他同行对比差异巨大的环境下工作，要说天天开朗乐观也许是痴人说梦，精神科医生只能长期处于精神压抑状态。

　　7.非医疗成分复杂：一个精神病人住院，不仅是精神病本身的治疗难度大，而且有许多住院患者往往都伴随着复杂的背景，如因经济困难不能交纳住院费；家庭纠纷或同事纠纷涉及经济赔偿或精神赔偿问题；有的家属不愿承担对病人的赡养和生活照料，将病人往医院一送了之且从不来院探望等。精神科医生经常处于应付矛盾的紧张状态。

　　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尽管问题较多，但由于精神科医生对心理健康知识的了解要远多于一般群体，艰难困苦的工作也锻炼了他们坚韧的心理承受能力。他们的人格很健全，胸襟也更宽广。

　　呼吁社会不仅应强调精神病患者的合法权益，也要重视精神科医师的合法权益。他们能否得到社会尊重，是衡量一个国家文明程度高低的内容之一。

　　对策

　　一天看几十位病人的状况须改变

　　同济大学附属东方医院临床心理科主任甀旭东

　　帮助精神科医生合理规避精神疾患要从以下几个方面着手：

　　首先，医院要“以医生为中心”，帮助医生卸下重担。医院领导要充分理解医生的境遇，实行人性化的管理，注重医院文化的发展，定期给医生安排休假、体检、提供咨询指导和压力管理的培训，丰富他们的精神文化生活。

　　其次，要改进工作模式和管理制度。当前，各级医院多用经济效益来衡量医生的业绩和能力。但精神科的技术劳动价值严重被低估，精细的精神状态检查及心理治疗等工作收费极低，在综合医院不能带来创收，所以常不受重视。大多数三级、二级医院都不愿开设精神科，而较多地开设准入和配置标准较低的临床心理科。

　　由于精神科医生收入偏低，医学生的从业动机不强，使得我国精神科医生奇缺，只有区区1.9万名精神科医生，工作负荷过大。部分有精神科的综合医院，病人爆满，精神科服务供不应求，只有通过门诊不限号拼命多看病人。在国外，医生半个小时以上看一位精神科门诊病人，而在中国的一些医院，一个医生一天要看60～70位病人。本来精神科门诊最需要多花时间和病人交流沟通，充分了解病人的心理活动和各种内外相关因素，但这种工厂计件式的快节奏门诊制度害人害己：医生只能仓促地下诊断、开药，有悖于自己掌握的知识。不能做自己该做的事，是对患者和自己良心的不负责，必然引起内心冲突。

　　希望将目前的不幸局面转变为良性循环——精神科医生的技术劳动得到尊重，让越来越多的综合医院开设精神科，有越来越多的医学生愿意投身精神医学。

　　第三，应建立向医务人员提供心理卫生服务的机制。在发达国家，有服务于精神科医生、心理治疗师/咨询师等精神卫生专业人员的督导制度。督导师除了指导具体病案的诊治外，还会为心理治疗师/咨询师进行自我体验、自我心理分析，针对心理弱点和困难提供充电式的情感和智力支持。

　　督导师依据对于治疗关系的规范，帮助他们处理或回避一些可能引起心理困扰的处境。

　　香港特区医管局更是对所有医务人员都提供心理卫生服务。一旦医生出现心理问题，有专职的心理学家立即对他们进行危机干预，作为医生心理保健的常规工作开展。

　　“Balint小组”是一种在综合医院内针对各科医生开展的心身医学活动。在精神科医生带领下，各科医生定期聚会，报告病人的心理问题、诊疗计划及自己遇到的困惑，和同行沟通。北京协和医院魏镜教授开展这项工作几年来，对于改进患者服务、提高医务人员心理健康水平起到了积极作用，值得推广。

　　建立强制性的带薪休假制度

　　北京回龙观医院主任医师謀绍礼

　　媒体所述“五名精神科医生四名患精神病”的现象应属特例。没有证据表明，精神科医生易患精神疾病。但精神科医生因长期面对歧视，自尊心受到严重打击，且由于要面对一个缺乏目的性、不可预见性、冲动性和危害性的群体，精神长期处于紧张状态。要缓解精神科医生的压力，就要改善环境、提高地位、建立机制。

　　具体来说，就是要通过一切可以利用的方式加大宣传力度，普及精神卫生知识，改变对精神科的认识，逐渐让民众意识到关注精神健康是社会文明的表现，通过减少对精神病的歧视，间接改善精神科医生的工作环境。从社会稳定、和谐强调精神科工作的重要性，强调精神卫生事业发展过程中政府的责任，建立起国家精神疾病网络服务体系，给精神科医师以应有的社会地位。理顺医疗机构工作机制、医疗保障途径，不断克服精神科发展中遇到的困难，提高精神科医师待遇，充分考虑到精神科的特点，适当增加人员。

　　特别急迫的是，首先建立起心理、社工两支队伍。充分考虑到精神科医生工作的特殊性，建立强制性的带薪休假制度和规范化的心理督导制度，使医生能够有时间、有地方及时化解不良情绪。

　　观点链接

　　韩又云（湖北省鄂州市中医医院明塘分院）：医院可以设立一个专门的文体娱乐室，要求医护人员每周至少活动娱乐三次，如打篮球、打乒乓球、打羽毛球、下棋、打扑克、唱歌、聊天等。通过娱乐可宣泄自己的压力，让自己每天上班都有好心情。

　　

　　贾慰祖（山东省威海市海大医院）：建议医院领导要多加关心精神科医生的业务学习与提高，要定期安排他们进修和参观学习；适当减少精神科医生的工作时间，不要让他们过于疲劳。医院更要组建一支业务能力过硬的保安队伍，每位保安员都要具备能一招制服狂躁病人的能力。在保安队伍的建设中希望院领导不要搞关系学，不称职的人不要安排进来，这支队伍一定要给医生以安全保障。同时，国家应大幅度提高医务人员的收入。常说人命值千金，生命无价，承担着救死扶伤的医务人员的价值也应该被体现。

　　

　　李静（河北省第六人民医院）：加强精神卫生的宣传力度，建立社会及家庭支持系统，精神病人的康复不能单单依靠医护人员，家庭成员的配合也很重要。其次要营造一个安全环境，注重医护人员的职业防护，在保证好病人安全的同时，也要保证医护人员的人身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