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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寒宫，一望无垠的清冷月光下，嫦娥独自一人呆呆站在桂花树下。
“吴刚，别砍了罢。你日日砍，它日日长，哪有尽头？就让它长罢，长罢，最好将那枝条伸出这广寒宫去，也好让大伙都透透气。”
“可是，它一旦越出这广寒宫，只怕玉帝与王母便要借机惩罚你了。”吴刚头也不抬地继续挥他的斧子。
“什么都无所谓了。” 嫦娥叹了口气。“吴刚，还有什么惩罚比得上这万年的寂寞？如今，我心已死，此刻，我倒希望，这棵桂花树可以快些长，直至冲出这广寒宫去。”嫦娥抚着树干，一万年了，从她种下这棵桂花树开始，她就再也没有碰过这棵树，而今，触摸着那粗糙的树皮，一种久违的感觉渐渐浮上心头，让她想起后羿那粗糙、厚实而透着温暖的手掌，让她想起一万年前早已埋藏已被遗忘的林林总总。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如果一切可以重来，她宁可选择留在人间，和后羿过短暂的一生，然后长眠于地下，无知无觉。可是，这已经不可能了！不死药早已在她的心里生根发芽，在那漫长的日子里，除了看着吴刚无休止地砍树，她甚至不知道她还能做些什么？还应该做些什么？
吴刚举着斧子的手停在了空中，于是，刚被砍过的桂花树迅速愈合，并开始噌噌地往上长。
嫦娥望着迅速往上飞长的桂花树，忽然有一种冲破桎梏的感觉。这些年来，她一直陪着吴刚砍桂花树，惟恐桂花树一旦冲出广寒宫，便给自己引来灭顶之灾。在这种担惊受怕的日子里，她先是惶恐，担忧，最后是麻木和冷漠，可是今天，此时此刻，她的心里却涌动着一股强烈的欲望，就像当年她面对不死药时的恐惧、害怕而又满怀希翼的焦灼与欣喜，她越来越迫切地希望有一种力量，可以让她摆脱这无聊的日子，打破这万年的寂寞，她早已腻烦了那万年来始终不变的卡嚓卡嚓的砍伐声，和那死一般的寂静。此时，哪怕只是一点点异样的声响，都会让她感觉自己还活着，还有那么一点点的生气。
她看了看吴刚，这个默默陪了她万年的壮实汉子。这么多年来，为了她免受莫须有的责罚，他吃了多少苦？而自己却始终未曾为他感动过，甚至没正眼瞧过他一眼，还逼着他没日没夜地砍树。
“吴刚，你休息会儿罢。我且为你吹上一曲萧儿，也好让你解解乏。”嫦娥回身，“玉兔儿，取我的萧来，今日此时恰好是人间中秋月夜，往日，我们只能在这儿看人间和和睦睦，快快乐乐，今日，就让我们也享一回人间团圆的温情。”嫦娥难得地温柔，她都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开口说过这么多话了。
她觉得自己原本冰封的心好象在慢慢融化，所有曾经的知觉在渐渐复舒，她想起了那个一万年前的自己，想起那个无忧无虑、喜欢和丈夫撒娇的小女人，想起那个一心追求自由、渴望遨游天空的爱幻想的平凡女人……
玉兔愣了愣，半晌才回过神急忙回宫取萧。
于是，一曲忧伤的《广寒宫怨》缓缓响起，衬着银色的月光，更添几分凄凉。
玉兔潸然。
吴刚回转身偷偷叹息。
一曲罢，两滴亮光自嫦娥眼中闪现。
“仙子，你流泪了？可是，可是……神仙是没有眼泪的啊？”玉兔大惊。
“我流泪了吗？”嫦娥恍然，“我怎么可能流泪呢？那是一万年前的事情了。”嫦娥摇头，流眼泪的感觉真美！滋润得眼睛水灵灵的光亮、皮肤冰凉凉的清爽，更美妙的是后羿为她拭去泪水时的温柔，那种感觉而今却只能留在她的梦里。
一滴亮晶晶的东西从她眼皮底下划过，嫦娥轻轻用手接住。
那是一颗晶莹剔透的水晶！
“那是你的泪。可是它却是一颗水晶。玉帝说了，如果，你真的能流下泪水，你就可以变成人重返人间。”玉兔惋惜地望着那颗水晶，她早就想离开这个鬼地方了，可是离开了这儿，她又能上哪儿去呢？
嫦娥看着手里的水晶，陷入沉思：“我用一万年的时间才流下这颗水晶，要让它变成泪水，不知还需要多少年呢？”
“不好了，桂花树要冲破广寒宫的屋顶了。”忽然，吴刚惊叫。
才一转眼间，桂花树已经触到了广寒宫顶。
嫦娥静静地望着桂花树，麻木了万年的心忽然有了些砰砰然的感觉。
“仙子，再不砍，只怕……”吴刚一脸忧戚。为了防止玉帝纠缠嫦娥，王母在桂花树上做了手脚，为了防止嫦娥胡思乱想，玉帝命令吴刚永不停歇地砍树。多可笑！如果可以，嫦娥宁可毁去自己的容颜，做一个自由自在的神仙，可是她不行，无论她如何戳害自己，容颜却依然不变，她只能被困守在这广寒宫里永生永世。
“若是此刻它能冲出这广寒宫去，倒是了却了我一个心愿。至于我，没有了自由，这锦衣玉食、豪华屋宇、神仙美名，还有这无法老去的容颜，对我来说已经都不重要了。想当初，我偷偷服下仙丹，原本就是为了这永世的自由，为了从此不受人世间生死、地域的约束。谁知，天庭也只不过是披着自由外衣的金丝笼而已。唉，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为了自由，我自私地伤害了后羿，而自私的结果却换来我万年的寂寞和困顿。多可笑！我可以不在意人间的种种猜忌和怨恨，但是，我却不能不在意我所遭受的这种变相的禁锢。这一万年来，我的心在禁锢中死去也就罢了，偏又连累你们跟着我受苦……”
说话间，桂花树已经长至广寒宫顶。
嫦娥望着与广寒宫薄如蝉翼却坚韧无比的气墙互相撕扯、暗暗较劲的桂花树，忽然精神一振。
只见她凝神运功，右手食指、中指并举，猛一发功，一道蓝色亮光闪过，直射桂花树根，桂花树顿时浑身泛起蓝光，身躯暴长数丈，但要冲破那气墙谈何容易，不过半个时辰，
嫦娥额上已渗出密密的汗珠，而那桂花树却依然冲不破那道无形的气墙。
玉兔见状，也急忙运功帮忙。
吴刚则举起斧子照着气墙挥去，谁知，气墙依然不为所动，反而一阵反弹将众人击倒在地。
这时，天宫隐隐传来一阵钟声。
“糟了，天庭警钟长鸣，必然引起玉帝关注，只怕我们未必能够如愿。”吴刚眉头紧锁。
“他要来，就让他来好了。反正我已经什么都不怕了。”嫦娥平静地说道，“只是这桂花树，是我当年从人间带来的，只要能让它见到人间，呼吸到人间的空气，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桂花树仍在一寸一寸地往上长。越来越多的枝条靠近气墙，越来越多的枝叶曾几何倍增长，密密地直刺气墙的每一个接触点。
嫦娥看着不断往上长的桂花树，忽然想起当年在人间和后羿在桂花树下卿卿我我的恩爱日子，情不自禁吹起当年后羿常哼的《桂花谣》，奇迹出现了，轻快的萧声似乎一注强心剂，刺得桂花树浑身一颤，只听“毕啵”一声脆响，一阵气流迎面扑来。
“气墙破了！”玉兔儿欢呼雀跃。
那股气流由小而大，眨眼间竟飞沙走石，吹得众人喘不过气来，不一会儿便席卷了广寒宫内所有物件，一切都在消失，一切都在毁灭，只剩下一望无垠的沙漠泛着淡蓝的青光幽幽映射着众人，只剩下那棵翠绿的桂花树铺展着无边绿叶挺拔地屹立在众人面前。
风渐渐平息，接着周围是死一般的寂静。
一切都散去了罢！嫦娥无语，所有的压力都消失了，她的心头别样的轻松。
吴刚无语，在他身后，一列天兵严阵以待。
“玉兔儿，为我吹一曲《月圆今宵》。“嫦娥视若无睹，将手中的萧递给玉兔。
随着玉兔萧声起落，嫦娥挥袖款款起舞，一举手一投足竟仿佛有无形的力量牵引着众人的思绪，或欣喜，或悲伤，许多已经被埋在记忆深处的前尘往事从众人的脑海中翻涌而出，历历在目，清晰如昨。
当萧声渐渐隐没，众多兵将已是神情黯然。
“好香的桂花雨！“一片黄色的细雨飘下。嫦娥伸手接住，吴刚与玉兔一齐惊叫出声，引得众人一起朝上望去。
可不，满树桂花，点点簇簇竟是一片金黄。
“好美啊！仙子……啊……”一声惊呼，玉兔指着嫦娥满脸惊愕。
众人回头，嫦娥竟已是白发满头，皮肤松弛，皱纹密布。
“这……这怎么可能？”嫦娥看着自己湿漉漉的手掌，那是泪水，切切实实的人的泪水。她等这一天已经等得太久，至于容貌，她早就不在乎了，现在，她终于可以重返人间，她的心里泛起一阵狂喜。
她终于可以重获自由了！
可是，人间还有她可以容身的地方么？她的后羿早已经埋骨地下，化作尘土，人间哪还有可以容纳她的地方！
嫦娥沉默了，她并不后悔，只是吴刚和玉兔怎么办？广寒宫已经灰飞湮灭，他们又到哪里容身？但是现在已经顾不得这些了。她紧紧握了握他们的手，悄悄塞进一颗金黄的石头，那是后羿射日得到的太阳核，也是玉帝与王母日思夜想梦寐以求的宝物。
“仙子，玉帝请您过去。”天将走上前来。
“不必了。你们回去禀报玉帝，就说我已经恢复人类之躯，请他从此之后不必再纠缠了。”嫦娥说着转过身对吴刚和玉兔说道：“只是苦了两位，嫦娥连累你们了。”说完，惨然一笑，腾身而起，朝外跃去……
人间，中秋夜。金黄的圆月，飘着桂花香味的夜色，孩子们围坐着听老人们讲嫦娥和后羿的故事，然后眨巴着眼睛看天上神秘的那轮圆月，一道闪亮的光芒划过，他们惊叫着：流星！月亮上的流星。
至于嫦娥，在他们的心目中，那永远只是一个神话、一个关于英雄和美女的美丽传说而已。
[ 本帖最后由 似蓝 于 2007-9-25 22:18 编辑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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