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喝吧，下辈子好好做人……”
在奈何桥旁，一道甜美的嗓音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回荡着，经久不衰。这嗓音的主人，就是我——人们口中的孟婆。纵然我的样子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纵然我已经有了一个很好听的名字——水忧。
我已经在地府工作了几千年，却从未离开过这里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阎王说，虽然我除了熬汤之外什么也不会，却是地府里不可缺少的。那是因为我熬的汤，就是人类所说的孟婆汤——所有的亡灵在转世时都必须喝的汤。
我总是看到很多灵魂在奈何桥旁游荡。他们总是不愿意喝下我熬的汤。这是我一直都无法理解的。每当我让他们喝汤的时候，他们脸上总会露出恐惧的神情，而且一定要在小鬼的逼迫下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勉强喝下，似乎喝下了我的汤他们就会魂飞魄散。
我静静地看着奈何桥旁那个美丽的灵魂。这么多天以来，她总是在奈何桥上穿梭着，流连不去，似乎在等待着什么。她有一双很清亮的眸子，如同暗夜里的星光，在地府无边的黑闪烁着。我总看到她在发呆，望着奈何桥下的忘川涓涓流动，天马行空。渐渐地，我发现她的眸子开始黯淡下来，失了光彩。
身旁的小鬼说，她的时辰快到了。
每次她看到亡灵们被小鬼强逼着喝下我的汤，最终面无表情地和她在桥上擦肩而过时，她脸上所流露出的悲凉总强烈到让我觉得不安。
“你为什么一直在等待？为什么不喝我的汤？”终于有一天，我忍不住问了一直困惑着我的问题。
她深深地凝视我半晌，然后说，“对于我来说，你的汤是世界上最毒的毒药。”
“什么？！”我诧异地盯着我身旁的火炉上熬着的鲜汤，香味四溢，怎么可能有毒？况且，我确定我并没有放任何的毒药。
“你没喝过你自己熬的汤吧？可是我喝过。在我的上一世，上上一世……那的确是人间少有的美味，却是世界上最毒的毒药。你知道么？就是因为喝下了你的汤，我才忘记了前世的一切，包括自己最爱的人，连同那些美好的回忆……就是因为喝下了你的汤，我和他才会在人世间一次又一次地错过，永远也无法在一起……所以这一次，我不要再喝，我不能，也不愿意再忘了他……”她声泪俱下地指控着，血泪一滴滴顺着脸颊滑落，染红了她的白色衣襟。
我愣愣地看着火炉上雾气氤氲的汤。这就是他们不愿意喝下它的原因么？不愿意忘了自己的爱人？可是，爱是什么？
我恍然抬头，一瞬间她的身影似乎有些飘渺，阎王说，她的时辰到了。百日的期限已到，她的爱人并未如约赶到。而她，却已经消耗了过多的灵气，必须转世投胎了。
她在小鬼的押解下出现在我的眼前。我看着她，看到了她眼中的决绝，看到她眼中闪动着的泪花。
我把盛好的汤端至她面前，如往常对别的亡灵般说道：喝吧，别误了时辰，下辈子好好做人。
我看着地上的碎片，这是第一次，我盛汤的碗碎了。我抬起头，看到了她眼中一闪而逝的忧伤。她挣脱了小鬼的钳制，从此香消玉损。我只来得及看到她冲向奈何桥的身影，轻盈如人鱼般，跃入了桥下的忘川，在天际留下了一道美丽的弧度，漪涟阵阵，灰飞湮灭……
我一直没有刻意要去忘了这件事，也没有努力地想要去想起，只当做是我熬汤生涯中的一断插曲。我想，或许再不久之后我就会无法记起那双清亮的眸子，那道跃入忘川时的优美弧度，更甚者，或许我就会连她也忘记了……毕竟孟婆已经活了太久，很多事情都无法记清了。
我瞒着阎王学会了读心术。我想知道人间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世界，爱情到底是什么模样，亡灵们在世时是如何生活，他们是否都不想忘记自己最爱的人……
我看到他们的眼里总是弥漫着忧伤。就像当初那个美丽的灵魂眼中的悲凉一样。甚至是有过之而无不及。长年累月的，忘川中充满了哀怨气息，化也化不开。当我看着忘川的涓涓流水时，总觉得那是他们的泪，属于灵魂的血泪。然后我就看到了他们的前世，他们的过往回忆，排山倒海地涌现。
然而百日的漫长等待总是转瞬即过。
他们在小鬼的押解下来到我的身前，他们仍旧挣扎着，却再也没有逃脱。
我端起碗看着他们喝下我的汤，看着他们的记忆一点一点地冲散，最终消失殆尽；看着他们的眼神变得空茫，最爱的人，美好的曾经，全都散落在天涯；看着他们木然地走过奈何桥，再也无法记起曾经的山盟海誓……然后我就想到了地府的苍穹，永远的黑暗，永远也望不到边……
那时的我总觉得心里空荡荡的。似乎他们的回忆，他们的爱情，就是如此这般的不堪一击。我不知道下一世他们会走怎样的路，会不会遇见曾经的爱人，是错过还是走到了一起,或者，下一次，他们是否还会在奈何桥上徘徊……
叹息。相爱的人总有太多的磨难和无奈，然而却始终不清楚来生是相爱还是伤害。或许我应该去人世间走一遭，去真实体验人世间的生活，去看一看究竟怎样的爱情才会让人甘之如饴。
“醒了醒了……小姐终于醒了！”
我睁开眼，看着这间屋子里陌生的一切。陌生的脸庞，忧伤的表情。陌生的房间，华丽的装潢。可是，我只有满心的疑问。这是哪里？
“水忧，记住，你只有三年的时间。”阎王的声音传来，唤起了我的记忆。
是了，是我向阎王硬请求要来人间，过一过人类的生活。那我的确是在人间了？可是这一屋子的人又是谁？
“你们是谁？”我把心底的疑问问出口。
一片寂然。他们全都目瞪口呆的看着我，一脸的难以置信。
“小姐……我是颦儿啊，你不认识我了？”一个丫鬟模样的女孩子试探地问到。
我茫然地看着她，摇了摇头。我承认我活了太久，忘了很多，但是他们的轮廓那么陌生那么遥远，的确我从未见过。
“大夫，你快看看这是怎么了……我家水忧怎么会……”床边一位老夫人开始嘤嘤哭泣，站在她身旁的老者赶紧安抚地搂着她，看向我的深邃眼中满是心疼。虽年过半白，但是仍看得出年轻时的英挺风姿。
“夫人别担心，小姐只是受了太大的打击，暂时失去记忆而已，其它已无大碍。好好调养即可。”把脉之后，大夫说道。
“水忧，你好好休息，我们呆会儿再来看你。”
一屋子的人都离开了，房间里安静下来，我的心却没有办法平静下来。我是来到了人间，可是以后的路该怎么继续？
“小姐，你怎么到花园里来了？”颦儿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脸上红扑扑的，好不可爱。
“屋子里闷得慌，所以出来走走。老爷夫人还好吧？”
从颦儿的口中，我得知了我——孟婆，已经变为了易府的大小姐——易水忧。
易小姐从小体弱多病，是全家人捧在手心里的宝。小时曾被一位算命先生预言活不过十八岁。而确实也是如此，在她十八岁那天，疼她至极的大哥易霖在赶回来庆祝小妹生日的途中，因海风过于狂猛，船沈了，易霖也没入海底，生死未卜。本就体弱的水忧自是不能受此打击，当场晕了过去。在所有的大夫都束手无策地让易家料理后事时，她竟奇迹般地活了过来，只是丧失了全部的记忆。而谁也不知道，活过来的根本就不是易水忧，而是在奈何桥旁熬了几千年汤的孟婆水忧。
“嗯，老爷夫人已经歇下了。”颦儿说着，走过来搀住我。“小姐，你身子本来就弱，病还没好几天，先回房歇着吧。不然老爷夫人会担心的。”
“我没事。反正爹娘也睡下了，不碍事的。你有事就先去忙着。”地府处处荒芜，不曾看过如此美的景致。满院樱花漫舞，清香扑鼻，好不畅快。
“小姐……二少爷知道了会怨颦儿的。”
看来我今天是和这美景无缘了。算了，来日方长。
“二少爷？”我有些讶异，易水忧到底有几个哥哥？
“对啊，二少爷易枫是夫人好友的儿子，从小被老爷夫人收养，很疼小姐呢。大少爷长年在外漂泊，二少爷忙着打理家里的商行。虽然他们都很忙，对小姐你可是好得没话说。可惜了大少爷……”颦儿说着，仿佛受宠的人是她一样，喜不自胜。
“水忧，怎么不好好在自己房里呆着？”一个风姿卓绝的男子立于我的房门外，语气虽有几分责怪，仍不失温柔。
“二少爷。”一旁的颦儿赶紧行礼。
“先下去吧。水忧，有没有不舒服？”对于他伸出的手，我有些迟疑。毕竟我对他全无记忆。
“水忧，你连我也不记得了？”我对着他茫然地摇了摇头，虽只是一瞬间，我还是看到了他眼中的痛楚。人都是这么容易受伤的么？
“算了，”他甩了甩头，我猜他是想甩去心中纷扰的思绪。“你好好休息，明天我再来看你。”然后转身离开。
我想说不用了，不管如何我也不会记起你。可是最终还是摇头作罢。进房的刹那，我忽然有点愧疚。不知道真正的易水忧看到她的二哥这样会不会觉得伤心？ |
|
IP卡
狗仔卡
发表于 2013-7-13 21:29:14
提升卡
置顶卡
沉默卡
喧嚣卡
变色卡
抢沙发
千斤顶
显身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