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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团脸
从我很小的时候起,就得了一种怪病。但是我很感谢这种病所带给我的种种机遇。至于这种病本身,其实我并不知道它的名字。不只是我,所有人都不知道。
据我母亲说:在我刚出生的时候,由于我是顺产,所以脸被挤了长条茄子的形状。这可吓坏了在场的护士们。大夫诊断后,认为这不是先天畸形,而应该是软骨病的一种。因为当初照CT的时候,我的头是正常的。大夫说我这个病,很可能需要手术治疗。
我的父亲听到了这个结果,感到非常沮丧。有一天他把我抱在怀里,看着我那如长茄子一般的脸,越看心里越别扭,于是不知道发了什么神经,伸手就捏。结果,我的脸竟然一下子就恢复了正常的形状。
他感到非常不可思议,就像要证实自己没看错一样。又轻轻地揉了揉我的脸,结果我的脸变得就像是揉过的面团。直到这时,他才想起来惊讶,大声地喊:“哎呀妈呀,快来看!”
我的奶奶闻声跑了过来,见到了我那如包子一样带着皱褶的脸,吓得“嗷”地尖叫了一声。
外人都觉得这件事情很有趣,而我的父母却为这张没有弹性的脸操碎了心。他们带着我四处求医问药,以至于我记忆中的童年都是在各类医院度过的。
大夫们的诊断结果也是五花八门,有的说是皮肤病,有的说是面瘫,有的说是早衰症,还有的说是皮下脂肪病变。各种各样的药我都吃过,以至于产生了很多副作用。最严重的一次身上还起了药疹,肚子烂了一大片。
后来我们发现,其实这病也没有什么,只是对正常生活有一些细微的影响罢了。于是我们就停止了治疗,过上了正常人的生活。至于所谓的细微影响,只不过是不能像别人那样托腮,揉眼睛,抠鼻子,或者趴在桌子上睡觉等等,除此之外也并没有什么大碍。
上了小学,出于顽皮,我常常把脸捏成鬼脸吓唬同学。记得有一次正在上课,我把脸捏成了小猪的样子,转过头给同桌的女生看。结果全班笑成了一片。老师不知道我们笑什么,就循着他们目光汇集的地方看。当他看到我的样子后,竟也顾不得生气,也跟着一起大笑了起来。
后来由于我这样做的多了,老师终于发了火。把我的家长叫了过来狠狠地训斥了一顿。但是我不这样做,我的同桌却强迫我做。她总是一下课,就抓住我的脸,像和面团一样狠狠地揉捏。然后在上课时,再看着我偷笑。
不过我也总结出了一些让脸快速恢复原状的方法,例如像狗一样甩头,或者嚼口香糖。都可以让脸尽快恢复原状。不过这所谓的恢复原状其实并不准确,因为它只是让五官变得端正而已,其实每次恢复后的长相都不太一样。所以我本来是什么样子,我自己都不知道。
记得那时候我每天最大的娱乐,就是在洗澡的时候对着镜子捏脸。非常奇妙的是,我似乎天生就有雕塑的天赋,所以很快我就掌握了雕塑脸型的方法。那时候我模仿奥特曼,只需要一分钟。
上了初中后,我进入了青春期,这时的我就不再热衷于扮鬼脸,而是扮帅哥了,当然有时也扮美女。那时候我最喜欢的女生就是我的同桌。原因是她拥有一张精致的娃娃脸,以及过早发育成熟的修长身体。记得第一次上课的时候,我的同桌都不怎么理睬我。第二天,我把脸捏成了刘德华的样子。她见到我后,睁大了眼睛说:“你是新来的吧?昨天坐你位置上的那个人,简直丑死了。”我对于她的直率感到很无奈。
那个年龄的少女正处于思春的年龄,大多数女生都会喜欢一两个男明星,我见到她的书上都是谢霆锋的粘贴画,于是我就把脸捏成谢霆锋的样子。她看了是非常的喜欢。由于大部分时间我都是以这样的面孔出现,所以她很快就喜欢上了我。
在上初中的这段时间,我最讨厌的就是体育课了。因为剧烈的运动会破坏我的脸型。在打篮球的时候,一到了下半场,队友就不再传球给我了,因为下半场的时候,我的长相就变成另一副样子了,他们根本摸不准我是谁,两边都拿我当对方的人。
为了将最好的一面展现给同桌的女生,每次体育课下课后,我都要跑到厕所去捏自己的脸。而回家的时候,妈妈见到我的脸总说我爱臭美,由于不愿受到他们的嘲笑,于是进家门前,我都要先甩甩头,让脸恢复普通人的样子。
每天早晨起来捏脸,就像女生化妆一样耗时费力。但是一旦这事成为了习惯,也就不那么费事了,只要不是刻意模仿哪个人想达到惟妙惟肖的程度,我甚至可以在不照镜子的情况下完成这些动作。
在我初三的时候,我甚至就已经可以闭着眼捏出十几个明星的样子了。在班级的元旦晚会上,我演出了一个明星模仿秀。看我演出的同学们简直都要发狂了。由于他们的尖叫声此起彼伏,以至于其他班,甚至其他年级的同学都跑了过来。
很快我就变成了学校里面的名人。他们缠着我,让我给他们模仿自己喜欢的明星,一开始我觉得这种被人瞩目的感觉很好。但是很快我就厌烦了。为了躲避他们,我不得不把脸捏成别的同学的样子。每天我宁可少喝水,也不想去厕所。不然我的脸会被人揪来揪去,变形得就像榴莲一样。
由于我不再变成谢霆锋的样子,我的同桌对我的态度也慢慢地变冷淡了。我对她的这种态度变化很不满。我问她:“你为什么只看外表,不看内在呢?”
结果她说出了一句让我心灵备受打击的话:“可是你根本就没有什么内在啊?”
我说:“你喜欢的根本就不是我,而是谢霆锋。”
她说:“我要是变成了如花的样子,你肯定也不喜欢我啊。再说了,你说让我喜欢你本来的样子,可是你就没有本来的样子啊!”
她这几句话,噎得我哑口无言。是啊,我本来的样子是什么呢?就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因为每天早晨我起来照镜子,脸型都不一样,而我的脸早晨起来的时候是什么样,完全取决于我夜里翻了几次身。
这天我回到家,晚上吃饭的时候,我偷着看爸妈的脸,心想:我应该是有点像爸爸,又有点像妈妈吧!
妈妈见了我奇怪的表情,停下了咀嚼的动作,问:“你不好好吃饭,看什么呢?”
我说:“我想知道我本来是什么样子的。”
父母两人对视了一眼,半天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后来父亲说:应该像你妈多一些吧,儿子都长得像妈妈。母亲却说:“早晨刚起来的时候像你,用手捏过之后就像我了。”
没过多久,派出所要我去办身份证,可这种东西对我完全没有意义,因为我可以变成任何人的样子,变换一个身份,我只需要一两分钟。而模仿一个陌生人,我最多只需要五分钟。这还是在不照镜子的情况下。
中考之后我就考上了重点高中,在高中的生活让我感觉很舒适,因为在那所高中里,没有一个人是认识我的。终于再也没有人缠着我,央求着要捏我的脸了。
当然这个学校也有不尽如人意的地方。记得刚刚考上高中那会儿,门口经常有比我们大的社会青年来抢劫。我是新生自然也不能幸免。那天他们拦住了我,二话不说上来就打了我脸一拳。结果我的脸被打得变了形,那几个人见到了,都没敢要钱,吓得转身就跑了。从此学校门口再也没有人来抢劫了。估计他们是认为自己下手太狠,把我打残了。
那时班里有一个女生,叫周娜,长得很淑女,漂亮得就像童话里的公主,我立即就喜欢上了她。我知道她喜欢金城武,我就将脸型慢慢地过渡到了金城武的样子。她很快就喜欢上了我。我们甚至已经开始商量着要考上同一所大学了。
有一次我们开玩笑,她用手捏住了我的脸,因为以前她一直很矜持,所以我没有预料到她会碰我,结果脸就变了形。她当场就吓呆了。我急忙将脸揉回了原来的形状。
她问:“你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你的脸就像一个假脸。”
我说出了早已准备好答案:“我小时候学过演戏,练习过表情控制。我的偶像是金凯瑞。我能模仿上万种表情。但是现在练习过度了,所以皮肤有点松弛。”
她“哦”了一声,若有所思地说:“你确实适合当演员。将来出了名可不能忘记我。”
“来来,”她说着将手伸向了我的脸:“再让姐姐捏一下。”
她捏了捏我的下巴,然后就看着我笑个不停。我拿镜子一看,她把我的脸捏成了赵本山的样子,我看着那鞋拔子脸的样子,自己也忍不住笑了出来。从此之后,捏脸就成了她的爱好。她还仿效恐怖片里面恶鬼的样子,研究出了一种食人鬼的捏法。她捏好了,让我照镜子看,我差点被自己的样子吓哭了。
高考之后的那几天,我等成绩等得心焦。于是我就约周娜一起出去玩。晚上我们躲在公园的角落里亲热,正在我们热吻得难以自拔时,从黑暗的角落里突然冲出来一胖一瘦两个人。他们手里拿着明晃晃的刀子,让我们把钱都交给他们。我们无奈只好照做。
当我们给了钱,认为他们就会离开的时候,那个瘦子冲过来用刀顶住了我,胖子则抱住了周娜,欲行非礼。
我又怕又急,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周娜喊:“食人鬼!快吃人!”
我听了立即就明白了过来,一低头,拼命地用手拉长了自己的脸,撑大了嘴,然后用阴森的声调“咯咯”地笑了起来。那用刀子顶着我的人,“哇”地一声就尖叫了起来,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另一个人扭过头,见到了我的样子,吓得连他的同伙都不顾了,撒丫就跑。
我一翻白眼珠说:“今天终于有人吃了。”
那瘦子吓破了胆,转身刚要逃,就腿一软趴在了地上,双腿还在不停地乱蹬,连裤子都湿透了。他转过身手忙脚乱地爬起来,还没站稳,我就一把抓住了他的细胳膊,张嘴就咬,他“啊”地一声尖叫,连滚带爬哭爹喊娘地就跑了。
见他们逃远,我急忙拉着周娜就跑回了家。回去她问:“咱们被抢走多少?”
我掏出一个钱包说:“他们跑的时候,一挣扎,钱包掉了,咱们还赚了800块。”
那时候不像现在,800元可是一大笔钱。我们到外面潇洒了一个星期。沿街的小吃摊,我们吃了一个遍。
很快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下来了,由于我的分数比她高,我们没能考上同一所大学。她抱着我说:“你不许看上别的女生,咱们可不能分开啊!等毕业咱们就结婚,永远在一起。”
我说:“你放心,我会把自己弄得丑一点。丑点有好处,等缺钱了,还能出去吓唬人赚钱花。”她“咯咯”地笑了,笑得有点伤感。
就在我们山盟海誓后不久,她打来电话说:“咱们还是做朋友吧。”
我问她是不是看上别人了。她不说话。在我再三追问下,她说:“有个男生追我追得很辛苦……”
我“啪”地挂上了电话。再也没联系她。我想:追你追得辛苦你就答应了吗?妈的警察追小偷追得也很辛苦,怎么没见小偷自首呢?老鼠要是心疼猫追得辛苦,还有毒鼠强什么事?
为了排解失恋带来的忧愁,我参加了一个诗歌社团。诗歌社因为与话剧社抢女社员,从1958年开始就闹不和。每次一招募新社员,就唱对台戏,互相拆台。这个习惯一直延续到了今天,现在已经演变成了我们学校的传统。2008年建校50周年那会儿,我们为了拉大一女生入伙,在校庆晚会上搞了一个诗朗诵节目。社长特别要求我出场,但是我一出场,底下就嘘成了一片。气得我摔掉诗稿转身就走了。
我们社团的社长气冲冲地跑了过来,在我胸口猛推一把吼道:“让你打扮帅一点!你妈的诚心搞我,怎么穿得那么邋遢就来了。”
我无辜地说:“我写的这首诗叫做《浪人之舞》。不邋遢能是浪人吗?”
他说:“我管你妈浪不浪,今天招不到50个女生,你别管我叫社长。没有女生,咱们诗人哪来的灵感。诗人就是有才华的流氓,他妈的,没有女生,怎么耍流氓!不耍流氓,还叫什么诗人!”
听他那么一说,我也火了,当即我就说:“你还少来,告诉你,今天我就招一百个来,到时候你得让我当副社长。”
他一歪头,露出一副痞子的义气样,一拍胸脯说:“奶奶的,一言为定!”
我知道那时候学校的女生都非常喜欢看韩国偶像剧,我就把自己打扮成了张东健的样子。当我一上台,还没来得及开口,下面的女生们就已经惊叫成了一片。她们叫的声音太大,以至于我最后是把诗吼完的。朗诵完毕,我一鞠躬,社长就急忙跑上了台,抓了大把名片扔到了台下,高声喊道:“想加入诗社,就打我的电话!今年限招,只要150人!”
当晚,社长的电话被打爆了,一晚上200多个女生报了名。诗歌社团一下子就火爆了起来。社长高兴地搂着我亲,脸上留下了他深深的一道吻痕,与几滴粘稠的口水。
从这件事之后,我就对诗歌这种事情彻底绝望了。因为根本就没有人用心听我朗读诗歌,不管我在台上说什么,她们都要尖叫。有一次我气急了,上台后高喊:“卖土豆,一块钱一麻袋!”
结果她们仍然尖叫不止,这句话被评为了当年的最佳诗歌,还被登上了校刊。这句话只有9个字,而评论文章居然写了几万字,从古典现实主义一直扯到了网络时代的精神,从对农业文明的怀念讲到了对当今物价的嘲讽。洋洋洒洒占了整整三个版面。而文章的名字也很有意思,居然是:《土豆诗的简评》。我倒想知道:如果是详评,会是多少字?
那晚,我含泪退出了诗歌社。为此校长亲自写了一篇文章,文章的末尾,他用梨花体写道:“今天,我们的诗歌社,失去了灵魂。”
毕业后,在拒绝了大学的极力挽留后,我想靠自己的能力谋取一份工作。结果我发现,这真是一个愚蠢至极的决定。
在一次招聘会上,我竟然遇到了我初中的恋人。她初中毕业后读了中专,现在已经是一家公司的老总秘书。我见到她格外亲切,但她却说不认识我。
我捏了捏自己的脸,她一下子就惊叫了起来,她瞪大了眼睛说:“原来是你!”
我说:“当然是我。”
很快,我就说服了她,让她把我介绍到他们的公司。面试的时候,他们的老总见到我带着金丝眼镜,穿着西装,摇头对我说:“我们想招聘的是客户经理,主要管理客户,这些客户有时很难缠,我看你斯斯文文,怕你有点压不住他们。”
我听了,趁他低头看我的简历的时候,我把眼镜一摘,用手一推脸,一挤眉毛,就变成了凶神恶煞的样子,我换了凶狠的语气说:“你放心,遇到不听话的,我也能镇住他们。”
他听了我这话就抬起了头,那一瞬间,他脸上的微笑中明显带有一丝嘲笑的意味。但当他看到我的脸时,当时就怔住了,他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
他结结巴巴地对我同学说:“这小子的演技都可以去当演员了。”
随后又他说:“明天我联系你吧。”
但是第二天,我才知道这是委婉的拒绝。我的初中同学来电话说:“估计没戏了,他说你看上去太凶恶了,怕管不住你。”
我不禁觉得有点好笑,我仍然是原来的我,脾气秉性也从没有任何改变。怎么脸型变了,评价就完全不同了呢?做一个破工作,还要以貌取人吗?又不是找演员。
见工作不好找,于是我又只好厚着脸皮回到大学,成为了文学系的诗歌教师。有的人讽刺我说,好马不吃回头草。我说,第一再往前走就是沙漠,第二我也不是马。
在讲台上,我会按照课本先讲上十五分钟的理论,然后剩下的时间就可以胡说八道了。选学这门课的,几乎都是女生。她们在上课的时候,都托着腮,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看。
不管我说什么,她们都会附和我。看着他们将我的诗句当作名篇记录下来的样子,我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成就感。
有次校长来我的班上听课,听到我朗诵的《浪人之舞》后,他的眼角竟然挤出了一点泪花。他急忙低下了头,用很快地速度擦了擦,待我念完之后,他“啪”地拍了一下桌子,一时间我们都僵住了。班里死一般的寂静,我呆若木鸡地愣在那里,连气都不敢喘。如千年般漫长的沉默之后,校长带头起立鼓掌。
他说:“想当初我没赶上你这样的好年代,如果我赶上了,也能像你一样成为诗人。”说罢,他就即兴朗诵了一首梨花诗:“想当初,我没有这般的机遇,就像两颗行星相距了三千万光年的距离。现如今,我的泪水,就像幸福的花瓣儿,沾上了清晨的露珠。”
看着他那肥头大耳的肉包脸做出的陶醉表情,我与学生们强忍着笑意,用极其严肃的表情,以及略带伤感的声调,把这首连押韵都不懂的梨花诗,捧成了绝世杰作。在如吵架般热烈的吹捧之后,我也挤出了几滴热泪,我对学生们说:“如果我们的校长赶上了这个好时代,我相信当今中国的诗歌,绝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只可惜……”
校长抓住我的手说:“幸好有你……”
在这场令人作呕的狗血戏上演完之后,我恶心得连吃了三顿带皮红烧肉,以补偿我那掉了一地的鸡皮疙瘩。
半年之后,我就被破格提拔,成为了全校唯一一个没有裙带关系,而又十足年轻的副教授。宣布此事那天,校长亲自来拍我的肩膀,告诉我:“你好好干,将来文学院副院长的职位就是你的。”那一瞬间我感到无数眼睛在身后盯着我,这让我打了一个寒颤。
为了庆祝,当天我请同事们喝酒。酒桌上,他们围着我尽说一些奉承话,犹如众星捧月一般。这些老教授一个个满脸堆笑地走过来,轮流向我敬酒,我不得不晃晃悠悠地站起来,端起酒一杯一杯地一饮而尽。
在几轮轰炸之后,我的意识就变得混乱了。趁我糊涂的时候,他们问:“你与校长是什么关系,这么受他赏识?”
我“哈哈”一笑,说:“我们是诗友。”
“没别的关系?”
“没有,哪有什么关系,我们是知音。我凭的是我自己的本事。”
我哪里知道,他们这其实是在投石问路,看看我们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如果他们确定我与校长的关系不铁,就要对我下手了。可是刚刚进入社会的我,哪看得出来这里面的险恶。
他们见有机可乘,于是又问:“我听你们班上的学生说,校长的诗非常差劲。你们都硬憋着才没笑出来,唉,咱们哥几个私下里说,当时你笑了没有?说实话,你放心,今天咱们说的话,谁也不许说出去。”
这个问题是非常恶毒的,因为这个问题具有引导性,它完全建立在一个假设之上,那就是校长的诗的确可笑。如果我说是,那我就完蛋了。如果说我没笑,就等于承认了校长的诗确实可笑的这个假设。
如果是在我清醒的时候,他问这个问题,我只要说这个假设是错误的,也就是说根本就没有这回事,就可以了。但问题是,那时候我喝了很多酒,脑子哪里还有转弯的余地?
所以我完全被他的暗示所引导,顺着他的思路承认了他的假设,我说:“没有,我哪里敢。”
结果正是这句话,让我倒了大霉。我万万没想到,他们一大群人跑到校长那里去告状,说我暗地里嘲笑他的梨花诗。开始校长并不相信,但由于说我坏话的人太多,而且相互作证,校长很快就改变了对我的看法。
于是我逐渐被边缘化了,学校再有什么事情,也没有我的份了。那些教授们也都躲着我,就像我的身上有传染病一样。不久,校长对我说:“我看你不太适合教书。”
于是我很快就下岗了。
在我万念俱灰的时候,我天天在家上网。不愿找工作,也不想找女朋友。百无聊赖之际,我用摄像头录下了自己的变脸视频,传送到了网上。视频中,我扮演了十几个明星,并模仿了他们唱歌。
结果在视频上网的七天之内,点击率就突破了一百万次。我被冠以“模仿哥”的名号。后来很多人都说这个视频是电脑制作的,与此同时,立即就有很多人说这视频绝对是真实的。于是很快网上的意见就分为了正反两派。他们争论不休,以至于相互谩骂,最后终于演变成了人肉搜索大战。
而坐收渔利的人,是我。在骂战升级到顶点时,我在网上直播了我的变脸过程。于是很快我就从“模仿哥”变成了“模仿帝”。
仅仅两天之后,几家经纪公司就找到了我,签约赏金一个比一个高。第三天我就接受了网站的采访,采访视频向上百万网络用户直播。第四天,我就上了地方台的电视新闻。这种蹿红的速度,简直比新近发射的嫦娥卫星还快。
于是我到处走穴,四处演出,很快我就成为了一个艺人。高中时的女友天天给我打电话,要与我和好。就连开除我的大学,也打来电话,邀请我继续在他们学校讲诗歌。我不得不更换了电话号码。
不久凤凰卫视也采访了我。向来以深刻著称的主持人问了我一个问题:“你自己本来的样子是什么样的?你会不会觉得每一天都在扮演别人呢?”
我说:“我不知道自己本来是什么样子的。虽然每一天我都与昨天的样子不太一样,甚至这分钟与上一分钟都不一样。但是我的内在没有改变。”
紧接着她问了我另一个问题:“如果有一天,你的脸突然不能再变化了,它只能变成一个人的样子,你希望那个人是谁?”
我想了想说:“我希望是我自己,我好想做一天我自己,而不是为了迎合其他人,去扮演他们所希望看到的人。但问题是,我究竟是谁?我自己应该是什么样?其实我也不知道。但是你们也别嘲笑我,其实不只是我不知道自己是谁,你们自己也不知道。”
台下的人们听了,一片哄笑声。显然,他们自以为比我高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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