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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可的第7个晚上〈赞,压抑的恐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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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9-30 19:36:1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妈妈躺在床上,睡地很熟。

可可却相反。无论如何,睡意都不肯怜悯她。可可紧挨着妈妈,象以前一样,
头靠在妈妈的胸口,双手圈住妈妈的腰。但她还是觉得冷,冷得手脚僵硬,皮肤
发青。

如果睡一觉就会好很多。可是,只要一闭上眼睛,妈妈的眼睛就会从黑暗里
浮出,空对着可可,打出青色冰冷的光。于是,可可免不了再睁开眼却重新确定
妈妈脸上的神情,尽管她知道妈妈的眼睛一定是闭着的,这点,确信无疑。因为,
帮助妈妈合上眼睛的人是可可自己。

妈妈再也不会睁开眼睛了。她——已经死了。

月光从窗外照进来,在墙上一寸一寸地爬着。从旧的褪了色的墙纸上爬到了
老挂钟上。

11点55分。

如果妈妈没有说错的话,5 分钟后,会有客人要来。在可可记忆里,妈妈从
来没有说错过什么。所以可可相信妈妈在这世界上所说的最后一句话。

妈妈的回荡在耳畔,可可仿佛又回到了妈妈临死前的那一刻。

“可可,吾爱,今天以后的7 个夜晚……12点……会有客人来。你要……”
突然,有什么夺去了妈妈的声音,她的嘴唇徒劳地张开,露出深不见底的黑洞,
一条赤红的火蛇突然窜出,差一点烧伤可可。

妈妈痛苦地闭紧嘴巴,咽下火炎。但仍旧有白色的热气从她的鼻孔冒出。一
阵剧烈的抽搐后,妈妈颓然倒下,死去。

真冷。可可打了个哆嗦。她希望客人能早点来,或者挂钟走地快点。但是两
个愿望都落空了。

直到钟声响过12下,客人来了。

在钟声中震颤不已的空气里,第一个客人从可可身边坐起,朝她微笑。

16岁的可可没有想到她的第一个客人,会是自己的妈妈。

“你好,可可。”

“你好,”可可犹豫了一会,说“请问你还是我的妈妈?”

“这个问题不太好回答。因为我不知道你说的妈妈是什么东西?可以吃吗?”
客人一边说着,一边使劲去扒开自己的眼皮。

可可下了床,站在客人面前,看着客人很费力的样子,可可才知道自己不应
该合上妈妈的眼睛。

“怎么会这样?”客人生气地大叫,象所有妈妈生气时那样可怕。

“你一定不是我的妈妈。因为她从来不冲我发火。”可可高兴地说道。“这
样吧,让我来帮你。”

说着,她拿出一只黑墨水的钢笔在客人的紧闭着的眼帘上,画上两只眼睛。

客人立刻安静下来了。她小心翼翼地去摸自己的新眼睛。

“现在别去碰它,墨水还没有干呢。”可可警告道。但太晚了,客人的手指
已经沾上了黑墨水。现在,那双眼睛看上去就象是在流泪一样。

“那现在怎么办?”客人大嚎,象所有女人歇斯底里时那样。

巨大的冲击波一路扫荡。嚎叫声塞满整个房间,房间被挤得扭曲变形,膨胀
起来。

“现在更好看了。”可可慌忙赞美道。

嚎叫声噶然而止,就象狂吠的狗突然被人从窗户口扔出去,丢到黑沉沉的街
道上,懵懂地安静下来。房间随即恢复到原来的大小,却离奇地显得比以前空荡
松垮。

房间很静,静得只剩下时钟的滴答声,玻璃碎片落地的声音,还有可可的呼
吸声。

过了很久,也没有其他声音加入。

客人被凝固住一样,成了泥偶。

它的脸上——眼睛哭泣,嘴唇微笑。

可可不由自主地注视着那张脸,觉得陌生又熟悉,迷人又危险。她绝对不是
妈妈,但可可又似乎在哪里见到过这张脸孔,在她见到妈妈之前,在她还是自己
之前,她一定是见到过这张面孔的。但她却想不起来了。

“可可,你为什么不说话,你在想心事?”

“我在想你的脸,我好象见过。在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她说着,想收
回目光,但视线却被牢牢粘在客人那半哭半笑的脸上,就象被蜘蛛网缠住的蝴蝶
翅膀。

房间很静,只听地见自己粗重的呼吸声。

可可感到喘不过气。她被自己的呼吸声压地喘不过气来。

渐渐地,她睁开的眼睛里只剩下黑暗。

黑暗的潮水涌来又退去。潮汐褪去,一块礁石显露出来。

那是妈妈的眼睛。

死后依然张开的眼睛,茫然望向前方,那里面空无一物,留不下任何光线影
子。无法转动眼珠,无法看见他物,只能被看不能去看,尤自放出青色冰冷的光。
青色冰冷的光,象把刀,穿透可可的眼睛,让可可重新看见了她的客人,她的小
阁楼。

客人一伸手撕掉了眼皮。眼眶里一对淡黑色不透光的玻璃珠子不住的颤动好
象随时会滚出眼眶。

“你不害怕,可可。”客人看见可可的脸,说道。

可可有些吃惊。因为她发现自己真的不害怕。客人出现后发生的种种没有一
件事情是让她恐惧的。

可是,为什么会不害怕呢?可可你怎么会不怕呢?

冰冷的感觉从脚跟爬上可可的背脊,漫过头顶。现在,她终于感受恐惧,那
为自己不知道恐惧的心而生出恐惧。

“为什么我会不害怕?”

“因为你是可可。”

“我只是个16岁的普通孩子。”

客人没有回答,却反问道:“那么,可可,你到底在等待什么?”

“客人。”

“为什么要等呢?”

可可不知道。

客人嘴里嘟囔着天快亮了,站起身来。

可可以为客人是要告辞了,却没想到客人一把揪住了自己的领子,不由分手
就把她往外拖。

“放手,你要带我去哪里?”可可拼命扭动身子,又挠又抓又踢又是尖叫。
但所有的挣扎都是徒劳的。那只冷冰冰的手尽管被抓挠的伤痕累累,暗红的血珠
子慢慢滴落下来,却仍然没有松开可可的意思。

眼看就要被拖进门外的黑暗中,可可死死抱住了床架。客人松开她的衣领去
架她的胳膊。床脚刮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音。

“你想把我带到哪里去?”可可叫道。

“我的主人,你的主人,契约的主人。”

“我没有主人。妈妈说会有7 个客人。现在我还有6 个客人需要招待。”她
瘦小的身子紧紧贴在墙壁上,冲客人喊道。

“妈妈?是说我的新身体吗?”客人把自己的头发往上一扯,一不小心把头
皮从身上扯了下来,露出血肉鲜红的脑袋。“啊,啊”客人惊慌失措地叫着,连
忙把头皮重新套在脑袋上。

“你真丑。”可可说。

“可这是新的身体。”

“那是我妈妈的身体。”

“她死了,不在了,忘记她,她的身体,她的话。”客人低头端望可可。

可可没有回答。

因为天亮了,她看见血红的光在远方的屋脊上燃烧起来,烧红了可可家的墙
壁。

“她死了,不在了,忘记她,她的身体,她的话。”客人一遍一遍重复着,
速度越来越快,声音越来越轻,就好象飞速旋转的螺旋发出的声音。

可可一点点垂下目光。不知道从那里滚落下两颗淡黑色不透光的玻璃珠子,
玻璃珠子在地上滚动了那么两三下,就融化成一滩浅黑色的油,很快被满是缝隙
的地板吸了个干净。

可可抬头再看,客人已经不见了,连同妈妈的身体一起带走了。

可可打了个哈欠,天快亮了,但她却觉得很累很累。

这一夜,很长。

她不愿意再去多想,所发生的一切就当做没有消化的食物,就让它放在身体
里好了。她的身体里有一个巨大的洞,可以吞噬一切,腐蚀一切。

之后的6 个夜晚,或许不会怎么累人。

这样想着,可可阂上了眼睛。

兽出现的时候,可可还没醒来。

可可是被一阵腥臭薰醒的。

她睁开眼,看见深绿色的大沼泽,直到兽说完话,合上嘴,她才知道原来那
是兽的嘴巴。

“你好,可可。”兽说。

这就是她的第二个客人了。可可朝兽点点头。她没有说话是因为她不想让兽
再度开口。至少是在这间房间里。可可已经找到了臭气的出处。没错,深绿色的
大沼泽。

“你不说话是因为你不想让我说话,是吗?因为如果你问问题,那么我就得
回答问题,如果你回答问题,那么我就会再问问题。于是,就会一直说下去,于
是,你会觉得难以呼吸,于是……”兽趴在地上,象只温顺的狗一样发出呜咽声。
淡绿色的浓烟从他嘴里滚滚冒出来,油腻腻地黏附在墙壁,柜子,床单上。房间
里的每个角落就连同墙根下的老鼠洞里都被这股臭味所充斥着,仿佛被一起浸泡
进那深绿色的大沼泽里去了。

可可的身体发沉,陷进冰冷令人作呕的臭气里。全部的心思也要完全沉沦下
去。

“你要来做什么?”在彻底厌恶自己之前,可可问道。

“带你走。去属于你的地方。这是契约的一部分。”

“我在这里很好。”可可注意到从自己嘴唇里喷吐出的绿色气息。她已经闻
不到臭味了。臭味已经和她混在了一起。可可开始恶心起自己。

“你不属于这里,象我一样。”兽说。

象兽一样?

“象我一样,无论我走到哪里,都会把那里变成我来的那个地方。”兽发出
一阵轻微的呼噜声。

绿色的恶臭的沼泽?

“不,是地狱。”兽伸出爪子,被可可一闪躲开了。

不。

“你害怕地狱?”

先把地狱放在一边吧。我还有5 个客人需要招待。我必须见到他们。

兽仰望着可可。可可知道他在读她的眼睛,读她的心思。这样更好,他就不
会再问她为什么要等待客人。果然兽没有问连可可自己都没有答案的问题。他只
是平静地告诉可可说:“只要你在哪里,哪里就是地狱。”

我不在乎。

兽看上去有点费力。他花了很长时间来破译最后一句话。可可并不着急。她
可以等。等到售终于明白,那话是没有余地的。

7 个客人,必须是7 个客人。

不用等到天亮了。兽轻轻叹息着,离开了。

从他嘴里喷薄而出大量的墨绿色的毒气。可可的胃和脑袋剧烈的翻腾起来。

真让人恶心。可可一阵狂吐,她拼命吐着,要把自己完完全全的掏空,只有
这样,她才能忍受自己,才会又觉得自己是个干净的人。

这个时候,一个声音突然响了起来。

“你真是个硬心肠的人。”

可可没有说话,直到臭气散去。“你是第三个客人吗?”她问。

“不是。”那声音回答道。

这是一个低沉圆润的男人的声音,很好听,象冬天的炉火,象马匹的鬃毛,
象劳乏时候的枕头,象饥饿时候的热汤。

日常事物重新回到可可的脑际,让她想起活人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样的。琐碎
细小平常的细节拼凑在一起,成为现实的一个边角料。可可记得自己叫可可,是
妈妈的女儿,是老师的学生,是邻居的邻居,是客人的主人。

是客人的主人……

可可这才注意到原来夜还没有过去。

“第二个客人已经走了。”可可一边说着,一边慢慢转回身。“那么你又是
谁?”

那个男人正靠坐在高背椅里,用探究的目光打量着可可。

可可感到透不过气来。那对金色眸子正对着她燃烧着,把她的心烫得又痛又
紧,但又不愿意躲开。

“我知道。”男人说。他的嘴唇很美。红的象血,衬在白皙得近乎透明的皮
肤上,散发出死亡的味道。

“那么,你又是谁?”可可再问。她似乎见到男人轻轻一笑,但那又或许只
是因为男人的嘴角生来就微微上翘,仿佛藏着一个永远不会释放的笑容。

“你很关心你的客人。”男人站了起来,双手插进口袋,朝可可走来。

他走动的时候,衣服上的小摆设小饰物发出轻轻的撞击声,金色的晚礼服熠
熠生光。

“是因为这是妈妈最后的嘱咐,还是因为只有送走我们,你从能从死亡里走
出,才能自由?”男人绕到可可身后,在可可的耳旁低语。

过了好一会,可可才从他吐出的温暖气息的挟裹中里走出来。她小声问道
“这么说,你真的是我的客人了?”

“但不是第三个。”男人总算把他的嘴唇从可可耳旁挪开,让可可松了口气。

“早到的客人是不受欢迎的。”

“你不需要招待我,至少今天不必。”

可可看着这个不守规矩不按计划办事情的家伙,目光了充满着困惑。她不懂
他,他来这里,看上去毫无心思地晃来晃去,看看这个,又动动那个,把屋子里
所有的东西都摸了个遍。可是,他不会只是因为要参观这个简陋屋子而来的吧?

他为什么来?

可可想起了契约。原来,它们拜访这里的唯一目的就是她。它们要把她带走,
去或许是属于她的地方。可是,即使是这个男人也不能增加可可的好奇心。不。
可可并不想知道这之前这之后发生的所有。至少现在不。

一天接待一个客人,至少她还有7 天的时间。在第7 天到来之前,她不需要
知道真相。

“你来早了。”可可深吸口气,强迫自己和金色的眸子对视。这很困难。要
不被这金色目光所散发出的芳香蛊惑,要不在这深邃眸子所暗藏的迷宫里迷失,
这比想象的要难得多的多。

很快,可可放弃了抵抗。

她似乎想要迎接坠落的瞬间。

就在这个时候,阳光如利刃穿透黑暗,把屋子里的黑暗和男人一起劈成两半。
男人随之湮没在光柱里飞扬上升的尘埃之中。

可可眯缝起眼。阳光下,屋子很脏。不知不觉地,在密不透风的世界里,就
落下了那么多的灰尘。世界已经开始朽坏,在还没有来得及察觉之前,在还没有
来得及悲痛之前。

那一天白天可可仍然没有出门。她想着要有很多事情需要去做,但是,她实
在太累了。等到接待完这7 个客人后,她一定会好好开始生活,但现在,还不是
时候。黑夜所需要求的永远比白日的需要更加急切。所以,可可必须把精力放在
晚上。白天她就得好好睡觉。

但这一觉,睡得并不塌实。有梦,可是等可可一睁开眼,梦就被彻底擦拭了
个干净。唯一能寻见的是脑际里那一块格外干净没有落下灰尘的空白。只有可可
知道,那个地方原来曾经有梦。

“你做梦了?”天鹅绒般的声音不期而至。原来男人已经早早地到了,和昨
天一样,他懒懒靠在唯一的那张椅子里,一只胳膊垂在椅背上。一样的姿势,一
样的目光。

可可再度感到被扼住咽喉的窒息和无力。那样的目光即使遭遇上100 万次后,
也不会让人产生丝毫的抵御力。

她迎着男人的目光,和自己挣扎着。

“不。”男人失笑道:“今天还不是我的日子。你要等的客人,他还没来。
不过,应该不用等很久。”

你为什么来?

男人没有去读可可眼睛了的意思,又或许他读了,却假装没看懂;又或许,
他真的读不懂。

总之,他没有回答可可眼睛里的疑问。

但是,可可本可以问他的,只是她没有那样做。尽管没了恶心的腥臭,但她
却一样失却了开口的力量。

可可恨自己的软弱。幸好,她不是对所有人都这样。

她需要清醒一下。打开水龙头,一阵窸窣声从水管深处滚过。

水管一定被冻住了。冬天的时候,总是会这样。

可可静静等着。

水终于流了出来。

透明冰冷粘稠,一滴一滴落在水池里,堆出一团人形。

这就是第三个客人。

“你好,可可。”人形说道。“走吧。”

可可没有马上回答,她在等客人把自己模糊的五官轮廓分的更加清楚一些。
不管怎么样,她更希望和人打交道,就算那只是幻象,就算它徒劳只拥有人的外
表。但是第三个人客人对可可的期望无动于衷,静静等待着可可的拒绝。

是的,可可觉得他已经知道了可可的拒绝。他要的只是回答,能让他采取下
一步行动的回答。这个冷漠寡语的家伙到底会做些什么?可可并不清楚。

对着那张漠然的没有表情连五官都没有的透明脸孔,可可全身的血液仿佛冻
结成透明的冰柱。

她害怕了。是的,她害怕了,因为她清楚的记得这张面孔。她一定一定见过
他。

“我不去。”事情必须有个了结。可可做了她要做的事情,尽管这也可能是
他的客人想她去做的事情。“我还有客人。”

“你等的不是客人,而是结束。”客人冷冷地说。

可可打了激灵。她觉得俯身站在水池前的姿势有些可笑,于是想要更正,猛
然发现自己已经挪不动脚步。在她感到彻骨寒冷之前,她的双腿已经被冻成了冰
柱。白色坚固的冰霜一直向上攀爬,很快,到了可可的腰部。看着自己的恐惧变
做可以看见的冰,可可觉得好玩极了。

她想笑,疯狂地大声笑出来。但,冰已经封锁住她所有的动作,所有的表情,
甚至是心跳。

她没有要试着去破开冰茧,刺骨的寒意钻进身体,就象以前那样。

不是在梦里,不是在幻觉,这样的感觉她一定是亲身经历过才会如此熟悉。
先是寒冷,然后会……

“你已经不觉得冷了吧?”男人从位子上站起来,踱步走到可可面前。

可可还没来得及掩饰自己的危险处境,猝然间,已经在男人的怀里了。

她感觉不到冷也感觉不到热,只听到水滴滴落的声音。会被淹死吗?那些冰
霜还有人形一定被全部融化掉了,虽然它们也曾经是可可的一部分,但现在,却
已经彻底离开了她。

会淹死吗?

可可在男人的怀里想道可惜,她没有淹死。

她不知道这是不是她要的结局。

“是为了亲自把我带走吗?”可可问。

“什么?”男人跌坐回椅子里。他看上去很憔悴,嘴唇和皮肤都变成灰色。
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虽然回答起来还是有气无力。“你真的想知道我救你的原
因?”

“不。”可可别过头,看窗外,希望天早一点亮起来。

男人撩开额前的两络湿发,坏笑道。“我想也是。”

“你到底是第几个客人,为什么要提早出现?”可可追问。事实上,她并没
有象她表现出来的那样迫切,只是在天亮之前,她不能让自己沉默,沉默会让人
寒冷。

男人拒绝言语,如同可可拒绝沉默。他知道可可已经明白他的来意。他更愿
意和她一起等待天亮,天亮之后的暗夜,暗夜之后的白昼,白昼之后的暗夜,如
此交替更迭,直到最后那个夜晚。他就该正式出场了。在这之前,没有人可以带
走可可。

你是我的。

男人在沉默里书写了自己的誓言。随后仰靠在椅子里,在老椅子嘎吱一声的
呻吟中闭上眼睛,喉结一上一下的浮动着,吞咽消化着誓言的残余。

还是午夜,离黎明还有很长的时间。窗户外面结出了沉甸甸的夜的果实。已
经很久没有看见月亮了。天空最后一次翻出死鱼般的眼珠漠,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情了?好一个丰收的夜晚,沉甸甸果实。月亮漠然的目光再也透不过如此严实的
遮挡,再也无法望见下面发生的一切。

“你想看看什么?”男人突然开口,虽然他的眼睛仍然是闭着,但他似乎清
楚地知道可可的举动和心思。“想看夜空吗?想看这个世界吗?”

一双手轻轻托住可可,空间的裙摆迷乱旋转,可可已经站在了夜空的屋脊上。
就在刚才,可可还只是个站在低矮破旧的阁楼里,抬起头就可以亲吻屋顶的普通
女孩子。可是,现在她立在风的上边,窥探着脚下的星辰奔腾汹涌,流进天尽头
的裂口。

一夜又一夜,它们奔腾不息,不知疲倦的赶路,好参加另一个世界的狂欢。

而在它们下面,是可可生活的地方,深险在地面以下数千丈的深渊里,在通
天的火焰围困中,显现出烙铁一样的通红。火星迸射飞溅,热气升腾翻滚。

“你看见了什么?”男人问怀里的可可。

“没有人会相信的……”可可叹息。

“所以,这才是个秘密。只有这样的秘密才会永远成为秘密。”

可可屏住气息。第二个客人的话在耳朵回响。

“你在哪里,哪里就会成为地狱。”

地狱。

原来人间早已经是地狱,又或许地狱从来就是人间。

光,日光还是火光,人在其中,如同浴血。

女孩跌入变幻的天光纷乱的人间景象重叠交织的命运里,并不知道自己已经
沉沉睡去。

等她醒来时,已经是第5 个晚上。她又回到了自己的阁楼上。

客人也已经走了。

没有谁告诉可可,但可可却坚信无疑。

屋子里一切都象得到了宽恕,彻底安息了。

没有蠢蠢欲动的影子,没有忽尔闪现的逼人目光,没有用意险恶的窸窣声—
—万事皆休。

可可点燃灯。高背椅是空的。

“你在找我?”一双手悄然按住可可的肩膀。

可可猛转身,又迅速转开视线。慌乱的一瞥间,男人狼狈的模样跃入可可的
视野。他的衣服几乎被撕成了一缕一缕的碎布条,原来的饰物不知道落在了哪个
角落,礼服的袖子也遭到了同样的命运。所幸他的身体还是完整的。那把他衣服
弄成这个模样的家伙似乎对他的身体并没有那样大的仇恨,并没有留下任何伤口。

“你希望见到我,是吗?恩?”

可可打了寒战。男人的手格外冰冷。即使隔着衣服,可可仍然能感觉到寒意
源源不断地传来。

男人放下手,却没有挪开视线。

灯光下男人的手让可可大吃一惊。她募然抬头去看男人的脸。和手上的皮肤
是一个颜色。黯淡灰白。

“你……”

男人柔软冰冷的手指封住了可可的嘴和。他绕到她身后。男人喜欢紧贴着可
可修长美丽的脖颈说话,也喜欢把可可整个抱在怀里的感觉。

现在,他再次拥有这样的快乐。

男人深深吸气,多少恢复了点精神。

“你在担心我。”他不怀好意地笑道。

“有一点。”一旦说出了实话,可可的心反而安静下来。“今晚的客人呢?”

“走了,作为主人你起床的时间未免晚了一点吧。已经是第5 个夜晚了。”

“我做了个梦。”可可停下来,等男人接口。

男人冰冷的手放在她的脸颊上,把她的头转过来,等她抬起眼睛不由自主地
迎向他的目光,男人笑了,用他的金色的眼眸微笑,犹如古旧的神秘的金色墓穴。
他看透了可可。那么聪明的一个孩子应该知道是谁赠予了她这闪烁其辞的梦境。

现在,她似乎已经在指望他由他来告诉她7 个夜晚的秘密了。为什么要带走
她,为什么单单是她?那些客人究竟是谁?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它藏的很深,藏在恐惧无力的壕沟里,不愿意和其他7
个夜晚的秘密呆在一起——你——金眼睛的男人,我最后一个客人,你到底是谁?

“不,现在还不是说话的时候。”男人笑着摇头说道,接着,身子就散在了
地上。

可可去扶他,两个人坐在了地上。

“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我有点贫血。”男人的眼睛盯着可可的脖子。鲜红甘美的血
在隐约可见的大血管里欢畅地涌动不息。男人的喉结一跳。人扑了上去。

可可的身体很软很暖。男人的手臂就从她的肩膀上垂下,把她揽在胸口,捂
暖那里。

他喜欢那样抱着可可。

“已经是第5 个夜晚了。”可可在心里计算着日子。很快就轮到他的夜晚了。

他会怎样做?

你是我的。

被一股僵冷陌生的气息包裹着,可可想起了那句话。男人说过的那句话在黑
夜里缓缓盛开,充满了整间屋子。

你是我的。

就象……

“你听故事吗?”可可小声问。

“什么?”男人从迷茫中惊起,眼里的雾气四下散开。

“知道小红帽的故事吗?”不知道为什么,在经历了五个梦魇般的夜晚之后,
那个名叫《小红帽》的故事突然清晰无比地显现在可可脑海里。故事压在可可的
心上,很沉。于是,在第五夜,在男人僵硬发冷的怀抱里,可可讲起小红帽的故
事。也许,男人听过这个故事,甚至和她一样烂熟,但关键不在这里。

故事必须得以述说,如此而已。

可可讲完故事,天还没有亮。

这一夜格外地长,好象不仅是小红帽的故事,还要她的故事都要在这里结束。

可可叹了口气。再过两个晚上……在可可的脑海里,小红帽再次出现,在漆
黑一片的屋子里她钻进狼怀里。

“姥姥,为什么你的耳朵变大了?”

“因为这样才能听清你的话。”

“姥姥,为什么你的眼睛变大了?”

“因为这样才能看清你的脸。”

“姥姥,为什么你的嘴巴变大了?”

“因为这样才能把你一口吞下去……”

在狼外婆的怀抱里,小红帽,你在想什么?

“你在想什么?”男人问。

“我在想狼外婆怀抱里的小红帽,她到底在想什么?”

“漆黑静谧甚至甜蜜的死亡?”男人打了哈欠。

“原来是在等待啊!”

可可知道了答案,但那是关于小红帽的答案。至于可可自己,她故事的答案
又是什么,可可不清楚,可可甚至没有把握说这个故事一定就有答案。

那么就让故事继续下去。帷幕垂下,又拉开。

下一幕。

可可从无梦的黑暗里醒来,发现自己已经记不得时日了。时光被延长被抹去,
让人糊涂,让人讨厌。

早点结束吧,可可打心里希望还剩下的客人一起都来。

只有等完这7 个客人,妈妈的死才算彻底结束。7 个客人,一场和死亡的告
别宴会。用7 个晚上和过去告别,这不算很长。从此以后,可可要一个人,只是
一个人,不带阴影不带缺憾,继续在这个世界生活。

昨天之前,可可还是那样迫不及待地等待着,而今天,可可仍然怀揣着同样
迫不及待的心情,只是等待的已经不再一样。

“你来晚了。”

男人来的时候,可可责怪道。“不过,他还没有没来。”

“他?”男人困惑地望着可可。他的脸色还是不太好,但是已经比昨天离开
的时候好了很多。

“今天的客人啊。”可可耸耸肩。她已经开始习惯了每天晚上等待奇怪的客
人,习惯了金眼睛的男人,以及黑夜的种种。也就是说,她已经是个不习惯白天
的孩子了。在妈妈死去之前的日子,显得那么遥远陌生。那些日子,在阳光的照
耀下显出一种病态的苍白。那所有的一切,都不真实。

真实,只有这些夜晚才是真实的。它们如此熟悉,可可觉得自己一定是经历
过无数个这样的夜晚。

所以,此刻,面对金眼睛的男人,可可显得很轻松。

毕竟,她才是主人。低矮屋子的主人,也是这个夜晚的主人。

“今天的客人?”男人轻轻重复道,随即明白了可可的意思。他抬起眼睛,
一丝笑意倏忽闪过,消失在刀刃一般的嘴角。

“没有其他人,今天晚上。”

男人的声音很柔软,象天鹅绒,象盖在陷阱上的落叶。

可可忘记了恐惧和羞涩,怔怔望着男人,望进他金色的眼睛里去。那里面,
陨石相撞,熔岩喷发,火焰狂飙,天空塌落,疯狂热烈的世界,想要迅速毁灭自
身的世界。眼睛里可可的影子渐渐被毁灭的影象吞没不见。

只剩下彻底的疯狂,还有一丝阴郁的惨痛。

“是你……”可可听到自己的叹息——在黑暗里被压抑住的轻声叹息。“我
以为是明天。”

“对我来说,今晚就是最后一晚。”

如果是明天该有多好。虽然希望明天快一点到来,但可可并不希望以这种方
式结束。必须是第7 天。这是妈妈最后的要求。如果是明天,也许可可就会很乐
意地跟随他,去属于她并注定收容她的地方。但是今天……

“你想说,”男人莞尔一笑。“或者,你以为换作明天你就会跟我回去吗?”

可可屏住呼吸,停止思想。她不想知道答案。

“跳支舞吧?”柔软的声音听上去是那么的暖和。可可不由自主地伸出手。

碰触到的却是和以往一样的冰冷。但她已经逃不掉了。

音乐已经开始,音乐不会停下,直到天亮。

男人握住她的手,搂住她,带着她翩翩起舞。他们的身体越来越轻盈,脚渐
渐离开了地面。

不知不觉中,他们已经是在飞翔了。可可不能抵抗飞翔的诱惑。这感觉唤醒
了她久远的未曾触及的记忆,唤醒了潜藏在血液里的诸多冲动。

他们从窗户飘了出去。

窗外的世界格外安静,没有星辰,没有月亮,没有灯光也没有喧嚣,昏沉沉
的安静主宰了一切。

只有他们例外。

“你很快乐。”从男人的胸膛里传出低沉的声音。“这就够了。”说着,他
将可可的头埋在了自己的胸膛上。

“你在害怕和我说话吗?”

男人沉默了一会,说:“你还是要知道吗?你到底想要知道什么?”

“一切。”

“养育你的女人在这个世界上的日子到了。但她去希望能够继续陪在你身边。
为了得到不属于她的日子,她和主人订了契约,得到了这不应该属于她的日子。
现在就连这不属于她的日子也到了头。”

“然后呢?”可可追问道。

“一旦那个女人的日子到头,那么你在这个世界上的日子也到头了,这是契
约上说的。契约还说,你将属于那个把你带回去的人。”

“你们是魔鬼?”

“可以这样说。让我做个正式介绍吧”男人自嘲地笑道“在第一晚里,你属
于快乐,他为你剔除生命中所有的悲伤,以及与悲伤相关的另一半的生命。第二
晚,你属于厌恶,。厌恶一切乃至你自身,这会让你获地一种特权和力量,从此
不再在乎别人的目光。第三晚你属于自由,你可以不具有任何形状的束缚,永远
具备各种的可能性。

第四晚,你属于梦魇,啊,你没见过它,因为它来的时候,你倒是正好在做
梦。只有你自己的梦才能抵御它的诱惑,因为它实在太迷人了。为了得到这样致
命的诱惑力,它自动从天使沦为魔鬼。第5 晚,你属于梦魇,你能看见他,却从
永远不能拥有你。“一阵短暂的沉默。可可努力消化男人的回答。

“那么你呢?”她又问。

“你不知道吗?”男人凝视可可。

“爱。”

“只属于黑夜的爱情。”男人柔声补充道。那声音就象盖住大地的暖暖融雪。

“假如我跟随你,你会怎么做?”

“我渴望你的血。它滚烫地让我晕眩。”男人的身子一阵轻颤。

可可闭上眼睛,默默感受从男人身上传来的轻颤。两个人默默抱在一起,头
枕在对方的肩上,象枝头上最后两片树叶,在风中依偎着,颤动着。

还是跳舞吧。

这样的舞蹈以前也曾跳过吗?那念头在可可脑海一闪而过,不,她不愿去想。
就让现在成为现在,音乐还没有停。这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的乐声低靡婉转,华丽
但苍老的如同一张被揉皱揉碎的彩色糖纸。

“别往下看。”男人突然说。

“为什么?”可可喃喃问道。

男人没有回答。

可可睁开眼,看见男人闪避的目光,于是犹疑地低头去瞧。

脚底下,再不是混沌,也再不是虚空,而是一把把凛冽闪光的刀尖朝上的短
刀。

可可抬起眼睛,朝那个人笑。

现在,她真的不能停下来了。

在刀尖上跳舞。可可知道停下来意味着什么。可是这有什么关系呢在无力迈
动脚步之前,所有还是那么美好,她要尽情享受这一切!

可可笑着,紧贴在男人身上。那冰冷僵硬的身体依然如故。

这样也好,可可心想,没有因为她的存在而温暖,也就不会因为她的离去而
冰冷。她在和不在,都没什么关系。

还是跳舞吧。

也许,这真的就是最后一个夜晚了。

揉皱揉碎彩色糖纸一次一次地重复着同样的命运,开始,结束,再开始。那
是个疲惫哀伤的轮回。在这其中,隐约有往昔的甜蜜芬芳飘过,只是,那粒糖果
早已经不知去向。

可可开始觉得疲倦了,脚步不再轻快,疲塌的拖动着,勉强才能跟上节奏。
音乐似乎要无休止地响下去,直到世界末日。

可可累极了。她感到溺毙者的无力。

想到放弃,可可激动的发抖,那是多么愉快的选择啊。放弃吧,这是所有人
都要的结局。

但他们的舞蹈还在继续。男人拖着可可,笨拙地挪动着脚步。

他们的舞姿一定很古怪。

“他为什么不松手呢?难道,我的血已经不再滚烫了吗?”可可感到一阵悲
哀。

渐渐地,可可再也使不出力气了。如果不是男人,她早就停下脚步,用自己
的血去喂饱那些饥饿的刀刃了。

而现在她已经连放弃的念头都没有了。事实上,疲倦几乎把她整个都掏空了。
一点力气都不留一个念头都不剩。

舞步,舞步。

左右左右,前后前前后,旋转。

舞步,舞步。

左右左右,前后前前后,旋转。

男人抱着她。

而她只是个低垂着脑袋耷拉着胳膊的木偶。

“杀了我吧!”猛然间,可可抬起起,直直瞪着男人喊道。

“现在的我比死更加难受!”她眼睛里冒出火花,又在瞬间暝灭。生命最后
的那点残渣也在徒劳疯狂的挣扎中被燃烧殆尽。

“我一直就是这样过下来的,在等你的那些日子里。”男人望着可可,目光
里盛满了悲悯。“习惯了,就会好的。”

可可想摇头,想大叫着拒绝咒骂这该死的提议。但她只能绝望地看着男人。
她在求他。

“如果不是这样,你愿意跟我走吗?”男人自问自答道“你不会。所以,我
不想放手。”

可可合上眼睛,倒在男人怀里。

男人没有因此而中断他的诉说。

“曾经有个女人也想你一样要求我结束她的生命。只要我动手,那她就能够
从所有的苦痛,那些看不到尽头的苦痛中解脱出来。这对我来说很容易,但是我
没有。我害怕承担她的死亡。我害怕。我真的是在害怕。因为害怕,我成了现在
的样子,因为害怕,她成了……”声音渐渐减弱最后归于沉寂。

只剩下音乐。

舞步,舞步。

左右左右,前后前前后,旋转。

舞步,舞步。

左右左右,前后前前后,旋转。

男人抱着她。

而她只是个低垂着脑袋耷拉着胳膊的木偶。

男人始终没有放手。即使当第一道阳光在他身上燃烧起来的时候,他仍旧紧
紧抱住她。

可可,那个低垂着脑袋耷拉着胳膊的木偶,在音乐噶然而止的时候,惊讶地
抬起头。她看着他,看着他以和之前黎明截然不同的方式离开。

“你不会回来了?”可可问,声音粗嘎的可怕。

“会回来的。”火焰烧去了男人的右半边的身体,但剩下来的那一半,仍然
是那么的美丽优雅。

“要多久?”

“久到你已经不再记得这一切了。可可,你等待的不是客人。”男人还想说
什么,但有什么一下子夺走了他的声音,他的嘴唇徒劳地张开,露出深不见底的
黑洞,一条赤红的火蛇突然窜出。两种火焰融合一起,顷刻将男人吞噬,贪婪得
连灰烬都没有留下。

和妈妈一样,所有要告诉可可秘密的人都会受到这样的惩罚。

究竟是什么样的秘密?

关于第7 个客人,第七个夜晚。

关于可可自己。

可可没有气力去思考任何问题。

她甚至已经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的心,没有愤怒,没有悲伤,只是一张被揉皱揉碎,褪了颜色,没了味道
的糖纸。

她听到有人在叫她。但这次不会再是金眼睛的男人。所以,她不想睁开眼睛。

但最终,耐不住细絮不断的嘀咕声,可可从地板上坐起来。

那个女孩,17岁左右的模样,尖下巴;大眼睛,仔细看,里面的眸子是墨绿
色的;皮肤苍白;眉眼间分外的冷清。

女孩专注地望着可可,等她走到自己面前,也就是挂在墙上的半身圆镜子面
前。

“你不出来吗?”可可问她。

女孩从镜子里探出半个身子,朝屋子里打量了一下,又退回到镜子里,只把
两只胳膊交叉叠在镜框上。她说:“不用了。”

可可走到镜子前面,自己的影子出现在镜子上,“就是你吗?”可可问。
“第7 个客人?”

女孩点头。“我也是契约的主人。”

可可似乎已经处于假想的死亡状态,从见到女孩的第一眼起,已经没什么可
以让她再害怕的了。

踌躇一会,可可决定问出她一直想问的问题。

“那么,你是谁?”

“我是可可。”

“那么我又是谁?”一直以可可自称的女孩惊骇地几乎连话都说不出来。

“你是第7 个客人,也就是契约的主人。”镜子里的女孩一字一句地回答道。

“你就是我,我就是你?”可可麻木地接受下这个事实。

这就是第7 夜的秘密。

但秘密本身似乎是另一个谜语。真正的谜底是一条深邃黝暗的隧道,越深究
其中,越觉得不可思仪。将把可可带向哪里?

“可是我,我们到底是谁?”

“我们是将地狱带到这个世界的人。”

“你一直都存在?为什么我从来不知道?”

“我存在的时间比你想象的要长久很多,或者说,我们存在的时间要比你想
象的久很多?”

“多久?”

“很久。我们是永生的,可可。”

“为什么我会到这里来?为什么你们,不,应该是你,要让我回去。”

“这些,你都是知道的,可可。”镜子里的女孩子斜睨着可可,眼睛里是重
重的厌倦。“你以为他们是谁?在这个世界,你只是个孩子,你得找一个人来爱
你。而你总能找到一个人来爱你。生前属于你的那个人,死后却属于我。这就是
契约的内容。最后,他们都会死去,而你却继续活着。于是,他们会回来,为了
把你带回地狱。”

“他们是领养我的人?”可可喉咙猛地被什么堵住了。她感到呼吸困难。
“是什么让他们变成那样?”

“是你,可可。他们爱你,渐渐属于你,最后成为你的一部分。他们就是你
的一部分。你的快乐,你的厌恶,你的自由,你的梦魇,你的谎言,还有你的爱。”

“我不回去。”她只是固执地摇着头。

“走吧,可可。你在这个世界上,是一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只能不断被不
同的人收养,一个接着一个,可最后你还是会被一个人抛弃在这个世界的黑暗里。
一个人,就象这7 个晚上。回来吧。回到我们的世界,那里永恒,那里不朽。”
镜子里的可可伸出了手臂,指尖如刀锋闪亮。

可可步步后退。

“我不回去。我已经不再属于那里。”

“你到哪里哪里就是地狱。想继续看着爱你的人死去吗?他们一死,我们就
会再次出现。每一次都是这样。重复啊重复。”镜子里的可可凄厉地嚎叫起来。

“每一次你们都没有把我带走,不是吗?”一个细小却坚定的声音回应道。

虽然回忆并不眷顾可可,她记不起她很久之前的事情。她曾经经历过什么,
模糊的面孔模糊的声音,时间抹去太多她负载不动的影象,这没有关系。

没有关系。

知道被人爱过就足够了有温暖的东西留了下来。

可可想起那个金眼睛的男人,如果可以,她希望永远不要忘记他。

不单单是他,还有许多人,是的她记得他们,他们给予她的始终存在在她单
薄的身躯里,和她一起抵抗寒冷夜晚里不友善的客人。

“可可,回去吧,在这里,你什么也得不到……”

“再见,可可”。

清脆的碎裂声在死寂的夜里一阵乍响。这时候,久违的月亮不知道从那里冒
了出来。皎洁银白的光洒落在这间小小的阁楼上。那些破碎的,那些磨损的,那
些凋谢的,那些凌乱的,那些死亡的,那些发霉的,那些朽坏的,坦然暴露在清
亮如水的月光里,仿佛在经受过洗礼一般圣洁。

可可站在屋子中间,环顾四周,再也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不管怎么样,从明天起,要再找一个人来爱我。”那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
这样想着,在精疲力竭的哭泣之后,熟熟睡着了。
发表于 2007-10-1 09:02:34 | 显示全部楼层
故事乱乱的却有着条理..

    我不想说可可是可怜的   可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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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10-6 13:15:13 | 显示全部楼层
看到最后连前面的都忘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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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10-6 16:23:22 | 显示全部楼层
没想法了..
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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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10-6 20:06:39 | 显示全部楼层
比较有寓意的故事。当一个人的感情被抹杀后。随着时间会忘记过去。会寻找新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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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10-14 16:16:37 | 显示全部楼层
收藏了````````````````````` :kiss: :kis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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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10-14 17:59:50 | 显示全部楼层
说不出的感觉,无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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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10-14 23:00:42 | 显示全部楼层
太长了,象童话一样。没压抑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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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11-8 21:52:02 | 显示全部楼层
好长哦!看的我连厕所都忘记上了!!!很压抑,有很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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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11-8 23:13:45 | 显示全部楼层
好有寓意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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