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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黑下来时,我溜达进了棋盘巷。
对我来说,就像猪肠子一样七拐八绕的棋盘巷绝对是个好地方。十米八米一个弯,逃起来很方便。可今晚,我栽大了。不知是哪个下三滥不讲江湖规矩,竟然背后下手,用板砖狠狠地砸中了我的后脑勺。不等我回头,顿觉脑子里“嗡”的一阵轰鸣,一头扎进了墙角。
我这人别的长处没有,就是命大,不一会儿便悠悠醒转。强忍着头疼睁开眼,我发觉自己已被扔在一间小得可怜的空屋子里。屋内光线暗淡,散发着一股子刺鼻的霉味。
“奶奶的,你是谁?干吗冲我下黑手?”我梗着脖子气鼓鼓地喊,“有种你站出来,我们单挑!”
蓦地,只听“当啷”一声脆响,一把明晃晃的菜刀摔在了我面前。我当即吓得一哆嗦,惶惶地左瞅右瞅。奇怪,周围连个鬼影都没有!没有人,又是谁扔来的菜刀?我越想越怕,拔腿要跑,可该死双腿就跟灌铅般不听使唤,半步都挪不动。
“你是谁啊?有种你出来,别跟我装神弄鬼吓唬人!”这工夫,尽管我心虚得要命,可还是强扮出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架式高声叫嚷。可叫声未落,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上演了——我看得真真切切,根本没有人架住我,也没有人强迫我,但我的右手却像是被人硬拽着按到一张脏得要命的破桌子上。我使尽全力刚缩回四个指头,就见那把菜刀忽地飞起,猛力剁下——
“啊——”
血光闪过,我痛叫着跳起,惊恐四望。很快,我琢磨明白了,刚才,我只是做了个可怕的梦。不,不是梦。被打晕,被扔进黑屋子,被飞来的菜刀剁掉中指……那可怕的一幕半年前我曾亲身经历过!擦擦满额的冷汗,我举起右手,看着那丑陋的半截中指不住地摇头苦笑。至今,我也没查出究竟是谁剁的。要知道,对一个扒手而言,中指可是一把名副其实的“致富金钥匙”!
没错,我是个扒手。自从中指被莫名其妙地剁掉后,“溜皮子”、“开天窗”之类的俏活儿再也做不了,只好退而求其次,干起了最没技术含量的撬门压锁行当。不过,我还算讲原则,处处为“客户”着想。比如说,笨贼会用千斤顶、液压剪破拆防盗门、铁栏杆,给“顾客”造成额外损失,我不会,也不屑那么做。因为我有高招:仿制钥匙。
两年前,我刚来到这座繁华的大城市打工,便认识了一个开修锁店的老师傅。师傅见我还算聪明,打算把修锁开锁的拿手绝活传给我。我问:你怎么不传给你孩子?师傅叹口气,说:不瞒你,我蹲过十几年大牢,没有女人肯嫁给我,又哪来的孩子?我这才得知,师傅曾是名动江湖的神偷,出狱后金盆洗手,做起了正经营生。能做神偷的传人,我自是满心欢喜。不是吹,我心灵手巧悟性好,没多久便学得一手好本事:不管多少个齿儿的钥匙经过我手,我就能根据留在掌心的印记复制出一把来。谁想,就在去年深冬的一天,嗜酒如命的师傅醉卧街头,冻死了。紧接着,附近小区接连被盗,警察找不到蛛丝马迹,干脆把一条街的锁店全给封了。后来,我出不了大力,又不愿被人呼来喝去,就做了“睡觉睡到自然醒,数钱数到手抽筋”的扒手。可这次没自然醒,是被噩梦吓醒的。我使劲甩甩头,走出出租屋晃进了不远处的一座居民区寻找目标。这地儿我刚到,情况还不熟,因为做扒手的决不能在同一个地方待的日子过长。这是行规。不想,就在我四处游荡的当儿,一声歇斯底里的喊叫骤然撞入了耳鼓:“囡囡,躲开啊——”
我警觉回头,循声望去,一个刚从楼道里出来的女人,正疯了般向我这边冲来。距离我不到5米的地方,有个七八岁光景的小姑娘扬着小脸,笑盈盈地看着天空。而她的头顶上方,恰有一块硕大的招牌飘悠悠地坠落!
“快躲开,危险——”
来不及多想,我大喊着奔去。小姑娘被喊愣了,茫然地站着,没动地方!情形危急,我以最快的速度将她搂在怀里滚了出去。几乎是与此同时,招牌砸在了小姑娘站的地方,伴随着一声震耳轰响,一团尘雾随之腾起。
好险!抹抹头上的灰尘,我心有余悸地爬起。这时,那个女人也跑了来,抱住小姑娘就哭:“囡囡,你可吓死妈妈了!”“妈妈,对不起。”小姑娘嗫嚅着回道,“我,我在听太阳,走神了。”
听太阳?我不由一愣,纳闷地盯着小姑娘黑亮的眼睛瞅。女人脸上一红,讪讪地解释说:“谢谢你,大兄弟,囡囡她失明了,看不到,只能听。”
“没什么。我也是碰巧赶上了。”说罢,我像个英雄似的昂首挺胸,等待着观众为我鼓掌喝彩。可让我难以置信的是,几米远处就有五六个老人在晒太阳,而女人的高喊、半空坠落的招牌还有我的奋力一扑,竟没能吸引他们的视线,他们像啥都没看见般仍在说说笑笑!
正自愣怔,一个男子走来,斜眼瞅瞅满身尘土的我,怪怪地问:“哥们,怎么闪脚了?喝多了吧?”
这些人,肯定脑子都有病!
我暗骂了一声,抬腿要走。女人忙不迭地追上,拉开手包抽出几张百元大钞强塞进我的手里:“大兄弟,谢谢你,这是我的一点心意,你一定要收下。”
仅仅只是一瞥,我禁不住热血沸腾——女人的包内,放着厚厚的一沓钱,少说也有上万块!
“不,我不能要。”我赶紧推辞,接着弯腰抚摸了一下小女孩白嫩的脸蛋,说:“大姐,你看囡囡多可爱,今后你可要多留神。”
“囡囡,快谢谢叔叔。”女人拉着小女孩,感激不尽地走远。小女孩回过身,冲我招招手,甜甜地喊:“谢谢叔叔——”
谢什么,过两天我会去拜访你们的。目送母女两人走远,我情不自禁地笑了。这个女人包里能放那么多钱,指不定家里会有多少。而她们做梦都不会想到,在我抚摸小女孩的瞬间,已快捷地攥了一下挂在她脖子上的钥匙。钥匙的印记,又清晰地刻进了我的脑子。折身返回出租屋,我麻利地取出师傅留下的工具,依样画葫芦,短短几分钟便克隆出一把房门钥匙。第二天,我躲在居民区的一个很隐秘的角落里“踩点”,轻松摸清了女人的住处:七单元,六层中门。第三天中午,一瞄到女人急匆匆地出了门,我便志在必得地踏进楼道,直奔六层。
这绝对是个最佳选择。家里只有一个盲儿,打开门,只要我不出声,谁会想到是我这个好人干的!果不其然,一切都是那么的顺利。钥匙塞进锁孔,轻轻一旋,“吧嗒”,房门开了。孰料,蹑手蹑脚地刚迈进,叫囡囡的小女孩就摸摸索索地走来,笑着打招呼:“叔叔好。”
我不觉心头大惊。难道,她认出我了?不可能,她的眼睛是看不见的!
“不要疑神疑鬼,马上找钱走人!”我强稳心神,快步走向里间。出人意料的是,小姑娘也跟着走了进来。逡巡一圈,我看到靠墙的一侧摆着台老式缝纫机,地上、桌上、床上,到处都整整齐齐地码放着一摞摞做工精细的鞋垫。
“叔叔,你在找什么?”小女孩问。
废话,我是个贼。除了找钱,还能找啥?我顾不上搭理她,继续翻寻。可接下来小女孩说的话,却让我一下子惊住了:“叔叔,前天你救了我,妈妈说你像个好人。”
她果然认出了我!还有,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好人还有像的?大惊之下,我脱口而出:“你怎么会听出是我?”“你摸过我的脸,我当然记得你的气味啦。”小女孩莞尔一笑,像正常孩子一样给我倒了杯水,“叔叔,你渴了吧?”
“我,我……”一时间,我不知该如何作答,支吾半天终于找到一个话题,“对了,你叫囡囡吧?你的眼睛是怎么伤的?”
小女孩脸上的笑消失了,幽幽地说:“那年,我只有5岁,爸爸开车带我和妈妈去山里玩,不小心出了车祸。我和妈妈都受伤了,我的眼睛也看不见了。可是,可是我爸爸却领着另一个阿姨走了。为了治好我的眼睛,妈妈白天出去找活干,晚上就做鞋垫。都是我不好,害得妈妈那么辛苦。半年前,医生说我要再不做手术就会影响脑子,变成傻孩子。妈妈害怕了,就卖了这间房子,加上她赚来的钱,用花布包着领我去了医院。谁知,钱又被坏人偷走了。”说到这儿,小女孩探出小手,摩挲着我的脸。
天,小女孩的手指居然比冰还要凉,还要冷!
“丢了钱,妈妈说,她要找到那个可恶的小偷,剁了他的手指。叔叔,你的手指怎么也少了一截呀?”小女孩冷不丁地问。
我直听得头皮发麻,骨子里发冷,“妈呀”一声大叫,拔腿就逃。由于跑得太急,一头撞上门框,跌坐在地。小女孩“格格”地笑,不知从哪儿取出一只小木盒递来:“叔叔,送你件礼物吧。你会喜欢的——”
一路狂奔,我没命地逃出了居民区。
没错,我曾在医院做过一次漂亮的活儿,轻而易举地下了一捆用花布包裹着的钞票。那次得手,是我收获最多的一次,为此我着实得意了好一阵子。而另一个事实是,逃出小女孩的家后我才听说,在我得手的第二天,有位母亲因给女儿看病的钱被偷,绝望中抱着女儿从楼上跳了下去;我还听说,我去的那个小女孩家,因时常发出类似蹬踏缝纫机的诡异声响,早就没人居住,一直空置……
我不信他们的鬼话,可我不能不信自己的眼睛。我的双眼正盯着小女孩送我的木盒。战战兢兢地打开,一眼就看到盒内盛装着的是一根血淋淋的断指!我认得它,那是我的中指。指背上,文着一个醒目的大字:“龙”。
那是我的姓,也是我初涉江湖的梦想:龙腾江湖。但现在,我想做人,并决定去一个能赎罪的地方。我想,将来我也能和小女孩一样,笑着听阳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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