阪田抬起头来,瞪了我一眼,我这时,已经看清,那本杂志之上,有一篇文章,署
名正是“阪田高太郎”!
我感到十分尴尬,只得道:“原来阁下就是著名的生物学家阪田高太郎?”
“高帽子”送出去,总不会有错的,阪田露出了笑容,道:“你是?”我忙道:“
我对搜集昆虫标本有兴趣!”他从鼻子眼里,“哼”地一声,大有不屑之色道:“那不
是生物学。”我忙道:“当然,但是我有两只西藏凤蝶的标本,和一个马达加士加岛上
的琥珀四目蛾的标本,如果有机会的话,很想请你这样有名望的专家,去检定一下。”
我一面说,一面注意著他的神态,只见他眼中射出了光来,用日语喃喃地说了几句
,那意思是“太好了”、“简直不可能”等等充满了惊讶的话,因为我所说的那两种昆
虫。全是极其稀少珍贵的东西。从他的反应中,我也看出他完全是一个真正的生物学家
,如果不是的话,两种昆虫的名字,绝不能引起他如此浓烈的兴趣。
阪田接著,和我滔滔不绝地谈著生物学,不时又和他前面的妇人,交谈几句,那妇
人,看情形是他的秘书。他告诉我,到马尼拉去,是去参加一个东南亚生物学家的年会
。参加这个年会的,全是各地,极负盛名的生物学家。像这样的身份,能够假冒,那简
直是不可思议的事情,我决定放弃了和他的谈话,肯定他不是宋富。
我的推断,是宋富和红红两人,根本不在这班班机上,但是我心中,却又不免奇怪
,就算黄彼德的调查有错误,警方难道不会覆核么?而且,白奇伟也不是粗枝大叶的人
,他难道也会弄错?
可见得至少宋富,是在这飞机上。
黄彼德说得十分明白,宋富是用了日本护照,以阪田高太郎的名字出现的,阪田高
太郎就在我的身旁,但却不是什么宋富!
事情离奇到了令人难以解释,我拚命地抽著香烟,阪田还在絮絮不休,我也没有心
思去听他,只是苦苦地思索著,可是直到飞机降落在马尼拉机场上,我仍旧是不得要领
。
飞机降落之后,我和宋坚,先后离开了飞机,在海关的检查室中,我发现白奇伟和
神鞭三矮,警方的两个便衣,却将注意力集中在我的身上。
我不禁苦笑不已,心中暗忖,你们将汪意力集中在我的身上,我又将注意力集中在
什么人的身上?老实说,我在飞机上,便已经失去了追踪的目标!
我心中转念,到了市区,只有找几个朋友帮一下忙,看看事情是不是有什么头绪。
要不然,便只好走另一步棋了。
那另一步棋便是,当宋富得了那笔财富之后,我总有机会,再和红红见面的,到那
时候,再从红红的口中,套出宋富的下落来,以作亡羊补牢之举。
我正在呆呆地想著,阪田高太郎就在我的面前。我的身后,是一个胖妇人,那胖妇
人忽然站立不稳,向前跌来,我猝不及防,身子也向前一跌,立即伸手,搭向阪田的肩
头,想将身子稳住。
也就在那一刹间,只见阪田的右手,倏地扬起,动作其快无比,突然向我伸出去,
向碰到他肩头的右手手腕扣来,我尚未及缩手,已被他扣住。
但是他在一扣之后,却立即又缩了回去。我背后的那个胖妇人向我说对不起,我心
头狂跳,连声说不要紧。
在那一个打岔中,我便避免和阪田的正面相对,而当我再转过身去时,阪田已经若
无其事地背对著我而立,好像刚才的事,完全未曾发生过一样!
刚才,阪田向我手腕扣来的一下,分明是中国武术,七十二路小擒拿法中的一式“
反扣法”。固然,不能说没有日本人会使这一门武功,但是一个著名的生物学家,居然
会有这种本事,这事情毋乃似乎出奇了些?本来,我已放弃了再跟踪阪田的意图。
可是,就是因为这一件事,却启了我的疑窦,我决定继续跟踪他!
出了机场,阪田和他的女秘书一齐登上了有著当地大学名称的一辆汽车,我没有跟
在他的后面,只是在一家豪华的酒店中,住了下来。宋坚当然也在这家酒店下榻。可笑
的是,警方的便衣人员,和白奇伟,居然也一步不放松,和我住在同一酒店之中!我在
酒店中,抛开一切烦恼,先痛痛快快地洗了一个澡。我洗完了澡,躺在床上,和宋坚用
无线电通话,白老大的那一副通话器,十分精巧,灵敏度也极高,我们在不同的层次中
,但通话之际,却毫无困扰。
我向宋坚说明了我的疑心,宋坚也主张严密注意阪田的行动,我向他建议,他应该
深居简出,因为我已经成为极易暴露的目标。必要的时候,我可以将我探听到、掌握到
的一切资料,都告诉他,而由他去继续行事,我则将警方和白奇伟吸引住。
宋坚十分佩服我的计划,我休息了一个小时,才和我认识的一家报社中当采访主任
的朋友,通了一个电话,问起阪田的住所,他一查就查到了。我又知道,这个会是在大
学中召开的,可以允许旁听,我问明了开会的时间地点,便舒舒畅阳地睡了一觉。
我对阪田,虽然起了疑惑,但是我仍然不能肯定他是不是宋富,我如今只是没有办
法中的办法而已。但是有一点关于阪田的资料,却值得令我深思。
那位朋友在电话中告诉我,阪田的确是极有名的生物学家,他有“旅行学者”之称
,因为他几乎一年到头,都周游列国。作为一个生物学家,那并不是什么值得奇怪的事
情。
令我注意的是,他曾在美国的一家大学教过书,那家大学,却正是红红就读的这间
,而且他最常到的地方,乃是泰国。他并没有家室,关于他的世系,连日本警界,都不
十分清楚。
总之,有关阪田教授的资料,如果仔细看去,给人以极其蒙矓神秘的感觉。
我直到那个学者会议开会的时间,才离开酒店,各色各样的跟踪者,竟达五个之多
,菲律宾警方,也有便衣人员派出,白奇伟仍然化装为神父,看来年纪甚大,神鞭三矮
未尝出动,和他在一起的,是一个未曾见过面的中年人,到了会场,冗长的、烦闷的报
告,一个接著一个,阪田的报告,长达四小时又二十分。
看会场中的情形,阪田的报告,像是十分精彩,但是我却竭力克制著自己,才未曾
令得自己打瞌睡。
一连四天,阪田除了出席会议之外,便是在酒店之中。他下榻的那酒店,离我住的
酒店,并不十分远,我已设法,买通了酒店中的一个侍者,依时将阪田的动向,向我报
告。
在这四天之中,事情成为胶著状态,简直毫无新的发展,根据报上的消息,会议将
在明天结束了。
我一再地回想著那天在海关检查室前的情形,我甚至愿意承认自己的眼花,但是我
当时所见的,却又的的确确是事实。
但是,如今的阪田,却是阪田,而是他人,因为与会的学者,有许多和他,都不是
第一次见面了。当晚,我将自己,关在房中,踱来踱去,门外有人敲门,我道:“进来
!”
进来的是那个胖子,我一见他,就笑道:“你终于来找我了!”那胖子不好意思地
笑了笑,道:“你没有瞒过我,我也瞒不过你,这几天来,你究竟在卖些什么膏药?”
连日来,我曾经留意过会议旁听席上,那胖子愤怒的表情,我知道什么“单细胞”
、“双细胞”,令得他实在受不了!我笑了一笑,正要回答,电话突然响了起来,却是
被我收买了打听阪田动静的那侍者的声音。
我心中一动,道:“什么事?”幸而那边的声音很低,我可以不怕被那胖子听到,
道:“阪田教授明天离开马尼拉。”我连忙“噢”地一声,道:“他到什么地方去?”
那面那个,为我收买的酒店侍者道:“是到泰肖尔岛去。”
我听了不禁一怔,道:“那是什么地方?”对方的声音,也显得无可奈何,道:“
我也不知,你是知道的,我们的国家,由三千多个岛屿组成,我虽是菲律宾人,也无法
知道每一个岛屿的名称。”
我喝地一声,道:“好,什么时候?”
那面的声音道:“明天再和你联络。”我忙道:“好!好!”对方收了线,我转过
身来说,“一个老朋友想请我吃饭。”
那胖子苦笑了一下,道:“卫先生,如果你有什么发现,请和我们联络。”我点了
点头,那胖子大概也觉得自己再耽下去,也没有什么多大的意思,所以便走了出去。他
一走了出去,我立即翻阅电话簿,和马尼拉最大的一家书店联络,问明他们,最详细的
菲律宾全图的情形。据他们说,最详细的菲律宾地图,能够标出岛屿名字的,也只不过
二千七百多个,那已经是属于资料性的了,售价非常高昂。
我问明了价格,令酒店的侍者,代我去这家书店,将这本地图买来。侍者去了半个
小时方始回来,我已经和报馆的那位朋友,通过了电话,他在报馆的资料室中查过,并
不知道“泰肖尔岛”在什么地方,他并且告诉我,菲律宾的许多小岛屿,根本就是海中
的一块大岩石,也无所谓名称,有的就算有名称,也是绝不统一。
等侍者买回来了地图之后,我先查“T”字,再查“D”字,都没有“泰肖尔”岛
的名称,甚至连声音接近一点的也没有!
我心中不禁十分著急,阪田高太郎要到这样的一个小岛去,当然是有目的的。他尽
可以说,是要去收集生物的标本。然而,何以这个岛竟连最详细的地图,都找不到呢?
我想了片刻,决定采取最直接的办法,打电话给阪田高太郎!
电话接通之后,我立即道:“阪田教授,我是╳╳报的记者,会议结束之后,教授
的行止如何,我们报纸,很想知道。”
阪田高太郎也操著英语,道:“我想在贵国的沿海小岛中,搜集一些生物标本!”
我立即道:“教授的目的地,是那一个岛,可能告诉我们么?”
阪田高太郎正在支吾未答之际,我忽然听得电话筒中,传来了一个中国女子的声音
,道:“快走啦,还打什么电话?”
那中国女子,显然是在阪田不远处讲话,所以,她的声音,才会经由电话,而传入
我的耳中。本来,在阪田高太郎的旁边,有人以中国话与之交谈,已经是十分可疑的事
情,而且,那声音,在我听来,十分熟悉,赫然是红红的声音!
只听得阪田“啊”了一声,道:“怒难奉告!”“拍”地一声,他已经收了线。我
拿著话筒。想起那可能红红的声音,所说的“快走啦!还打什么电话”的那句话,我知
道:阪田高太郎,可能立即便要离开马尼拉了!
我连忙冲出房门,飞步跑下了楼梯,在楼梯上,利用无线电通话器,和宋坚匆匆地
讲了几句,叫他也立即到阪田所住的酒店去。
我出了大门,立即上了一辆的士,向阪田所住的酒店,疾驰而去,到了门口,跳下
车来!不到一分钟,我已看到宋坚出现在对面。我们两人,则交换了一个眼色,便见到
阪田高太郎,和他的女秘书,两人各提了一只皮箧,走了出来,上了车子。
我和宋坚,连忙也上了一辆的士,吩咐司机,跟著那辆车子前进。我在车厢中,叹
了一口气,道:“宋大哥,如果不是我忽然打了一个电话,听到了那一句话,就满盘皆
输了,这件事,就算我们,最后得到了胜利,也只是侥幸而已!”
宋坚双眉紧蹙,道:“卫兄弟,你……说那日本人,是我的弟弟?”我道:“我也
难以相信。那臃肿的日本女人,会是红红,但是宋大哥,我们不要忘记,现代的化装术
,效果是何等惊人,我们自己,人家又何尝可以认得出来?”
宋坚默默地点了点头,道:“如今,只剩下我们和他们两方面了。白奇伟和警方,
只怕想不到我们会在这时候离开马尼拉吧!”
我道:“那也十分难说,香港警方派出的人,十分精明,而且,一定早已和本地警
方,有了联络。至于白奇伟,我更是不低估他的能力!”
前面,阪田高太郎所坐的车子,一直向前驶去,我们的士的计费表上的数字,已经
十分惊人,的士司机,频频转头来看我们。
我摸出了一张二十元面额的美金,塞在司机的手中,道:“你只管跟下去,这张钞
票,做车钱大概够了!”的士司机大声叫了几下“OK”,没有多久,车子便已驶出了
市区。
驶出了市区之后,前面那辆车子,仍是没有丝毫停止的意思,约莫又追了半个小时
,的士司机苦著脸,回过头来,道:“没有油了!”我和宋坚两人,一听之下,不禁直
跳了起来!
在这样的情形下,我们知道,即使将那司机,打上一顿,也是无补于事,不如快些
出去,另外设法的好。我们出了车子,看著前面的车子,在转弯处消失,向前走出了半
公里,在一家小饭店中,停了下来,向侍者问明了那一条路,除了通向海滨之外,别无
去路,距离海滨,也只不过三四公里了。
我们一听,心中又生出了希望,匆匆离开了饭店,也不顾是否有人起疑,竟自在路
上,飞奔起来,尚未奔到目的地,有一辆汽车,在我们身边掠过,卷起来的尘土,撒了
我们一头一脸。
而当那辆汽车,绝尘而去之际,我和宋坚两人,很清楚地听得车中传来白奇伟的“
哈哈”大笑之声!我们两人,互望了一眼,心中气极,不由自主,都涨红了脸,因为,
白奇伟分明也一直在注意阪田高太郎。这时候,他反而赶到我们前面去了!
而且,宋坚的身份,一直没有公开,这时候,自然也给白奇伟识破了!那不将汽油
加满的司机,害得我们好苦!
等我们两人,奔到了海边,海边上有一个小镇,镇上也十分冷落,除了几家出租游
艇公司,有些人在来往之外,一切都冷清清的。
我们两人,正在走投无路,不知白奇伟和阪田等人,究竟去了何处之际,忽然有一
个人,向我们迎了过来,道:“是宋、卫两位么?”
我和宋坚两人,不禁一怔,一齐咳嗽了一下,却不回答,那人笑道:“两位不必疑
忌,我这里,有白老大的一封电报在。”我不禁大为奇怪,道:“白老大何以知道我们
会来此地?”
那人道:“白老大电报中说,如果你们不来,这封电报也就不必交给你们,刚才,
有两个日本人,和四个中国人经过,我已觉得疑心,两位在一起,我也不过姑且一问而
已。”
宋坚忙道:“电报在那里,快拿出来!”
那人道:“请两位列小店中来 ”我忙道:“事情急了,那里还能等待?”
那人又是一笑,道:“不怕,这里最快的二艘快艇,是属于我的,其中最快的一艘
,我留了起来,另有两艘,其中的一艘,早在两天之前,已被那日本人租去,还有一艘
,刚才租出,我是原来青帮中的小角色,两位大名,我久仰了!”
我和宋坚,听得那人如此说法,方始放心。那人办事,如此精明,当然不会是青帮
中的小角色,他如此说法,自然是客气。
我们跟著他,进了他们开设,专门出租游艇的公司,在他的办公室中,坐了下来,
他在抽屉中取出了一封厚厚的电报,交给了我们。
我和宋坚两人,一起看时,只见电文道:“宋、卫两弟如晤,愚兄在悉宋富已飞马
尼拉之后,经连日苦思,已明于兄昔年,定然曾到过菲律宾众多小岛之一,所做工作,
必定在此小岛之中,宋富定然出海,故先电此间余兄,以作准备,预祝顺风。白字。”
白老大的电报,在旁人看来,可能会莫名其妙,但在我们看来,却十分明白。那是
说,白老大一知道宋富去了马尼拉,便想到于廷文当年,是将那一笔财富,藏在组成菲
律宾的二千多个岛屿中的一个之上!
只不过何以白老大忽然悟到了这一点,这我们却未曾料到,我当时,仍不明白。而
且,在白老大的电报中,他显然也不知道那小岛究竟是什么岛。
我看完了电报,连忙问那人道。“那日本人租船,是不是到泰肖尔岛去的?”那人
面露惊讶之色,道:“你怎么知道?”
我匆匆解释了几句,道:“事不宜迟,我们快去追他们!”那人道:“两位,我不
知道你们有什么事,本来我也不当多问。但是有一件事,我却不得不向两位说明白的。
”我道:“什么事?”那人道:“那泰肖尔岛,在地图上根本找不到的,乃是在一个环
形大岛中间的一个小岛!”
宋坚道:“那又怎么样?”
那人道:“这个小岛,在日本人占领菲律宾时期,曾想将之作为一个基地,计划未
曾实现,可是却在岛上,留下了一大批军火,日本人退走之后,那地方一直是胡克党的
大本营!”
我和宋坚两人一听,不禁吓了一跳。“胡克党”,是一个穷凶极恶的盗匪组织,其
无法无天的程度,远在其它黑社会组织之上,连意大利的“黑手党”,都瞠乎其后。他
们也正是利用了菲律宾地形的特殊,在岛与岛之间流窜,所以一直未曾能彻底消灭。如
果说,泰肖尔岛,是胡克党的大本营的话,那么,到这个岛上去,实可以说,无疑送死
!
宋坚低声道:“我们实是非去不可!”那人道:“两位若是一定要去 ”他讲到
此处,将声音压得更低,道:“我那艘快艇的舱中,有两只沙发,每一只之下,都有武
器弹药,因为我不时要出海,所以预备来对付暴徒的,两位不妨取用。”
我和宋坚两人,点了点头,那人又道:“但是,我希望两位最好不要动用那些武器
,因为你们只有两个人,而在那个岛上,胡克党党徒,至少有一千个!”
宋坚伸手,拍了拍那人的肩头,道:“多谢你的帮忙,希望我们能活著回来见你。
”
宋坚在讲那两句话的时候,毫无开玩笑的意思,口气也是十分庄肃,我听了之后,
心中也有同感!这时,我既知道了宋富和红红两人的目的地,乃是泰肖尔岛,我心中不
仅为自己担心,而且还为红红担心。因为,岛上的胡克党徒,等于是掌握了现代武器的
吃人生番,红红此时的处境,实是比她那几位前往新几内亚探险的同学,还要危险!
那人苦笑了两下,显然,他对宋坚的话,也大有同感,我们若能活著回来见他,可
能是奇迹!宋坚又道:“白老大有没有回电的地址?”
那人点了点头,道:“有。”
宋坚道:“好,等我们走了之后,你拍一封电报给白老大,告诉他我们的行踪。”
那人点头答应,宋坚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道:“我们该走了,不然,或许会追不上
他们了!”那人听了,又将我们领出了他的办公室,来到了海上一个小码头上。在码头
旁边,泊著一艘快艇。
我们两人上了快艇一看,我不禁欢吁了一声。有一段时期,我十分醉心于水上快艇
活动,所以,对于各种快艇的马达,也颇有心得。
这一艘快艇,所装的乃是性能极佳的瑞典出品的马达,而且,有三具之多,两具可
以同时使用,三具中,有一具出了故障,丝毫不会影响快艇的速度,即使是两具出了毛
病,尚有一具,仍可保证行驶!
我怀疑这位帮助我们的朋友,可能在出租快艇之余,还做些走私的勾当,不然,他
要这样速度的快艇,实在一无用处!
当然,我只是心中暗自想著,并未曾揭破他。那位朋友却也不是蠢人,见我注意了
那特殊安装的二具马达,便向我会心一笑!
我们来到了船舱中,那人首先,将两只沙发,掀了起来。我们向沙发下一看,只见
有两箱子弹,和两柄手提机关枪。
宋坚“哈”地一声,道:“武器这样充足,简直可以占领那个岛了!”那人似乎并
不欣赏宋坚的幽默,沉著脸,一声不出。接著,他又取出了一张航海图,那是方圆一百
浬海域之内所有小岛的图,他将泰肖尔岛所在的位置,指给了我们看。
那泰肖尔岛本身,在地图上看来,自然十分小,在岛外,还有一个环形的大岛,将
泰肖尔岛,包围了起来,只有东北方,有一个缺口。
我心知我们此行,实是大为凶险,研究了片刻地图,问那人道:“尊驾一定到过那
个岛上?”那人摇头道:“我不能说到过,但是有几个胡克党徒,和我相当熟,他们却
和我说起过岛上的情形。”我和宋坚忙道:“那么,请你对我们说说!”
那人在舱中来回踱了几步,道:“泰肖尔岛外面,那个环形的岛,实则上,只是一
团岩石,耸立在海中,最高之处,达到六十公尺高,都是峭壁,乃是出产燕窝的地方。
当然,自从胡克党盘踞之后,那地方的燕窝,也不再有人采集了。”
他讲到此处,顿了一顿,又道:“因为那一团礁石,成了泰肖尔岛的天然屏障,所
以,胡克党只在那个缺口的两旁,安上重武器,而在其他地方,却并没有防守。”
宋坚“啊”地一声,道:“那我们可以利用这一点,在峭壁上翻过去。我相信没有
什么峭壁,可以难得过我和卫兄弟两人!”
那人点了点头,道:“这个念头,我也动过。刚才我说我不能算到过,实质上,我
是曾攀上了峭壁的,爬山的工具,也在这快艇上,可是我在攀上了峭壁之后,却发现难
以下去!”
宋坚道:“为什么?”
那人道:“在岛上,胡克党防守得十分严密,几乎每一个岩洞中,都有人以枪口对
著海面,你一下峭壁,便非被发现不可!”
宋坚和我两个入,呆了半晌,那人耸了耸肩,道:“或许我不够胆子,两位此去,
或则可以成功。据我所知,胡克党的首领,是一个非常狡猾的人,受过高等教育,在日
本人占领菲律宾时期,曾经和日本人勾结,无恶不作,名字叫作里加度。”我一面听他
的话,一面心中暗自盘算,已经有了一些计划。
那人讲完,似乎没有其他的话了,他望了我们一眼,默默地走向船尾,在他踏上跳
板之际,他又回过头来,道:“两位,如果万一不幸,你们落到了胡克党的手中,那么
,我有一句话奉告:死得快是福!”
他的语音,一点也没有恐吓的意味,我和宋坚,也都不是瞻小的人,可是,我们听
了他最后那句话,都不由自主,机伶伶地震了一下,脸上为之变色!因为,在这最后一
句话中,不知包含了多少恐怖的意味在内,胡克党徒手段的酷毒,也尽在不言中了!
那人讲完之后,摇了摇头,便走上了岸去。
我和宋坚,又呆了片刻,宋坚道:“卫兄弟,这是七帮十八会的事,你 ”
我不等他讲完,已经知道他的用意,是叫我不要再去涉险,就此回去,因此立即打
断了他的话头,道:“宋大哥,你不必再多说了!”
宋坚本是豪气凌云之人,一听得如此说法,也绝不忸怩多言,立即“哈哈”一笑,
走了开去,去检查那两柄手提机枪。
我则解开了缆绳,发动了两具马达,快艇按著海图上所示,泰肖尔岛的位置,破浪
而去。快艇前进的速度,的确惊人,两个小时以后,我用望远镜,向前面的一堆礁石看
去,发现正是泰肖尔岛外面的礁石。
这时候,天色已经渐渐黑了下来,我想找一找白奇伟和宋富两人所驶来的船只,是
否停泊在礁石之旁,但因为暮色苍茫,所以看不清楚。
在我们的快艇,离开礁石,远远的时候,我便关了马达,宋坚也从舱中,走了出来
,我道:“我们用船桨,划近那礁石去,不要惊动了胡克党徒!”宋坚点了点头,道:
“何以不见他们?”
我从宋坚的话中,听出宋坚对于他那不肖的兄弟,以及白奇伟等,都十分关心。那
实是难怪他的。宋富是他唯一的亲人,虽然志趣和他大相径庭,但是总是他的兄弟,若
是落在胡克党的手中,宋坚自然会感到难过的。而白奇伟则是他生死至交白老大的儿子
,他当然不能不关心他的安危。
我也是一样,尽管我不明白,红红何以和宋富在一起,而且,我对她和宋富在一起
这件事,不满意到了极点,但我仍是十分关心她的安危。
我们两人,出力地划著船桨,天色黑了下来,海水变得那样地深邃和神秘,礁石高
耸,在星月微光下看来,像是一头硕大无朋的史前怪兽一样。
到快艇划近礁石的时候,我看了看手表,是晚上十时二十分。
我们沿著礁石划,发现了一个岩洞,我和宋坚将快艇,划进了岩洞去,洞中漆黑一
团,我看完了一只强力的电筒,只见那岩洞只不过两丈深浅,像是一个天然的船坞一样
。
我们将艇停好,宋坚道:“卫兄弟,我们要不要泅水去找一找他们?”
我想了一想,道:“我看不必了,他们只怕早已攀上峭壁去了。”
宋坚道:“令表妹一点也不会武术,她如何能攀得上峭壁?我看她一定也隐藏在如
同这样的一个岩洞之中,而未曾到泰肖尔岛去!”
宋坚的话,令得我心中一动。
我们此来,冒著三重危险,不但胡克党徒,不许我们侵入他们的根本重地,白奇伟
、宋富,也和我们,有著利益上的冲突。我们在关心著白奇伟和宋富,但是他们,绝不
会也关心我和宋坚,而且,大有可能,一发现我们,便将我们置于死地!
而如果,我不能够在未曾见面之前,先找到红红的话,情形可能大不相同。红红自
然会帮我,我们的行动便可以方便许多了!因此,我立即点了点头,我们两人,各自划
了一只橡皮小艇,出了那个岩洞。
当然,我们带上了手提机枪和子弹,也带上了电筒,出了岩洞之后,沿著礁石,向
前划去,水光幽暗,不到半个小时,我们先后发现了十二三个可以藏船的岩洞,在一个
岩洞中,发现了一艘快艇。
那艘快艇上并没有人,从遗下的物件看来,这艘艇的主人,是白奇伟和他的伙伴。
他们的船,停在这里,他们的人,不知吉凶如何了。
我们很快地就退了出来,继续向前划去,一个一个岩洞用电筒照射著。很快地,我
们竟来到了那环形礁石的缺口处,我们立即停了下来。那缺口,约有丈许宽窄,可以称
得上是世界上最险的险隘,因此如果守在上面的话,实是没有什么船只,可以通得过去
!
而这时,从礁石上,正有两道强光,照射在缺口的那段海面之上,将海水照得闪闪
发光,我和宋坚,躲在闪光照不到的地方,用望远镜,向泰肖尔岛望去,只见岛上,灯
光闪耀,显然胡克党徒,在岛上有了他们自己的发电厂,那或许是日本人留下来的,但
也可以证明胡克党徒势力的庞大。
我们看了一会,便悄悄地划著船,向后面退了出去。在我们退出之余,还可以听得
礁石上有人在大声言笑。
礁石上面大声言笑的人,所操的乃是吕宋岛的一种土语,我对于世界各地的语言,
有著极其精深的研究,一年多前,便是以西藏康巴族人的鼓语,脱离了一次险难的,他
们的土语,我当然也听得懂。只听得他们,在大声地交谈著女人,讲话的显然是两个色
狼。
我们不想打草惊蛇,因此只是向后退出,不一会,便返到了我们快艇停泊的那个岩
洞口,又再向前,划了进去。因为礁石是环形的,我们刚才,循著一个方向,只不过寻
找了一半而已。
向另一个方向别出之后不久,我和宋坚,便一齐看到,在前面的一个岩洞之中,有
亮光一闪闪地在闪著!我和宋坚两人,都不禁大是紧张。
我们的行动,更加小心,木浆触水,一点声音也不发出来,橡皮艇无声地在海面上
滑过,转眼之间,便到了岩洞的口子上。
我们两人,一起欠身,向洞内望去,只见洞中,停著一艘快艇。
那艘快艇,和我们刚才曾经发现,确定是白奇伟的那艘,形状一模一样,舱中正有
灯光,我和宋坚两人,作了一个手势,两人仍是悄没声地,向前划了前去,到了快艇边
上,我们蹲伏在橡皮艇上不动,只听得船舱中,传出一个女子的声音,道:“肯定是这
里了,钢板上刻得很明白,泰肖尔岛,自然是这里。”另外一个男子的声音道:“不错
,但我们只能看著,而不能到那个要命的岛上去,找寻那笔财富!”
我和宋坚两人,听到了这里,交换了一下眼色,宋坚低声道:“令表妹?”
我点了点头,也低声道:“令弟?”他也点了点头。
在那快艇之上的,正是红红和宋富两人!
当然,事到如今,我也弄明白,红红和宋富,当然便是生物学家阪田高太郎和他的
女秘书。本来我觉得要冒充阪田高太郎的身份,似乎是很不可能的事情,但如今我明白
了,宋富根本不用冒充阪田高太郎,因为他就是阪田高太郎!
这话听起来,似乎玄了一些,但细说一二便可以明白,宋富和阪田高太郎,实是二
而一,一而二,只是一个人!宋富离开家很早,他可能一离开中国之后,便化装到了日
本,学起生物来,有那二三十年功夫,以宋富的聪明,当然不难成为一个杰出的生物学
家了。
而且,更有可能,宋富的双重身份中生物学家的身份,一直是他从事另外一种活动
的掩饰!“旅行教授”这个名称,便表明了他不是安份守己的人!
当下,只听得红红“噢”地一声,嚷道:“教授,你怎么啦,几个胡克党,就将咱
们吓退了?”宋富的发言,十分沉著,道:“小姐,不是几个,这里是胡克党的大本营
!”
红红道:“那更好了,菲律宾政府,是我们的友人,胡克党和菲律宾政府作对,我
们可以将他们破获,交给当地政府处理!”
宋富“嘿嘿”地乾笑了两声,道:“大破胡克党,是也不是?你是在编写第八流好
莱坞的电影剧本么?还是你有了原子死光?”
宋富讲完之后,红红好半天未曾出声,才道:“那我们怎么办?”
宋富的声音,传了过来,道:“我们先要找到,于廷文将这笔钱,藏在岛上的什么
地方?”
我听到了这里,又转过头去,低声道:“宋大哥,原来他们也不知道那笔钱,究竟
是藏在岛的那一部份,看来我们,不至于失败。”
宋坚点了点头,又作了一个手势,嘱咐我不要出声,我向船上指了指,示意我们是
否要爬上艇去,宋坚却摇了摇手,表示不用。
我同意宋坚的意见,我们两个人,仍伏著不动。只听得红红的声音,传了过来,道
:“教授,我们只要到了岛上,还不能明白么?”
我听得红红称呼对方为“教授”,已经知道我对于宋富的判断是不错的了。他是一
个双重身份的人,的确是一个十分出名的生物学家,但同时,他却也是宋坚的弟弟,飞
虎帮的叛徒,红红和他之所以曾在一起,当然是因为他曾在红红就读的那所大学教过书
的缘故!这时候,我心中十分著急,因为宋富是这样的一个人,而红红又是如此天真,
他们两人在一起久了,是不是已发生了什么难以估量的事情,使我无法对姨母交代的呢
?只听得宋富道:“王小姐,这岛上,你难道敢上去?”
我听得宋富如此称呼红红,心中才放心了些。红红道:“我当然敢,只要到了岛上
,再想想办法,我相信,这几句难以解释的话,便一定可以有结果了,教授,你说是不
是?”
宋富像是沉吟了片刻,道:“那个也不见得,只不过我们好不容易,将二十五块钢
板,一齐得在手中,如果空手而回,实在难以心息,可是我们一上岛去,只怕立即便要
被他们捉住!”
红红道:“教授,你是知道格丽丝的?”宋富道:“自然知道。”红红道:“她到
新几内亚的吃人部落中去了,我却连胡克党盘踞的地方都不敢去。”
又是这一套,什么人什么人到吃人部落去了,于是我便要怎样怎样,真不知道那是
什么逻辑!宋富笑了一下,道:“希望格丽丝的滋味较好,不要像小洛克菲勒那样,有
去无回!”
红红道:“不论怎样,胡克党之中,总有文明人,他们总不至于将人吃掉的!”宋
富笑了一笑,道:“小姐,世上有许多文明人,吃人的时候,连骨头都不吐出来,比吃
人部落的生番,还要厉害!”
红红也站了起来,道:“教授,你什么时候,不教生物,教起哲学来了?”我和宋
坚两人,听到此处,交换了一下眼色,不约而同地,各在袋中,取出那柄可以发射令人
昏迷的药水的手枪来。
我们取了白老大所制的特殊手枪在手,轻轻地攀住了那艘快艇的舷,我们虽然屏住
了气,令得身上发轻,但是那艘快艇,还是向旁,侧了一侧,只听得宋富道:“噢,有
人?”
红红道:“有人?什么人?胡克党已经发现了我们?那我们乾脆将钱财与他们平分
算了!”红红的话,当然是在说笑,可是我听了,心中却是一动。
宋坚在我略呆了一呆之后,一耸身,已经翻上了宋富那艘快艇的甲板,我也连忙跳
了上去。
我们两人,才一上了甲板,只见舱门口,人影一闪,紧接著,“嗤嗤”两声,有两
枚不知是什么东西,向我射了过来,我想起宋坚对我说的话,连忙将身子,伏了下来,
也就在此时,我听得宋坚“啊呀”一声,身子一晃,跌倒在甲板上!
宋坚跌倒在甲板之后,我听得“拍”地一声,有什么东西,钉在甲板之上。我心中
大吃一惊,只当宋坚已经中了毒针,不顾一切地跃了起来,而宋富在这时,却正转过身
,向宋坚望去。
就在那时候,我扳动了枪机,一股液汁,如同喷雾也似,向前扫射而出!
出乎我意料之外,是躺在地上的宋坚,几乎是在同时,跳起身来,“嗤”地一声,
一蓬浓雾,向宋富迎面射了过去!
宋富前后都被夹攻,想避也避不开去,只见他身子一晃,“砰”地一声,已跌倒在
甲板之上,那分明是白老大所配制的迷药,已经起了作用。
我忙问道:“宋大哥,你没有受伤么?”
宋坚道:“我没有!”
我们两人,只讲了一句话,便听得舱门口,传来红红的声音,道:“谁也别动!”
我和宋坚,抬头一望,只见红红手中,持著来福枪,指著我们,面上神色,十分严肃,
以英语道:“你们是胡克党么?”
我忍不住笑了起来,道:“王小姐,我们如果是胡克党,你早已成了死人了!”
红红在听到了我的声音之后的一瞬间的表情,我相信最天才的演员,也难以表演得
出来,她张大了眼睛,半歪著口,想说话,又说不出来,来福枪的枪口,却仍然指著我
们。
我向前踏出了一步,将来福枪的枪管,推斜一些,怎知红红不知是紧张过度,还是
在乍一听到我的声音之后,感到了过度的意外,原来扣在枪机上的手指,已经十分用力
那是十分危险的,只要能多用一分力量,我就会死在她的枪下了 而经我一堆,
枪身一斜,枪机已被带动,只听得“砰”地一声响,一颗子弹,已经呼啸而出,在岩洞
中听来,声音更是吓人!
红红这才怪叫一声,道:“表哥,原来是你!”
她一面叫,一面抛了来福枪,向我奔了过来,双手挂在我的额上,在我的面上,吻
之不已,而我在这时候,却实是心惊肉跳,到了极点,因为胡克党不是死人,刚才的一
下枪声,一定已将他们惊动!
我用力一扯,拉脱了红红的双臂,忙道:“宋大哥,咱们快将快艇驶出去!快!快
!”宋坚早已奔到了船尾,发动了马达,快艇向岩洞外冲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