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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28 12:02: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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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为什么?
你和你哥的命不好,特别是你。你三表姑说你和你哥命犯太岁,两个人相生相克,生辰八字只相差一个时辰却是一个五行缺金一个五行缺水。所以给你哥起名叫鑫,给你起名叫泽。你三表姑说你哥一生摸不得铁器、干不得活,而你是一生都不能碰水的。可是最后没有想到竟然是你哥淹死在那个小湖里了。
妈的眼睛又开始湿润了,我马上转移了话题。
我和我哥小时候是怎么样的?
妈摸着我的头,不知道为什么?你和你哥长得虽然一样,可是性格却是完全两样。你哥可稳当了,你们俩从小都长得好看,你哥就像个小大人儿似的,谁看见谁喜欢。而你却天天惹祸,没有一天不给我找麻烦的。其实那七年,家里对你一点都不好,我是常常打你的。你哥我都没有大声对他说过什么。
我笑了笑,可惜我一点也不记得了,有时我也会想你,想我的亲妈是什么样,哪怕是一个打我骂我的妈妈也好。
妈也笑了,傻小子,那是你小时候不听话,妈才打你。现在你这么听话,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齐小红是三表姑的女儿?
嗯,你怎么知道的。她比你们小一岁多,从小就腻在你和你哥身边。那时我就逗她,说这么喜欢我这俩个小子,将来给谁做媳妇呀。结果七岁那年,你们三个一起去山上玩,齐小红摔下了山,摔得跟血葫芦似的。她妈抱着她来到家里说齐小红跟她说是你们俩有人把她推下山的,结果还是你。为了让你三表姑出气,我把你吊起来打呀,打你时你哭都不哭,那时我是一边打一边哭呀。小红那丫头从那时就落下了抽疯的毛病,齐小红她家也就怎么看你怎么都不顺眼。你爸就说要把你送走省得越来越麻烦,最后我熬不过也只得同意了。谁知道不出三天你哥又淹死了,发现你时,你就傻傻蹲在小湖边上,手上拿着你哥的鞋。
妈又擦了擦眼角,继续说着。我把你抱回家以后,你就开始发烧,足足烧了好几天。等你病好以后,你就再也想不起原来的事了。村子里的人知道以后都说你命太硬、克人,说是为了村里的人必须把你给送出去。没办法我只好把你送给了我本家的一个亲戚,就是你养母她家。你养母是我的亲戚,嫁给了城里人。好些年都没有孩子,我把你一送到她面前,她就喜欢上了你。她一把就把你抱了过去,还说看这孩子眼睛亮的,跟星星似的。后来她就给你改了名字叫杜明。
到现在我终于开始知道我的身世,不过一切都好像在看幻灯片一样。这些情节从我的脑海里匆匆跳过,我想我找到了事情的线索。我拿起放在炕沿上的那碗药,妈,这药有点凉了,你再热热吧。妈哎哟了一声,刚顾说话,药都凉了,我这就给你热去。等我从屋子走出来,妈正蹲在炉灶旁边。见我要出去妈连忙站了起来。杜明,你还没吃药呢,我再给你热点饭吧。我拉住了妈说,我现在没有什么胃口,想出去走走,药也得晚上再喝吧。妈只好点点头,我指着对面的屋子问她。他以前对我和哥怎么样?妈被我问得一愣,好久才说,不管怎么说他也是你爹呀。
我没有说话径直走出了屋。站在门口看着院子中间站着的杆子,杆子上的灯泡连着的电线就堆在门旁边的窗台上。我在门框的缝中找到了一段被拽掉的电线,我把线团了团重新塞进了门缝里面。
六
我一个人走在村子里,不知不觉地又来到了山脚下。我望了望山头上那个小小的坟包,走到另一条山路上,那是通向深山的路。这山上都是旁边山坡上没有的落叶松,松树与松树之间相隔不远。树枝连起来遮住了整个天空,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打在我的身上,我的脸也跟着变幻着色彩。我的手在树干上摸索,我在想十五年前刻下的迹痕现在会在树干的什么位置呢?我走到一棵笔直的松树前,背靠着松树。我伸直了身体,使劲收着下巴。我用右手摸着头顶,扬起头看着自己的头在树的位置。那干巴巴的树皮划着我脖子上的皮肤,好像已经有蚂蚁要顺着我的衣领爬进来了。我感觉好痒,我笑了。我不停地笑着,笑声在树林里不断地回响。
原来树没有人长得快,当然这只在前十年有效。我把手指往下移了移,剥去那些龟裂的树皮,看见了二道划痕。我似乎还可以看见那两个小孩子站在这棵松树前。其中一个孩子聪明地翘了翘脚,所以他比另一个孩子高,他是哥哥。另一个孩子从来不会怀疑这些,他知道自己就是弟弟,永远不会比哥哥高、比哥哥强。我在地上找了根树枝,在松树底下挖了起来。那树枝一点都不顺手,几下子就折了,我换了根树枝,可是不过几下又折断了。我急躁了起来,拼命用手挖了起来。泥土里混杂着厚厚的松针叶,一股腐败的味道缠绕着我的手指。我跪在地上,小心地拨去那么松叶与泥土,那个木盒子已经露了出来。没想到当初的宝盒已经破烂不堪,蚂蚁与蜈蚣偶尔从里面钻出来。这样的宝盒还会保留着童年的梦吗?伸出的手突然却停在了半空中,我想了想然后深深吸了口气,我打开了那个木盒。
木板在我手里好像是豆腐一样,拿在手里一不小心碎成了几块。我看到了木盒里的东西,一只死猫!它还保留了猫的轮廓,一见空气猫毛四处飘散,露出已经被蚂蚁吃剩的骨架。猫死之前很痛苦,它曾经在木盒里挣扎了好久,木盒内壁都是猫爪的抓痕,猫身下面的东西都被猫抓得烂烂的。我拿起身旁的半截树枝,在盒子里翻了翻。我用树枝从木盒里挑出一支绢花来,现在已经看不出绢花原来的颜色,花瓣也已经散开了。这都是曾经的宝物,我拿起绢花放在鼻子下闻了闻,没有一点香味。只有大地的气味,腐烂的味道。
我的手上全是泥土,身上也有着一股怪味。我张开手,手臂自然地往下垂着。也许我需要到哪里去洗洗手,我站在山坡上看见两山之间的山谷中一条小溪,溪水是一个破矿洞里流出来的。这早就没有了原来的样子。杂草乱石堆满了洞口,我冲着洞口大声喊着,我的回声和着洞里的冷气扑面而来。我没有往里走,只是站在溪水前把手洗干净了,然后我顺着溪水往山外走着,小溪越来越宽,水流也越来越急。小溪的旁边开满了不知名的小花,我顺手摘着放在手里,折了根柳枝围着圈,把花插在上面,这就是个花冠。小溪最后汇到了一起,我来到了长满芦苇的小湖边,这是妈妈口中的小泡子,也就是哥哥淹死的地方吧。这里不是很大,水面上都是一小片一小片的芦苇。不时从里面传出野鸭和翠鸟的叫声,阳光照在水面上,泛出幽幽的绿光,根本看不出水的深浅。这里一个人没有,秋风吹过,芦苇哗哗做响。我又看见了那两个孩子在水边嬉戏,我揉了揉眼睛,眼泪不知什么时候就流了下来。
回到村子里,我七绕八绕地来到一户人家。整齐干净的大院,院子里四间崭新的瓦房,院子外面的栅栏也换成了半人高的铁栅栏。我把那花环冠套在了铁栅栏上,然后就走到对面的墙角,身子靠着墙静静地看着那个院子。过了一会,齐小红拿着塑料盆从屋子里走了出来。当她看见那花环时,盆从手里掉了下来。她几步跑到门口,从栅栏上拿下花环,走出门四下地张望着。我把头缩了回去,她看没有人就又转过了身子。我从角落里走了出来,看着齐小红背对着我走回大门边,走到院子里,蹲下身子捡起地上的塑料盆。在她站起来的那瞬间,她停在了那里,好久都没有动。我一直站在那里看着她,也是静静的没有动。齐小红回过身,她穿着老气的系扣毛衣,头发扎了个粗粗的大辫子垂在肩上。这时的齐小红只是一个丰满的农村姑娘了,她歪着头咬着自己的嘴唇。我们面对面一句话也不说,过了一会,齐小红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把手里的塑料盆还有那花环藏到了身后,我笑了。我走到栅栏前,一只手扶着矮门另一只冲她招了招。齐小红愣了一会,还是走了过来,我看得出她在颤抖。
喜欢吗?
……
我还记得原来小红最喜欢这花冠了,每次戴着都说自己是仙女呢。
……
每次下山还得我和哥哥用手做搭架子给你抬回去,那时你就特别沉。
……
齐小红不论我说什么,她都死咬着嘴唇不说话,可是她的眼睛里却泛出了泪花。我把身子向前伸了伸,我们之间只隔着那扇矮门。
没想到小红现在会变得这么漂亮,真的像仙女一样,小时候我和哥哥天天吵架就是为了谁能娶你。小红,你还记得你当时说要当谁的媳妇吗?
齐小红瞪大了眼睛,扬起手就给了我一个耳光。我没有躲,她的手掌打在我脸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我还是一样的微笑,齐小红却一下子惊慌了起来。她手足无措地想抚摸我被她打红的脸,可是抬起的手却没有落下,我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齐小红,你还恨我吗?
齐小红一下子扑到我的怀里,忘情地哭着。
恨!我恨死你了。
我抱住齐小红,用手抚摸着她的头发。
你要是还恨我,就咬我吧,我让你咬到解恨为止。
齐小红扑哧一声笑了,我咬你干吗?你当我是狗呀。
她挣扎着想从我怀里站起来,见我抱得太牢就不再动了。她把头靠在我胸上,我闻到她身上好闻的香皂味。我从那花环上摘下朵兰花插在了齐小红的头发上,齐小红的脸好像黄昏里的日头红彤彤的。我抬起头看见屋子里窗口有人影闪过,我笑了笑,低头去亲齐小红的头发,齐小红像傻了一样呆呆地站在那里,紧紧抱着我。
小红,妈把小时候的事都告诉我了,是我不好。
齐小红抬起头,看着我的眼睛,然后叹了口气。
算了,命中注定,是我欠你的。杜泽你还记不记得你小时候是怎么对我的吗?
知道呀,我和哥从小就对你好,天天给你摘果子、掏鸟蛋。
不对!
齐小红从我的怀里挣脱,她大声地冲我喊着。
你对我最坏了,从来不理我,你从来都不给我笑脸。只有你哥对我好,杜泽从小我就跟欠了你钱似的,你把我衣服上的花都给扯掉了,你连手都不愿意跟我牵一下。
齐小红往回跑着,跑到了屋门口,突然把身子转了回来。她歪着头冲着我笑,辫子在身后甩来甩去。山谷间的余晖照亮了她的脸,我看见她刘海下的那道深深的疤痕。
杜泽,可是我喜欢你,从小就是喜欢你。喜欢得要命,到现在我也是只喜欢你。
齐小红跑进了屋子,把我一个人留在了院子外面。我低着头扶着矮门,手不停地揉搓着那花瓣。花汁渗入我的指甲,一片暗红。
在昏暗的柴房里,一个孩子躺在柔柔的草垛上,抱着他心爱的猫说着悄悄话。我喜欢自言自语,也许就是从那时开始的。
大黄呀,大黄。这个世界只有你和我最好。没有人喜欢我,只有你最喜欢我。我总是让哥哥和妈妈生气,可是你从来不生我的气。我觉得全村子没有比你更漂亮的猫,没有比你更懂事的猫了。以后我们就是好朋友,你要天天陪我在柴房玩呀。我又不能出去玩了,我今天又和小红说话了,哥哥很生气。他不让我和小红说话,不让我和她拉手。齐小红是他的,大黄你是我的,我只有你了。对了,你说我聪明不聪明,我偷偷编了个小花篮放在小红家的门口,没有人知道是我放在那的。齐小红一定会喜欢,她总是喜欢那些花,可是哥哥不会编,你说我是不是很聪明。啊,不能和你再说了。刚才外面有人,我不知道是谁,如果是哥哥就糟了,我不想让他知道你在这里的。
我把双手插在裤兜里在村子里慢慢地溜达,果然在走到家门口时,看见杜兰站在院门口四下地张望着。见到我走过来,杜兰离老远就喊。
哥,你快回来呀,爸不行了。
我快走几步进屋,屋子里已经站满了人。我挤进人群,老头子已经死在了床上。他的脸涨成酱紫色,看得出他死得很痛苦,在床上挣扎了好一会。妈坐在床沿上不停地哭着。
我下午给他喝完药,他就开始难受。他折腾了好半天,大口喘气也说不出哪难受。你们一来他就……
见我走进屋,本来闹轰轰的屋子一下子静了下来,所有的眼睛都紧紧地盯着我。我走到妈身边搂住了妈的肩膀,妈靠着我小声地哭着。
好啦,人都散了吧。他嫂你也不用难过了,明天村子里派人帮你把丧事办了。
村长说完就转头出了屋,走的时候看了我一眼,想说什么但没有说。
很快人都离开了我家,看得出村人好像不喜欢与我家走得太近。人走了以后,妈反倒停止了哭泣,一个人静静地收拾着屋子里的东西。见我站在那,她转头冲我笑笑。
杜泽,你回屋吧,我没有事。一会给你做饭,饿了吧?
我摇了摇头,妈便不再说话了。
吃过晚饭,妈出去找人去商量造棺材的事,而杜兰又借着妈不在家的时候偷偷跑了出去。我走进了妈的屋子,尸体裹着白布被摆在坑的正中。屋子里永远有挥不去的臭味,我跳上床看着脚边的尸体,一时想不到要干什么,只是歪着头看着它。百无聊赖我打开了坑上的柜子,只有几件衣服,我胡乱地翻着。突然我看见有人到了我们家门口,便放下手里的东西走到门口。
是齐小红。她站在我家门口来回犹豫着,我走出门喊了她一声,她在门口站定了,却不进来。见她这样,我便走了出去。
干吗呢,怎么不进来?
不了,听说你爸走了?
嗯。我点了点头,那我们出去走走吧。
不好吧,你不用守着吗?
没事,杜兰在屋子里呢。
我和齐小红不声不响地走着,她低着头不时用手抚一下路边的柳枝。天已经黑了,山里没有路灯,照路的只有天上的月亮和星星。山里的天好像很低,月光可以轻易把山路照亮,也照亮了齐小红红红的脸。我看得出她刚刚洗过澡,脸上的红晕有一半是因为热的原因,她的头发有上着淡淡的香皂味,她抱着双肩是为了不让自己的胸部跳得太厉害,她没有戴胸罩。我歪过头看她,她看着我的眼睛,仿佛才发现我在她身边一样,整个身子轻轻地一颤。
你怎么了?
齐小红似乎才从梦里醒过来一样,对我不停地摇着头。没怎么,没怎么。
她停了一会才说,对了,你在车上借我的那部机器还放在我那呢,我今天来是还给你的。齐小红的双手在衣兜里翻着,脸却是更红了。
我笑着对她说,是不是洗完澡换了衣服忘了拿?
齐小红不好意思地冲我笑了笑,我抱住了她。开始齐小红想把我推开,但是很快她的手就缠住了我。她的嘴里有着好闻的牙膏味道,她的牙齿很整齐,舌尖不时小心地探入我的嘴里。我们一边拥吻着一边往路边的草垛子移动,齐小红的鼻息越来越重,当我们倒在草垛上时,她已经紧紧闭上了双眼。
草垛里暖暖的,被晒了一天的干草头靠上去说不出的柔软,齐小红也软软地靠在我的胸前。她的额头上渗出不少汗水,嘴微张着露出两片可爱的兔牙。我把手探进了她的毛衣,我的手指划过她的皮肤时她紧皱着眉头,身子微微颤抖。可是当我想拿出我的手时,她却一把将我的手按在了她的胸前。
杜泽,你喜欢我吗?
喜欢呀!
真的吗?齐小红睁开了又眼,盯着我的脸说,那你怎么从来没有告诉过我呢?
我一直都喜欢你呀,小时候不知道怎么对你说,长大了我就不会再错过了,我喜欢你齐小红。
齐小红嗯了一声,就紧紧抱住了我。过了好久她又问我,杜泽,你说我长得好看吗?
好看,小红长得最好看了。
听完我这句话,小红的身子突然抖了起来,她抖动得越来越厉害。我用双手紧紧按住她的头,两个拇指扳住她的下巴,不让她抖动。齐小红的眼珠不住地上翻,她的嘴开始一张一合。她又犯病了,我没有办法,把她的头按到了我的肩膀上,她一下子就咬住了我。我们俩就样在月光下一动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齐小红停止了抽动。她靠着我的肩膀无声地哭着,我开始感觉肩头很痛可能已经被她咬破了。我感觉很累,靠在草垛上一动也不想动。又过了一会齐小红抬起头看着我,她的眼光看上去很奇怪,我对她笑了笑,齐小红突然猛地推开了我,头也不回地走了。我枕着双臂,抬起头望着天空。天空上的月亮一动不动地照在我头上,我一动不动地躺在月光下面。只有风从我的身边吹过,把我的头发吹乱。
想想出来也差不多很长时间了,我从草垛里站起身子,就在我拍着身上的草屑时一个身影从我后面蹿了出来。我没有理她,依然整理着我身上的衣服,杜兰有些不高兴了。哥,你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呀。我笑着对她说,你哥没有害怕的神经,走回家吧。杜兰拉着我的手往回走着,杜兰一边走一边晃着我的手,哥,你刚才和齐小红干吗呢?我转过头问她,杜兰,我问过你刚才出来干什么了吗?杜兰歪过头不理我。过了一会她又转过头,一脸的贼笑,嘿嘿,你不说我也知道是什么事。哦,你说什么事?还不是男的女的在一起啃嘴睡觉的事。我一拍她脑袋,你个小孩子胡说什么呢。杜兰一脸的不服气,我才没胡说,我什么都懂。你懂?你懂什么?这次杜兰没有再说话,只是嘿嘿地笑了。
回到家看到妈还没有回来,杜兰高兴地打开电视。她坐在炕上跟着电视里哼着歌,我看着她,杜兰,你爸死了,你好像不怎么难过?杜兰白了我一眼,那不也是你爸吗,也没见你怎么样呀。我烦他,死了正好。我被杜兰的话逗乐了,看她在认真地看电视,我就不再说什么了,躺在炕上,我手摸着肩头,锁骨的上方已经齐小红咬破了,高高肿起一圈,像个火山。
哥,哥,你看见大黄了吗?
我又不是给你看猫的,猫丢了干吗找我,再说了那猫也是我的。哥推开我,我知道他一定知道大黄在哪。
哥,你把大黄还给我吧。以后有什么东西我都不跟你抢了,哥你把大黄给我吧。
哼,本来就是我的。大黄也是我的,谁让它不听我的话。哥看着我冷笑,我握紧了拳头却不敢打他。
哥,你把大黄给我吧,你让我做什么我都答应你,你不让我跟我山丫说话我一句话都不跟她说了。
杜泽,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我没有逼你哟。哥把我拉过来,杜泽你把齐小红衣服上的那朵布花给我抢来吧。
哥,那是齐小红她妈给她做的新衣服,妈知道了会打我的。
那你去不去,你不想知道大黄在哪吗?
夜晚突然惊醒,左手里的东西紧紧扎着我的手心。是那朵绢花,上面还带着泥土的气味,我的头上满是汗水,越是靠近原来越是痛苦。也许我不应该去想这些事情吧。妈的屋子还有灯光,我轻轻地跳下了地。透过帘子我看见了妈的身影,是那样的瘦小。妈一动不动地站在屋子里,我想过去看看,但却没有动弹,我听见从妈的屋子里传出细微的声音,像哭像笑,很难分辨。算了,最近事情想得太多,我已经没有多少精神去思考问题了。我重新回到床上,不一会又睡着了。
七
葬礼完全是按照当地的风俗办的。村子里人都聚到了山顶上的坟地,原来现在每家每户的坟地早有归属,并不是我想像的那样随便找个坑就埋的。老爸的坑就在杜鑫的坟旁边,简单的墓碑上刻着杜洪福的名字。妈和杜兰穿着丧服,我没有穿,妈也没有问我穿不穿,她知道我是不会穿的。送葬的过程很是复杂,我远远地站在一边看着人群里动静。许多人都参加了葬礼,本来小村子里家家多多少少都能拉上些关系。妈和兰站在人群的最前端,两个人都只是低着头,没有哭泣,没有歇斯底里。相反村长的老婆还有那个三表姑倒成了葬礼的主角,一个人在坟前大哭不止,口口声声说好人没好命,而另一个神婆又在坟前装神弄鬼。两个人的矛头一个冲着妈,一个冲着我。村长依然闷着头抽烟不说一句话,倒是小学校的那个张老师特意从人群里走到我的身边,他递给我一支烟,我摆摆手拒绝了。他便站在我身边一个人抽了起来,我看见他的西服上衣的口袋里别着我的钢笔。
怎么样?没见过吧。农村就是这样,愚昧得不得了。
我笑了笑问他,张老师是本村人吗?
嗯,我去年在县里的教师学院进修,现在已经算是大专文凭了。
哦。对了,杜兰最近学习怎么样?
杜兰呀,挺好的。这孩子挺用功,我也特别爱教她。
是吗?不过这些天杜兰在家里倒是不怎么学习,她晚上的时候总是爱恶心,有时还吐。她在学校怎么样,我怕她得了什么病,想给她检查检查。
那个张老师的脸色果然一变,吱吱唔唔说不出什么。于是我不再理他,一个人走到了杜鑫的坟前,齐小红已经站在那里。她双手插在裤兜里,歪着头若有所思。我走到她身边,像她一样把双手插在上衣兜里,歪着头看她。过了一会,她笑了。
像做梦。
什么?
像做梦,齐小红又重复了一次,昨天晚上就好像在做梦。
是真的。我伸出手轻轻抱住了她。齐小红连忙躲开,转过头看看另一边的人群,看到没有人注意到我们,才重新站在我身边,手指隔着衣服轻轻地在我手背上蹭着。她的脸红红的,鼻翼上泛着可爱的汗珠。
杜泽,我总是做着同样的梦,梦里就是抱着你,亲你。你把我按在草垛里、山路上,那时我不知道你现在是什么样子,长大以后是高是矮、是胖还是瘦。但我知道在梦里抱我的那个男人就是你,一定是的。
净做美梦。那梦里面我们俩人有没有……呀?
齐小红抬起头,她的眼睛清澈见底,不带一点瑕疵。不由得我躲开了她的眼。
杜泽,你给我的感觉和梦里不一样了。
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我一直以为那是个恶梦,那个梦总让我很害怕。
为什么?
因为每次梦的结尾你都会把我……
齐小红的话没有说完,葬礼却结束了,人群开始散去。齐小红连忙跑到了人群中,那个三表姑就是齐小红的妈拉住了齐小红好像训斥了她几句,齐小红极不情愿地甩开了她妈的手先跑下了山。不一会山顶上只剩下我和妈两个人。我走到妈身边,扶住了妈的肩膀,妈深深吸了一口气。
总算熬出来了,他再不死,我就要死了。
妈抬起头看着我,我们俩都笑了。
回到家里,家里已经摆上了不少大桌子,刚才送葬的人又全都聚集在了院子里。中国人的传统习俗,红白事以后吃喝当然是少不了的。农村人不外乎就是大碗吃肉,大碗喝酒。我坐在一个角落里看着他们,就像所有的压抑的中国人一样,这些农民喝过了酒后似乎全都换了个人。脱去平时的伪装,大家好像全都在拼命展示自己真实的一面。当然也有例外,那就是村长的老婆。她倒是从始到终都是一个样子,在酒桌上也是不停地指桑骂槐。这时妈端起一碗酒,拿到了她的面前。
大姐,不管我以前做了什么让你不顺心的事,今天都是我男人死葬。我就干了这杯酒算是给你陪罪。
说完,妈看都没有看村长老婆一眼,一口就喝光了碗里的酒。然后把空碗一扬,看着村长老婆说。
大姐,这是给村长面子,也是给我死去的男人面子。不过,过了今天,我就谁的面子也不看了。
妈猛地把手里的碗摔在了地上,谁敢在人前背后胡说八道,你看我不撕烂她的那张破嘴。
妈说完便回头去招呼其他人,留下村长老婆傻傻地坐在那,不知怎么发作。那桌人都静静地看着村长老婆,王破嘴突然把筷子往地上一扔,刚要发飙,却被赶过来的村长拦住了。村长二话没说就给了他老婆一个大耳光,然后拉着她就回家了。可以看得出有很多等着看戏的人脸上都写着失望。
到了晚上,村子里的人都已经回了自己的家,剩下妈一个人在院子里收拾东西。虽然家里因为死了人显得有些死气沉沉,但可以看出来妈的动作很轻松。我想过去帮妈的忙,被妈推开了。我回到屋子里发现杜兰不在家,她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我想去找齐小红,但想想还是没有去。躺在坑上,慢慢地便睡着了。
醒来时发现四周黑黑的,我好不容易摸到了灯绳,打开了灯,却没有看到一个人。我走出院子,院子已经被妈收拾干净,可是妈却已经不在家里了。杜兰也没有回来,只剩下我一个人。院子里的角落里传出窸窣的声音,好像是老鼠。我从门框的缝中找出那段被拽掉的电线,借着屋里的灯光将线给接好,然后接上开关。院子里长杆上的灯泡瞬间亮了起来。灯光下的院子瞬间变得寂静起来,我站在灯光下看着自己的影子无所适从。突然从背后的黑暗里有一双手猛地推了我一下,我转身就抓住了那个人的衣领。
杜兰痛得喊出了声:哥,痛!是我。
我放开了手,转过身不再理她。杜兰一脸委屈地站在我面前。
哥,你怎么了?这么生气呀,我跟你逗着玩呢。
我笑了笑,没什么的,被你吓到了。
嗯,你满头大汗的,这次怎么害怕了?要知道你这么胆小,就不吓你了。
杜兰说完就进了屋,只剩下我一个人站在院子里,汗水顺着额头往下流着,经过眉间的伤痕,如针刺一般疼痛。
哥,这是齐小红衣服上的布花,给你。你得告诉我大黄在哪里了吧?
还不够。这个太容易了,齐小红都没有怎么哭,你还得再干一次。
哥,我真的不敢干。
那你不想要大黄了吗?你得把齐小红弄得大哭才行。
可是我不能这么干,小红要是摔伤了怎么办?
不会的,你只要轻轻地在后面推她一下就好了,我们逗她玩。
哥,为什么我们要推她下山。
问这么多干吗,要你做就做,你不做我就不告诉你大黄在哪里。
哥,我有些害怕。
怕什么。不会有事的,不过如果你不做,我一定不会饶了你的。
……
八
妈回家时已经是深夜了,却不睡觉还要收拾屋子。我走进妈的屋子,妈正把全新的被褥铺在床上,我听见妈在小声哼着曲子。我坐在凳子上看着妈忙来忙去,妈突然停下手里的活,用手摸了摸头发。
杜明,你说妈妈这样对不对?
什么对不对?
村子里的人都骂我,自己男人死了,连哭都不哭。
为什么要哭。
是呀,自己根本哭不出来,和这个男人半辈子,没过上什么好日子,倒是成天被人说三道四。真的一点都哭不出来呀,站在那里看着把他埋下去,就是一点哭不出来。
妈回过头,眼里的泪水无声地流了下来。妈的手垂在身边,任凭着脸上的泪水落在身上、地上。
我还以为这辈子就这样跟他耗下去了呢。早知道他死了,就跟扔了件破衣服一样,我何必要等到今天呢。
妈,你不后悔吗?
嫁给他?不后悔!后悔有什么用。杜明,虽然你妈没有读过什么书,但我也明白,我只有这一辈子,过去了也就过去了。何况我这辈子还没有过完呢。
妈突然想起了什么,走到柜子前翻了翻。
杜明,给你看样东西。
什么东西?
妈翻了好久都没有找到,最后只好说,算了,现在找不到了,以后找到就给你。
回到自己的房间,发现杜兰也没有睡。我刚躺下她便挤到了我身边。
哥,你怎么跟张老师说我最近总想吐呢?
我故作惊讶,怎么张老师问你了?你怎么说的?
没有呀,我哪有吐过呀。哥,你怎么撒谎呢?
哎呀,其实我本来想过些天带你去城里玩的。我就想给在张老师那请个假,但我不能说是带你去玩呀。就说你最近总是不舒服,恶心想吐。这样我就说要带你去城里医院看病,就可以带着你去城里玩了。
真的!?
杜兰一下子抓住了我的胳膊,哥!我要去城里,你带我去城里,你得给我买漂亮衣服。
当然了。然后我故意停了一下,不过可是……
怎么了,哥。
杜兰,你都跟张老师说你没病了,这样怎么请假呀。
杜兰一下愣住了,她问我,那怎么办呀。
那,杜兰你明天再去找张老师,你就跟他这么说:张老师,其实我昨天是骗你的,我把我恶心想吐的事告诉我妈了,我妈说这件事一定不能跟你说,她还说不管怎么样也得带我去城里大医院,等我从医院回来再跟张老师你处理这件事。
说得有些复杂,我不知道杜兰对于这段话到底理解多少。让她重复了一遍,杜兰想都没想就一字不差地重复了一次。说完还得意地问我,我说的对不?
我点了点头问她。如果张老师不让你去,你一定不能答应。还有,不能跟张老师说是我教你这些的哟。被张老师知道了,就不会让你去城里玩了。
嗯,我知道!杜兰一脸你放心吧的表情。
哥,你真好,明天我去山上采野杏给你吃。
杜兰把人缩在被子里,嘿嘿的傻笑着。我躺在坑上,眼睛正对着窗户,窗外的月光将我的身体分成两截,黑暗与光明的比例由我自己决定。把身体缩在黑暗中,并不代表我不喜欢光亮,只是已经习惯了黑暗。拿出枕头里的玻璃球握在手里,玻璃球在手心里一下下地磨擦,直到手心没有了知觉。
齐小红在屋外叫我的时候,我还没有起床。穿好衣服走出屋时,才发现家里又只剩下我一个人。农村早晨分外清新,阳光直白地照在大地上,空气中草和牛粪的混合气味格外浓郁,齐小红站在院子外面冲我微笑着。她向我挥了挥手,手里两只裹着青叶的熟玉米冒出的热气包绕着她红红的脸蛋,就像花一样鲜丽。
我让她进来,她站在门口有些迟疑。我告诉她家里没有人,她才慢慢走进来,走到我身边时把手里的玉米往我面前一递。
我想你还没有吃早饭呢吧,带给你吃的。
我说还没刷牙洗脸呢。齐小红便又把那两只玉米捧在了怀里,坐在院子中央的一个小板凳上笑眯眯地看着我。我刷完了牙,却发现厨房水壶里没有了水。只好拿着水盆走到院子角落里的压水井打水。每天早晨都是妈把水给我弄好了,我根本不知道怎么用这个压水井打水。看着我手忙脚乱,齐小红便走过来帮我的忙,她让我在水管处接水,却故意压得十分用力,结果冰冷的水溅了我一身,她则恶作剧似的哈哈大笑。见我被井水冰得不知所措,她走过来用双手小心地捧着我的脸。我们的嘴唇碰在一起,是清晨的味道。
我和齐小红走在村子里的小路上,两个人一人捧着一只玉米。我一边走路一边大嚼,齐小红却是用手轻轻掰下一颗颗玉米粒然后放在嘴里。能看得出齐小红在我面前总是保持着淑女的样子,有些拘谨却不做作。她总是小心与我并肩,或者在窄路时就会把我让在前面。她不喜欢有人走在她后面,即使只听到背后有声音传来,她也会马上停步然后立即转身去看。我们走得很慢,走到村子外面的山坡上时,已经过了一个多小时了。齐小红并不怎么和我说话,也许是因为在村子里怕别人看到的原因吧。可是走到了山角下,她却突然抓起我的手,飞快地向山上跑去。跑上山坡时,两个人都已经累得气喘吁吁了。齐小红转过身指着那段山路。
杜泽,你还记得这段路吗?
我……不记得了。
就是这段路呀。每次我看到它我都会发抖,它就像个魔鬼一样。七岁以后我再也没有上过这座山,今天是第一次。因为我最后一次上这座山就是和你在一起。
就是在这里,我把你推下山的?
嗯。我做梦都没有想到,会是你推我的。杜泽你真的不记得那天发生的事情了吗?
对不起,我一点都不记得。
我多希望是你哥把我推下山的,而不是你。
为什么?
你和你哥那时都站在我的身后,等我醒来时,妈说是你把我推下山的,而你哥却抱着我回了家。
齐小红走到我的面前,转过身。她仰起头,我知道她已经闭上了眼睛。她用有些颤抖的声音对我说。
杜泽,抱住我。
我伸出双手,挥出的双手似乎都感觉到了空气的停滞。我的气息开始变乱,我感觉眩晕。中午的阳光直刺入眼睛,我不禁也闭上了双眼。抑制住身体的颤抖,终于在一瞬间改变了手臂的路线。我抱住了齐小红,她的身体一下子便瘫软在我怀里。
杜泽,我想我以后再不会害怕了。你终于是在抱我,而不是推我了。
小红,为什么喜欢我?
齐小红依偎在我的怀里,低下头用手指在我的手臂上来回地磨擦着。
不知道。和你在一起时就会心跳,很厉害的心跳。不见你时就抑制不住想你,想得睡不着觉。
七岁以前也这样?
那时的喜欢和现在不一样,那时只是喜欢和你在一起,也不知道为什么。你对我凶,我反而觉得你好。就连你把我推下山,我都不恨你,我只恨你以后再也没有来找我。
那……我哥呢?你喜欢我哥吗?
杜鑫?杜泽,说实话我从小就怕你哥,虽然你们长得一样。他从来都是那么听话,每个人都喜欢他。他对我要比你对我好得多,可是他越对我好我越怕他。那时候和你们在一起,有时明知道他要做什么,我还是会不自觉地拒绝他,而你,就算我不知道你要对我怎么样,我也会想靠近你。杜泽,你知道吗。和杜鑫在一起的时候我总是感觉很冷……
我的呼吸变得沉重,从口里呼出的气息吹散了齐小红后颈的头发。她的发丝缠绕着我的脸,我的视线开始模糊,我有些想哭,手臂不自然地抱得更紧,我感觉到齐小红在我的怀里,突然打了个颤。
杜泽……你!
我甩开齐小红的手臂,拼命跑下山,不顾齐小红在我背后的呼喊。
跑进无人的树林,还是停不住自己的脚步。似乎背后有着可怕的东西在追着自己,不能回头。我终于知道现实并不代表真相,假象有时才会让我们更快乐。我被越来越近的现实压得喘不过气,我终于再也跑不动,抱住身边的一棵树大口地喘息。耳边一片尖锐刺耳的嘶鸣,胸口也似被人撕裂般疼痛。我握拳用力击打着硬硬的树干,打到手背流血,我想大叫却发不出一点声音,我知道这一切都是我自己造成的,所以我必须自己解决。
回家的时候,我经过一条僻静的小路。我已经记得这条路曾经是我们的禁区,因为它通向的是那个小湖。这边岸窄水深,就连大人都很少经过。可是在这里却总能捡到鸟蛋和野果,在孩子眼里危险的地方往往意味着乐园。我们兄弟曾经流连在这一片小天堂不愿回家,因为这里有我们自己的秘密,永远不为人知的秘密。我看见有两个人影在小路深处闪过,身体自然躲在了路边的树后。看清妈和那个男人去往的方向,我便加快了脚步走向了另一条路。
在村口遇见了妈妈,而村长却已经不见了。妈见到我时有些意外,脸上带了少许的红晕。没有等我发问,妈妈便先告诉我她刚刚去了菜地。我并没有多问些什么便挽着她的手向家走去。一路上,妈不停地看着我的脸。最后妈让我停下了脚步。
杜明,让我好好看看你。
我站定了脚步,面对着妈。妈比我矮一头,她举起手轻轻拂着我前额的头发。
杜明,你长大了。
是呀,早就长大了。
妈的脸在夕阳下映成金色,她的泪水落下时闪出夕阳一样柔和的光辉。
我以为我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杜明,如果说这个世上还有什么我放不下的东西,那就是你了。
我知道,所以我回来了。
妈点了点头,不再说什么。再次挽起我的手时,一脸的幸福。
晚上睡觉脱衣服的时候,发现上衣口袋里的MP3。我带上耳机,按下了开机键,然后又马上停住了,摘下耳机,把MP3放在自己的旅行包里。黑暗里,我怎么也无法闭上眼,已经习惯了用睡觉来逃避,于是现实便以另一种方式进入我的世界——梦魇如同被打开的潘多拉魔盒,我知道了被自己封印的一切。
那晚我一个人睡,杜兰没有回家。
哥,怎么办?小红会不会死。
都是你笨手笨脚的,杜泽你笨死了。
哥,怎么办呀?回家我一定会被妈打死的。
没办法呀,是你闯的祸。我跟妈求求情看看能不能饶了你。
哥,可是那是你要我推的呀,我不想推的。
啪……哥哥的耳光让我的脸上如火烧一般痛。
杜泽,明明是你自己推得太大力,我哪里有让你用力推。你再敢说是我让的,我打死你。
哥……
杜泽,你想不想活命?
哥,你帮帮我,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杜泽你去求爸爸吧,让爸不让妈打你。
怎么求爸爸,爸爸也不喜欢我的。
你还记得我们在湖边看到妈妈的事情吗?
那个……那个你不是说是秘密,不让我跟别人说吗?
因为是秘密所以告诉爸爸呀,你告诉了爸爸这个秘密,爸一定会很高兴,他就会喜欢你,不让你挨打了。
哥,真的吗?
杜泽,我是你哥,我哪里有骗过你呢?
……
那个张老师的脸色果然一变,吱吱唔唔说不出什么。于是我不再理他,一个人走到了杜鑫的坟前,齐小红已经站在那里。她双手插在裤兜里,歪着头若有所思。我走到她身边,像她一样把双手插在上衣兜里,歪着头看她。过了一会,她笑了。
像做梦。
什么?
像做梦,齐小红又重复了一次,昨天晚上就好像在做梦。
是真的。我伸出手轻轻抱住了她。齐小红连忙躲开,转过头看看另一边的人群,看到没有人注意到我们,才重新站在我身边,手指隔着衣服轻轻地在我手背上蹭着。她的脸红红的,鼻翼上泛着可爱的汗珠。
杜泽,我总是做着同样的梦,梦里就是抱着你,亲你。你把我按在草垛里、山路上,那时我不知道你现在是什么样子,长大以后是高是矮、是胖还是瘦。但我知道在梦里抱我的那个男人就是你,一定是的。
净做美梦。那梦里面我们俩人有没有……呀?
齐小红抬起头,她的眼睛清澈见底,不带一点瑕疵。不由得我躲开了她的眼。
杜泽,你给我的感觉和梦里不一样了。
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我一直以为那是个恶梦,那个梦总让我很害怕。
为什么?
因为每次梦的结尾你都会把我……
齐小红的话没有说完,葬礼却结束了,人群开始散去。齐小红连忙跑到了人群中,那个三表姑就是齐小红的妈拉住了齐小红好像训斥了她几句,齐小红极不情愿地甩开了她妈的手先跑下了山。不一会山顶上只剩下我和妈两个人。我走到妈身边,扶住了妈的肩膀,妈深深吸了一口气。
总算熬出来了,他再不死,我就要死了。
妈抬起头看着我,我们俩都笑了。
回到家里,家里已经摆上了不少大桌子,刚才送葬的人又全都聚集在了院子里。中国人的传统习俗,红白事以后吃喝当然是少不了的。农村人不外乎就是大碗吃肉,大碗喝酒。我坐在一个角落里看着他们,就像所有的压抑的中国人一样,这些农民喝过了酒后似乎全都换了个人。脱去平时的伪装,大家好像全都在拼命展示自己真实的一面。当然也有例外,那就是村长的老婆。她倒是从始到终都是一个样子,在酒桌上也是不停地指桑骂槐。这时妈端起一碗酒,拿到了她的面前。
大姐,不管我以前做了什么让你不顺心的事,今天都是我男人死葬。我就干了这杯酒算是给你陪罪。
说完,妈看都没有看村长老婆一眼,一口就喝光了碗里的酒。然后把空碗一扬,看着村长老婆说。
大姐,这是给村长面子,也是给我死去的男人面子。不过,过了今天,我就谁的面子也不看了。
妈猛地把手里的碗摔在了地上,谁敢在人前背后胡说八道,你看我不撕烂她的那张破嘴。
妈说完便回头去招呼其他人,留下村长老婆傻傻地坐在那,不知怎么发作。那桌人都静静地看着村长老婆,王破嘴突然把筷子往地上一扔,刚要发飙,却被赶过来的村长拦住了。村长二话没说就给了他老婆一个大耳光,然后拉着她就回家了。可以看得出有很多等着看戏的人脸上都写着失望。
到了晚上,村子里的人都已经回了自己的家,剩下妈一个人在院子里收拾东西。虽然家里因为死了人显得有些死气沉沉,但可以看出来妈的动作很轻松。我想过去帮妈的忙,被妈推开了。我回到屋子里发现杜兰不在家,她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我想去找齐小红,但想想还是没有去。躺在坑上,慢慢地便睡着了。
醒来时发现四周黑黑的,我好不容易摸到了灯绳,打开了灯,却没有看到一个人。我走出院子,院子已经被妈收拾干净,可是妈却已经不在家里了。杜兰也没有回来,只剩下我一个人。院子里的角落里传出窸窣的声音,好像是老鼠。我从门框的缝中找出那段被拽掉的电线,借着屋里的灯光将线给接好,然后接上开关。院子里长杆上的灯泡瞬间亮了起来。灯光下的院子瞬间变得寂静起来,我站在灯光下看着自己的影子无所适从。突然从背后的黑暗里有一双手猛地推了我一下,我转身就抓住了那个人的衣领。
杜兰痛得喊出了声:哥,痛!是我。
我放开了手,转过身不再理她。杜兰一脸委屈地站在我面前。
哥,你怎么了?这么生气呀,我跟你逗着玩呢。
我笑了笑,没什么的,被你吓到了。
嗯,你满头大汗的,这次怎么害怕了?要知道你这么胆小,就不吓你了。
杜兰说完就进了屋,只剩下我一个人站在院子里,汗水顺着额头往下流着,经过眉间的伤痕,如针刺一般疼痛。
哥,这是齐小红衣服上的布花,给你。你得告诉我大黄在哪里了吧?
还不够。这个太容易了,齐小红都没有怎么哭,你还得再干一次。
哥,我真的不敢干。
那你不想要大黄了吗?你得把齐小红弄得大哭才行。
可是我不能这么干,小红要是摔伤了怎么办?
不会的,你只要轻轻地在后面推她一下就好了,我们逗她玩。
哥,为什么我们要推她下山。
问这么多干吗,要你做就做,你不做我就不告诉你大黄在哪里。
哥,我有些害怕。
怕什么。不会有事的,不过如果你不做,我一定不会饶了你的。
……
八
妈回家时已经是深夜了,却不睡觉还要收拾屋子。我走进妈的屋子,妈正把全新的被褥铺在床上,我听见妈在小声哼着曲子。我坐在凳子上看着妈忙来忙去,妈突然停下手里的活,用手摸了摸头发。
杜明,你说妈妈这样对不对?
什么对不对?
村子里的人都骂我,自己男人死了,连哭都不哭。
为什么要哭。
是呀,自己根本哭不出来,和这个男人半辈子,没过上什么好日子,倒是成天被人说三道四。真的一点都哭不出来呀,站在那里看着把他埋下去,就是一点哭不出来。
妈回过头,眼里的泪水无声地流了下来。妈的手垂在身边,任凭着脸上的泪水落在身上、地上。
我还以为这辈子就这样跟他耗下去了呢。早知道他死了,就跟扔了件破衣服一样,我何必要等到今天呢。
妈,你不后悔吗?
嫁给他?不后悔!后悔有什么用。杜明,虽然你妈没有读过什么书,但我也明白,我只有这一辈子,过去了也就过去了。何况我这辈子还没有过完呢。
妈突然想起了什么,走到柜子前翻了翻。
杜明,给你看样东西。
什么东西?
妈翻了好久都没有找到,最后只好说,算了,现在找不到了,以后找到就给你。
回到自己的房间,发现杜兰也没有睡。我刚躺下她便挤到了我身边。
哥,你怎么跟张老师说我最近总想吐呢?
我故作惊讶,怎么张老师问你了?你怎么说的?
没有呀,我哪有吐过呀。哥,你怎么撒谎呢?
哎呀,其实我本来想过些天带你去城里玩的。我就想给在张老师那请个假,但我不能说是带你去玩呀。就说你最近总是不舒服,恶心想吐。这样我就说要带你去城里医院看病,就可以带着你去城里玩了。
真的!?
杜兰一下子抓住了我的胳膊,哥!我要去城里,你带我去城里,你得给我买漂亮衣服。
当然了。然后我故意停了一下,不过可是……
怎么了,哥。
杜兰,你都跟张老师说你没病了,这样怎么请假呀。
杜兰一下愣住了,她问我,那怎么办呀。
那,杜兰你明天再去找张老师,你就跟他这么说:张老师,其实我昨天是骗你的,我把我恶心想吐的事告诉我妈了,我妈说这件事一定不能跟你说,她还说不管怎么样也得带我去城里大医院,等我从医院回来再跟张老师你处理这件事。
说得有些复杂,我不知道杜兰对于这段话到底理解多少。让她重复了一遍,杜兰想都没想就一字不差地重复了一次。说完还得意地问我,我说的对不?
我点了点头问她。如果张老师不让你去,你一定不能答应。还有,不能跟张老师说是我教你这些的哟。被张老师知道了,就不会让你去城里玩了。
嗯,我知道!杜兰一脸你放心吧的表情。
哥,你真好,明天我去山上采野杏给你吃。
杜兰把人缩在被子里,嘿嘿的傻笑着。我躺在坑上,眼睛正对着窗户,窗外的月光将我的身体分成两截,黑暗与光明的比例由我自己决定。把身体缩在黑暗中,并不代表我不喜欢光亮,只是已经习惯了黑暗。拿出枕头里的玻璃球握在手里,玻璃球在手心里一下下地磨擦,直到手心没有了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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