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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红叶

卫斯理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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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8-24 23:13:42 | 显示全部楼层

(十一)三姓桃源

我师父的屋子,我自然再熟悉也没有,自从拜师学艺开始,每天午夜时分,我都会
到这里来,接受严酷得残忍的武术训练方法  很多时日之后想起来都奇怪自己何以居
然没有被“折磨”死,反倒练成了一身好本领。莫非人一定要经过这种痛苦的阶段,才
能成器?

    (玉不琢,不成器。如果玉有感觉,在被雕琢之时,也怕绝不愉快,又或者,玉本
身根本不想成器,那不是冤枉得很吗?)

    (玉是没有感觉的,所以可以不理,但人是有感觉的,其实很应该多问问人的感觉
如何。)

    (忽然来的感慨,还是由那个儵和忽替浑沌开窍,却把浑沌开死了而来的  和整
个故事无关,可以不理,或者是看了之后,好好想想。)

    师父屋子中的一切陈设,全是竹子制造的,手工十分粗糙简陋  以前我一直不知
是甚么原因,这时,和香妈、况英豪、祝香香一起走进来,再见到了我熟悉的那些竹家
俬,自然明白何以它们如此粗陋,不论是桌是椅是架子是卧榻,只要轻轻一踫,就会“
吱吱”响,像凳子,若是坐下去,发出的声响,简直像是在痛苦地呻吟!

    师父自然就是为了要听竹子发出这种痛苦的声音!

    他对姓祝的有刻骨的仇恨,想像之中,把仇人压在身下,听他发出痛苦的呻吟声,
那是何等痛快的事!

    虽然那时我还只是少年,可是也很感到师父的心理状态不正常,到了可怕的程度。

    这时,我们都只知道极少的事实,知道的是︰王天兵是香妈的师兄,而香妈嫁了一
个姓祝的,所以王天兵就恨竹(祝)子。

    要是会编故事,就这一点点材料,也就可以编出一个故事来了。可是编出来的故事
,怎么也比不上自香妈口中说出来的那么离奇。

    进了屋子之后,香妈伸手按在一张竹制的桌子上,那桌子这时发出了“吱吱”声响
。况英豪想坐下去,竹椅发出的声响,把他吓了一大跳,忙不迭站了起来。神情讶异莫
名。

    我向他解释︰“因为他恨姓祝的,所以故意要听竹子发出的呻吟。”

    祝香香咬著下唇︰“妈,为甚么要进这屋子来?有甚么说话,在外面说不好吗?”

    香妈略等了一会才回答︰“好,你们先出去,我随后就来!”

    自从和祝香香同学以来,我见过她的许多神态,或是娇柔、或是妩媚、或是轻嗔薄
怒、或是笑靥如花,都各具美态,叫人看了还想看,而在看了还看之后,还会随时都回
想。

    可是这时,祝香香的神情,却实在叫人不想多看她一眼  她俏脸铁青,虽然是板
著脸,可是眉宇之间,又有一种极度的厌恶。她母亲的话才一说完,自然是由于她心情
极恶劣的缘故,竟然连礼貌也不顾,一甩手,转身就冲出了屋子去。

    况英豪自然立时跟了出去,我犹豫了一下,望向香妈,香妈的神态十分疲倦,向我
挥了挥手,示意我也离开。

    本来,我还想说些甚么的,可是她的神情,表示得再彻底也没有  她要单独一个
人,不想有任何人在她身边,她只想一个人独处!

    所以,我没有说甚么,倒退著出了屋子,才转身。

    祝香香离开了屋子之后,一口气不停,急步走出了院子,才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脸
色仍是阴沉无比,况英豪在一旁,没做手脚处,不知如何安慰她才好,甚至向我投来求
助的眼神。

    我自然也没有法子。于是,祝香香站著不动,只是大口吸气,大口呼气。我则缓缓
踱步,况英豪围著祝香香,团团乱转。

    足足过了半小时之久,才看到香妈走了出来,她出来之后,动作很缓慢,小心地关
上了院子的门,神情竟大是依依不舍,又面对著门站了一会,才转过身来,彷佛只有她
一个人那样,踽踽而行,到了一个亭子中,在亭中坐了下来,不言不语。

    祝香香先走近她的母亲,母女两人也没有说甚么,只是自然而然,轻轻握住了手。

    她们两人显然都在精神上有极大的困扰,但是两人在一起默然不语,还是十分温馨
,看了令人感动。

    三个少年都在等香妈讲话,准备听一个恩怨交缠,爱恨交织的故事。可是过了好一
会,香妈一开口,说了一句话,却是我们再也想不到的。

    这句话,不论多少年之后,我都可以清楚记得,记得香妈说这话时的神情、环境,
以及我们听了之后,感到错愕的反应,历历在目。

    香妈说的那句话是︰“你们都读过《桃花源记》?”

    是不是毫没来由?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忽然问了这样一个问题。

    有一本书,现在已不流行了,这本书叫《古文观止》,意思是叹为观止的古文汇编
,清康熙年间两位姓吴的学者所编,收各种骈文散文二百二十二篇,篇篇锦绣,字字珠
玑,超过三百年,是求学者的必读书,有几篇著名的文章,像《桃花源记》,只怕会一
直流传下去,谁不知道“晋太元中武陵人捕鱼为业……”?

    我们三人,当时除了点头之外,都没有出声。

    香妈长叹一声︰“像《桃花源记》中记述的事,也不一定全是陶渊明的想像,真是
……有的。”

    我立即想到的是︰啊!一个桃花源记式的故事。

    这一类故事,不止《桃花源记》,许多小说都以这种形式的故事为基础。

    香妈在继续著︰“若干年之前,天下大乱,洪秀全领导的太平军,打下了半壁江山
,洪秀全自己在南京,封为天王,坐上了龙椅,本来是满清气数已完的好时机,只惜天
国的将领不和,争权夺利,自相残杀……”

    她在说著这段历史的时候,语调十分感叹,而且对于太平天国的称呼,也很尊重 
 一般提起太平军,都叫他们“长毛”,自然没有敬意。

    再听下去,就明白了︰“当太平天国败象初现之际,有三个中级军官,洞悉先机,
知道必不长久,将来结果可能惨不堪言,所以急流勇退。他们全是湖南人,知道湘西一
带,崇山峻岭,森林连绵,很有些隐蔽之处,所以三人先结伴去寻找,终于给他们找到
了一处与世隔绝的好所在,若是不明究里,根本无法到达。三人在略作安排之后,便把
全家老小,都迁入了那所在,并且命名为‘三姓桃源’,立下家规,世世代代,在三姓
桃源隐居,再也不出尘俗世间,也就无疑人间天上了!”

    香妈在这样叙述的时候,神情无比向往。我却暗中不住皱眉  对于这种形式的隐
居,我不是很赞成。那种避世的精神,无法形成人类的进步  或许有人说,人类没有
进步会更好,那也不必争论。

    香妈叹了一声,徐徐道︰“三姓是︰祝、王、宣  我姓宣,香香也直到现在才知
道吧?”

    祝香香咬著下唇,点了点头。

    香香的爸爸姓祝,我师父姓王,我已大略可以估计到事情会如何发展的了。

    香妈又道︰“三姓之中,王姓是武将,祖传的武学,极具威力,最早源自宋代,称
为‘龙虎功’  聚龙会虎,据说是张三丰祖师亲传。这武功,在王家世代相传,一向
传子不传婿。”

    她说到这里,望了我一眼,大具深意。

    在香妈的眼神中,我感到了她的意思︰你是王天兵的徒弟,他替你的武术打下了基
础,你也是“三姓桃源”龙虎功的弟子!

    我领略到了香妈的意思之后,立时又向祝香香望了一眼  祝香香也是“三姓桃源
”的弟子,我和她的关系,自然又深一层了!

    可是,我又想到,那也没有甚么用,香妈和王天兵是师兄妹,可能还是青梅竹马,
一起长大的,但是结果显然不是很好。

    我思绪紊乱,心神不定。这时,况英豪也神色阴晴不定,他用极低的声音咕哝了一
句︰“武术!哼,一鎗过去,甚么功都没有用!”

    他这句话,自然是对香妈的大不敬,我也不知道香妈有没有听到,祝香香则垂下了
眼睑,和我一样,装成了听不到。

    况英豪的话,很有道理,可是他忽略了中国传统武术若是达到了深湛的境界,反应
的灵敏和对恶劣环境的适应,绝不是科学所能解释,也不一定不是现代武器的敌手。

    香妈吸了一口气︰“三家人隐居在深山之中,王家是大武术家,祝、宣两家全是文
人,在隐居的岁月之中,自然身手矫捷的武术,比之乎者也的文学有用得多。本来,王
家的独门龙虎功,不传外人,但为了表示三姓为一家,王家竟不藏私,公开了家传的武
术,三姓子弟,只要肯学,都能获得倾心传授。”

    香妈说得十分平静,她说的虽然是多年之前的事,可是事情本身很传奇,又明知和
眼前的几个人的恩怨纠缠,大有关联,所以很引人入胜,再加上香妈叙述的本领很高,
所以我们都屏气静息地听著,尤其是祝香香,事情和她更有直接的关系,所以她更是聚
精会神。

    我把香妈那次所说的,加以整理,叙述在下面。在“三姓桃源”之中发生的事,有
一些,当时不是很明白,只当是怪事。后来见识丰富了,就明白了真正的原因。

    我当时的反应,和后来的认识,都加插在香妈叙述的故事之中。

    “三姓桃源”所在之处,四面全是重重叠叠的山峦,峭壁中的,飞鸟难渡。那山谷
被群山包围,所以气候适宜,物产极丰,土地肥沃,又有水潭、溪流、瀑布,水产也丰
美之极,不但如此,还有一个大岩洞,洞壁之上,结聚著许多晶莹雪白的盐块,当真是
洞天福地,只要收得起野心,在这样的环境中居住,实在是无忧无虑,再理想也没有了
。任凭外面的世界怎么样天翻地覆,在这个山谷之中,一样是平静宁谧的神仙境界。

    问题就在这句话︰只要把野心收起,世外桃源,就是最理想的生活环境。

    但是,若是收不起野心呢?

    人各有性格不同,有的人天生没有野心,甘于淡泊,不求进取。有的人雄心勃勃,
勇往直前,不怕大风大浪。那是人天生的性格,很难说谁是谁非,谁对谁错。

    最早一代搬入“三姓桃源”的三家家长,自然都没有问题,他们都看透了世情,认
为替自己和自己的家人,找到了最好的生活方式。

    当时,三个生死之交,曾有一番小小的争执,姓王的武将提出︰“我把家传的武术
公开,三姓是一家,从此之后,三姓桃源之中,只有武,没有文,三姓子弟,连字也不
必识!”

    王姓武将提到了“连字也不必识”,那是釜底抽薪,最彻底的办法。连字都不认识
,自然更不必读书了,不读书,就不会知道那么多事,就会心安理得,在这山谷之中,
一代一代住下去,不会出甚么花样。

    别看王姓武将是个粗人,他这种主张,和中国古代的大思想家老子和庄子,颇有相
合之处︰“绝圣弃智”!

    人若是没有智慧,对只追求平静的生活,绝对是一件好事。

    可是王姓武将这个提议,立时被饱读诗书、满腹经纶的两个朋友反对,他们两人意
见一致︰“王兄既然不藏私,把家传武学公开,我们又岂甘后人,也把毕生所学,传授
三姓子弟︰只要有天资,管保他们能有大学问。”

    王姓武将当时没有再争,只是问了一句︰“纵使学得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在三姓
桃源之中,又有何用处!”

    一句话,把祝老夫子和宣老夫子堵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王姓武将没有坚持只学武不学文,所以三姓子弟,文武兼习,也有生性疏懒的,索
性甚么也不学,倒也怡然自得,过那无忧无虑无欲无求的快活日子。

    两位老夫子,在进入山区的时候,每人所带进来的书籍,都有十几大箱,所以有的
是教学材料。

    就这样相安无事很多年,三姓也定下了规矩,同姓不通婚,渐渐地,人口就多了起
来。

    (当时我听到这里,就暗自摇了摇头。因为那两位老夫子虽然满腹经纶,但是中国
的古籍之中,自然科学的著作极少,有也是不通的多,甚么“黄鸟入海化为蛤”这种神
话式的传说,都被一本正经写在书中。)

    (所以,他们一定都不知道,这种情形,若是延续下去,就会出现危机  总共只
有三家人家,不是你娶我,就是我嫁你,不出几代,所有人之间,就都有了血缘关系。


    (而近亲成婚的恶果,十分惊人︰下一代的智力减弱,产生白痴。)

    奇怪的是,三姓之中,王、宣两姓的人口传衍较多,祝姓却一连三代,男丁都是单
传,女性相当多。祝姓的男丁,高大挺拔,英俊非凡,成为谷中女孩子倾慕的对象。到
了有一代,祝家居然生了三个男丁,可是那三个男丁之中,只有一个肯成婚,另外两个
,全谷所有适龄女性,除了姓祝的之外,几乎只要他们开口,都可以娶之为妻,其中不
乏又能干又美丽的。但是那两位青年,却硬是没有兴趣,反倒喜欢和男青年在一起,举
止大似女性,引得谷中所有人都骇异万分,视为妖孽。

    (当时我不是很明白那是甚么性质的怪事。后来就明白,祝家的男丁,有同性恋的
遗传,这种由遗传密码决定的倾向,十分无奈,原因不明。如今世界很多地方,都不再
歧视有这种倾向的人。)

    在这平静的山谷之中,引起了一阵又一阵的风波。偏偏这两个男丁,聪明之至,谷
中所有的书,都被他们读遍了,见识自然也与众不同,而且又和所有人格格不入,于是
,就写下了一封信,离开了山谷,结束了在“三姓桃源”中的隐居生活。

    这件事,对“三姓桃源”来说,简直是爆发了一枚核子弹,一查之下,这两兄弟,
还带走了一批当初进谷时带来的珠宝。

    当初,珠宝的数量真不能算少,由于下定决心,在谷中世代隐居,再名贵的珍宝,
都没有用处,所以只是随便放在坟地的祠堂之中,当作一种供奉,也没有专人看守,要
带走是十分容易的事。

    姓祝的两兄弟犯了“三姓桃源”最严重的规条,照规矩,一定要把他们追回来。他
们的兄长,义不容辞,负责去追他们回来。

    这时,所有人在“三姓桃源”之中,隐居了超过一百多年,对于外面世界是甚么样
子的,一无所知,一提起要离开山谷,都视为畏途。

    何况,那时祝老大新婚未久,文武全才,武功在谷中,是首三名之选,所以谷中的
人都相信他一出马,就可以把他两个大逆不道的兄弟追回来。

    祝老大当年二十四岁,他带了一包珍贵的珠宝,离开了“三姓桃源”。

    留在山谷中的人,在等著祝家老大的回来,可是一个月又一个月,一年又一年,足
足等了二十年,祝老大踪影全无,和他两个兄弟一样,看来再也不会回来了。

    于是,“三姓桃源”之中,祝姓的只有女性,没有男人,势必成为“两姓桃源”了


    是三姓还是两姓,问题都不大,问题是在于,姓祝的三兄弟一去不回,可知道桃源
式的隐居生活不一定能吸引人,神仙式的闲适也未必适合所有人,外面的花花世界,必
然有吸引人之处  这种想法,是一个大缺口,若是一旦堤防崩溃,那么,三姓桃源也
就不再存在了。

    在祝老大走了一年而没有信息之后,山谷中的父老已经看出了这个危机,可是谁也
没有办法。一直到了祝老大离去了二十年,虽然祝家三兄弟离去,被当作谷中最大的禁
忌,谁也不提,可是那是插在三姓桃源心头的一颗钉子,谁都知道,不把这颗钉子拔去
,总有一天,会有变生不测的大祸事!

    那二十年,山谷中的变化,并不是太大,但总也有变化的。最突出的是,在王姓的
一族之中,出了一个文武全才的青年人。

    人有智愚之分,在许多情形下,由天生的遗传密码决定,但后天的勤奋,也占很大
的成分。山谷中生活舒适,王家独门龙虎功之中,有几门最具威力的,要经过十分刻苦
的锻练过程,近乎自虐的发奋,才能有成,已经没有甚么人肯练,失传了五六十年,到
了这王姓青年身上,竟一一都练成功,那年,这王姓青年才二十二岁,已经是文武全才
,成了三姓桃源之中最杰出的人物,虽然年轻,但是在谷中地位极高,俨然是一谷之主
了。

    香妈花了不少言词,介绍这个王姓青年,听得我有点悠然神往,想像那是一个如何
刻苦,努力向上的青年人  任何人只要有这样的精神,取得成功是必然的事!

    香妈以手支颐,很是出神,停了好一会,才道︰“那时,他是山谷中所有年青人的
领袖和偶像,也是所有少女心中的……理想丈夫。”

    她说到这里,眼神更是茫然,又停了片刻︰“在许多许多少女之中,他只喜欢一个
人  ”

    在说到“一个人”的时候,声音又慢又伤感,接著,便是一声长叹。

    祝香香立时过去,握住了她妈妈的手。祝香香的声音很低,她说的话,虽然我和况
英豪都想说,但是听了,还是感到意外,她道︰“妈,那少女是你?”

    香妈并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却道︰“那王姓青年的名字是王天兵!”

    我和况英豪互望了一眼,那个山谷中最出色的青年人,就是我的师父!

    我不由自主,摇了摇头,因为我在师父身上,绝看不出一个奋发向上的青年人的影
子来,虽然说人会变,但是总难以把一个终日喝酒、对著竹子喃喃自语、自暴自弃、消
沉之极的人和一个努力向上的青年联在一起!

    除了他在督促我练武时,还有三分英气之外,他整个人就像是行尸走肉一样!

    是甚么事使他有了那么大的转变?是因为他爱香妈,而香妈却嫁了姓祝的?

    一想到这里,我不禁“啊”地一声,已经理出了一点头绪来了。我指著祝香香,道
︰“那祝家三兄弟……那出谷去找弟弟,也一去不回的祝老大,是……香香的……”

    香妈抬了抬眼,神情已恢复平静︰“那是香香的祖父。他离开山谷去找他两个弟弟
,不到三个月,就在北京找到了,那两个弟弟凭著聪明才智和带出来的珠宝,已经生活
得十分好,成为大城中突然冒出来的传奇人物,而且公然……公然养相公……奇装异服
……旁若无人……”

    这些对那两兄弟的形容词中,我们当时都听不懂甚么是“公然养相公”,所以都有
疑惑之色。香妈叹了一声︰“也不知道上天是怎么安排的,祝家的男丁,个个玉树临风
,英俊非凡,这两兄弟也不例外,可是他们都不好女色,只好男色,相公,就是男妓,
专侍候男色的爱好者,虽然那是当时的社会风气,但也很少那么公然的。”

    我们都不出声。

    (那两兄弟是男性同性恋者,殆无疑问了。)

    香妈又叹了一声︰“大哥找到了弟弟,弟弟带著他领略花花世界的风光,他心中的
防线一下子崩溃,也就不回山谷去了  他更能干,不出十年,已经成了豪富,妻妾如
云,和他的弟弟不一样。可是,男丁单薄的遗传不改,香香的爸爸,是他的独子。”

    她又停了片刻︰“这些陈年旧事,要是你们没兴趣听,我就不说了!”

    我们三人一起叫了起来︰“不!要说!”

    当然要说︰因为最关键的事,她还没有说出来︰王天兵,她和祝志强之间,是怎么
又有了那样纠缠的呢?

    香妈吸了一口气︰“王天兵在山谷中威望越来越重,谷中父老有意退位让贤,由他
来当领导,王天兵也不推辞,但是他说,他要为三姓桃源,立一个大功之后,才当此重
任。”

    王天兵所说的为桃源立一大功,他一宣布,人人叫好喝采,原来他宣布︰“一定要
把祝家三兄弟找回来,不然,还成甚么规矩体统!以一年为期,我除非是死在外面了,
成与不成,都回山谷来。”

    在大伙轰烈叫好声中,王天兵定下了离谷的日期,在出发前的三天,一个晚上,他
和他心仪的少女宣瑛,在月下漫步。

    宣瑛就是香妈的闺名。

    王天兵和宣瑛的恋情,在山谷中已很公开。少男少女情怀,情人就快分别,而且要
一年之久,自然难免伤感,所以两人久久不语。过了好一会,宣瑛才幽幽叹了一声,垂
著头,王天兵望著在月色下,与月光溶为一体,悦目之极的俏容,忽然道︰“你可以和
我一起去!”

    宣瑛吃惊地抬起头来  她连想都没有想到过!可是王天兵一提出来,她一面心头
狂跳,一面就立刻想到︰为甚么不可以呢?她可以和王天兵一起离开,去找那姓祝的三
兄弟!

    王天兵接下来的话,充满了诱惑力,他把声音压得很低︰“老实说,我也不是没有
私心,找那三兄弟……我也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如果有你作伴,那……真是太好了!


    宣瑛的心,像是要从口中跳出来,在月色下看来,她俏脸由于兴奋和紧张,变得通
红。

    她没有考虑,只觉得脑中“轰轰”直响,就用力点了点头。

    这一点头,就决定了王天兵和宣瑛两个人今后的命运,而且,更奇妙的是,还影响
了当时远在万里之外的另一个青年人的命运,更影响了若干年之后的许多人的命运包括
了我在内!可知世事奇妙的连锁关系,牵涉的范围之广,难以想像!

    王天兵提出要和宣瑛同行,虽然父老觉得有点不对劲,但也没有反对。

    于是,这一双师兄师妹,就离开了山谷,闯进了他们从未经历过的世界。

    凭他们的聪明才智和一身本领,对外面的世界,很快就适应,而且,在两个月之后
,就找到了祝家三兄弟。

    而他们见到的第一个祝家的人,就是祝老大的独子祝志强。祝志强非但得到了,而
且还大大发挥了祝家美男子的遗传。

    当宣瑛和祝志强目光第一次接触时,两人都知道︰五百年冤孽相会了!

    香妈说到这里,又长叹了一声,我们也都默然不语  再下去发生甚么事,不必问
,也可想而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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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8-24 23:17:03 | 显示全部楼层

(十二)阴魂不散

不是说王天兵不出色,也不是说祝志强太出色,男女两性之间的关系,有一个“缘
”字在。一旦男和女之间,加进了一个“缘”字,就必然会有事情发生。

    祝志强和宣瑛一见钟情,立刻就知道以后一定要和对方同生共死,自然也是缘分,
本来顺理成章之至,可是旁边还有一个王天兵在!

    见了祝志强之后,王天兵大是高兴,派了姓祝的不是,便逼著祝志强带他去见父亲
,祖父,叔祖,要祝家上下三代,所有人等,给他押回山谷去,听候处置!

    王天兵说得理直气壮,而在外面世界长大,一脑子现代思想的祝志强,却听得哈哈
大笑,只当王天兵是疯子,自然不会听他的。

    这一来就说僵了,言语不成,当然只好动手。祝家三兄弟之中,虽然有两个是同性
恋者,但是在三姓桃源中学来的武功,却没有丢下,而且,在外面世界,和各地的武术
界砌磋,自己也不断有创造,竟把原来王家祖传的龙虎功,又发扬光大,更进一步。

    祝志强自幼习武,造诣不凡,两人在一个山谷之中比试,连打了三天三夜,把两个
正在盛年的青年人,都打得精疲力尽,眼看再打下去,自然两败俱伤。

    而在这三天之中,祝志强和宣瑛两人,一见之后,即像是触了电一样,眉来眼去的
这种情形,王天兵也觉察到了,在两人停手不打的时候,宣瑛在祝志强身边的时候,竟
比在王天兵身边的时候更多!

    到了第四天早上,王天兵解开一个包袱,取出了一双利刀来,一扬手,“拍拍”两
声,两柄利刀,就一起插入了附近的一株大树之中,他指著那两柄刀︰“从这里起步,
一人一柄,拿到手之后,就决一死战!”

    祝志强笑了好一会,才道︰“你去做你的桃源大梦吧,我可不再奉陪了,阿瑛,我
们走!”

    祝志强说著,向宣瑛伸出手去,两人自然而然,握住了手,竟一起向山谷之外走去


    王天兵大叫一声︰“师妹!”

    宣瑛回头,向王天兵叹了一声︰“师哥,我心已属他,你不要逼我!”

    这样的话,出自宣瑛之口,一个字一个字,清清楚楚钻入了王天兵的耳中,王天兵
大叫一声,奔到树前,伸双手拔出了双刃,又是一声大叫,返身扬刀,向宣瑛和祝志强
攻了过来。

    看王天兵的来势,像是一头疯虎一样,奔到了近前,势子不减,双刀带起呼呼的风
声,精光夺目,犹如两道闪电,向祝志强和宣瑛直劈了下来。

    祝志强和宣瑛,仍然手拉著手,身影一起向后疾退了出去,可是王天兵的刀势实在
太猛,两人虽然退得快,还是慢了一点点,刀光在他们的额前,疾掠而过,划破了额头
的皮肉。

    香妈说到这里,伸手拨开了前额的刘海,我们都看到,在她莹白如玉的额头上,有
一道极细的疤痕,自额顶到眉心。祝香香大是感叹,她这才知道何以她母亲的发型一直
用刘海遮住了前额的原因。

    香妈望住了祝香香︰“你爸爸的额上,也有一道同样的伤疤,唉,那两刀,当真疾
逾闪电,有雷霆万钧之力,稍慢得一慢,我们的头,怕都会被他劈了开来,我这才知道
,师哥他心中,真是恨到了极处,真的要把我们置于死地才甘心……”

    香妈说到这里,沉默了好一会。

    我心中在想,王天兵也真是够惨的了,他非但不能把祝姓一家带回去,反倒连公认
的未婚妻也跟姓祝的走了,受了这样的打击,叫他如何去见谷中父老。

    可是感情又绝不能勉强,这真是一个典型的悲剧!

    当时,宣瑛和祝志强虽然在千钧一发之中避开了攻击,他们各自受了伤,宣瑛看到
祝志强前额鲜血迸溅,吓得魂飞魄散,疾声问︰“你怎么了?”

    祝志强本来看到宣瑛受创,也十分吃惊,但听到她这样关切地问自己,知道她也只
是小伤,不过是流血的情状骇人而已。

    所以他一声长啸︰“多谢王大哥,在我们两人的额上各划了一刀,变成了夫妻同相
,妙极!妙极!”

    宣瑛一听,虽然血流了下来,俏险失色,可是她还是立刻甜甜她笑了起来,笑容之
甜蜜,王天兵竟未曾见过!

    王天兵再次暴喝,可是不等他再扬刀,一张口,随著暴喝声,一口鲜血,狂喷而出
,片刻之间,连喷了三口鲜血,人也委顿在地。

    宣瑛想要过去扶他,祝志强拉住了她︰“不可!他已有杀我们之心,不可再去助他
。他在这里静养两三天,自会痊愈,我们走!”

    宣瑛和祝志强一起向外走去,开始,宣瑛还回头看王天丘一下,到走出了十来步,
竟偎在祝志强的身边,头也不回,就走出了山谷。

    本来,宣瑛对于就这样离开了三姓桃源,就这样离开了师哥,也多少有点内疚。

    可是,一来由于她和祝志强之间的恋情,轰轰发发,使她明白了真正的爱情。二来
王天兵也做得太过分了。

    王天兵在山谷中养了几天伤之后,出来之后,就缠上了祝志强和宣瑛,暗算,行刺
,下毒,放火,手段无所不用其极,令得宣瑛也开始对他憎恨。

    他一个人行事,虽然占著人在明他在暗之利,可是祝家上下,能人何等之多,如何
能容他得逞,每一次,王天兵都铩羽而去,被人家赶走,并且还活捉了三次,每次都是
仗著宣瑛求情,才把他放了的。

    最后一次放他走的时候,祝志强对他道︰“这是最后一次放你,要是你再不识趣,
还要来生事,再落在我手中,决不容情!”

    王天兵非但不感激,而且目光之中,怨毒的光芒,像是毒蛇的蛇信一样。

    这次走了之后,不多久,祝志强就投笔从戎,进了军校。谁知道不多久,王天兵竟
又追到军校,祝志强第一次,由于意料不到,几乎著了道儿,虽然逃过了一命,肩头上
也中了他一枚钢镖,镖上且喂了毒,受伤不轻。

    在那次之后,王天兵又好几次摸上军校生事,全校上下,都知道祝志强有一个这样
的仇人,替王天兵取了一个外号,叫“阴魂不散”。

    王天兵也真是滑溜︰全校上下都想活捉他,可是每次都被他逃走,只有一次,他中
了一鎗,也不知中在甚么部位,还是被他走脱了,倒有了一年多清静。

    就在这段时间中,祝志强和宣瑛成婚,和当年的况大将军,是两对新人。

    况大将军和祝志强一入军校,就成了好朋友,自然对王天兵这个阴魂不散的事,知
之甚详,祝志强也早已把何以惹上了这样一个阴魂不散仇人的经过,告诉了好朋友。

    不久,一双好朋友,以优秀的成绩毕业。军校毕业之后,两人一起参加大小战役,
战功彪炳,一再升级,祝志强更有极好的身手,已积功升到营长,青年英发,是军中的
杰出人物,况大将军那时,是祝志强的副营长。

    王天兵久未出现,连祝志强也认为这个不散的阴魂,终于散了,而且军务十分吃紧
,他也就不再将这个仇人放在心上。

    意料不到的事,就在绝无防备的情形之下发生。

    那次军事任务,是要以一个营的兵力,突施奇袭,去突击敌军的一个团,要以少胜
多,行动机密之极。入黑之后,已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到了离敌军只有五六里的路程之处
,只等到午夜,一开始进攻,就可以成功。

    而且,来自家乡的消息告诉他们,他们的妻子都怀孕了。

    离进攻大约还有四五小时,部队在一片浓密的森林之中休息,养精蓄锐,准备厮杀


    当晚月黑风高,正是偷袭的好时机,进了村子之后,下了命令,不能有一点亮光,
不能有一点声音,士兵军官一律遵守,不得有违。

    营长和副营长以身作则,两人背靠著一株大树坐著。本来,在这样的情形下,这一
双好朋友会有说不完的话,上至天文,下至地理,生平抱负,国家前途,甚么都可以说
,但这时,两人都一言不发,一股重压,压在他们的心头,因为偷袭是不是能够成功,
对整个战役来说,实在太重要了。

    时间慢慢过去,林子中除了风吹动树叶的声音之外,一点声音也没有,只怕连树上
的飞鸟,也不知道林子内多了两千多个不速之客。

    就是那么寂静,那么紧张的时刻,突然,一下响亮而又急促的马嘶声,陡然响起。

    马嘶声还没有停,祝志强已经直跳了起来,而且一下子就听出,那是他心爱的大青
马的嘶叫声,也听出,大青马在发出这下嘶叫声之际,十分痛楚,显然是遭到了极痛苦
的事。

    而且,在这样的环境中,忽然传出了一下如此响亮的马嘶声,也令得人心头大震,
就像是在一锅沸油之中,陡然浇进了一杓冷水一般,刹那之间,各种声响,虽然不响亮
,可是也形成一股一股暗涌,颇有一发不可收拾之势。

    祝志强和况志强两人在黑暗中,轻轻踫了一下对方,两人一切行动,都有默契,况
志强立时通过身边的传令兵,传下令去︰保持肃静。祝志强则循声疾撞了出去,他武术
训练高强,黑夜之中飞奔而出,如鬼似魅,身法奇快,一下子就到了战马停伫的所在。

    营中战马不多,不到十匹,有三个马夫。为了使畜牲不发出声响来,所以十匹马分
开来拴,免得发出摩擦。祝志强直扑大青马的所在,去了解何以大青马会在这种情形下
,发出了那样的一下嘶叫声。

    况志强连下了三道命令,他的命令传到哪里,哪里就静了下来,等到全部暗涌平息
,林子中回复了平静,祝志强却还没有回来。

    况志强心中不禁大惊,他素知自己这个好朋友行事果断之至,若是马夫出错,在这
种紧急状况之下,立即军法从事,也不是甚么了不起的事,何以去了那么久,还没有回
来?

    他想往刚才马嘶声发出的地方去察看,可是他又知道,黑暗之中,不知有多少士兵
军官在留意长官的行动,若是营长和副营长,都为了一匹马而行动仓皇,那么就会影响
军心了!

    所以他只好耐著性子等著,一分一秒过去,他简直坐立不安,全身都在冒汗了,这
才听得有极轻的脚步声传过来,祝志强回来了。

    况志强忍不住压低了声音问︰“怎么了?”

    祝志强的声音也极低︰“马夫想偷了大青马开小差,被大青马踢了一脚,他刺死了
大青马!”

    况志强又惊又怒︰“那马夫呢?”

    祝志强闷哼了一声︰“给他溜走了!”

    况志强在当时,心中生出了老大的疑问  祝志强的身手何等了得,冶军何等之严
,发生了这样的事,如何能容得那马夫溜走?

    可是当时的环境,实在不适宜再追问下去,所以他也闷哼了一声,把怀疑藏在心底
,没有问下去。

    事后,他为自己的这种行为,懊丧欲绝,几乎没有吞鎗自绝,可是在当时,他确然
只能如此,因为祝志强下了决心不对他说,就算他大声逼问,祝志强也不会说甚么。何
况其时,绝不准出声  就是他自己下的命令。

    半夜过后,急行军出了林子,直扑敌军的阵地,鎗声一响起,两个好朋友并肩冲锋
,身先士卒,敌军仓皇应战,溃不成军,一下子就接近了敌军的团部。

    祝志强带了一个爆破班去攻敌军司令部,敌军中也有勇士,七个人的一个敢死队,
从黑暗中扑了出来,围住了祝志强。

    况志强其时,在大约十公尺之外,他陡然举了举手,那是在问祝,是不是要他回来
,联手应付,他看到祝也举了一下手,表示不必要,他可以应付。

    况对于祝的身手之好,自然有信心,他立刻又奔向前,奔出了几步,再转头,只见
祝志强已经砍倒了三个,大占上风。

    况志强的行动,十分顺利,一声巨响,把敌军的司令部炸得四分五裂,敌军的指挥
者,几乎一网打尽,无一幸免。况志强满怀胜利的喜悦,要和祝志强分享时,就看到一
个参谋,上气不接下气,奔了过来,向他报告︰营长挂彩了!

    军队之中,受伤不叫受伤,叫挂彩。况志强大吃一惊︰“严重不严重?”

    参谋道︰“军医正在急救,要立刻送医院!”

    战情紧急的时候,轻伤不下火线,战斗正在进行,营长身负要责,只要清醒,也可
以负伤作战,而今要立即送院,可知伤势一定严重之极了!

    况志强喝道︰“带我去看!”

    参谋带著况志强,奔到了刚才祝志强和敌军敢死队搏斗之处。那时偷袭成功,敌军
溃退投降,战斗已经完成了一大半。况志强看到军医、护士乱成了一团。他一走近,看
到祝志强由一个护土扶著半坐,左胸血如泉涌,衣服被剪开了一角,有一处很大的刀伤


    那刀伤,是肉搏时中了刀所致,以祝志强的武功而论,竟会被对方在这么要害部分
,刺中一刀,那当真是不可思议之极的事!

    止血药和绷带,一层层扎了上去,总算勉强止住了血,立即送到最近的医院去,况
志强又惊又怒,可是他要负责指挥,不能跟了去。

    战斗结束。况志强赶到医院,祝志强还没有醒过来,军医一见况志强,竟然“哇”
地一声,哭了起来︰“副营长,营长他带伤上阵,他……伤得那么重……还上阵……和
敌人拚杀!”

    况志强一怔︰“你乱七八糟,说些甚么?”

    军医激动得说不出话来,把况志强带到了仍昏迷不醒的伤者之前。

    况志强看到,伤者的左胸伤处,扎著绷带,而在腰腹之间,另有伤处,看来比左胸
的伤还要严重。

    军医吸了一口气,指著腰腹间的伤处︰“送到医院,才发现他这里早受了伤,只是
草草包扎,一直在流血,那是战斗开始之前受的伤,也是刀伤!伤口又阔又大,是一种
有锯齿的刀刃所造成的,那不是普通人用的刀,是武术家的兵器!”

    况志强听到了一半,就天旋地转,几乎没有昏了过去!

    他立即想到了那个被他们称为阴魂不散的王天兵!

    王天兵的兵器,就是一柄厚背锯齿短刀!

    他也想起了战斗开始之前的那一声马嘶,祝志强去察看后久久不归,和那个失了踪
的马夫!

    事情虽然没有目击者,可是却是明摆在那里的!

    香妈说到这里,停了下来,望向我。

    我长长地叮了一口气,明白何以我一说出了“王天兵”这个名字来,况大将军暴怒
,香妈的脸色就那么难看的原因了!

    其间有那么错综复杂的恩怨在︰复杂到了少年的我,难以了解的程度。

    我只感到︰太可怕了!

    没有多久,就查明了那个溜走了的马夫,是一年之前才加入军队的,来历不明,平
日绝不出声,面目普通,谁对他也不会留意。

    明摆著的事实是︰王天兵改装易容,混进了军队当马夫,在等候机会  他终于等
到了良机,在那个晚上,一刀刺死了祝志强心爱的大青马,马临死之前惨嘶,他知道祝
志强一定会来察看,黑暗之中,死马之旁,他阴魂不散终于偷袭成功!

    祝志强被他偷袭得手,当然也会有反击,所以王天兵可能是负伤逃走的。

    而王天兵绝想不到的是,祝志强在受了重伤之后,竟然如此坚强,由于战斗在即,
他竟然隐瞒了自己的伤势,若无其事,照样指挥战役!

    他腰腹间的伤口很大,草草绑扎,流血过多,硬撑著战斗,以致又在敌方敢死队的
围攻之下再受重创  不然,以他的身手,别说对付七个人,就是再多三倍,也奈何不
了他半分!

    况志强在知道了这些情形之后,愤怒、懊丧、悲痛,种种感情交集。

    祝志强昏迷了四天才醒,谁都知道,那是临死之前的回光返照。那时,两位怀了孕
的妻子也已赶到。宣瑛双眼哭得又红又肿,祝志强握住了她的手,却不现出悲伤的神情
,反倒说了指腹为婚的那一番话。

    况志强疾声问︰“那马夫是王天兵?”

    祝志强听了之后,却双眼发定,并不说话。况志强顿足︰“你说啊!你是先中了暗
算,这才吃了亏的!我一定要替你报仇!”

    祝志强摇了摇头,闭上了眼睛,当他再睁开眼来时,眼光发定,已经与世长辞了!

    虽然事情是明摆著的,但是祝志强在临死之前,并没有确切地说出首先是谁暗算他
的!

    从此之后,就再也没有王天兵这个人的消息。况大将军运用了一切可能去找他,甚
至想派兵去直捣三姓桃源。但是宣妈却反对︰“他不会回去,他没有脸回去!”

    一直到不久之前,香妈才对祝香香约略说了当年的怪事,并且对香香道︰“那个人
,竟像也在本县居住,落脚在本县的大户卫家。”

    这就是祝香香为甚么要我带她去见我师父的原因。祝香香长得和香妈十分相似,王
天兵陡然看到她,自然大吃一惊,而祝香香也想到有可能是自己的杀父仇人,竟是一脸
的愁苦,她一时失措,也只好转身便奔。

    当时,我只觉得奇怪,怎想到会有那么多曲折在!

    香妈说完了之后,我们都不出声,因为她所说的一切,实在不是一时三刻可以消化
得了的。

    过了好一会,祝香香才道︰“他已经用暗算害死了……爸爸,还要那么恨姓祝的?


    祝香香在这样说的时候,声音听来十分平静,可是双手却紧握著拳,我知道,那是
她心中极度愤怒的缘故。

    香妈的声音苦涩,却答非所问︰“这些年来,我一直在想,那晚上杀了大青马,暗
算志强的人,究竟是谁?”

    香妈这句话一出口,我们都吃了一惊,况英豪首先嚷了起来︰“不是他是谁?”

    香妈皱著眉,向我望来,我乍一听香妈那么说,虽然吃惊,但是这时,仔细想想,
也觉得事情很有点可疑之处。

    疑点之一,是虽然营长和马夫之间,地位悬殊,但是马夫既然负责照料营长心爱的
大青马,必然有一定程度的接触,祝志强文武全才,为人精细,一年半载都觉察不了有
一个大仇人隐伏在身边,这一点就说不过去。

    疑点之二,我和师父相处,虽然除了传授武功之外,再也没有别的话可说,但是他
那种愁苦,那种对香妈的思念,那种对姓祝的恨意,我还是可以体会得到的,那又岂是
一个终于报了大仇的人的行为?

    而且,他如果报了大仇,是可以回到三姓桃源去,不会一直流落在外,没有面目见
桃源父老。

    疑点之三,是祝志强在临死之前,并没有说出暗算他的是甚么人,可以相信,他为
人正直,纵使他心中认为那一定是阴魂不散所为,但由于黑暗,没有看清楚,他也就不
乱说。

    这些疑点,香妈一定考虑过不知多少次了,她所不知道的,是王天兵的生活情形。
所以,我就我所知,说王天兵的生活,千言万语,一句话就可以形容︰“我师父根本不
像是活著,他比死人更痛苦。任何人一见到他,都会被他那种深切的痛苦所影响,不想
多看他一眼……”

    我在这样说的时候,望著祝香香,祝香香是曾一见了他就奔逃的,当然对我的说法
,深有同感,所以她用力点著头。

    况英豪这小子,虽然鲁莽一些,但有时候,说话依然一针见血,他道︰“不必多猜
,把他找出来,不就可以知道究竟了吗?”

    香妈抬头望天,一言不发。祝香香轻轻叫道︰“妈!”

    祝香香的用意十分明白,不论是不是王天兵的事,她都要把王天兵找出来,是王天
兵干的,她就要报父仇。不是王天兵做的,虽然事隔多年,她仍然要去找当年的那个暗
算者!

    香妈闭上了眼睛,身子在微微发抖,过了一会,她才长叹一声︰“我实说了吧,我
没有勇气和他见面,也不知道见了面之后该怎么样,香香,你别逼我!”

    香妈可能武功绝顶,但是这种感情纠缠的事,有时连神仙也难以处理得条理分明,
何况是凡人。

    祝香香又叫了一声︰“妈,我不是要你去见他,是我去见他,我再见到他,不会再
逃!”

    我忙道︰“我也要找他,天兵天将委托我找他的!”

    况英豪兴致勃勃︰“好,我们三个人一起去,闯荡江湖,找这个王天兵,看看是他
阴魂不散,还是我们阴魂不散,哼!”

    况英豪在这样说的时候,摩拳擦掌,意态甚豪。

    可是,他却未能实行他的愿望。香妈当时听祝香香那么说,静静地想了一想,就点
了点头,表示同意。而况英豪向他的父亲况大将军一说,况大将军面色一沉︰“胡说甚
么,下个月你就要到德国去进少年军校,你忘了吗?闯荡江湖,做甚么梦!”

    况英豪吐了吐舌头,没敢反驳  事实上,入少年军校才是他的真正愿望。

    我回家去一说,我那堂叔首先赞成︰“好极,你也该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了!”

    一句话,把我引得心痒难熬,我早就向往外面多姿多采的世界,这下可以往外闯,
每天都会有意想不到的新鲜事发生,这才叫生活!

    香妈并不反对我们的决定,她的提议是︰“先到三姓桃源去,他……这次,可能回
老家去了!”

    我不知道香妈何以有这样的推测,想来必有道理,所以一口答应。她又给我们很详
细的地图,和进入那山谷的暗号,以及要注意之处。

    我会和祝香香一起闯荡江湖,这对我来说,是喜上加喜的事。

    自然,和我兴高采烈相反的,是况英豪,他的视线一直留在祝香香的身上,用力拍
著我的肩头︰“我们是好朋友,永远的好朋友。”

    他逼我同意他的话,我吸了好几口气,才点了点头︰“是,我们是好朋友。”

    祝香香在一旁,垂睑不语。

    少年人,想得单纯,没想到世事千变万化,根本不能预料。

    千变万化的,自然都是以后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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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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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8-24 23:27:53 | 显示全部楼层

钻石花

楔子】


    “钻石花”这篇故事,是“卫斯理”为主角故事中的第一篇,写作时,还完全未涉
及“科学幻想”这个题材。在第一次出版的时候,曾再三考虑要不要列入,结果还是列
入了。因为这是卫斯理这个人物的“首本戏”,对这个人物的来龙去脉,有相当详细的
交待。不久之前,一位读友就问:“卫斯理的中国武术,主要是哪里学来的?”就有点
自己也记不清楚,还是他有肯定的答案:是杭州疯丐金二的徒弟。

    这种“典故”,就是全在“钻石花”这个故事中。

    本来,一直很喜欢在“连作小说”的形式中,利用出现过的各类人物,虽然故事不
同,但熟悉的人物,经常出现,可收事半功倍之效。“钻石花”中的人物,除卫斯理之
外,其余的,都再也未曾出现过,像石菊,应该十分可爱,可以再现,黎明玫是死了,
无话可说。

    其所以未再用到“钻石花”中其他人物的原因,只怕是为了它不是科幻题材故事的
缘故  总之,写作人有很多情形,都不是有意安排的,至于无意间何以会出现这种情
形,实在无从追究。

    由于这是最早期的作品,所以在重校之际,改动之处也相当多。多年写作生涯,文
字总比以前要洗练得多了。

                                                                      倪  匡
                                                          一九八六、八、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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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8-24 23:29:0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部:弹向大海的钻石】

这是一个隆冬的天气,在亚热带,虽然不会冷到滴水成冰,但是在海面上,西北风
吹了上来,却也不怎么好受,所以,在一艘远程渡轮的甲板上,显得十分冷清。那天晚
上,又是一点月光也没有,黑沉沉的天上,只有几颗亮晶晶的星星,我因为生性喜静,
这天晚上,我又穿著一件厚厚的大衣,可以不畏凛烈的西北风,我在甲板上踽踽地踱著
,倒感到这样的境界另有一番滋味。

    正当我以为是独自一个人在甲板上的时候,忽然听得“嗤”地一声,我立即循声望
去,只觉在栏杆上,另有一个人倚著,望著海面,那“嗤”的一声,正是从他那里所发
出来的。

    我心中感到十分奇怪,因为刚才那一声,曾经学过中国武术的人,都可以听得出,
那是以极强的指力,弹出一件东西的声音,也就是如今一般武侠小说中所说的“暗器嘶
空”之声。

    因此我停住了脚步,点著了一支烟,在点火的时候,我偷偷地抬起头来仔细打量那
个人。

    只见他左手拿著一只布袋,右手伸入布袋之中,拈出一粒小东西来,向空中一扬,
“嗤”地一声,那粒东西,便跌入了海中,溅起的水花并不高。

    在那粒东西划空而过的时候,我看到那粒东西,发出一丝亮晶晶的闪光。

    那一定是无聊的人,在将玻璃珠子抛向海中,以消遣时间,我想。

    与其一个人在甲板上闲踱,何不走过去和他搭讪几句?我又想。因为每一个人,如
果你能够设法打开他心扉的话,你就一定可以听得到一个极其动人的故事,不论那人是
行动之间太过矫揉的贵族还是过著原始生活的土人。这是我的经验,所以,我轻轻地来
到了他的身边。

    那人像是全然未曾发觉我在向他走近,仍然是望著黑漆漆的海面,机械地将那袋中
的东西,一粒一粒地抛入海中。直到我来到了他身边,只有四五尺远近处,他才猛地回
过头来。

    我和他打了一个照面,天色虽然黑暗,但是就著远处射过来的灯光,我可以很清楚
地看得清他的脸面,他是一个三十不到的年轻人,虽然有著一种忧伤得过分的神气,但
是却仍然可以看出他是一个刚毅的人,大约因为他所受的打击实在太大了,所以脸上才
出现这样的神气来。

    他冷冷地望了我一眼,眼色是如此之冷峻,然后,简单地道:“走开。”我并没有
听从他命令式的说话,只是停住了脚步,不再前进。

    “走开!”他第二次冷冷地叱著。我向他作了一个不明所以的神情,他忽然冷笑了
几声,转过身去,又重复那机械的动作。

    我在他身旁站了好一会,他一直将那些小粒东西抛入海中,我也不断注视著他。在
附近的一个船舱的窗中突然亮起了灯光,而灯光映了出来之际,我已经陡地看清,他拈
在手中的,竟是一粒足有十五克拉大小的钻石!

    在那一瞬间,我完全地呆住了!我绝对不是一个守财奴,但对于印度土王式的豪奢
,却也不表苟同。因为钱,究竟是有著许多用处的!

    而那个穿著一套墨绿色西装的年轻人,竟将那么大颗的钻石--世上最值钱的矿物
--顺手抛入海中!而在我发现他以前,他不知已经抛出多少粒!

    霎时之间,我脑中不知闪过了多少念头,最后,我猜想他是一个走私集团的人物,
他将钻石抛入海中,多半是一种最新的走私方法。

    我虽然转了不少念头,但是却只费了极少的时间,我立即踏前一步,喝道:“住手
!”

    我那陡然的一喝,显然收到了预期的效果,那年轻人突然间呆了一呆,回过头来,
而就在这一刹那间,我右手中指向外“拍”地一弹,那枝已吸了一半的香烟,向他的面
门弹了出去,同时,左手翻处,已然抓向他手中的布袋。

    那年轻人一偏头,将我弹出的香烟避开,可是烟头上著火的地方,因为一弹之力,
迸散开来,却也烫了他的脸,使他怔了一怔。

    就在那一怔之际,我已然捉住了他的手腕,一沉一抖间,手臂一缩,已然将他手中
的布袋抢了过来!我一得手就退后,那年轻人的眼中突然射出了两道精芒,向我狠狠地
扑了过来!

    我早已看出那年轻人也是曾经练过中国武术的,因此早已有了准备,一见他扑了过
来,身子便向后退了开去。可是,就在我一退,他向前一扑的时候,他的身子扑到了一
半,突然以一足支地,转了一个半圆,这一来,他便变得向我的侧边攻过来,我的躲避
,变得完全失去了作用!

     而亦是在那一瞬间,我也己然看出了那年轻人的师承!

     当时,我心中既怒且惊,再想要应变时,左手的肘处,突然一麻,瞬霎之间,那
一只软布袋,又被他夺了回去,而他一夺回了软布袋之后,身形晃动,也向后疾退了开
去。我岂肯甘心于这样的失败?连忙伸手入袋,己然取出一柄手枪来,枪口指向他,冷
笑一声,道:“不要动。”那年轻人立即身形僵住了不动,他本来是一个后退之势,僵
住了不动之后,气势矫健,简直像是一头蓄满了势子的美洲豹!

    我看到我的把戏,己然将他制住,心中不禁高兴。因为我的手枪,说来好笑,那只
是我漫游澎湖群岛时,岛上一个老渔民送我的礼物,是海柳木雕成的,形状和真的左轮
一模一样。

    当时,我的心内,对这样一个有为的年轻人,在中国武术上,已然有了如此造诣的
人,竟会参加走私集团,实是十分气愤,冷然道:“想不到北太极门下的弟子,竟会干
出这样的事来!”

    那年轻人的面上,突然现出了奇怪的神情,像是在奇怪我能猜到他的来历。

    我心中也感到有点得意,因为我一上来,就道破了他的师承,使他不能不有所顾忌
!我和北太极门,虽然没有甚么渊源,但是他刚才向我扑来,又突然中途转身的这一式
,却正是北太极门的秘传身法,“阴极阳生”之式,而我又知道北太极门对门下的弟子
,约束得极严,像那年轻人那样,实是有取死之道的!

    可是,在那一刹间,我的心情,只不过略松了一松,那年轻人,就向我倏地扑了过
来!

    这一下,倒是大大地出乎我意料之外,正想闪避开去时,忽然眼前一股劲风,那只
看来盛满钻石的布袋,先向我迎面飞到,我的身后,便是栏杆,栏杆之后,便是大海。

    如果我向外避了开去的话,那一袋钻石,非跌到海中去不可!

    在那样的情形之下,我只得先伸手,去抓那袋钻石,刚一抓到,右腕一阵剧痛,“
拍”地一声,那柄手枪,已然落到了甲板上,只听得一阵“格格”之声,我连忙退开,
定睛看时,只见那柄假枪,被他一踏一踩,已然碎成了片片!

    海柳木的木质十分坚硬,可是那年轻人却轻而易举地将之踏成碎片,我心中不禁吃
了一惊。那年轻人一见是假枪,也冷笑一声,抬起头,向我望了过来。我们相隔七八尺
远近,互望了半晌,才听得他冷冷地问道:“你是谁?”

    我自然不肯道出姓名,因为我认定他的背后,一定有一个庞大的集团在支持著,而
这样一个集团,以一个人的力量去对付他们,无论如何无法讨好。

    因之,我只是道:“你想知道了我的姓名,就好和你的党徒对付我么?”

    当时,我绝未想到,那一句话,竞会引起他那么大的震动!

    只见他面色一变,陡地道:“我的党徒?你究竟知道了甚么?”

    话未讲完,只见他身形一矮,双掌翻飞,已然向我一连攻出了两掌--北太极门的
掌法招式,变化本就极其精奇,而且,每一招的变化,随心意变化,颇具鬼神莫测之机


    那年轻人一连向我攻了几掌,掌风极其劲疾,我在接住那一袋钻石之际,身子曾向
后退了一步,此际难以还手,只得一退再退,背心已然挨在栏杆之上,可是那年轻人的
攻势,却越来越是凌厉,身形欺入,“砰”地一声,我肩头上已然中了一掌。

    那一掌,正击在我的肩头,力道实是大得出奇,我向后一仰,半个身子已然出了栏
杆!我心知一定要跌入大海之中了,对于那年轻人如此对付我,我心中当然气愤之极,
就在我身子将要跌入海中之际,双腿交替踢出,足尖连钩,这乃是一式“铁腿鸳鸯钩”
,将那年轻人的身子钩住,电光石火间,两人一齐跌进了大海之中。

    在一艘行驶中的船跌入海中的经验,我至少已经有过十次以上。当我们两人,纠缠
在一起,向海中跌下去的时候,实在是十分危险的,因为那和从船上跃下去完全不同。
跌下去,如果离得船身太近的话,一被卷入船底,绝无幸理。

    因此,我一觉出自己的身子已然离开了船身,双腿一松,就著下跌之势,猛地向前
一窜,斜斜地向前,掠了出去。

    而当我掠出之际,我可以觉出,那年轻人使了一式“旱地拔葱”,反向上跃起了四
五尺来。可是,他仍未能回船上。

    在那时候,我突然对那年轻人,生出了一丝怜惜之念!因为像他那样,直上直下,
跌入海中,能够生还的机会,实是微小之极!

    中国武术,在近三百年来,每下愈况,而甘凤池、吕四娘等八人之后,杰出的高手
,已然不多见,晚清和民国初年之际,大刀王五、霍元甲、马永贞等人,固然名噪一时
,但比诸甘凤池等人,却差了不知多少。

    当然,三千年来的武术传统,并不是就此断绝了,而是身怀绝技的人物,大都不露
真相,以致渐渐湮没了。再加上武侠小说的夸大,有些人竟认为中国的武术,全是小说
家言!

    那年轻人在武学上的造诣,已然到了颇高的程度,虽然他“行为不检”,但如果就
此死去,倒也不免可惜。

    因此,就在我将要跌入海中之际,纵声叫道:“快离开船身,越远越好!”

    我一讲完,身子便没入了海水之中,一入水,也顾不得海水的寒冷,便向海底下,
疾沉了下去,那年轻人有没有听从我的警告,我已然不得而知了。我伏在海水的深处,
直到轮船经过时的暗流,传到了海底,我才浮了上来。

    那艘轮船,已然离得我们远远,我知道呼救是没有多大用处的,在水中,我将那袋
钻石,塞入大衣袋中,又脱去了大衣,以便手足灵活些,在海面飘流著,等待著天明之
际,或许有水警轮或是渔船经过,那我就可以上岸了。这一夜的滋味,实在不怎么好受
,但尚幸未到天明,我已然飘到了一个小岛。

    那小岛实在是小得可怜,我上了岸,忽然看到一缕烟,在两块大石之间冒起,我连
忙跑了过去,只见一个人,傍著一堆火,倚著大石,正在烤乾他身上的衣服,我一到,
他便转过了头来。

    我们两人互望了一眼,不禁都“哈哈”一笑,那燃著了火,在烤乾衣服的,正是刚
才我在轮船上所遇到的那个敌人!

    我老实不客气地在火堆旁边,坐了下来,他也不和我说话,我只见他小心翼翼地,
在火上烘乾一张白色的纸片,神情之间,显得极其严肃,但仍然流露著我初见他时的那
种悲伤。

    那张纸片是甚么呢?他一再将钻石抛入海中,为甚么对那样的一张纸片,却如此小
心呢?

    我一面自己问自己,一面用心打量他,只见他眉宇之间,英气勃勃,身子约有一九
零公分上下,无论从哪一方面来看,他都是一个极其有为的年轻人。那时,我已然开始
感到,自己对他的估计,或者是错了!

    但是,他为甚么要将钻石抛入海中呢?这一个谜,我一定要解开它!

    只见他静默了好一会,将那张白纸翻了过来。这时我才看清,那原来是一张照片,
有如明信片大小的相片。他缓缓地抬起头来,将那张相片,送到了我的面前。

    我低下头去看时,只见那相片上,是一个西方少女。背景是一片麦田,麦浪衬著少
女的发浪,显得那么和谐,那么悦目。

    而那少女的眼神,一看便知道是极其多情的那种,和此际那年轻人的眼神,差不了
多少。

    “你的爱人?”我看了一会儿,抬起头来问,对方点了点头。

    “她死了?”我又问,当然是根据他此际忧伤的神情。但是他却摇了摇头。

    我感到自己太冒昧了,向火堆靠近了些,不再言语。那年轻人忽然道:“你为甚么
要提醒我?”我只是淡淡地一笑,道:“你一定要知道么?”那年轻人道:“是。”

    “那末,”我说,“就像我一定要设法,将你送到北太极门掌门人那里去,不令你
再沉沦下去一样的道理!”

    那年轻人突然扬起头来,“哈哈”一笑,神情之间,像是十分倨傲。他虽然没有开
口说话,但是我已然看得出他的意思,是说我没有能力,将他擒住,交由北太极门的掌
门人发落!“你笑甚么?”我明知故问。

    “我笑?我笑你的口气好大!”他直言不讳,我喜欢这样的人,我从大衣口袋中,
取出那一袋钻石来,搁在离火堆两丈开外的一块石头上,道:“那我们不妨试一试,看
谁能抢到那袋钻石。”

    他连眼角都不向那袋钻石转动一下,只是冷冷地道:“好,不妨试一试。”

    我给他傲慢的态度,也撩得有一点恼怒。而且,久闻得人家说,北太极门,在太极
拳、剑的功夫上,另有新的发展,不是掌门人嫡传弟子,并不外传,眼前这个人,年纪
虽轻,武功造诣,已至如此地步,当然一定是北太极门的嫡传弟子。

    如果他是的话,看他此际的态度,毫不惊惶,难道北太极门的掌门人,也已然同流
合污?真是如此的话,将来不免有冲突之日,何不在今日,先试一试北太极门的真实本
领?我想了想,便道:“你听好了,我数到三,大家一齐发动!”他只是冷冷地点了点
头,仍是一派不在乎的神气,背对著那袋钻石。

    我吸了一日气,数道:“一--二--三!”我自己数数字,当然要占一点便宜,
一个“三”字才出口,一个箭步,我已然向那袋钻石掠去,而就在此际,只见他一个倒
栽觔斗,凌空翻起,一阵轻风,竟然赶在我前面!我趁著他在我身旁掠过之际,突然一
伸手,向他后肩抓了出去!

    那一抓,乃是擒拿法中的背部麻筋抓法,以食、中二指,插向他的“肩井穴”,同
时,大拇指从他的肩胛骨狭端之下骨缝之中插入。只要一被我拿中,略一发动,他便酸
麻不堪,不但不能动弹,我大拇指所插之地,乃是“风尾穴”,力道重了,他可能受重
伤!我当然无意令得他受重伤,所以出手,只是以快为主,用的力量,并不是十分的大


    那一式“背筋拿法”,才一使出,我食、中两指,已然触及他的背部,眼看就可以
将他拿中之际,只见他身形陡地一凝,身子半转,将我这一拿,避了开去,紧接著,便
是一式“揽雀尾”,四式变化,掤、履、挤、按,一齐发出。

    这四式变化,式式均是对付我向他按去的右手而发,来得快疾无比,我心中一惊,
暗暗叫了一声“好”,非但不避,反而向前跨出一步,挤近身去,右臂向外一挥,左手
已然发出一招。

    那一招,仍然是擒拿法中的招数,配合身形踏前,左掌由外,向里向下抄拿,右掌
由外,向里向左带拿,配合而成送拿之势,双手形成了两个径只尺许的圆形!这一招“
逆拿法”,才一使出,他立即向后,被我逼出了一步。而在他后退之前的那一瞬间,我
们两人的手腕,相交了一下,我的身子,也不由得退出了一步。本来,我们两人,已然
全来到了那袋钻石面前,如今,各自跨开了一步,那袋钻石,仍然是在我们两人的当中


    我们两人的目光,却是谁也不去望那袋钻石,却相互紧紧地盯著对方。

    此际,我也已然觉察,如果我当真要将对方擒下,交给北太极门的掌门人的话,绝
对不是容易的事,而他当然也知道,要将我击倒,也得化出极大的代价!

    我们两人对峙著,谁也不想先发动,足足有十分钟,他的神态,突然松弛了下来,
拍了拍手,道:“算了,还争甚么?”

    我也一笑,道:“那就算了--”怎知我下面一个“罢”字,尚未讲出,他突然趁
我神情略一松弛之际,一俯身,手伸处,已然将那袋钻石,抓到了手中,身形向后,疾
掠而出,一扬手道:“这是甚么?”

    刹那之间,我心中实是怒到了极点,因为刚才,他的那一句话,竟不是出于真心,
而是欺讹!

    我双眼中,已然射出了怒火,他却一笑,道:“朋友,兵不厌诈,难道你因此便以
为我是卑鄙小人么?”

    我将刚才的情形,平心静气地想了一想,也觉得自己著实是太大意了些,那年轻人
实在是给了我一个对待敌人的极大教训!

    我气平了下来,向他走过去,并伸出了手,他也正要伸手过来的时候,突然,“砰
”地一声枪响,划破了这荒岛的寂静!

    我们两人,陡地吃了一惊,只见从一大堆乱石上,一条极苗条的人影,连翻带滚,
翻了过来。

    紧接地,又是“砰砰”两下枪响,子弹在空中呼啸而过!

    我们都可以看得出,那连接而发的三下枪声,全是向那个由乱石岗上滚下来的女子
而发的。而如果不是那女子身手矫捷的话,她一定已然饮弹身亡!

    我们两人,互望一眼,立时身子也伏了下来。那年轻人向我望了一眼,低声道:“
你真有枪么?”我苦笑了一下。

    我们一齐贴著地面,迅速地移动著,隐身在一块大石的后面。抬头去看那个女子时
,似乎她并没有发现我们两个人的存在,紧紧地靠在一块大石后面。前后没有多久,石
岗子上就出现了两个人,那两个人,手上全都握著手枪,四面张望了一眼,分明是寻找
那女子的踪迹,忽然,他们看到了我们所燃起的那个火堆。

    那两个人,全都戴著鸭舌帽,将帽檐压得低低的,也看不清他们的脸面,只见他们
一步一步地,走下乱石岗子来,一看他们的情形,便知道他们,是将那火堆当作了目标


    而在他们将要走下乱石岗的时候,其中一人,又举起枪来,“砰砰砰”地乱放了三
枪。

    本来,我的心情,也是十分紧张,因为无论如何,火器的力量,总不是人所能抵挡
的,可是,那人乱放了三枪之后,我却像是吃了一颗定心丸。因为,从他乱放枪的情形
来看,那正是他心中害怕的表示。

    同时,我也看到,那隐藏在大石之后的女子,身子略略挪动了尺许。我已然可以看
清了她的侧面,她身上所穿的,是一件很普通的织锦花棉袄,是黑底织出许多形态不同
的白菊花的那种,一条黑色的西装裤,烫著短头发,颈上围著一条银白色的丝巾,全身
就是黑、白两种颜色--因为她的脸色,也是那样地白,异样的苍白。

    我虽然只看到她的侧面,但是却看到,她有一张非常秀气的脸庞。她的打扮,似乎
是普通都市少女,但是她的神情,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气魄风韵。

    我向身旁的年轻人,望了一眼,本来是想徵询一下他对那个少女的看法。可是,在
我一回顾间,却看到那年轻人的面色,是那样地难看!他的双眼定在那少女的身上。显
然,他是因为看到了那少女,才会有那么难看的面色的。

    而他的面色,包括了恐怖、失望(甚至是绝望)和一种倔强的反抗!我从来也未曾
见过一个人的脸上,会有著这样繁复的神情!

    我只在一瞥之间,已然可以肯定,那年轻人和少女之间,一定有著甚么不寻常的纠
葛!但是我此际,却没有办法去深究它。

    因为那两个人,已然下了乱石岗子,离开那少女,只有七八尺远近。而看那少女的
神态,分明是要向那两人扑去!这是一个极其危险的举动,正在这个时候,一个极奇怪
的念头,倏然像闪电般掠过我的脑际,那就是:我不能看那个少女去涉险,因此,我立
即拾起了一块石子,向外弹了出去,我用的乃是柔劲,石子并没有破空之声,但是落地
之际,却发出极是清脆的“拍”的一声响!

    那“拍”地一声,在那两人的左首响起,那两人立时转过身去。这本是我的意料之
中的事,便立即转过脸去,看那少女,看她是不是知道,那是她袭击敌人的一个极佳机
会!只见那少女的脸上,掠过了一丝惊讶之色,但是她却并没有回头望来,身形如燕,
贴地向前,疾扑了出去,双手一张,便已然拿往了那两人的后颈!

    那两人怪叫一声,“砰砰”两下枪声,向前直射了出去,当然伤不到那少女。

    而那少女双臂用力一抖间,只听得“格格”两声,那两人的头,向旁一侧,呻吟之
声不绝,手中的手枪,也跌到了地上,那少女已然用重手法,将他们两人的颈骨扭得脱
了臼。

    我自然知道此际那两人身受的痛苦,他们再也握不住手枪,也在我的意料之中,只
见那少女立即踏前一步,纤足起处,将一柄手枪,踢出老远,而几乎是同时,一俯身,
已然将另一柄手枪,拾了起来。

    我见那少女一举奏功,便从大石之后,走了出来,可是那少女却在此际,转过身来
,我的老天,她手中的手枪,枪口正对著我!

    我猛地怔了一下,不敢再向前跨出。虽然刚才,我帮助了她,而我也绝不是胆小的
人,但是我却不敢再向前跨出。

    因为她的神情,那种冷若冰霜的神情,那种坚决的眼神,看得出她是一个想做甚么
就做甚么的人,而向我开枪这样的事,在她来说,一定是一件极小的事!她转眼直视著
我,冷冷地问道:“你是谁?”

    “小姐,”我摊了摊手:“你不至于会向我开枪吧?”

    “难说。”她的回答,竟是那样地简单,但是,她的眼光,终于从我的身上,向旁
移了开去。我顺著她的眼光,向后望去,只见她是向那个年轻人望去时,那年轻人,像
是僵了一样,身子一动也不曾动过,面上的神情,也像是石雕--但是我相信,即使是
文艺复兴时期的艺术巨匠,也必然难以捕捉这样复杂的神情。我再回头向那少女望去,
只见她的全身,猛烈地震动了一下,面色变得更白,枪口也转动了几寸,由对准我,而
变得对准了那个年轻人。这种情形,证实了我刚才的看法,但是,我却依然不明瞭他们
两人之间,有著甚么样的纠缠。好一会,那少女才以冷酷到几乎不应该是她这样的少女
所应该有的声音,道:“跟我回去!”那年轻人的身子,猛地震动了一下,双手掩面,
几乎是痛苦地叫道:“不!”那少女缓缓地向前,踏出了一步,道:“那份地图呢?”
那年轻人迅速地解开衣服,我可以看到在他贴肉处藏著一个尼龙纸袋,那尼龙纸袋很厚
,他解了下来,将那个纸袋,向那少女抛去,少女一伸手接了过来,仍然冷冷地道:“
跟我回去吧!”那年轻人动了一下,仍然道:“不!”

    少女的石雕也似的面容,掠过一丝忧伤的神情,手枪一扬,道:“那你转过背去,
我就地执行掌门人的命令。”年轻人面色大变,张大了口,讲不出话来。

    这时候,连我也大吃一惊。前面已经说过,我在一见那年轻人将钻石一颗一颗抛入
海中的时候,便认为他是在干著不法的勾当。而当我知道他竟是北太极门中的人之后,
我心中更是气愤。因为北太极门的声名极好,他的行为,一定会受到极重的惩罚。如今
看那少女的神情,和他一定是同门师兄妹,我感到意外的是,她会带著处死那年轻人的
命令!

    那年轻人呆了一会,才道:“这……真是掌门人的命令么?”

    那少女在口袋中,摸出一块半圆形、漆成血也似红的红色铁牌来,“叮”地一声,
抛在那年轻人的面前,冷冷地道:“你自己看吧!”

    她的语气,仍然是那样冷酷,像是对方的生死,和她一点关系也没有。可是,她抛
出那面圆令的时候,脸上的那种苦痛的神情,却绝对瞒不过我!

    那年轻人低头一看间,面如死灰,呆了一呆,才抬起头来,颤声道:“掌门人为甚
么派……派你……来执行?”那少女略略地转过头去,不愿被对方看到她眼中已然孕满
了晶莹的泪水,道:“是我自己要求的!”

    那年轻人的身子又震了一震,面上突然现出了愤然之色,几乎是叫嚷著道:“我知
道,你是为了罗菲的缘故,师妹,你--”

    他的话讲到一半,那少女已经尖叫著,打断了他的话头,道:“你愿不愿意跟我回
去?”那年轻人也突然住口,道:“不!”

    那少女拇指轻轻一扳,“克”地一声,撞针已然被她扳了下来。

    她的身子在微微颤动,一点也没有血色的手,也在发抖,而她的枪口,仍然对准那
年轻人。这是极危险的事情,只要她的手指,稍微用一点力道,甚至只要她再抖得厉害
一些,子弹便可以呼啸而出!那年轻人也一定死于非命!

    我一看到这种情形,连忙踏前一步,道:“小姐,有事慢慢商量!”

    那少女连望都不向我望一眼,一字一顿地道:“你再说一遍!”那年轻人昂头望天
,几乎是毫不犹豫地道:“我不回去!永不!”

    那少女面上那种痛苦的神情,又出现了一次,而枪口也向上略扬了半寸,我连忙身
形掠起,想向她扑过去,先将她手中的枪夺下来再说。

    就在我身形展动之际,只听得她叱道:“你想死?”同时“砰”地一声,枪已响了
!刹时之间,我呆了一呆,简直不知道发生了甚么事情,直到看到了那少女愤怒和惶恐
交织的神情,我才感到自己的左肩,一阵热辣辣地奇痛,下意识地伸手一摸,竟摸了一
手鲜血!

    那一枪,不曾打中了那年轻人,却打中了我!我回头向那年轻人看去,只见他极快
的身形,向外掠了开去,在他原来停留的地方,将那一袋钻石,放在地上,那少女立即
对准了他的背后又放了一枪!

    可是那少女的这一枪,并没有射中目的,那年轻人连闪几闪,又跑远了十来丈,那
少女再扣扳机,只发出“克”地一声,子弹已然射完了。她连忙也展动身形,向前追了
过去,两人一前一后,迅速地隐没在乱石岗子的后面,只听得一阵机器响声,传了过来


    我的手紧紧地按住伤口,也跟了过去,只见那少女呆呆地站在海滩之上,海风吹动
著她围在颈上那条雪白的丝巾,一条小艇,艇尾激起阵阵水花,艇首昂起,正在向前疾
驰而出,艇上的驾驶人,正是那个年轻人。

    那少女呆了并没有多久,便身子拔起,向另一艘漆成红、黄两色的游艇跃去。

    我不等她跃到那游艇上,便大声叫道:“小姐,慢一慢!”那少女在半空之中,猛
地一扭身,落在海滩上,道:“先生,很对不起你,我还要去追人。”

    “小姐,那位朋友,”我急急地道:“还留下了一袋钻石,你总不能让它留在荒岛
上的吧!”

    那少女的面上,立时现出了一阵极其惊讶的神色,反问道:“一袋钻石?那末说,
他已经找到了!”她讲到这里,突然住口不言,一双秀目,直视著我,改口道:“你为
甚么不要了它?”

    “嘿,”我心中不免有点忿怒,道:“小姐,你看错人了!”

    她又望了我一眼,立即向乱石岗子的后面奔去,不一刻,便已然回了转来,那袋钻
石显然是在她西装裤的袋中,她掠过了我的身边,又向那游艇奔去,将要跃起时,才忽
然又回过头来,道:“你的伤势--”

    “不要紧,”我苦笑了一下,“那两个人,会死在荒岛上的。”

    “哼,”她冷笑了一声,“那两个人,你知道他们是谁的部下?”

    我反问道:“谁?”那少女向那艘游艇一指,道:“你难道不认识这艘游艇?”我
心中一动,向那艘游艇,望了一眼,只见艇首赫然漆著“死神号”三个字,我更加吃了
一惊,不禁替那小姐担心,道:“小姐,你竟敢与他作对?”

    那少女鄙夷地笑了笑,并不回答。我看得出她是一个极其有自制力、高傲、冷静的
少女,但是我也看出,她心底深处,一定有著一桩极其痛苦的事情蕴藏著。

    我当然更知道,这一男一女,那一袋钻石,都和一件极其复杂的事情有关,我绝对
无意介入这件事中,但是我总也不能就此负著枪伤,毫无希望地在这荒岛上等待。因此
我想了一想,道:“不论怎么样,你射伤了我,总得带我离开这个荒岛!”

    她面上现出为难之色,但终于答应了下来。我们两人,一齐跃上了那艘游艇,解开
了缆绳。她熟练地开动了马达,游艇“拍拍”地响著,向前驶去,驶出的方向,正是那
年轻人刚才驶去的方向,这时候,那小艇早已看不见了。

    一直等到“死神号”完全离开了荒岛,我和那少女,才进了船舱中,我们两人,刚
在船舱中坐定,忽然听得“格”地一声响,一扇暗门,打了开来,一个人步履“咯咯”
有声,走了出来!

    我和那少女两人,都蓦地吃了一惊,因为刚才,我们上那游艇的时候,也曾经大略
地检查了一遍,看艇上是不是有人。而在游艇上,竟然也会设有暗室,那倒确实是我们
所料不到的。

    我们两人,立时站了起来,那人却道:“请坐,两位请坐!”我看到那少女神色一
变,身形微矮,准备向那人扑了过去,那人将手中的手杖,略略扬了一扬,笑道:“石
小姐镇定一点,你看看四周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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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8-24 23:31:2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部:和死神交锋】

我和那少女四面一望,心中更是吃惊!本来,挂著油画的两处地方,油画已经自动
地向旁移开,现出两个尺许见方的方洞。

    每一个方洞的后面,都有一个满面横肉的大汉,端著枪瞄准著我们!游艇的船舱能
有多大?枪声一响,我们实在是连躲避的机会也没有!

    我和那少女,互望了一下,在这样的情形下,我们有什么法子,不依言坐了下来?

    那人的脸上,一直保持著微笑,那种微笑,甚至是极其优雅的!

    我趁机打量他,只见他穿著一套笔挺的、三件头、领子很阔的西装,戴著一副金丝
边眼镜,手中握著一条黑沉沉的手杖,大约有五十上下年纪,完全是一个受过高等教育
的中年绅士。

    随我们坐下之后,他也坐了下来。我发觉他在坐下来的时候,行动像是不十分灵活
,接著,我更发现,他的左腿是假的!

    我对这个发现,实在令得我心惊肉跳 因为“死神号”的主人,正是左腿装上木腿
的,那是他在一场枪战之中,侥幸漏网的结果。

    而关于“死神”的传说,我听得太多了。如果形容一个无恶不作的匪徒,也可以用
“杰出的”这一个形容词的话,那么,他便是一个本世纪最杰出的匪徒,最伟大的匪徒
,他所进行的犯罪活动,范围之广,简直是不可想像的,从贩卖女人到伪制各国的钱币
。他残杀同道的手段,简直是骇人听闻的,以至人们称他为“死神”!各国警局的资料
室中,莫不将他的资料,列入头等地位,但是,我却无论如何想不到,这样一个匪徒,
竟然会如此文质彬彬!

    他坐了下来之后,先向我看了一眼,昂起头来,叫道:“蔡博士!”一个约有六十
上下的老者,应声而出,他手中提著很大的一只药箱。“死神”的脸上,仍然带著那样
高雅的微笑,向蔡博士指了一指,道:“蔡博士是真正的医学博士,有两个博士的衔头
。”

    蔡博士谦虚地弯了弯腰,神情也是十分文雅。“死神”又道:“这位朋友,受了枪
伤,蔡博士,你得令他快些痊愈,不要像你在缅甸战争中那样,为日本皇军服务,将美
军高级军官的轻伤变成重伤!”

    蔡博士“哈哈”一笑,向我走了过来。他并没有花多久的时间,便将我肩头上的伤
口,包扎得妥妥当当,又为我注射了一针,才又退了开去。“死神”在椅上伸了伸身子
,道:“好,我们该谈一谈买卖了,如果我没有认错的话,这位是卫先生?”

    对于我并未曾自我介绍,而他便能知道我是甚么人这一点,我并不感到甚么意外。
不必客气,我也不是一个寂寂无名的人物。尤其是“死神”这样的匪徒,更应该一看我
左手无名指上的那枚紫水晶戒指,便可以认出我来。我肩上的枪伤,经过“蔡博士”的
一番手术,疼痛已然减去了不少。应付像“死神”这样的人,暴跳有什么用?我也客气
地欠了欠身,道:“不敢,我叫卫斯理。”

    我报出了姓名,我身边的那少女,面上也现出了惊讶的神色。

    显然,她也听到过我的名字,并且知道我的为人,但是她却未曾想到,她一枪误伤
的,便是出名的爱管闲事的卫斯理!

    “死神”笑道:“幸会!幸会!我是谁,两位应该知道了?人家替我取的外号,实
在不敢恭维!”他讲到这里,“啧”地一声,像是感到十分的遗憾,又道:“其实,我
绝不嗜杀--”

    他忽然又顿了一顿,叫道:“杰克!杰克!”

    我和那少女都冷冷地望著他,只见从船舱门口,射进来了一道银虹,来势极快,片
刻之间,已然到了“死神”的身旁。

    “死神”笑吟吟地,将它接住,那是一头约有一公尺高下,全身雪也似白的长臂猿
,双眼充满光亮地瞪视著我们两个人。

    “死神”又欠了欠身子,道:“两位请原谅,我在谈到大买卖的时候,习惯上,喜
欢杰克也在场的。嗯,刚才,我说到甚么地方?”

    “刚才你说到实际上并不嗜杀!”我带点讥讽提醒他。

    “是!是!我并不嗜杀。”他的样子,像是所讲的话,绝对出于真心一样:“人们
叫我‘死神’,那是因为他们太不肯放弃金钱的缘故。我只有钱,如果有人宁为钱而牺
牲性命的话,我是应当成全他们的,是不?”

    我心中实是充满了怒火,我竭力地克制著自己,不冲向前去,在他那白得过了份的
脸颊上掴两掌!我只是冷冷地道:“这是我所听到过的狡辩之中,最无耻的一种!”

    “死神”的脸上一点怒色也没有,反倒作了一个极其欣赏的神情,道:“多谢你的
称赞。卫先生,我要和石小姐谈一件买卖,我想你是没有份的,请你离开‘死神号’如
何?”

    我不明白“死神”和这位少女之间,有著甚么样的纠葛。

    但是无论如何,我绝不能听凭那少女一人,面对著这样一个凶恶的匪徒。

    “不!”我挺了挺胸,语意十分坚决:“我既然在了,事情就与我有关!”

    “卫先生,”那少女却转过头来,冷冷地向著我说:“你还是快走吧!”

    “死神”得意地笑了起来,道:“卫先生,你想护花,怎知石小姐却不领情,本人
久仰阁下大名,很想和你做个朋友,不想和你做敌人,阁下请吧!”我不等他说完,便
“霍”地站了起来,一抖手间,两枚铁莲子,已然向两旁守卫著的大汉,激射而出!

    那两个大汉,虽然只有头部露在那个方洞上,然而我可以知道,这两枚铁莲子,一
定能够令得他们,再也没有放枪的能力。

    因此,我并不去察看那两枚铁莲子发出的效果如何,就著两枚铁莲子激射而出之势
,向“死神”疾扑了出去!我左肩虽然受伤,但右臂的力道仍在,在扑向前去之际,我
身形一矮,想抓中“死神”的假腿,将他跌翻在地,再打主意。

    可是,就在我刚一扑出之际,突然听得“吱”地一声,眼前银光掣动,那头叫做“
杰克”的长臂猿,已然向我迎面扑了过来,长臂晃动,向我的双眼,疾抓了过来!这一
下变化,确是大大地出乎意料之外,我那一扑之势,不得不收住,连忙向后退出,只听
得“死神”叱道:“杰克,住手!”

    那头长臂猿极其听话,立即后退了开去,我定了定神,还想有所动作时,又听得“
死神”哈哈一笑道:“卫先生,发的好暗器!”

    我向他定睛一看,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只见他手中所握的手杖,已然横了过来,
杖尖正对准著我,那手杖,竟是一柄特制的枪!杖尖对准我,也等于是枪口对准著我!

    “死神”的枪法之好,是全世界闻名的,他要射你的左眼,只要你是在射程之内,
便绝不会射中右眼的。我僵立在当地,进退两难。

    “死神”仍然是微笑著道:“请坐!请坐!我最喜欢和勇敢的人打交道。但是,我
却不喜欢和拿生命作赌注的人打交道!”

    在枪口的胁迫下,我只得退后两步,又坐了下来。“死神”向洞口两个血流披面,
已然昏了过去的大汉,望了一眼,道:“真对不起,我早应该想到,对付卫先生这样有
名的人物,派两个饭桶,有什么用?卫先生请看看我的这一个小设计!”

    他打著“哈哈”,伸手在他所坐的沙发柄上的一枚按钮上,按了一按。只听得头顶
传来一阵“轧轧”之声,我抬头看去,只见原来挂在舱顶的一盏吊灯,灯罩是一朵莲花
的形式,这时候,莲瓣垂了下来,露出一排枪口,那根本不是灯!

    死神悠然道:“这是无线电控制的,我把按钮再按动一下,七枪齐发,卫先生,我
本是电工学博士,你不想试一试我的设计,是否可行的,不是么?”

    我只是愤然而默不作声。那少女的脸色,也显得特别难看。因为那七根枪口,作扇
形排列,有一半是向著她的身子的。

    “好了,”“死神”滔滔不绝:“卫先生既然有兴趣,我也不便加以拒绝。”他转
向那位少女,道:“石小姐,三亿美金,虽然可爱,但是你的生命,总不止值那一点小
数目的吧?”

    三亿美金!我当真给这个数字,吓了一大跳,难怪“死神”口口声声,说这是一件
“大买卖”了!

    那少女偏过头去,道:“我不知你在说些甚么。”“死神”“啧”地一声,眯著眼
睛,对那少女熟视了好一会,同时挪动一下坐姿,然后慢条斯理地续道:“可爱的少女
,可爱的谎言,石小姐,你知道的,地图在甚么地方?”

    “死神”在讲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眼中突然射出凌厉无匹的光芒,令人看了,心
中不禁暗自生惊!我听得他提起“地图”,猛地想起刚才,在荒岛上,那少女曾逼著那
年轻人,拿出一份地图来的。地图、那一袋钻石、三亿美元,在我脑中,迅速地转动起
来。我感到我虽然要和“死神”作对,但我仍是绝不能退出这一场争斗,不义之财,固
然不取,但是无主的财物,我倒一向主张取来做一些有用的用途的。

    那少女面上的神情,显得十分的冷漠,仍然道:“我不懂你说些甚么。”

    “死神”大笑起来,像是听到了一个极其有趣的笑话一样:“自从你一在印度的白
拉马普屈拉河附近出现,装出对攀登喜马拉雅山十分有兴趣的时候,我便派人注意你了
。我们不妨摊牌了,我所知道的,远比你想像的来得多!黄俊呢?他从意大利回来了么
?啊,石小姐!你吃惊了!”

    我回头向那少女望去,果然,她冷漠的面容中,现出了惊惶的神色。

    “死神”又道:“现在,你愿意谈一谈了么?”

    那少女的脸上,现出无可奈何的神色,道:“你总得给我考虑考虑!”

    “死神”忙道:“当然!当然!”他身子向后靠了一靠,右手中指,离他那沙发柄
上的按钮,只有半寸。我虽然想再向他袭击,但是我和他相隔,足有七尺,一个人移动
七尺,速度再快,也及不上手指移动半寸的速度,所以我只好不动。

    “死神号”一直在迅速的前进,已然到达茫茫大海之中。

    从“死神号”前进的速度来看,我深信“死神号”虽然从外看来是游艇,但实则上
,却一定有著最佳的炮艇的性能!

    舱中静了下来,那少女抬起头来,望著对住我们的那一排扇形的枪口,在呆呆地出
神。足尖敲打著地板,发出轻微的“拍拍”声。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当真在考虑向“死神
”屈服,忽然,我猛地怔了一怔,那少女的足尖,敲打著地板的声音,乍一听来,像是
一个人在焦虑之间的不注意的动作。可是我听了没有多久,便已然认出,那是一种鼓语
。世界上的鼓语有许多种,也有专门研究鼓语的学者,我在这一方面,也曾下过不少功
夫,所以听出那是中国西藏康巴族人的鼓语。

    康巴族是藏族的一个旁支,族人最是饶勇善战,也擅于以皮鼓来传递消息,他们不
但以鼓语召集战士,也以鼓语来谈情。康巴族因为住在深山之中,所以他们的鼓语,也
是最冷门的一种,我倾耳细听了一会,只听得那少女不断地在叫唤:“勇敢的朋友,效
天空的大鹰,带著猎物飞去吧!”

    我深信那少女是在向我通这种鼓语,但是我却弄不懂她是甚么意思。我拼命地思索
著,也轻轻地以足尖敲打著地板,回答她:“美丽的姑娘,你的声音我听到了,但是我
却不明白你的心意!”“死神”本来在悠闲的抽烟,此际,突然定睛望著我们。

    我心中吃了一惊,但我仍然装著不经意地点著脚,发出同样的鼓语。

    “卫先生,”“死神”突然叫了我一声,“你到过非洲么?”

    “到过非洲的大部分地区。”我一听得他提起非洲来,心中就宽了不少。他显然不
愧是一个机警已极的人,他已看出了我和那少女之间,是在暗暗地通著消息,而且我敢
断定他,也深诸不少鼓语,但是我更知道,康巴人的鼓语,他绝对不懂!

    “唔,非洲是一个很不错的地方!”他一面和我敷衍著,一面深深地思索。我仍然
留心著那少女足尖点地的声音,听得她道:“等我有所行动的时候,你就可以明白。”

    “死神”的面上,现出了一个坦然的神色。当然,这是他以为我们两个人,只不过
是焦虑而点著脚尖的缘故。那少女忽然道:“我想好了。”

    “死神”道:“我希望结果对我们的买卖有利。”

    那少女微笑了一下(直到此际,我才发现她微笑起来,原来是那样的甜蜜),道:
“我可以帮你找到那份地图,但是我要分一半。”

    “啧啧,”“死神”摇著头,道:“美丽的小姐,你实在不用那么多的。”

    “为甚么不要?我在那个山谷中住腻了,有这个机会,可以来到外面的世界,我当
然需要钱!”

    “那么,由我送给石小姐一百万美元,也足够了!”“死神”满脸关怀的神气。

    “太少。”那少女的回答很乾脆。

    “好!”“死神”双掌一击,道:“咱们也乾脆些,小姐,要知道我虽然得到了地
图,但未必能到手的哩,你取二百万吧!”

    那少女冷笑一声,道:“四分之一。”

    “死神”摊了摊手,道:“小姐,四分之一,是会引起匪徒的觊觎的,不过你如果
坚持的话,我可以答应你,地图在甚么地方?”

    那少女又是一笑,道:“在新加坡一家银行的保管箱中。”“死神”立即道:“钥
匙呢?”少女道:“你别忘了,我也是四分之一的股东!”

    “死神”大笑起来,道:“对!我们一起去取,石小姐,如果取到了那一大笔钱,
我也打算退休了,你实在是为全世界做了一件好事,但是喜欢刺激性新闻的人,却不免
要埋怨你了!”

    那少女跟著他笑了笑,道:“我离开的时候,曾经答应我母亲,拍几套相片,带回
去给她。如今,我不能回去了,这两套相片,我想托卫先生带去。”她转过头来向著我
:“卫先生,想来你不会拒绝的吧!”

    我心中正感到愕然之际,突然想起她的鼓语来,她曾说:“当我行动的时候,你就
明白了。”如今,我的确已明白了。

    因为我知道,她是要将那幅地图交给我!她想到利用公开交授这一点,令得“死神
”以为她没有那么大胆,而给她骗过去。但是这个办法,对付“死神”这样的人物,会
有用么?

    当我想到,那幅地图,分明是和三亿美元这样庞大财富有关的时候,我的心也不禁
激烈地跳动起来。而我继而一想,更是心中产生了一种莫名其妙的感情。因为我想到,
那少女将地图交给了我,她当然不能再应付“死神”,而她的生命……

    但当时,我实在不可能全面详细地去考虑问题,只能立即道:“当然可以!”那少
女一笑,道:“我叫石菊,你一到中国和印度的边境,雅鲁藏布江的下源,向人提起我
的名字来,便一定会有人带你去见我的母亲了,相片在这里。”她取出了两双尼龙纸袋
来。我认得出其中一只,正是那年轻人给她的,而另一只,却不知是甚么。

    我伸手接了过来,却不收起来而向“死神”一扬,道:“石小姐,我觉得似乎应该
让死神先生,过目一下!”“死神”的眼中,正射出猎鹰也似的眼光,注视著那两只尼
龙袋。

    石菊道:“当然!要不然,他还当是那幅地图,就此交了给你哩!”

    我对于石菊的镇定和勇敢,心中不禁佩服到了极点。我绝不是未见过世面的人,但
是那时候,我的手未免微微发抖!

    “死神”立即道:“能够欣赏一下石小姐的倩影,当然是莫大的荣幸!”

    我早知道“死神”是一个极其精明的人,他的每一桩犯罪行为,几乎都是十全十美
,丝毫不露破绽的。他当然不肯轻易放过这两个尼龙袋的!

    一时之间,我倒没有了主意,连忙再以康巴人的鼓语,向石菊一问:“给他吗?”
得到的回答很简单:“给他!”

    老实说,我真给这一个回答迷惑了,我想我所料的,石菊要将那幅地图交由我手中
,带出“死神号”一事,绝对是不会错的。

    但是,为甚么她又肯将那两个尼龙袋,交到“死神”的手中?

    难道说,那两个尼龙袋中,所包的根本全不是地图,·那么,石菊此举,又有什么
意义呢?我略想了一想,便将两个尼龙纸袋,放在地板上,向前面推了过去,“死神”
用那柄特制的手杖,将两个尼龙袋,挑了起来,眼却望著我们。

    石菊的脸上,现出极度不在乎的神气,两眼也直视著“死神”,而我,虽然看不到
自己,也可以知道自己脸上,是一片茫然不解的神色。

    “死神”将两只尼龙袋掂了掂,取起了其中的一只,刚要撕开来的时候,我的心已
然“怦怦”地跳了起来,因为我识出,那尼龙袋正是从那年轻人--多半就是死神提过
的那个黄俊那里来的,石菊却笑眯眯道:“不要拆那袋,那袋照得不好。”

    “死神”的脸上,也带著微笑,道:“石小姐,你叫我不要拆这一袋,一定以为我
会不信你所说,仍然去拆这一袋的,但是我却不,我听你的话!”他放了那一袋,取起
了另一袋来!在那时候,我不禁佩服石菊罕见的聪明!

    那时候,我也知道了石菊实质上是在进行一种极其危险的赌博,她先赌“死神”不
会拆开那两个尼龙袋来一看究竟的,她输了。但是她还有本钱,她再赌“死神”只会拆
开其中的一只来看,因为那两只尼龙袋,和袋中白纸包著方方整整、薄薄的一包,从外
表来看,实在是没有多大的分别。

    第二场的赌博正在进行,“死神”因为太聪明了,所以已输了一著,他因为石菊的
一句话,而放下那幅地图,取起了另一只尼龙袋。

    但是“死神”仍有大获全胜的机会,只要他拆开了一个尼龙袋,再拆开另一个就行
了!

    而就算是石菊在第二场“赌博”上,取得了胜利的话,她仍然输去了一项最大的赌
注,那就是她的生命!因为她既然在“死神”的掌握之中,不交出地图来的话,“死神
”岂肯轻易地放过她?

    我感到在那幅地图,和近十多年来,突然不闻声息的北太极门,一定有著极其重大
的关系,而石菊也准备以身殉图的了!

    “死神”将尼龙袋拆了开来,又撕开了包在外面的白纸,里面是一叠,约有二三十
张,放大成明信片大小的相片,“死神”一张一张地看了一遍,突然打了一个“哈欠”
,显得他一点也不感兴趣。

    看完了之后,连包都不包好,便站了起来,连另一个尼龙袋,一齐交给了我。我心
中暗叫一声:石菊赢了!“死神”果然以为两袋全是相片,他没有这个耐心再看下去!

    我接过了相片和那幅地图,塞在衣袋中,只听得石菊道:“我们现在往那里去?”

    “死神”伸了一个懒腰,道:“当然是新加坡,卫先生,再向前去,是一个岛,你
在使那里上岸如何?”我向石菊望了一眼,道:“好。”

    然而,我又以足尖点地,仍用康巴人的鼓语,向她问道:“你怎么脱身?”石菊的
态度,非常悠闲,回答道:“你不必管我。”我进一步地发问:“我们还可能见面吗?
”实在的,我对石菊,心中已然起了一种莫名的感清,实在不希望离开她,她的回答是
:“只有活佛才知道。”那句话,等于是“只有上帝才知道”,鼓语中,当然是没有“
上帝”这一字眼的。

    我心中起了一阵冲动,几乎想将我袋中的那幅地图,交给“死神”,而换得我们的
自由。

    但也正在这个时候,石菊转头,向我望了过来,她坚定无比的眼色,压制了我的冲
动,我心中暗暗地叹了一口气,而“死神号”在这时候,也已然渐渐地驶近小岛了。船
靠岸的时候,我在两名大汉的监视下上了岸,在我回首一顾时,我发现船首的“死神号
”三字,已然被一块髹有“天使号”的铁牌所遮住。“死神”也踱出了甲板来“哈哈”
一笑,道:“死神和天使是差不多的,是不?卫先生,死神号的速度,你应该知道,是
任何水警轮所追不到的,因此,你不必费神到警局去了。”我望著他,又望著舱中的石
菊,心中感到说不出来的难过。

    “死神”的手杖,在甲板上敲了两下,向我略略弯了弯腰,作了一个浅浅的鞠躬,
“死神号”的马达,又“拍拍”地响了起来,片刻之间,已然将海水划开了两道,驶了
出去。

    我呆呆地站在海滩上,心头感到莫名的惆怅,石菊落在“死神”的手中,等于是一
只脚在鬼门关中!我并没有考虑了多久,便决定我要到新加坡去!

    我的父亲,交给我一笔不算小的财产,我自己虽然不善于经商,但是我却有一个很
好的经理人,在出入口生意方面,每年均有不少的利润,在一家餐馆中,和他通了一个
电话,吩咐他立即为我订一张机票,我要飞到新加坡去!

    “死神号”游艇的速度虽快,但无论如何,比不上喷射式飞机的,我将餐室的电话
,告诉了我的经理人,要他将向航空公司交涉的结果告诉我,然后,我要一个酸辣鱼汤
,除下了呢帽,在餐室的卡位之中,舒服地坐了下来。

    餐室中的食客,并不是十分拥挤,我微微地闭上眼睛。喷著烟圈,在计划著到了新
加坡之后,应该采取甚么步骤。

    当然,第一步,先要知道“死神号”是停在甚么码头上,然后才可以采取步骤,这
并不十分难,只要我先到,就可以调查得出来的。

    最困难的,当然是如何才能将石菊从“死神”的手中,拯救出来!

    我正在绞尽脑汁,想著各种妥善的办法,待者已然将汤送了来。我正待开始饮汤时
,忽然,一个衣服很褴褛的老太婆,来到了我的卡位前,她手中拿著两张马票,用颤抖
的声音道:“先生,只有两张了。”(按:在这个故事创作的时候,老人家在餐室卖马
票是很普通的事,现在,连“马票”也绝迹了,社会生活方式变动其快无比。)

    我绝对不信任大马票的三百万分之一的中彩机会,但是在这样的情形之下,我总不
会吝啬那四元二毫钱的,我摸出了一张五元的纸币,那张纸币,还是湿淋淋,实际上,
我此际的衣服,也是十分潮湿,在先略略填饱了肚子之后,我早已想好了下一步,是到
浴室中去好好地睡上一觉。

    在餐室中,遇到卖马票的老妇人,这本是很普通的事情,可是,就在我将那张五元
纸币,摸出来的时候,我心中却陡地兴起了一个奇异的念头,眼前的这个老妇人,有点
不寻常。

    这可以说,全是下意识的作用,在像我这样的生活,如果不是靠著有猎狗般的警觉
,有十条命,那十条命也早就完了。

    那时候,如果我确切地说出那老妇人有甚么不对,我也说不出来,只是我觉得,她
双眼不瞧著我的那张五元纸币,却向餐室门外,望了一眼。

    我立即随著她的眼光,只见玻璃门外,有一条人影一闪,而也就在那一瞬间,我看
到那老妇人的左手,接近我的那盆“酸辣鱼汤”,跟著有一粒小小的白色药丸,从她的
手中,跌到了汤中,动作乾脆利落,可惜逃不过我的眼睛。

    她的动作,极是快疾,左手立即又伸手过来,将我的那张五元纸币,接了过去,找
回了八毫给我,我心中暗自吃了一惊,只见那粒药九,落下的时候,正好跌在汤上的一
片柠檬上,立即溶化不见。

    我已然准备立即伸出手来,握住她的手腕,但是转瞬之间,我却改变了主意,接过
了她找给我的八毫钱,那老妇人再不向别的顾客兜售,就匆匆地走了出去。

    刚才,我还以为那老妇人是被人利用的,但是看著她匆匆走出去的情形,我已然发
现,那老妇人可能根本不是一个女人,而是高超的、惊人的化妆术的结果。

    我一等她走出了门口,立即取出手帕,在汤中浸了一浸,又将整盆汤,连碟子泼翻
在地,藏起了那块手巾,以便化验那“老妇人”放入汤中的那粒药丸,究竟是甚么成分


    当侍者听到声响跑过来的时候,我丢下了十块钱,便走了出去。

    还没有出餐室,我就将大衣翻了过来--这件大衣,是我定制的,一面是深棕色,
而另一面也可以穿著,则是蓝色,在时间不允许周详的化装时,这样的一件大衣,可以
有很多用处。

    我又围上了围巾,像街头上的多数行人一样,走出了餐厅,略一观望间,便看到那
老妇人,正匆匆在转过街角去。

    我立即跟在后面,那老妇人一直向前走著,走得十分匆忙,当然,她想不到后面会
有人跟踪,而且跟踪的,就是她想害的人!

    我跟著她走过了两条街,忽然一辆救护车,“呜呜”地叫著,迎面驶了过来,我看
到那老妇人停了下来,脸上现出高兴的神情,我仍是低著头,在她身旁走了过去,然而
,又等她越过我的前面。

    在那一瞬间,我的心中,实在是十分吃惊。那老妇人见到救护车,脸上便露出高兴
的神情,当然是她下的毒药,毒性发作得极大的缘故!(后来,经过化验,证明我所料
不错,那枚药丸,竟是氰化钾,在半分钟内,可以致人于死地的!)

    我一直跟著她走,走上了一条斜路,见她摸出一支粉笔来,在一张电影招贴下面的
墙上,画了一个圆圈,又在圆圈上,打了一个交叉。然后,她便走了回来,步履也不像
刚才那样匆忙了。

    我知道再跟踪这个老妇人,已然没有多大的意思,便远远地停了下来,任由那老妇
人离去。

    没有多久,果然有一个阿飞模样的男子,来到了那电影海报的附近,左观右望,看
了一会,我看到他的眼光,停留在那个符号上,只见他嘴唇,“嘘”地吹了一声,转过
身来,走入对面的一家咖啡室中。

    我连忙跟了进去,只见他拿起了电话,我找了一个卡位坐了下来,取了一个小小的
机械在手,那是一种远程的偷听器,世界上绝不会超过十具,我用的那具,是我个人研
究的结果,当然,其他人也可能有同样的发明的。

    我今天(我执笔的时候)听说这种东西,在美国已然非常普遍,作为私家侦探所不
可缺少的工具了!

    我将偷听器握在掌中,放在耳旁,从他拨电话时,每一个号码倒转回去的时间中,
我首先得知了他所拨的号码(这又是一个小小的侦探术,拨零字,倒转回去的时间最长
,拨一字,则最短,每一个电话机都是一样的,你可以不必望著人,只听声音,便知道
那人所打的电话号码了)。

    靠著偷听器的帮助,我甚至可以听到对方的声音,那竟是一个异常性感的女性声音


    只听得那飞型男子道:“老板吗?”那边答道:“是!”那飞型男子作了一个手势
,道:“解决了!”那性感的声音,“格格”地笑了起来,道:“怕没有吧!”那飞型
男子,现出了尴尬的神色,道:“符号是--”那面的声音叱道:“住口!”

    飞型男子耸了耸肩,那女子的声音又道:“我接到的报告,是他走脱了,我们已经
……”本来,我可以清楚地听到她说话的,那对我实在有极大的作用,因为她分明是在
对那飞型男子,道及下一步对付我的方法,可是就在她说到最紧要关头的时候,咖啡室
中的点唱机,突然怪声嘈叫了起来,那是一曲猫王的“ Poor Boy ”,相信熟悉这首歌
曲的人,一定知道猫王开始的时候,是怎样地大声怪叫的!

    歌声将所有的声音,完全掩没,我只见那飞型男子搁下听筒,向餐室望来,目光停
在我的身上,狠狠地望了我一眼,就走了出去。而紧接著,一个穿著丝棉袄的人--他
就是突然放下毫子去点唱的--也向咖啡室外走去。

    本来,我并不知道我的敌人是甚么人,但如今我明白了。促使我明白的原因,是因
为我已然完全落入对方的监视之中。

    我翻转大衣的把戏,只瞒得过那个下毒的“老妇人”,但是却并没有瞒过其他监视
我的人。

    我相信除了“死神”之外,世界上虽然另有几个,极是狠辣,极是凶顽的匪徒,但
如果说此际,对我撒下了这样一张大网的,不是“死神”的话,那简直是不可信的。

    “死神”了解我,正像我了解他一样,我早就应该想到,他不会就此放过我的!

    他一定会通过了无线电,令他的爪牙,注意我的行踪,而设法将我置之于死地,作
为他第几百号的牺牲品。

    网是撒得那样的周密,我已成了一个网中之鱼了么?多少年来,我遇到过无数凶顽
的敌人,但如今我要和最凶顽的敌人,斗上一斗了!

    我已然是网中之鱼,不错,但是我这条鱼,却要不待对方收网,就从网中跃出,直
扑渔人!我决定立即到“死神”在当地的巢穴中去!

    我先和我的经理人通了一通电话,知道晚上九时,正有飞机去新加坡,已然弄到了
机票。我再打电话给一个当私家侦探的朋友,这位朋友的姓名我不想宣布,他和他的助
手,曾费了许多时间,将电话簿重新翻过--从号码查姓名地址,我立即得到了那个电
话号码的地址,和该址主人的姓名,一个香喷喷的名字:黎明玫。我出了咖啡室,见到
到两个人,不自然地转过背去。

    我心中暗自好笑,向他们直走了过去,他们脸上,现出了吃惊的神色,我倏地伸手
,在他们的肩上,各自轻轻地拍了一下。

    他们两人想闪身躲避,可是我那两下,乃是我所练的武术,“飞絮掌”中的一招“
柳絮因风”,出手何等快疾,他们怎能避得开去?

    他们给我拍中了一下,面上不禁变色,我却向他们一笑,道:“不必怕,我不过是
告诉你们,你们可以休息一下,不必再跟踪我了!”

    然而,我抛下发呆的那两人,径自行出斜路,招了一辆的士,向找到的地址而去。

    现在是下午四时,我还可以有四个小时的时间,和“死神”的爪牙,斗上一斗!

    路上十分静,我不断地望著后窗,后面并没有车辆追来,偶然有一二辆车,也全然
不是追踪我的模样。

    我心中暗暗得意,心想当我突然在那个“黎明玫”的面前出现的时候,她一定会感
到吃惊了!就在这个时候,我所坐的那辆计程车,突然停了下来。

    我立即抬起头来,只见司机已经转过身来,他手中握著一柄枪!

    我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难怪后面没有跟踪我的车辆!这时,从叉路上,又驶出了
一辆房车来。

    “卫先生,到了!”那司机扬一扬枪管,指令我下车。

    我摊了摊手,道:“朋友,好手段!”一面打开车门,跨了出去,我刚一跨出,便
立即“砰”的一声,关往了车门,足尖一点,已然向前掠出了丈许,那辆房车,刚好停
了下来,坐在司机位上的一个人,正打开车门,准备跨了下来,可是他尚未跨出,我已
然跃到了他的面前,一掌击中了他的肩头,在击中他肩头的同时,他改拍为抓,已然将
他的肩头,紧紧抓住,将他的身子一转,挡在我的面前。

    那人杀猪似地叫了一声,连忙又叫道:“老三,别开枪,别开!”

    那老三当然不能开枪,除非他想连他的同伴,一起打死。而且我也料定未得到头目
的指示,他是不敢擅自开枪的。

    在那人的叫声之后,一切静到了极点,这时候,我突然听得有呻吟声,从计程车的
行李箱中传了出来,我明白原来的司机,此际一定在行李箱中。

    “你们是来接我的么?”我冷冷地道:“现在,不必了!”那叫做“老三”的男子
,也已然走下车来,我手臂向前猛地一推,已然将抓在手中的那人,向他猛地推了过去


    然后,立即跳入那辆房车,向倒在地上的两个人,飞驰而出,辗了过去!我可以清
清楚楚地看到,当房车向他们两人驰去的时候,他们的脸色,简直已然是死人了,我一
点也没有煞车的打算,就在汽车将要在他们身上辗过的时候,我才一个转弯!

    那辆汽车,发出了难听之极的“吱”的一声,在他们两人身旁不到二十公分处擦过
,向前疾驰而去!

    我的驾驶术不算是“最好”的,至少,那位能将汽车以两个轮子,侧过来行驶的先
生,比我好得多,但是我相信刚才这一下,就算那两个人神经极度正常的话,在半小时
之内,他们也会失魂落魄的了。

    我深信这时候,我已然摆脱了所有监视我的人,如果想就此离去,也不是甚么难事
。但是我这人有一个脾气,那就是,已然决定了的事,绝不改变!

    汽车向前疾驰而出,不一会,便在一幢洋房面前经过。那幢洋房,就是我的目的地
,但是我却并不在洋房的门前将车停下来。

    目前,我的敌手,是世界上最凶恶、最狡猾、掌握了最科学的犯罪方法的匪徒,一
丝一毫的大意,都可能使得我“神秘失踪”!

    我将车子停在十公尺之外,那里有一条小路,可以通到那幢洋房的围墙,我下了车
,很快来到围墙脚下,围墙有近三公尺高,当然难不倒我,挺气一跃间,整个身子,便
已然翻过围墙。

    我听得了一阵“汪汪”的狼狗叫声,但不等狼狗赶到,我已然以极快的身法,闪进
了客厅,将一头大狼狗,关在门外。

    客厅布置得很豪华,像一般豪富的家庭一样,收拾更是乾净,但是一个人也没有。

    我在小酒吧中为自己斟了一杯酒,然后,在圆椅上坐了下来,不断地敲打著叫人钟
,没有多久,便有一个穿白制服的仆人,应声而至,他一看到了我,不由得猛地一怔,
连忙向后退去。

    可是在他一现身间,我已然道:“不要走,你们的主人在么?”

    那仆人当然是匪徒之一,虽然他的脸上没有刺著字,但是我一眼可以看出来,他听
了我的话后,进退维谷,显得极是尴尬。

    我知道此时,自己身在匪窟之中,若不是极端的镇静,便一定会被这般人“吃”掉
,因此我一见他并不出声,便勃然大怒,身子一耸,已然从圆椅上疾掠了下来,来到了
他的面前。

    在他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的时候,左右开弓,“拍”、“拍”两掌,已然掴到
了他的脸上。那两掌,将他的身子,掴得左右摇晃,而当他伸手撩起上衣之际,我已然
先他一步,将他腰际的佩枪,抓到了手中,抬起腿来,膝盖在他的小肚上又重重地撞了
一下,将他撞出了几步,倚在墙上,不断喘气。

    “你的主人在不在?”我厉声呼喝!

    他面上神色,青黄不定,好久,才道:“在……在……我去通报!”看来,他并不
知道我是甚么人。或许,他还以为我是“死神”手下,得宠的人物,所以捱了打,也不
敢反抗。

    我将夺来的手枪,放在膝上,特地拣了一张靠墙角的沙发,坐了下来,那捱了打的
仆人,也退了出去,没有多久,我忽然听得一个甜蜜的女子声音,就在我的身侧响起,
道:“到富士山去滑雪好不好?”

    那女子的声音,虽然一入耳,我就辨出她就是我利用偷听器,在电话中曾听到过的
那个声音,但因为陡然其来,而且就在我的身侧,我不免也为之吓了一跳。连忙掉过头
去,只见沙发旁边,放著一盆万年青,声音就是从花盆中传出来的。

    当然,这是有著传音器装置的缘故,一弄明白之后,便丝毫不足为奇。

    我所困惑的是,那一句没头没脑的问话,一定是他们之间的暗号,可知那捱了打的
人,的确是以为我是他们自己人的。

    我当然不知道应该怎样回答才好,就在略一犹豫间,只听得那女子的声音,“格格
”地笑了起来,那种笑声,更是充满了一个熟透了的女人的诱惑,随即又听得她的声音
,道:“你一定是卫先生了,卫先生,你为甚么那么发怒,又何必玩弄手枪?”

    我一听得她如此说法,心中不禁生了一阵轻微的后悔之意。客厅中空荡荡地,一个
人也没有,但是我的情景,不知在这幢房子那一角落的这个女人,却可以看得明明白白
……

    而如果这只是“死神”的大本营的话,只怕我再也不能活著离开了!

    当下我竭力镇定心神,将背心靠在沙发道:“你是黎小姐吧,你不用派人下毒、跟
踪、绑票,我已经来了!”

    那女子又“格格”地笑了起来,道:“卫先生,不要靠得太用力,沙发中会有子弹
射出来的!”这种把戏当然骗不动我,如果我会因此而震惊的话,还能在三山五岳之中
,略有名声么?

    我仰起头来,“哈哈”一笑,道:“黎小姐,你出来吧,我有事情请教。”

    那女子又笑了一声,道:“巧得很,我们也有事要向卫先生请教。”

    我仍然坐在沙发上,不一会,从楼梯上传来了一阵脚步声,一个身形十分颀长,几
乎和我差不多高的女人,从上面下来。

    在我的想像中,有著她那样声音的女子,一定是一个手中拿著长长的象牙烟嘴,化
妆得令人恶心,烟视媚行的那一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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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8-24 23:32:2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部:奇女子】

可是,事实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当我一眼能看清她的时候,我不由自主地从沙
发上,站了起来--她完全是需要以极度的礼貌来对待的女子!

    她的年纪,很难估计,在二十五岁左右。她的脸上,一点也没有化妆,肤色白晰,
体态优雅。

    她身上穿的,是一件宝蓝色的丝棉袍子,更显得华贵之中,另有一股优雅的韵味,
她轻盈地来到了我的面前,一伸手,道:“请坐。”

    在那一刹间,我只觉得奇怪,她的面容神态,和石菊竟是那样相同!相同得就像是
两姐妹一般,直把我看得呆了。

    但是我当然只是心中惊讶,并没有继续向下想去。因为,一个深通西藏康巴人的鼓
语,看来是在康藏一带长大的少女,和在城市的一个妇人之间,无论如何,是扯不上甚
么关系的。

    她一现身,我已然感到自己此行,失败的机会,多过成功!因为这样的对手,是最
难应付的对手!我才一坐下,她也大方的坐了下来,道:“卫先生,那两个请你来的朋
友,要派人去抬他们回来么?”

    我笑了笑,道:“不用,他们自己很快就会回来了!”

    她忽然叹了一口气,道:“卫先生,你真是罕见的人才,死神也这样说,他吩咐我
,不借任何代价,要将你置于死地!”

    我的脸色,保持著镇静,道:“你不妨代我回答他说,我也想花一点代价,请他到
地狱--或者是天堂也说不定--去旅行一次。”

    那美妇人笑了一下,道:“每个人都可以有他自己的愿望,即使那愿望太奢侈。但
是卫先生,你这次却是输定的了!”

    我早已知道,自己是输多赢少,但是我仍然要出其不意地挽转劣势,她的话才一出
口,我一欠身间,左手已然向她手臂抓去。

    我的动作,是来得那么突然,那么地快,电光石火之间,我只见她的脸上,掠过了
一丝极其吃惊的神色,老实说,我甚至有不忍下手的感觉,但是立即间,我已然将她的
手臂握住,同时,也已然将枪口对准了她的纤腰。

    我刚一将她抓住,便听得背后,传来了颇为轻微的“拍”地一声,紧接著,一只水
晶吊灯,便“乒乓”碎裂,掉了下来。

    我并不回头去看,因为我可以料定,那是在紧急关头,将枪口向上,打歪了一枪。
如果不是我当机立断,立即扑上前去,将那女子抓住的话,破裂的将不是水晶吊灯,而
是我的脑袋了!

    那美妇人脸上惊恐的神情,很快地就收了起来,就在我的枪口,抵住她的纤腰的时
候,她竟然发出了一个甜美的微笑,道:“卫先生,你这样,未免有失君子风度了!”

    我向碎了水晶吊灯处呶了呶嘴,道:“黎小姐,你这难道就是君子的风度?”

    她又微笑了一下,叫道:“黄先生你不必再用枪对著他了,他下了一著高棋,我们
暂时,屈居下风!”她讲的话,仍然那样的风趣!

    接著,我见到一个高大的人影,大踏步地走向前来,我定睛一看间,不由得大惊失
色,那人不是别人,正是黄俊!

    他手中握著一柄手枪,枪口上装著长长的灭声器,刚才那一枪,很明显,就是他发
的!我真给弄糊涂了,这个年轻人,忽然之间,怎么会成了“死神”的同党了呢?黄俊
来到了我面前站定,道:“卫先生,我有一件事情,要和你商量,我们可否单独谈谈?


    “不,”我摇了摇头,控制了那美妇人,是我生命的保障,我当然不会轻易地将她
放开的!因为,目前我所处的形势,实在是太过危险了。

    黄俊面上现出了为难之色,我毫不客气地道:“黄先生,在荒岛上的时候,我曾认
为你是无耻之徒,但在你的脸上,却带著不屑的神气。如今,果然我还有一点眼光!没
有认错人!”

    黄俊面色愤然,望了我好半晌,才渐渐地平缓下来,道:“卫先生。我和你单独谈
谈,实在对你有莫大的好处!”我冷笑一声,道:“好处?包括刚才险些射中我的那一
枪么?”

    黄俊的两道浓眉不住地跳动著,好一会,才道:“卫先生,如果不信我,我也逼得
要对著人,说出来了!”我的眼光,一直没有离开过他的脸,我发觉他的脸色之中另有
一种极其诚恳的愿望。从一个人的脸容,来研究他内心的变化,是绝对可靠的,柯南道
尔笔下的福尔摩斯,甚至根据他的助手--华生医生的神情,而追踪他的思想!

    从黄俊此际的神情来看,我觉得实在有必要,去听他的话,因为我感到他的话,是
可信的。

    我考虑了一下,道:“黄先生,在这幢房子中,你以为我们可以有单独谈话的所在
么?”那美妇人在这时插口道:“卫先生,你们可以离开这间屋子。”

    “当然,”我立即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你也可以恢复自由了?”

    “卫先生,你不要太自信了!”她突然以极快的语调说,同时,右手一扬,一指戳
向我腹部的“分水穴”,出手之快,简直难以想像,我绝未想到她竟然也是个中高手,
腹际一阵发麻,不由自主,弯下身去,而我刚一弯下身,后颈之上,又中了重重的一下


    那一下打击,令得我双臂一阵发麻,眼前金星直冒,不但将她松了开来,而且手中
的手枪,也“拍”地落在地毡之上!

    手枪才一落地。胸口又“砰”地中了一掌。这一掌的力道之大,更是大大地出乎我
意料之外,如果不是我从小在名师督促之下,就是这一掌,便可以令得我立受极重的内
伤!

    可是,饶是我体内的功力,自然而然地生出了抵抗之力,她的这一掌,仍然令得我
眼前发黑,身子向后,跌翻了出去。

    幸而客厅上所铺的地毡很厚,我虽然摔得重,但是却没有受什么伤害。

    等到我坐倒在地,抬起头来看时,她已然优闲地坐在沙发上。谁能想到,这样一个
美丽的少妇,刚才曾击倒我这样的一个大汉?

    她以穿著绣花鞋的足尖,拨了拨落在地上的手枪,道:“卫先生,你仍旧可以拾起
它来对付我的。”我喘了一口气,无话可说。黄俊忽然道:“师叔,你刚才这种环三式
,可就是师门绝技‘猛虎三搏免’么?”

    她微微地点了一点头,黄俊的面上,现出极其惊叹佩服的神色。

    我一听得黄俊称呼她做师叔,不由得陡地呆了一呆,随即我骂了几声“该死”!当
然那是骂我自己,为甚么在知道了她的名字叫黎明玫之后,竟会一点也不作预防!因为
黎明玫的名字,有个时期是个大大响亮过的,过去我也景仰她。

    黎明玫这个名字,我在一看到的时候,就感到有点熟悉,但是我竟会想不到,这个
黎明玫,就是十多年前,曾经名驰大江南北,令得武林中人,不论黑白两道,尽皆为之
失色,武功造诣之高,犹在北太极掌门人之上的北太极门长辈之中,最年轻的一人!

    那时,她正是十九二十的年纪,芳踪到处,所向无敌,我知道她到过上海,那时我
正在南洋,特地赶到上海,想会她一面,但是她在上海,惩戒了上海黑社会七十二党的
党魁,从数百人的包围之中,从容脱出之后,已然不知所终。

    这件事,我一直以为憾事,当时,我年纪正轻,是颇想向她领教一番的。

    结果,我很庆幸。未曾与她交手,但是我也很遗憾。因为黎明玫这个人,像是突然
消失了一样,怎么样也找不到她的下落了。

    想不到,事隔十三年,我竟然和她见面,而且是在这样一个场合之下!

    我定了定神,也不急于站起来,道:“黎小姐,你赢了。”

    黎明玫面上,仍然带著淡淡的微笑,道:“不算甚么,卫先生,你刚才向我出其不
意的那一抓,是扬州疯丐金二的嫡传功夫,方今世上,只怕只有你一个人,会这手功夫
了!”

    我虽然败在她的手中。而且败得如此狼狈,但是听了他的话,我也不禁有点自傲起
来,道:“黎小姐果然好见识。”

    黎明玫一笑,道:“我的师侄,有几句话要和你说,你和他单独地谈一谈吧!”她
一面说,一面略伸了伸懒腰,向楼上走去。

    那柄手枪,仍然留在地毡上,我心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如果我突然扑了过去,攫
枪在手,向她背后发枪……但是我只是想了一下,并没有想这样做。黄俊已然走了近来
,低声道:“卫先生,咱们到花园去。”

    我站起了身,心中一直在想,何以十三年前,侠名远播的黎明玫,竟会为死神服务
,黄俊又何以来到了此地?看了看手表,已经将近七点钟了,我实在没有再多的时间,
和黄俊商谈。

    “黄先生,”我冷冷地道:“如果没有甚么要紧的事,我想告辞了。”

    “当然有!”他的脸色很庄肃,几乎是附耳向我说:“如今,只有我一个人知道,
也是只有我一个人知道,那幅地图,石菊是交给你了!”

    我陡地吃了一惊,定睛望著他。

    “让我们到花园去,好不?卫先生,你应该相信我。”他的面色,极其诚恳。

    我考虑了并没有多久,便跟著他来到了花园中,我们站在草地的中心,从二楼的一
个长窗中,我可以看到黎明玫正在踱来踱去。

    “黄先生,你刚才说只有你一个人知道,那是甚么意思?”我先发问。

    “那表示我和他们,并不是一伙,和你所想的完全不同,你想我的枪法,当真那么
坏么?”他和我缓缓地走了几步,然后附嘴在我耳边低声回答。

    我知道他是指刚才打中了水晶吊灯的那件事而言,就问道:“如今你想怎么样?”

    “那地图,”他的声音虽低,但是语意却非常坚决:“在甚么地方,你快交给我吧
!”

    我刚才并没有否认,已然等于是默认,但是我仍然问道:“你怎么知道那份地图在
我手上?”黄俊匆匆道:“很简单,在荒岛上,我将地图交给了石菊,后来,你和石菊
两人,上了‘死神号’,你离开了,一定是石菊将那份地图交给了你。”

    “你推断得不错,”我点了点头:“可是你既已将地图给了石菊,为甚么又要取回
?”

    “现在情形不同了,我要那份地图,去向死神赎一个人?”黄俊说。“黄先生,你
可知道那份地图,关系著三亿美金这一笔大数字?”我说。

    “当然知道!”他渐渐涨红了脸,挥舞著双手,“可是,全世界的财富,对我来说
。还不如他一个人来得重要,卫先生,你将地图交出来,对你,对我,都有好处,你也
不是贪财的人,而且,老实说,那份地图--”他讲到这里,突然住口,顿了一顿,才
改言道:“你快交出来给我吧!”

    我心中迅速地想他、石菊、黎明玫、那份地图、“死神”之间的错综复杂的关系,
很快地,我便摇了摇头,道:“不能,石菊既然将那份地图交给了我,我就一定要送到
她指定的地方,不能交给你!”

    黄俊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那样苍白,连我也不禁为他耽心。他身子摇晃,几乎跌倒
在草地上,我不等他开口,又道:“我还有许多话要问你,为甚么北太极门掌门,要命
石菊来清理门户,为甚么黎明玫会在死神的巢穴之中,为甚么那幅地图关系著如此钜大
的一笔财富……”黄俊不等我讲完,便突然叫了起来:“不要问了!”

    接著,他又压低了声音,道:“这一切,内情的复杂,我也不是三言两语,便可以
讲得完的,卫先生,我求求你……”

    “老弟!”我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头,“你别妄想了,我绝不会答应你的!”

    他的脸色,实在比一个刚聆听了法官判决死刑的犯人,还要难看,道:“你……当
真不肯再救我?”

    我用更坚决的语气回答他:“当初我救你,是因为我当你是一个有血性的有为青年
,但如今我不再救你了!”黄俊忙道:“卫先生,你别忘了,你救我,也正是放你自己
啊!”

    我冷笑了一下,道:“老弟,你也未免太天真了,不论如何,‘死神’绝对不会放
过我的,而我如果将地图交给了你,你师妹的性命,便发生危险了,‘死神’在地图未
曾到手之前,可能会想出种种办法,去虐待石菊,但是她却不会死的!”

    黄俊连忙道:“无论如何,我可以相信,石菊的性命绝不成问题的。”我立即问道
:“为甚么?”

    黄俊顿足道:“你不要问是为了甚么,这其中,十余年来的恩怨纠缠,你也根本并
不明白,你快将地图交出来吧,如果,我师叔知道地图落在你手上,她便不会对你那样
客气了!”

    我耸了耸肩,道:“她如今对我也未见得客气啊!我已经将地图交给了一位律师,
我一死,他就可以将地图打开来看,然后,再和有关方面联络,老弟,我相信你一定和
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德国纳粹或日本皇军的宝藏有关,是隆美尔的宝藏,还是马来亚
之虎山下奉文的宝藏?”

    “是隆美尔--”他只讲了三个字,便没有再向下讲去。

    然而,就是这三个字,已经够了,那是沙漠之狐隆美尔的宝藏!难怪数字如此之钜


    早几年,我的确曾跑了不少地方,到处搜集资料,专门研究从古至今,尚未被人发
掘出来的宝藏。这倒并不是“财迷心窍”,因为世上,的确有著不知多少财富,被埋藏
在海底,或是地下,一个人,只要得到了其中极小的一部份,便可富冠全球!

    而这其中,又包括著探险、研究历史方面的种种活动,正是我的癖好。

    自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以后,最引人入胜的两宗宝藏,就是一“狐”一“虎”的两
宗。因为那一“虎”的宝藏,我也有著一段异样的经历,但因为不在本文的范围之内,
是以不去提它。

    而沙漠之狐隆美尔的那批宝藏,乃是他掠夺非洲的战利品,其中有金条、金砖、贵
重金属和珠宝、钻石等,总值估计,达三亿美金之钜!

    关于这一批宝藏的历史,我还想较详细地介绍一番。当一九四二年秋天,曾经横行
北非的希特勒非洲兵团,已经开始失去优势,其时,英国蒙哥玛利元帅率领的联军,连
挫德军。

    隆美尔所率领的非洲兵团,自埃及溃退,逃往利比亚,兵团司令部则移驻突尼斯的
比塞大港。

    拾巧,艾森豪威尔率领的美军,又从阿尔及利亚登陆,希特勒的这支非洲精锐部队
,已处于腹背受敌,面临被歼灭的不利境地,这时,是一九四三年五月。

    希特勒在这时候,下了一道密令给隆美尔,令他排除万难,务必将非洲兵团所携运
的黄金宝物,运往可靠的地点,否则,便将之毁弃。根据联军方面,对于比塞大港来往
船只调查的情报,发现有一艘海军船舰,任务不明,但是却配备著极强的炮火,偷偷离
开比塞大港,突破联军的海上封锁,驶抵意大利北部的斯帕契尔港。

    而再根据联军的情报,一九四三年十月十八日,天未黎明时,一艘小型的船只,在
接受了那艘由比塞大港驶来的船只上的若干“货物”之后,便驶离了斯帕契尔,从此不
知下落。

    而当希特勒的非洲兵团被击溃之后,那一批金条、宝物,并没有发现、而且,长时
期以来,那些宝藏就如石沉大海一般,再也没有踪迹可寻,因此有理由相信,就是那一
艘小型的船只,担任了藏宝的任务。

    我上面所叙述的简略的经过,全是有根据的事实,绝不是杜撰的。事实上,也曾有
过不少人,到意大利去,想发现这批宝藏,但是却没有结果。

    我将有关隆美尔宝藏的一切。迅速地重温了一遍,心头不由得跳得十分厉害。

    黄俊叹了一口气,道:“卫先生。你当真不肯么?”

    我昂起头来:“我已然对你说过不止一次了!”才一讲完那句话,我突然,向黄俊
推了过去,黄俊猝不及防,被我推得一个踉跄。

    而我则已然趁了这个机会,身形向外,疾掠而出,来到了围墙脚下,一提气,便已
然跃出了围墙。

    可是,我双足才一沾地,便见人影连闪,四个人已然将我围住。

    我早知道,就此脱身,绝无如此容易,也早就料到,以黎明玫的才干论,她当然应
该料到我会趁此机会,从围墙中跳了出去。所以,我才一跃出围墙,门外便有四个人向
我扑来一事,原是意料之中,我足尖沾地,身形疾转,“呼呼呼呼”,连拍四掌,已将
那四个人,一齐挡了开去!

    就在这时候我只听得身后黄俊的一声呼喝,叫道:“卫先生,你会后悔的!”

    我连头也不回,一连几个起伏,早已来到了路上,才回头看去,只见黎明玫娇躯晃
动,已然从那幢洋房之中,掠了出来。

    我明知即使没有其他帮手的话,我也不是她的对手,正在彷徨无计之际,一阵摩托
车声,自远而近地传了过来,我定睛一看,不由得大喜。

    一辆电单车,正疾驰而至,我已然认出,车上正是我在警界中的朋友--格里逊警
官,我扬了扬手,叫出了他的名字。

    格里逊像惊讶我会在这里,他停下了车,这时候,黎明玫也已然来到了跟前。她的
面上,毫不掩饰地现出极其沮丧的神色。

    “格里逊,”我开门见山地说:“带我到市区去。”

    “好啊!可是这位小姐……”他向黎明玫望了一眼,黎明玫立即道:“不要紧,我
和卫斯理是熟朋友,我们很快就会再见的。”

    我自然听得出黎明玫话中的意思,笑了一笑,道:“不错,我们很快就会再见的!


    格里逊显然不知我们在谈些甚么。而黎明玫手下的打手再多,我料她也不敢公然与
警界人士为敌,她眼瞧著我跨上了电单车的后座,绝尘而去。

    一路上,我也绝口不向格里逊提起,刚才我死里逃生的事情。

    我倒并不是不想将自己的发现,讲给警方知道,而是我认为,其中还有一些曲折的
情形,在我未曾弄清楚之前,我绝不想先惊动警方。

    同时,我决定不靠警方协助,而以我个人之力,先来跟这些天字一号匪徒斗一斗。

    车到市区,我回到了自己的寓所,才一进门,我便发现衣物凌乱不堪,显然已遭到
了搜索。我打了─个电话,吩咐我的经理,将机票送来,我也不去整理被翻乱了的物件
,便取出贴肉放在身上,石菊所交给我的那两只尼龙袋来。

    由于这两只尼龙袋中的一只,曾被“死神”拆开过的原故,因此,当我取出来的时
候,石菊的那几张相,便跌了出来。

    我俯下身去,一张一张地拾了起来。

    相片中的石菊,笑得那么地甜蜜,像是一朵即将开放的名种兰花般美,却又绝不庸
俗。

    将相片放回尼龙袋中,我拆开了另一个尼龙袋,防湿纸小心地包裹著,竟达七八层
之多,一层一层地解了开来,里面所包的是一幅布。

    那幅布是不规则形的,看情形,像是一件衬衫的下摆,仓猝之间被撕了下来的一样
。而在布上,画著一幅简陋的地图。

    我绝未料到,有关隆美尔宝藏的地图,竟是如此简陋!

    但是唯其如此,更使人相信这幅地图的真实性,我一眼看去,便可以看出那幅地图
上所画的,是意大利附近,法属科西嘉岛。

    当然,这幅地图,可能是由于在仓猝间,或者是不想被人发现的情况下,匆匆画成
的,所以科西嘉岛的形状,几乎一点也不正确,但因为在它的旁边,有一个长靴形,所
以略对世界地理有些常识的人,都可以看出,那就是拿破仑的故乡。

    在地图上,文字并不多,只有巴斯契亚(Bastiz)、这个地名,而在巴斯契亚,和
另一个小岛(那是尼尔巴岛)之间,有著一个黑点。在黑点旁边,写著一个德文字,译
成中文,是“天堂在此”的意思。当然,那是指,宝藏在此而言。

    因为,如果有谁得到了这批宝藏的话,也根本不必等待死亡,就在生前,便可以生
活在“天堂”之中了。就是那么一幅简陋的地图,我不明白何以“死神”看得如此之重


    因为,地图上面,并没有确切指出,藏宝的地点,究竟何在!

    可是当我翻过来再看的时候,我便知道这幅地图,是确是重要无比的。

    在那幅布的后面,以极其潦草的笔迹,抄著大段文字,字迹已然很模糊了,用的文
字是德文,我草草地看了一遍,那像是一段航海日志,不待我仔细看,我的经理人已然
将机票送来了,我连忙将这一片布,再以防湿纸包好,藏在我长裤的一个特制的夹层之
中。

    我匆匆地换好衣服,由我的经理人驾车,将我送到机场,在机场只不过多等了十分
钟,便已然登上了飞往新加坡的客机。

    在机上,我放目向四周一看,见没有甚么可疑的人物,于是大放宽心,舒适地伸直
了腿,准备享受小半天的平静,可是,就在飞机将要起飞之前的一刹那,我的旁边,突
然有人叫我!

    我本来已然料到,黎明玫在遭到了意料之外的失败以后,一定不肯就此甘休的。

    所以,在赴机场途中,在机场上,我全都细心地观察著四周围的人,而并没有发现
甚么可疑的迹象。上了飞机,前后左右,我也曾打量过,在我前面,是两个已上了年纪
的欧洲人,在我后面,是一对频频向窗外挥手的年轻夫妇。

    在我的旁边,是一个头上缠著头包的巴基斯坦人,一脸络腮胡子,显然没有追踪我
的人,可是,就在我自鸣得意之际,我身旁的那个大胡子巴基斯坦人,却突然以低沉的
、性感的女子声音,以最标准的中国国语,低声叫道:“卫先生!”

    老实说,我的确是给“他”吓了一大跳,当我回过头去时,却又听得“他”以极其
浓浊的声音,在向空中小姐招呼,霎时之间,我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那是黎明玫!她
不但化装成了一个男人,而且还是一个肤色黝黑、满脸于思的巴基斯坦人!这令得同样
精于化装术的我,也不得不十分佩服!

    因为,在我刚一进场的时候,就是这个“巴基斯坦”人,还曾经向我问过路,但是
我在当时,却一点也没有看出来!

    我定了定神,等她和空中小组搭讪完毕,也低声道:“黎小姐,如果我将你这脸胡
子撕下来,机上的搭客,大概有好戏看了!”

    黎明玫“格格”地低声笑了起来,道:“你不会的,卫先生,你没有化装,那倒出
乎我的意料之外。”

    我“哼”地一声,道:“我堂堂正正到新加坡去,为什么要化装?”

    黎明玫“啧”地一声,又用浓浊的声音道:“你太不友好了!”

    我竭力思索,黎明玫为甚么也要到新加坡去,是黄俊和她讲明白了,那幅地图,正
在我的身上,是以她才要一刻不舍地跟随我么?

    我在思潮起伏间,飞机已然升到了上空,我也决定了以不变应万变的方法去对付她
,她昂著首,那神情,十足是一个男人。

    化装术精奇,是技术问题,而她化装成一个巴基斯坦男人,神情却如此之像,这已
然是艺术范畴之内的事情了!

    我们两人好一会不交谈,我才叹了一口气,道:“想到北太极门,一向以严正行侠
,驰名于世,却出现了黎小姐这样的一位人物!”

    黎明玫一听,突然“哈哈”扬声大笑起来,笑声极其粗豪,也含有极端愤慨的意味
,引得全机的搭客,都向她望了过来。

    当然,除了我以外,谁也不会知道,笑得如此无礼的,竟是一位美丽无匹的少妇,
我听得她用巴基斯坦的土语骂道:“愿真神阿拉,降祸于他!”

    “谁?”我不禁奇怪。她压低了声音,道:“就是那位伪充行侠,沽名钓誉的畜牲
。”我问道:“你是指你们的掌门人?”她低声道:“对了!”尽管她面上有著精奇的
化装,但是却仍然掩不住她激动的神色!就好像是,那位北太极门掌门人,给她受了很
大委屈,或是对她施以严重的迫害一般。

    我早已料到,黎明玫会成了“死神”一个巢穴的主持人,其中一定有著极其曲折的
原因。我想要弄明白这个原因,这也是为甚么我暂时不愿意向我老友格里逊讲出我的遭
遇的原因--如果我讲了出来,格里逊是可以立上一件大功的,这正好报他救我之恩。

    如今,我又听得她狠狠地咀咒北太极门的掌门人,而且,镇静老练如她那样的人,
脸上竟也现出如此激动的神色,的确不能不使我十分惊讶。

    我在十余岁的时侯,曾随著师执,觐见过北太极门的掌门人。

    他是一个十分方正的中年人,即使不由于他远播四海的侠名,见了他也会令得人肃
然起敬。可是黎明玫却骂他是“畜牲”!

    “黎小姐,”我低声问:“你这样恨你们的掌门人,就是你与死神为伍的原因?”

    “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她懒洋洋地回答著,忽然,又沉声道:“我要眼看
他死在我的手中,只惜我不知道他在甚么地方,连黄俊也不肯说!”讲到此处,忽然又
顿了一顿,道:“卫先生,我说得太多了,我们毕竟是敌人!”

    短短的几分钟内,她连用了三种不同的语气来说话,我可以想得到,黄俊既然连北
太极门掌门人,近十数年来在甚么地方隐居一事,都未曾向她说起,那么那份地图在我
这里,他当然也不会提及。

    黄俊倒不愧是一个硬汉子,我想,但是黎明玫跟我去新加坡,又是甚么意思呢?我
略一思索,就开门见山地这样问她。

    她笑了一下,道:“卫先生,那么,你到新加坡去,又是为了甚么?”

    “我?我是为了救人。”我直截了当地说,从口袋中摸出了石菊的相片,“我要救
的就是她,你可认识她么?”黎明玫突然大失常态地一伸手,在我手中,抢过石菊的照
片来。

    她的手在微微发抖,她的眼睛停留在相片上,眼中的神色,是那样的难以形容,好
一会,她才恢复了镇定,拾起头来问:“在死神手中的那个少女,就……就是她么?”

    “就是她!”

    “那你放心,死神的脾气我知道,如果她肯交出地图的话,死神是不会害死她的。
”黎明玫竭力装著镇定。

    从她刚才凝视石菊相片的情形看来,我已然可以料定,她和石菊之间,一定有著极
其不寻常的关系,而她对石菊安危的关怀,可能还在我之上!

    这是我的一个绝佳的时机,如果我能够用巧妙的方法,使得黎明玫也参加营救石菊
的工作的话,我成功的希望自然大大增加了!

    我想了一想,便道:“我却和你的看法不一样,因为那少女--她叫石菊--早已
将那份地图,交给了另一个人!”

    为了达成我的妙计,使黎明玫能够协助我去营救石菊,因此我故意沉著语调说。果
然,黎明玫的身子,突然一震,她手中的一杯咖啡,也洒了出来,空中小姐连忙来为她
抹拭,她呆了好一会,才道:“交给你了?”

    我如果承认了那份地图,已然由石菊交给了我,对于我自己来说,当然更增加了危
险性,但对于营救石菊来说,却会顺利许多。

    因此我毫不犹豫地回答:“是!”

    黎明玫靠在沙发背上,闭上了眼睛,一声也不出,我低声叫她,她也不应。我只得
望著窗外。直到飞机降落,黎明玫仍然是一言不发。

    等到我们两人,先后跨出飞机时,她才突然握住了我的手,道:“卫先生,我有一
件事,要你帮忙。”我立即道:“好,石菊是你的甚么人?”

    她出了机门,向机场上的人挥著手,低声道:“以后再说,你可答应帮我忙?”

    我微微地弯了弯腰,道:“我当然答应。”

    她快步地下了飞机,没有多久,我便失去了她的踪迹,但是我知道,不须多久,我
一定可以再见到她的,我心头感到无比的高兴,因为她要我帮忙的事,也正是我要她帮
忙的事,但如今她却反开口求我!

    我更坚信她和石菊之间的关系,绝不寻常,而我正是利用了她和石菊间的那种尚未
明白的关系,使她反来求我的。

    我叫了计程车,来到了一个旅馆中,那家旅馆,是我一个叔父辈开设的,在新加坡
有著极其悠久的历史,几经改建,也已然成了第一流设备的酒店。

    一路上,我再也不考虑有没有人跟踪我的问题,到了酒店,洗了一个澡,睡了一觉
,一直到中午十二点,才醒了过来,按铃叫人。

    我要了一客丰盛的早餐。侍者又将一张纸条,交到了我的手中,是十分清秀的字迹
,并没有下款的称呼,只是写著:“别外出,下午一时,我来见你。”

    我知道那字条,是黎明玫派人送来的,对于她得知我下榻酒店一事,我一点也不感
到奇怪,因为我在一出机场之际,便发现有人在跟踪我。

    一点,黎明玫准时而来。她穿著一件夹大衣,打扮得像个贵妇,但是她的脸色,却
十分难看,她才一在沙发上坐了下来,就开门见山,道:“卫先生,我求你将那份地图
交出来。”

    “不能,”我回答得也直截了当,“我们可以用别的办法,救出石菊。”

    “石菊?”她像是梦呓似地,“她的名字,叫作石菊么?”

    “是的,我再问一次,她是你的甚么人?”

    “她……她……”黎明玫一连讲了两个“她”字,突然流下了眼泪来。这样一个武
功绝世,聪明绝顶的女英雄,竟然哭了起来。

    她并没哭了多久,便抬起头来,道:“卫先生,如果你也想救她的话--我想是的
--那末你应该接受我的办法,将地图交出来!”

    老实说,当时我的心情,也是十分矛盾。但是我知道,我如果因为献图而救出了石
菊的话,石菊是一定不会原谅我的,否则的话,在“死神号”游艇之上,她就不必冒著
万险,把地图转交给我了。我要走一著险棋,要硬将石菊,从“死神”的手中救出来!

    因此,我只是略一考虑,便仍然道:“黎小姐,你,我,我们两个人,难道还不能
在‘死神’手中,救出一个人来么?”

    黎明玫望了我半晌,道:“难道你愿意拿她的性命,去作赌博?”

    我的心头,又为之震了一震,黎明玫的话,的确是言简意赅。我坚决不答应交出地
图,严格来说,是一个极其自私的主意。

    因为我不想石菊恢复了自由之后而恨我,骂我是懦夫!而就是为了这一点,要拿石
菊的性命去作赌博,我岂不是自私之极?

    黎明玫见我半晌不语,轻轻地以她的纤手,放在我的手背上,柔声道:“卫先生,
请相信我,不论你怎样救她出险,但是绝不及我想救她的心情,来得迫切,因为,我…
…我是她的母亲!”

    我一听黎明玫如此说法,心中不禁大是惊讶。

    我虽然早已料到,黎明玫和石菊之间,有著不寻常的关系,但是我只是猜想她们可
能是姐妹,却未曾料到,她们竟是母女!

    我呆了一呆,道:“你……是她母亲?可是你是那么地年轻!”

    “唉--”黎明玫幽幽地叹了一口气,道:“世上只有一个人知道我有一个女儿,
连石菊也不知道她有我这样的一个母亲,我是在十七岁那年生她的,今年她也应该是十
七岁了!”

    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额角,道:“我也老了。”

    我连忙道:“你一点也不老!”这绝不是阿谀之词,事实上,黎明玫的确一点也不
老,非但不老,而且正像是一朵开了一大半的花朵一样,是一个美丽的女人最美丽的时
刻。

    “谢谢你,卫先生,如今,你应该接受我的劝告了吧!”她充满了希望地说。

    我的心情斗争得很厉害,可是,纵使我能够克服自私心的话,我也不信在地图交到
了“死神”的手中之后,石菊便能恢复自由了。

    因此,我像是一个铁石心肠也似的人般地道:“不,我不同意你的办法。”

    黎明玫眼中滴下了两颗老大的眼泪来,我情不自禁地俯下身去,在她额上,轻轻地
吻了一下,道:“黎小姐,我们会将她救出来的!”

    黎明玫并没有甚么反应,只是木然半晌,才道:“死神号在下午六时,可以到达新
加坡。”

    我立即追问:“停在甚么地方?我们要在‘死神’一上岸时,便出手救人!”

    黎明玫自顾自地道:“靠码头的并不是‘死神号’,而是在近港口处,转换的另一
艘游艇,四点半,我在酒店门口等你,那时,我将是一个苦力,你也最好化装一下。”
我点了点头,道:“可以,我可以化装成一个小商人,是雇了苦力去挑货物的。”

    这是最好不过的办法了,因为在码头里出现,就只有装成苦力和商人,到那里起货
,才不启人疑窦。

    黎明玫表示同意,站起了身来,我为她披上了大衣,她走到门口,忽然回过头来,
问我:“你刚才为甚么吻我的额角?”

    我呆了一呆,显得极其尴尬,对于刚才我为甚么会有这样的行动,连我自己,也说
不出所以然来。她并没有等我的回答,就翩然而出,我想出声将她叫住,但终于未曾开
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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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8-24 23:34:5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部:江湖恩怨能人辈出】

在酒店中,等到三点钟,我便开始化装,一个小时之后,我已然成了一个当地所能
见到的一个小心拘谨、小本经营的商人。

    我从酒店的太平梯下了楼,在街上蹓跶了一会,准四点半,我来到了酒店门口,抬
头一望间,不禁喝了一声彩,只见一个苦力,握著竹杠,竹杠上挑著一串麻绳,正在大
酒店门口,踟蹰不前。

    那当然是黎明玫了,可是我却几乎不敢出声叫她,因为她的化装,神情实在太像是
一个真的苦力了!我在她的身旁走过,她粗声道:“先生,该走了!”我向她一笑,她
却低声道:“别露出马脚来!”

    我向四周围看了看,也难以辨明,是否另有人在跟随我们,我看来是和她并肩而行
,但是却是她走前半步,便走了开去。

    新加坡我已然到过不止一次,可是黎明玫带我走的路,我却从未走过。没有多久,
我甚至不能辨明自己置身在那一个区域之中。

    她带著我穿过了不少我从未到过的污秽的小巷,在那些小巷中,成群的儿童在污水
沟上放著纸摺船在游戏,五点钟,我们来到了较为僻静的地区,又过了十来分钟,我们
已到了海边,那地方有一个小小的码头,几个苦力,正在码头上抽著烟,玩著纸牌。

    在码头的附近,堆著不少货物,箱装的、箩装的都有,黎明玫向我作了一个手势,
我们就在一大堆木箱旁边,坐了下来。

    我看了看手表,如果“死神号”依时到达的话,那末,还有四十分钟,好戏就应该
可以上演了。

    我以为这四十分钟,是极难消遣过去的,怎知事情却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们刚一
坐了下来,那群正在玩牌的苦力,便一起停下手,向我们望来,交头接耳了一阵,其中
的两个人,站了起来,向我们走了过来,黎明玫“啊”地一声,道:“卫先生,我们有
一点小麻烦了。我忘了此地的苦力,是有著地盘的。”

    那时,我也已然看出了情形不十分妙,那两个身高足在六尺左右的大汉,来到了我
们的身边,便气势汹汹地喝道:“你们是干甚么的?”

    我只得苦笑,道:“兄弟,有两箱货,等驳船来了,运回去。”

    那两人神态更是狞恶,大声喝道:“你为甚么要带人来,坏我们的规矩?”他们一
面说,一面撩拳捋臂,准备动手。

    我向码头处一看,其余八九个大汉,也全都站了起来,那来到我们身边的两个人,
分明便是头目了,我欠了欠身,站了起来,伸手在他们的肩头上,拍了一拍,道:“兄
弟,有话慢慢说,我们可以坐下来谈!”

    我在向他们一拍之际,运上了五成暗劲,那两人想要不听话也不行。身不由主地坐
了下来,瞪大著眼瞧著我,作声不得。

    对于靠气力找生活的苦朋友,我绝不会不客气的,他们一坐下来,我就笑嘻嘻地道
:“兄弟,不必紧张,只是一次,下次我们也不会来了!”

    那两人互相望了一眼,突然之间,神情骇然,站起身来,就奔了回去,和那站在码
头上的七八人,交谈了几句,我只当刚才那一手,已然将他们镇住了,怎知片刻之间,
总共十一个人,各自拿著竹杠子,又向我们,涌了过来!黎明玫低声道:“快!快!还
有三十分钟,‘死神号’就要到了,我们要在三十分钟之内,将他们制服,否则就要误
事了!”我也感到,在这样的紧急关头,我们不能节外生枝,我们两人,霍地站了起来
,就在我们刚一站起的时候,忽然从一大堆木箱的缝中,一个穿著一套破西装,而且污
秽的男子,满口酒气,跌跌撞撞地走了出来,他才一走出,身子一侧,在我的身上,撞
了一下,我伸手一推,就将他踉跄推出七八步去。

    只见他跌在地上,爬了起来,口中哼著“妹妹我爱你”,又步履倾斜,向外走了开
去。因为那醉汉的一耽搁,十一个人,已然将我们二人,团团围住。我和黎明玫两人,
当然没有将这十一个人,放在心上,但是我们的时间却不多了,而且我们又都没有意思
去伤害他们,黎明玫低声道:“卫先生,将他们点了穴道,放在货物箱的夹缝中,就可
以没有事了!”

    我刚好也想到了这个办法,只听得那一群人,高声喝道:“打!”

    十一条老粗的竹杠,已然呼呼挥动,向我们两人,压了下来。我们两人,身形展动
,便“刷刷”地穿了出去,一反手,已然各自点了两人。然而,就在此际,我们听到了
海面上,传来了阵阵的马达声,抬头一看间,“死神号”趁风破浪而至,照“死神号”
的速度来看,五分钟之内,便可以靠岸了!它提早到埠!我和黎明玫两人,心中俱皆大
吃一惊,本来,“死神号”早到晚到,并没有多大的关系,但如今因为节外生枝,在我
们未曾将那群大汉制服之间,“死神”上岸,便会立即惊觉!

    我们互望了一眼,一个转身,不约而同,足尖起处,将被点中了穴道的四人的穴道
,一起解开,那四个人一跃而起,他们的神情,显出他们刚才是如何倒地的,根本莫名
其妙。我和黎明玫两人,迅速地靠近,“死神号”已然在开始泊岸,我心中已然有了应
变之策,急道:“黎小姐,我们竭力将这场打斗,装作是普通的打斗,勉力抵抗!”黎
明玫点了点头,立即笨拙地挥舞著竹杠,而我则双手抱著头,在人堆中乱窜乱避,当然
,这样一来,我身上已然被竹杠子重重地击了十几下,我倒在地上,大声呻吟,瞥见“
死神号”的甲板之上,已然出现了四个人,正跨上码头,向岸上走来。

    我顺手捞起一块砖头,在自己的额角上,用力砸了一下,刚才已捱了十几下竹杠子
,全被我运劲将力道卸了开去,并未受伤,这一次,我自己砸自己,力道用得很大,额
角立时破裂﹔血流披面,我的呻吟声,也更加来得大声,只见从“死神号”游艇上跨下
来的第一个人,就是“死神”!

    他手中提著那柄特制的手杖装枪,仍然是西装毕挺,神情优雅,在他的身后,就是
石菊!

    石菊的神情,显得十分憔悴,她的身后,跟著两个大汉,那两个大汉右手,全都插
在袋中,有隆起的管状物,从袋中隐露。

    他们一行四人,向前走来,黎明玫已然巧妙地将混战的场地,移到了刚好拦住他们
的去路。我也一连几个打滚,已然接近了他们。

    尽管我自己伤了额角,而黎明玫也绝未露出她身怀武林绝技的情形,但是机警的“
死神”,才将要接近我们时,却还是立即停了下来。

    我一见时机已至,接连几个打滚,正是“就地十八滚”的身法,迅速地滚向监视石
菊的那个大汉,同时,我已然握住了腰带的活扣。

    我的那条腰带,全是白金丝缠成的,又软又重,是我的防身兵刃,我以极快的身法
,一滚近了那两个大汉,“刷”地一声,挥出了白金带,一式“一箭双雕”,向那两个
大汉的足部缠去。

    那两个大汉,见我向他们滚来,正待抬腿要踢时,我那一式的精奥变化,已然展开
,他们两人沉重的身躯,“砰砰”两声,跌倒在地,同时,他们裤袋中的手枪,也呼啸
了起来。

    由于他们是仰天跌倒的,两颗子弹,向天飞出,并未伤人,

    枪声一响,那群苦力呆了一呆,一声大叫,立即散开!而黎明玫也在此时,竹杠横
挥,向“死神”疾扑了过来!

    这一切,本来全是电光石火般,一刹那间,同时发生的事情。

    石菊在陡然之间,她已知道了情况发生了对她有利的变化、她身子连忙向后一退,
不等那两个大汉翻身跃起,便以足跟打穴,重重地两下,击中了那两人胸前的“神堂穴
。”

    那两个大汉立时不能动弹,我一跃而起,正待去夺他们袋中的手枪时,却也听得“
砰”地一声枪声,连忙回头看时,只见向“死神”扑了过去的黎明玫,左胸上鲜血殷然


    她已然被“死神”的手杖枪击中。而只有一条腿的“死神”,动作之灵活,当真是
不可思议,刚才他将黎明玫击中的那下枪声甫起,他已然转过身来。

    那表示,对自己的枪法,具有绝对的信心,根本不必去看一下,那枪是否击中!他
一转过身来,枪口便已然对准了我!

    我情急智生,手伸处,已然抓起了一个大汉,向他疾扑了过去,一声枪响,子弹射
入了那个大汉的身上,我向石菊叫道:“快逃!”

    石菊的身形向旁疾闪了开去,我伏地再滚,已然来到了黎明玫的身边,“死神”的
手杖点地,向石菊追了上去,他们两人的身形,迅即为一堆一堆的大木箱所遮住,我也
没有能力去兼顾石菊,一来到了黎明玫的身旁,便问道:“黎小姐,你--”

    黎明玫挥了挥手,道:“你……去看石菊……”我将她扶了起来,道:“我相信她
可以逃得脱的,你伤势怎么样?”

    她闭上了眼睛,微微地喘著气。枪声连续三响,“死神号”中,又有几个人上岸来
,但正在此际,警车的“呜呜”声,也自远而近,传了过来。

    从“死神号”上来的那些人,一听得警车声,立时回到了船上,我只听得其中一个
人,对准了手腕,慌忙地问道:“首领,怎么办?”

    那自然是无线电通话器,“死神”只要在三公里之内,便可以听到他部下的请示,
也可以发出指令。我当然没听到“死神”的回答,但是“死神号”在极短暂的时间内,
发动了马达,急驶了开去。警车越来越近,我连忙扶起了黎明玫,来到了木箱堆中,我
找到了一只空木箱,立即和黎明玫两人,蹲在地上,将空木箱罩在我们的身上,低声道
:“黎小姐,别出声!”

    黎明玫点了点头,我趁警车尚未到达之前,用力撕开了她的上衣。

    她微微地,本能地挣扎了一下,便不再挣动。木箱之内,光线很暗,而她的右乳之
上,鲜血汩汩,我的手抖得十分剧烈,我小心地撕开她的衣服,从裤袋中摸出一小瓶药
来,向她的伤口处倒去,她痛得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臂。这种急救法,是最有效的,但
也是最痛苦的。

    我对她能够忍住了而不出声这一点,心中实是异常的钦佩。

    从木板缝中望出去,两辆警车,驰抵现场,但现场上已然一个人也没有了,警车上
的警察,纷纷跃下如临大敌,搜索了一阵,幸而并没有发现我们,我看到一位警官,正
在对著无线电报机,在向警局报告现场中的情形。

    我小心地将黎明玫的创口扎好,以半件上衣,遮住了她的右乳,她也已然抹去了脸
上的化装,依在我的怀中。

    我又看了看外面的情形,低声道:“黎小姐,警车一时半时,怕不会离开,你觉得
怎样,我们要不要立即去找医生?”

    她微闭著双眼,低声道:“不……不用,我……愿意靠……著你……”

    我呆了一呆,将黎明玫抱得更紧一点,又轻轻的在她额角,吻了一下。她嘴角上,
泛起了一个极其神奇,难以捉摸的微笑。

    我希望我们可以在木箱之中,等到警车离去,但是黎明玫的呼吸,却渐渐地急促了
起来。而更严重的,是她的身子,竟然微微地抽搐起来,如果再耽下去,她的伤势,更
会恶化!

    我忽然想起以前曾听人说起过一个故事。一个大盗,在枪战之中负伤,他可以有机
会逃走,但是他估量在逃走之后的几个小时内,找不到医生,他便放弃了战斗,警方便
将他送入医院,在医院中伤势略愈,他便逃走了。我这时候,实在也逼得非要如此做,
才能使黎明玫最快地置身于医务人员的照料之下。

    虽然这样做,对我,对黎明玫,都会带来许多意料中的麻烦,但为了立即遏制黎明
玫伤势的恶化,还是很值得的。

    我将我的意思,小心地对黎明玫说了一遍,黎明玫摇头道:“不,卫,不要惊动警
方。”

    我著急道:“那你的伤势--”

    她喘了一口气,道:“你可以顶著木箱,缓缓地退了开去,将我个人留在这里。”

    她的话使我想起一个很好的脱身机会,这时候,天色已然昏暗了,我双臂略舒,将
黎明玫抱起,以背脊顶著木箱,离地寸许,向后面慢慢地退了开去,移动了两三丈,木
箱突然撞到了甚么东西,发出了“砰”的一声响,我连忙伏了下来。

    只见两个警员,飞驰而至,手中的电筒,发出耀眼的光芒,一直来到了木箱的旁边
,东照西射,我趁他们背对我的时候,掀起木箱来,手伸处,已然将他们两人的软穴封
住。

    对警员如此不敬,在我来说,还是第一次,这倒并不是我自命甚么正人君子,一点
也不,对于有些钱多得不知怎样花用才好的人,我也曾“慷慨”地“帮助”他们花用一
部份。

    但是我总认为,每一个警员,都是以他们的生命的危险,在维护著社会的治安的,
无论如何,总是值得尊敬的人物。

    但是那一次,我实在是逼于无奈,所以只好出手,我连忙将他们两人,拉进了木箱
,迅速地脱下了他们的制服,穿在自己和黎明玫的身上,扶著黎明玫,掀起了木箱,向
外走了开去。

    五分钟后,我们已然没有了危险,但黎明玫的伤势,似乎越来越不妙,她整个人,
几乎已然全部压在我的身上,正在这时候,一辆计程车在旁驰过,司机停下车来,道:
“要车?”我想到求之不得,立即打开车门。而就在打开门的一刹间我陡地想起,那有
司机向警员兜生意的道理?而我和黎明玫此际,正穿著警员的制服!

    我立即想缩回手来,但是却已然慢了一步,从车子的行李箱中,跳出两个人来,其
中一个,我认得是曾经为我疗伤的蔡博士,还有一个,身子极高,一副打手的身材,手
中有枪!

    我僵在的士门前,蔡博士笑嘻嘻地道:“进去吧,首领等你们很久了!”

    在枪口的威胁下,我无可奈何,扶著黎明玫,跨进了车厢!我本来以为,只要石菊
能够逃脱的话,虽然黎明玫负了伤,但我们总算赢了。怎知我将“死神”估计得太低了
,他的确是天才,我们输了!

    如果连石菊也未曾逃脱的话,那么我们输得更惨,简直是一败涂地了!

    蔡博士坐在黎明玫的右侧,的士向前,疾驰而出,蔡博士为黎明玫把著脉搏,不住
地摇头。此际,我虽然也已自落人手,但是我却只是关怀著黎明玫的伤势,我频频地问
:“怎么样?怎么样?”

    蔡博士并不回答我,只是催司机:“快!快!”一面又自言自语道:“首领真是了
不起,他怎么立即想到,会是你们两人?”

    黎明玫紧闭双目,一言不发,她的右手,却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

    我实在忍不住了,伸手在蔡博士的肩头上,猛地一拍,厉声道:“黎小姐的伤势怎
么样?”蔡博士“哎”地一声,道:“不要紧,我们有著最现代的医药设备,但几天之
内,她不宜受刺激,卫先生,你还是不要动租的好!”我听得黎明玫的伤势,没有生命
危险,心中便放下了心,反正已知道逃不脱,也乐得先伸长了双腿,舒服地倚在车座上


    没有多久,车子便已来到了一问庙宇的面前,那是一间规模很小,门口也很破败的
小庙,我不明白何以“死神”会拣了这样一个地方,来作他的总部。车子在庙门口停了
下来,从庙中走出来了几个人,打开了车门,每一个人的手中,都有著手枪,如果我想
逃脱的话,这时候到还是有机会的。

    但是不知怎地,我竟连一点逃逸的意思也没有!

    我不想逃,一则,是为了黎明玫伤得那样沉重,我不想她单独受“死神”的折磨 (
我不明白自己为甚么有著这种伴随黎明玫受难的心情 ),二则,石菊的下落未明,我也
要去探个究竟。
    两个大汉手枪指著我,两个大汉伴著黎明玫,向庙中走下,不一会,便穿过了庙殿
,庙后有几间外表看来,十分污秽破败的平房,在正中一间的门口,已然站著一个西装
笔挺的人。

    那人站在门口的神情,极其优雅,一见到我,微微地弯了弯腰,道:“欢迎!欢迎
!”

    那是“死神”!他面上的神气,带著嘲弄,我踏前一步,道:“黎小姐受了重伤,
这里能医治她的伤势么?”“死神”微微一笑,道:“卫先生,请你进来看一看,别盲
目发脾气!”

    他侧身一让,我一步跨了进去,才一跨进去,我便怔了一怔。

    在我的想像之中,那几间平房,外表如此破败,里面当然也是一样的污秽,不料房
子的里面,豪华得令人难以相信!四壁全都垂著紫红色天鹅绒的帷帘,几只乳白色的沙
发,和大理石的咖啡几,柔和的灯光,厚厚的地毡,比得上世界第一流的酒店!

    “死神”在我跨进了房间之后,便道:“蔡博士,你先去看治黎小姐,她……绝不
准死!其他人都出去,我要和卫先生单独谈谈!”那两个押在我后面的大汉,答应一声
,便退了出去,顺手将门关上。

    “死神”一伸手,道:“卫先生,请坐。”我四面看了一看,坐了下来,道:“石
菊呢?”
    “死神”一笑,道:“她在隔壁--但是你不用叫,这里就算有炸弹爆炸,邻室也
不会听到的!”我反手在墙上扣了扣,一听那种声音,我便知道在天鹅绒的后面,竟是
铜壁!我冷冷地道:“你打算将她们怎样?”

    “死神”坐了下来,叹了一口气,道:“她们将怎样,事实上应该由你来决定!”

    我望著他,并不开口。“死神”突然又叹了一口气,道:“卫先生,你们三个人,
虽然都在我的手中,但是你给我的打击之大,是我从来也未曾受过的!”

    我不明白他是甚么意思,他的语音显得更加低沉,又道:“明玫……她竟然……唉
!”

    我即使是白痴,这时候,也应该看出他的心意了,我当真想不到,像“死神”这样
的一个强盗,在恋爱上竟是那样地绅士式的!

    显然,他一直在爱著黎明玫,但只怕也从来未曾对黎明玫吐露过他的心事,如今,
黎明玫竟和我在一齐反对他,“重大的打击”,当然是指这件事而言!

    当下我摇摇头道:“你错了,我怎有这个能力使黎小姐反对你?”

    “死神”的身子猛地欠了一欠,道:“谁?那是谁?”我沉声道:“石菊!”“死
神”立即道:“胡说,石菊根本没有和明玫见过面!”我“哈哈”地大笑起来,道:“
我不相信你真的会那样愚蠢!”

    “死神”呆了一呆,眼眉紧蹙著,过了一会,以探询的声音问道:“她们……她们
是姐妹?”

    “不。是母女!”我乾脆回答他。“母女!”“死神”的手杖在地毡一点,整个人
跳了起来,激动地在室内来回地走著,喃喃地道:“是母女?不!不可能!”他又转过
头来,狠狠地道:“你胡说!”

    我只是冷冷地望著他,这时候,我算是第一次看明白了“死神”的面目!他面上的
肌肉扭曲著,金丝边的眼镜,也在微微地抖动,那是一个典型的匪徒的脸!可是没有多
久,他脸上的神色,又平静了下来,道:“那么她的丈夫是谁?”

    我摇了摇头,道:“我不详细,但石菊的确是她的女儿,你难道看不出她们之间,
是多么相似么?”

    “死神”颓然地坐了下来,道:“我早就应该知道的,早就应该知道的!”

    我笑了一下,道:“关心则乱,‘死神’先生,你心中其乱如麻了!”“死神”突
然抬起头来,道:“不对,卫先生,我们不谈这些,那份地图,你快交出来吧!”

    他开门见山,陡地提出了这样的一个问题来,我不由得吃了一惊。他镇定地道:“
你不必问我为甚么知道,如果地图真的在银行的保险箱中,黎明玫至少应该知道我绝不
会害石菊的,你们想救石菊,我就知道石菊说谎,而那份地图,卫先生,我被你们瞒过
了一次,但我相信,此际它一定在你的身上,我不想和你动粗,你快点交出来吧”他话
说得那样彻底,我不禁无话可答!

    “死神”又道:“卫先生,你不能要求你在各方面都胜利的,快将地图交出来,你
们三个人,我可以绝对保证安全。”

    这是一个极大的诱惑,三个人恢复自由,而以一幅地图去作交换,虽然那幅地图关
系著三亿美金的宝藏,但和三个人的生命相比,当然是生命重要!

    我想了片刻,道:“你的条件,我可以考虑,但是你总应该知道,我原不是地图的
主人!”

    “死神”冷冷地道:“卫先生,你再拖延下去我要动粗了!”他站了起来,伸手拉
开了一幅天鹅绒的帷帘,在帷帘之后,直挺挺地站著四个人。那四个人一望便知是西洋
拳击的好手。

    “死神”又踱向另一幅墙,又拉开了一幅帷帘,又有四个人贴墙而立,那四人中,
我倒有三个是相识的,那三个人,身材甚是瘦削,但却是东林中一等一的高手,武林中
人,提起“唐门伏虎掌”,很少有人不知道的,在唐氏三兄弟旁边,是一个死样怪气的
汉子,但是我不必看其他,只看他微微鼓荡的太阳穴,,便知此人内家气功,已臻火候
!本来,我还想站了起来,但一见那八个人,我便放弃了抵抗的主意。我面上竭力装著
镇定道:“不错,地图是在我这里,但是你猜我会带在身上么?”

    “死神”冷冷一笑,向那八个人一挥手,八个人便一齐踏出了两步,我厉声喝道:
“唐老大,你们想与我为难么?”唐氏三兄弟猛地一怔,我已然打横逸了出去,冲向那
四名西洋拳的好手。

    那四人拳风呼呼,已然各自向我击出了一拳,这四个人,我根本没有放在心上,真
气充塞间,那四拳一齐击在我的身上,但是我一俯身间,双手连抓,已然抓住了两人的
脚踝,将他们两人,直提了起来,一个转身,正待将那两人,向“死神”直碰了过去之
际,陡然之间,我觉得左腰际,一阵劲风,袭了过来!

    这一股劲风,使我立即知道,那是一流高手向我突袭,我连忙左手一沉,想以被我
提住的那个大汉,去将他挡住时,突然之间,那股劲风,竟然已移到了我的右腰!对方
的变招,如此快疾,确是大大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还待闪避时,胸前“砰砰”又中了
两拳,而右腰上一麻,“带脉穴”已被点中!

    我身子一软,向下蹲了下去,在那时候,我已然看清,向我偷袭的,正是那个死样
怪气的汉子!

    我身子虽然软了下来,但是抵抗能力仍然在,我百忙之中,只见“死神”悠闲地点
上了一支雪茄,那死样怪气的汉子,就在我身旁,我装著已然完全不能动弹的神气,那
汉子一伸手,向我肩头抓来,我眼看他手将要搭到了我的肩头,倏地出手,向他的脉门
抓去。

    这一抓,我自以为神出鬼没,对方万难逃避得去,但是,那汉子的武功之高,却大
出我的意料之外,就在我一抓向他抓出之际,他手一缩,竟反向我脉门抓了过来!出手
如风,我的脉门已然为他抓住,整个人身不由主地被他提了起来!而那四个大汉,则在
我刚一被他提之际,各自在我的腹部、背部、击出了几拳!

    我脉门被制,势难运气消力,那四拳击得我跟前金星乱冒、几乎昏了过去!

    那四个西洋拳的高手,将我当作练拳的沙袋一样,四拳一过,此进被退,竟又是四
拳,我咬紧了牙关,一声不出,趁著其中一人,离得我较近时,举起腿来,便向他的小
腹踢去!

    那人杀猪也似地叫了一声,捧住小腹,满头大汗,痛得在地上打滚,其余三人一见
同伴吃了亏,更是大怒,狂吼一声,又待挥拳袭来。

    我心中知道三拳如果再被击中的话,只怕我立即便要昏了过去,正当我想要出言请
“死神”制止他们行凶之际,“死神”已然挥动了手杖,喝道:“住手!”那三个大汉
连忙退了开去,那个阴阳怪气的汉子,一声冷笑,一抖手,将我摔向五六尺开外的沙发
上。

    我简直像是软瘫在沙发上一样,除了喘气之外,别无动作。

    “死神”冷冷地道:“卫先生,那幅地图,你该可以交出来了!”

    我停了好了会,才道:“如果我将地图交了出来,我们三个人,是否可以自由?”

    “死神”的面上,又泛过了一丝十分痛苦的神情,道:“可以。”当然,我知道“
死神”实际上,是不肯那么轻易地放过我们的,但目前如果有自由,则我们和他之间,
便又可以见一个长短。他得到了地图之后,当然要到科西嘉附近去的,我们可以到那里
再和他周旋,这比无意义地保存地图好得多--而且,在眼前的情形之下,地图根本是
无法再保存下去的,它虽然放在我内衫的夹层袋中,但“死神”将我击昏之后,什么东
西搜不出来?

    我那时只是后悔为甚么不将地图后面的那些文字,仔细地看一看,如今当然是没有
机会了。

    我想了好一会,才道:“好,我可以将地图交给你,但你至少先要让石菊和黎明玫
两人,在我的面前,得到自由。”

    “死神”面上毫无表情地望了我半晌,才回头吩咐道:“请黎小姐和石小姐!”

    一个大汉应声而出,没有多久,石菊已然在两个人的指押下,走了进来,他一见到
了我,先是讶然,继是忿怒,立即转过头去,不再瞧我。

    “石小姐,”我叫了她一声。

    “哼,”她只是从鼻子之中,冷笑了一声,算是回答。

    “石小姐,”我委婉地说:“你和黎小姐两人,先离开这儿,她受了伤,要你照顾
。”

    石菊倏地转过头来,眼中怒火四射,停在我的身上,忽然,她“呸”地一声,向我
啐了一口,一眼便可以看出,她对我实是鄙夷之极!

    我连忙道:“石小姐,你--”她立即道:“别说了,我以为你是可以托付的人,
谁叫我瞎了眼睛?”我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死神”笑了一下,问我:“卫先生,你认
为石小姐怎样才是自由了?”

    我想了一想,道:“你将她送到XX酒店,取到经理的信,她就是自由了。”那酒
店,就是我住的那家,经理是我的好友。

    “死神”道:“完全可以照办,先送石小姐出去!”两个大汉,又押著石菊向外走
去,来到了门口,石菊突然转过头来,狠狠地骂道:“懦夫!”

    我痛苦地闭上了眼睛。石菊的责骂,虽然只有两个字,但是却给了我以沉重的打击
,我是懦夫么?我自问绝对不是!但石菊因为我要救她,而骂我是懦夫!

    等我再睁开眼来时,黎明玫坐在转轮椅上,被蔡博士推了进来。

    她的面色,十分苍白,眼中也是了无神采,垂著头,见了我,才抬起头来。

    我望著“死神”,他虽然在竭力镇定,但是也掩饰不了他内心的激荡。

    “明玫,”“死神”最先开口:“我们之间的合作,算是完了。”

    黎明玫牵动了嘴角,笑了一下,道:“我们之间,根本没有合作过!”

    “死神”转过头去,“哈哈”一笑,道:“说得好!说得好!但愿你早日恢复健康
,蔡博士,将她送到市内最好的医生那里去。”

    黎明玫的面上,现出了惊讶之神色,突然向我望来,道:“你--”

    我耸了耸肩,道:“黎小姐,你先离开这里再说。”黎明玫嘴唇牵动,像是要对我
说些甚么,但是却终于未曾说出来。

    我转过头去,不想再说话,黎明玫又被推了出去,室中静默著,不到半个小时,一
个大汉已经带来了酒店经理的信,而一个知名的医生的收费单据,也证明黎明玫已然脱
离了“死神”的魔掌。

    在这半个小时中,我调匀真气,身上的酸痛已然走了七八分,我向那阴阳怪气的汉
子,望了一眼,道:“这位朋友是谁?”

    那汉于懒懒地道:“不敢,在下姓邵,名清泉。”我一听“邵清泉”三字,不由得
吃了一惊,道:“原来就是七十二路鹰爪法的唯一传人么?”

    邵清泉面上神色,仍是懒洋洋地,道:“不敢,刚才这一抓,便是一式‘苍鹰搏兔
’!”我听出他言语之中,大有讥讽之意,便转头过去,向“死神”道:“阁下确能揽
致奇才异能之士,连邵先生也为阁下所用!刚才我败在邵先生手下,但等一会,还希望
向邵清泉先生一人,单独地讨教一下!”

    我向邵清泉挑战,但是却向“死神”提出,当然是故意瞧不起他,邵清泉面色,显
得十分恼怒,刚才,我败在邵清泉的手下,固然是以寡敌众之故,但是邵清泉所擅,七
十二路鹰爪法,也确是非同小可的武功,这一路武功,起自明末,一直只是单传,到了
近代,除了邵清泉一人之外,再无人识。武林相传,三湘大侠柳森严,生平只服一人,
那便是邵清泉的叔父。

    邵清泉的叔父没有儿子,是以才将七十二路鹰爪法传了给他,我与他单独对敌,实
也无必胜把握!“死神”笑道:“你先将地图交了出来再说!”我伸手入长裤的密袋之
内,将尼龙袋取了出来,交给了“死神”,“死神”接过来,才一看之下,面色立时为
之一变!

    “死神”的面色,在陡然之间,变得如此之难看,令我也感到莫名其妙,我连忙仔
细向他所拿著的尼龙袋一看,连我自己,也不禁为之骇然!

    本来,那尼龙袋之内,还有油纸包著地图,但是此际,却换了红纸。尚未及待我弄
明白是怎样一回事,“死神”面色,更是盛怒,抛开了尼龙袋,抽出那红纸来,我只瞧
见那红纸之上,有几行字写著,“死神”看了一眼,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死神”喜怒无常,更令得我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只听得他道:“卫先生,你
终朝打雁,却叫雁啄了眼去哩!”我连忙道:“你这话是甚么意思?”

    “死神”将那一叠红纸,向我抛了过来,我接在手中一看,也不禁呆了。

    只见那红纸上写著两行字,道:“放得巧妙,难避我目,信手取来,且买三日之醉
,勿怪!勿怪!”下面并没有署名,却画著一个七只手的人,我呆了半晌,陡然之际,
想起在码头时,从木箱中歪斜走出,在我身上撞了一下的那个醉汉来。

    我一想起了那个醉汉,不由得“霍”地站起,顿足失声道:“神偷钱七手!”

    “死神”笑声不绝,回头向唐氏三杰道:“快去找钱七手,问他要多少钱!”

    我又颓然地倒在沙发上,江湖之上,卧虎藏龙,能人之多,确是不可想像,我不但
败在“死神”的手中!而藏得那么妥贴,自以为万无一失的地图,被人以空空妙手偷去
,却还一点不知!

    其实,如果我肯细心一点的话,应该想到那醉汉向我的一撞,并不是无缘无故的。
但是当时,我怎能想得到名驰大江南北,窃术已到六十三铃的神偷钱七手,也会在新加
坡?

    钱七手的名字,我相信如果曾经在京、沪一带,吃过扒手饭的朋友,一定没有一个
人不知道的(这一类朋友,有一些还在活动,有一些已经“退休”了)。他是自从前清
雍正年间,汉口扒手的大龙头,孟阿三之后的唯一扒手天才。孟阿三的程度,据说达到
六十六铃!

    我不得不解释一下,所谓“铃”,类似日本柔道的“段”,是判别一个扒手功夫高
低的准绳,其来源是这样的:扒手在初学扒窃艺术的时候--扒窃是一种艺术,不但要
心细、胆大、眼明、手快,而更主要的还是要巧妙地转移人家的注意力,绝不是简单的
事--是先向一个木头人下手的。

    这个木头人全身的关节,和活人一样,是活动的,木头人挂在半空,穿著和常人一
样的衣服,在木头人上挂著铜铃,从一枚铃起,一直挂到六十三枚铃,而伸手在木头人
的衣服内取物,没有一只铃会相碰而出声,这种程度,便是“六十三铃。”一般的扒手
,能有五铃、六铃的程度,已然是十分了不起的了。我自己因为兴趣问题,曾经在十七
八岁的时候,练过一个时期,不过到七铃为止,便再无进境了。当时因为节外生枝,我
显得十分尴尬,不知是否会因此而令得“死神”改变主意!

    “死神”却满不在乎地道:“卫先生,你也可以走了!钱七手不知道他所扒的东西
,价值如此之高,我可以到手的!”

    当“死神”讲这几句话的时候,我的心中,陡地闪过了一个念头!

    唐氏三杰的长辈,和我的几个师长,颇有渊源,是以刚才经我一喝,他们三人,便
没有参加对我的围殴,如果我立即离去,实在仍有可能将地图追回手中的!”

    一想及此,我心头不禁一阵紧张,正待返身而出时,邵清泉已然道:“朋友,就这
样走了么?”

    我怔了一怔,道:“以后有机会,再向邵先生领教!”邵清泉冷笑了两声,我已然
走出了屋子,几个箭步间,已然出了那庙宇的正门。

    我虽然已经暂时脱离了“死神”的魔爪,但是我自知处境极端危险。

    但是我绝不放弃和“死神”的斗争!在庙旁,有一株极高大的金凤树,庙前人很冷
清,我三手两脚,便爬到了树上。

    我静静地等著,希望唐氏三兄弟带著神偷钱七手经过之际,我有便宜可拣。

    在树上,我足足等了两个半小时,日头正中,尚幸这庙宇之前,极其冷清,我才不
至于被人发觉。正在我肚子又咕噜噜乱叫之际,我看到有四个人,向庙宇门口,走了过
来。

    那三个穿著唐装的,我一看便认出他们是唐氏兄弟,而另一个,唐老大和唐老二分
两边扶著他,却是神不知鬼不觉,以几乎难以想像的手法,偷了我地图的神偷钱七!

    我身子一耸,正想跃下去时,他们四人,已然来到了树下。我仔细一看间,不禁怔
了一怔,神偷钱七醉得人事不省,口中喃喃地,不知在讲些甚么,如果不是有两个人扶
著他,他早已跌倒在地上了!

    我心知唐氏三兄弟一定未曾在钱七的口中,得到任何信息,那正是我求之不得的事
,心念再转,我已然定下了以一敲三的对策,就在唐老三走在前面,已然走过了我栖身
的那棵金凤树之际,我一运劲,已然折了一根树技在手。

    然后,手一松,整个身子,便向下疾沉了下去,我在下沉之际,双腿微曲,待到唐
老二和唐老大,觉出头顶风生,有人突击之际,我双膝早已重重地撞在他的背上,那一
撞,令得他连声都未出,便自昏了过去,唐老二连忙松开了钱七手,进指如戟,向我腰
际点到,我左脚著地,右脚疾飞而起,使了半式“鸳鸯铁腿”,唐老二正被我踢中了下
颚!

    他下颚骨被我一脚踢得脱了臼,作声不得,向后退去,我手中树枝扬起,已然点中
了他腰际的软穴,而唐老三一个转身,看到了这等情形,不向我迎来,却立即向庙中扑
了过去!这一下,倒是大大地出乎我意料之外,我真气未曾料到唐老三会不与我对敌,
而如果被他逃回庙中的话,我的计划,便算是完了!

    当下我连忙足尖一点,追了上去,举腿便扫,唐老三反手拍出了一掌,事已至此,
不行险著,焉能取胜?我身子向后一俯,唐老三的那一掌,已然“噗”地一声,击在我
的肩头!

    本来,他这一掌,是无论如何击不中我的,但是我却送上给他打!

    果然,唐老三一掌将我击中,他也是大感意外,不由得呆了一呆。

    我拚却捱上一掌,要求的就是他这一呆!就在他一呆之际,我反手便已然扣住了他
的脉门,紧接著,弃了手中的树技,在他的脑后,轻轻拍了一掌,他“脑户穴”受震,
立时昏了过去!

    我将唐氏三杰,相继击倒,一个转身,挟起了神偷钱七手便走!驰出了十来丈,才
将钱七手放了下来,扶著他召了的士,回到了酒店。

    当然,我知“死神”可以知道,唐氏三杰的被袭,是我的杰作,而我回酒店来,似
乎是十分不智的事,但是虚则实之,实则虚之,诸葛亮嘱咐关羽在华容道上点起烟火,
引曹操杀来,就是这个道理,“死神”未必料到我会回酒店去的,因为我原来就是栖身
于这个酒店的!他可能发动所有的爪牙,满星洲搜寻我的下落,但一定到最后,才想到
这家酒店!而到他想到的时候,我们只怕已然远走高飞了!

    我来到了酒店门口,将钱七手从太平梯扶了上去,打开了我的房门。

    我所住的是一间套房,我将烂醉如泥的钱七手放倒在沙发上,向浴室走去,可是浴
室的门,竟然下著键!

    我不由得吃了一惊,连忙道:“谁在里面?”问了两声,并未有人回答,我正待撞
了进去时,却听得浴室的门,“得”地一声,打了开来,我定晴看时,只见石菊,裹著
大毛巾,正洗完了澡!

    我倒未曾想到石菊竟然未走!

    石菊见到了我,神情也是十分惊讶,但是惊讶的神情,立即为羞涩所代替,将身子
一缩,道:“是你”“是我,懦夫!”我仍然心中有气。

    她红著脸,道:“你能将衣服,递一递给我?”我走进房中,将她脱在房中的衣服
,一股脑儿地抓了起来,掷了给她。

    石菊将浴室的门关上,不一会,又走了出来,向钱七手看了一眼,道:“他是谁?


    我将钱七手扶了起来,向浴室中走去,道:“那幅地图在何处,只有他知道!”

    石菊奇道:“那怎么会?”

    我将钱七手放在浴缸中,扭开了花洒,冷水没头没脑地淋在他的身上,钱七手左右
闪避著,不一会,便大叫著坐了起来,抖了抖头,道:“这算甚么?”

    我又将他提了出来,道:“钱七手,你可还认得我么?”

    钱七手定著眼,向我瞧了一会,突然伸手在我肩上拍了一拍,道:“认得!认得!
”我连忙退了一步,一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腕,他嘻嘻笑著,摊开手来,我的一只皮包
,已然在他的掌心!

    这一下犹如魔术般的盗窃手法,令得石菊大为惊讶,我回头道:“石小姐,你明白
了?”石菊的脸上一红,低下头去,道:“我明白了,卫大哥,我……错怪了你!”我
反倒笑了出来,道:“石小姐,我并没有错怪你的意思!”

    石菊抬起头来,水灵灵的眼珠望著我,好半晌不说话,我也不禁给她望得有些情迷
意乱起来,但不知怎么,在那时候,我却忽然又想起了黎明玫来!

    我使劲地摇了摇头,在钱七手的手中,接过了皮包,道:“七叔,我从小就久仰了
,我的师父,扬州疯丐,和你也有些渊源的!”

    钱七手尴尬地笑了笑,道:“那倒很对不起了!”我立即道:“闲话少说,你取去
的东西呢?”钱七手道:“那东西,我……脱手了!”

    我不禁大吃一惊,失声道:“甚么,你已经出手了?卖了多少钱?”

    钱七手从口袋中模出了几张一百元面额的美金来,数了一数,道:“七百美金,卖
得不错吧!”我和石菊两人听了,相顾失色。

    事情会出现这样的变化,当真是我万万想不到的!我顿了顿足,道:“你将东西卖
给谁了?”钱七手摇头道:“卫先生,你知道我们的规矩,那是不能说的,我取了你的
东西,不好意思得很,但那些破布,未必有甚么用处,七百美金,我给了你吧!”

    我几乎是在大声叫嚷:“破布,没有用处?你这傻瓜,这破布上,关系著三亿美金
!可以令你住在金子铸成的房子中!”

    钱七手显然吓得呆了,他的嘴辰颤抖著,一句话也讲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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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8-24 23:35:4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部:藏宝图的波折】

我将他推倒在床上,面色铁青,石菊向我摆了摆手,走向前去,道:“七叔,那些
东西,你卖给谁了,快说出来吧!”

    钱七手瞪大著眼睛,一声不出,石菊叹了一口气,道:“七叔,你如果不讲出来,
我只怕活不了,你救救我吧!”

    钱七手呆了半晌,才道:“那些东西,卖给一个外国人了!”我连忙问道:“那外
国人是怎样的?钱七手道:“我也不很详细,看他的样子,像是游客,我在街边,将袋
拆了开来,正在细看间,那外国人从对面马路穿了过来,将他口袋中的美金,全都取了
出来,取过了那块破布,便走了开去,我几乎当他是神经病!”

    我向石菊望了一眼,道:“那外国人是甚么样子的?”

    钱七手昂起头来,想了一想,道:“大约四十上下年纪,个子不高,眼睛三角,很
凶,噢,是了,他手臂上,像是刺过花之后,又除去,有著很难看的疤痕!”

    “得了,”我挥了挥手:“你去吧,你可得小心些,‘死神’正在找你哩!”

    钱七手的面色微变,道:“也是为了这件事么?”我点了点头,道:“不错!”他
呆了半晌,就走了出去,石菊连忙问我:“卫先生,我们怎么办?”我在屋内踱著方步
,并不回答。

    石菊又问道:“卫先生--”我站定了脚步,道:“石小姐,我们先要去找这个外
国人!他手臂上有著刺过字又除去的痕迹,我疑心他以前是德国的秘密警察,更可能就
是当年曾经参加藏宝的人!”

    石菊像是怀疑地望著我,显然,她以为我的论断,太缺乏根据。

    但是我作出这样的推论,倒不是偶然的。因为根据钱七手的叙述,那个“外国游客
”,是在对街走过来,向他购买那幅地图的。

    他如果不是深知那幅地图的来历的人,这样的一片破布,只怕送给他也不要!

    这个“外国游客”,是当年参加藏宝的一份子,说不定他正是得到了线索,知道这
幅地图,流落到了远东,因此才特地前来寻找的!

    我本来想问一问,当年隆美尔的宝藏地图,如何会到得石菊他们的手中,但我知道
这其中,一定包含著一个极其曲折的故事,时间不许可我们在酒店中长耽下去,我匆匆
地收拾了一下应用的东西,道:“石小姐,我们先去见你的母亲再说!”

    石菊听了,猛地震了一震,道:“我妈在新加坡么?”

    我顺口答道:“是,她是和我一起搭飞机来星加坡的,在码头上救你,被死神一枪
打中,受了伤的就是她!”石菊摇了摇头,道:“卫先生,你别和我开玩笑。”我不禁
怔了一怔,道:“谁和你开玩笑?”

    石菊立即道:“我妈还在西康,不要说她绝不会出来,就算出来,她也无法在码头
上和人动手,她双腿早已风瘫了!”

    我呆了一会,立即想起黎明玫的话来,黎明玫曾说:“连她也不知道有我这样的一
个母亲!”

    我连忙问道:“石小姐,你说的是谁?”石菊莫名其妙,道:“是我妈啊!”我又
紧问一句:“那令尊又是甚么人?”

    石菊道:“你还不知道么?我爹就是石轩亭。”

    “石轩亭!”我几乎叫了出来,“就是北太极门的掌门人?”

    石菊点了点头,道:“不错。”我看了看手表,我们离开“死神”的大本营,已然
将近一个小时了,我们必须及早离开这里。

    我连忙道:“石小姐,闲话少说,我现在就带你去见一个人!”石菊问道:“那你
刚才说什么我的母亲,那又是甚么意思?”

    我道:“你见到了那个人,就可以明白了!”石菊满面疑惑之色,我和他两个人,
从酒店的后门,走了出去,没有多久,已经来到了那著名的医生的医务所中。这里并不
是一个医院,而是一所很雅致的三层小洋房,每一层,只有一张病床。

    我走了进去,向询问处的护士,问起黎明玫来,那护士却回答道:“没有这个人。


    我著实吃了一惊,道:“她来这里,还不到两个小时!”那护士笑了笑,道:“我
们这里三个病人,全是男性的!”

    我连忙取出这个医务所的收费单据来,道:“这就是,曾经来过这里的证据!”那
护士看了一眼,笑道:“这种单据,我们以前发现,一个姓蔡的医生曾用来作弊,以后
我们就不用了!”

    我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石菊是送到了酒店,但黎明玫,只怕压根儿未曾出过“死
神”的巢穴,一切全是蔡博士的把戏!

    我不禁呆在询问处的窗口,不知怎么才好。直到石菊轻轻地推了推我,我才勉强向
那位护士,笑了一笑,走了出来。

    石菊一面和我走出去,一面问道:“卫先生,你刚才提起黎明玫的名字,这个名字
我是知道的!”我道:“你知道她一点甚么?”

    石菊的面上,现出一个不屑的神色,道:“她是一个叛徒!”

    我立即道:“那是谁告诉你的?”石菊道:“北太极门中人,全都知道!”

    我叹了一口气,道:“不论你说她是甚么,我定要设法救她出来!”

    石菊突然地停住了脚步,抬起头来望著我,好一会,她才低声道:“她……对你那
么重要?”

    我呆了一呆,和黎明玫在一起的情形,一幕一幕,涌上我的心头,石菊的话,我觉
得非常难以回答,那就像黎明玫问我:“你为甚么吻我?”的时候一样。

    我在荒岛上和石菊相遇,对她的印象,一直很深,但不知怎地,在见到了黎明玫之
后,石菊的印象,便被黎明玫所代替了!

    我的思路被石菊的话打断,她的声音很大,道:“卫先生,你还没有回答我的话哩
!”

    我“噢”地一声,道:“你说甚么?”

    石菊一直望著我,好一会她才叹了一口气,道:“我没有说甚么。”

    陡然之间,我明白了石菊的心意!少女的心事,本来是最难料的,但是在那一瞬间
,我料到了石菊的心意!如果不是我又认识了黎明玫的话,我此际一定会紧紧地握住了
她的手,大家无言相对,但事实却比任何语言所能表达的更能交换心意。

    但是黎明玫……我一想起了她,就觉得心头一阵烦乱,我只是装著不懂,道:“你
不必去冒这个险了!”

    石菊的面色,微微一变,道:“你这是甚么意思?”这时,我们正走在一条颇为冷
僻的道路上,我连忙加快脚步,穿出了这条马路,才道:“我要再回到死神那里去!”
石菊呆了半晌,道:“你要去,我和你一齐去!要不然,谁也别去!”

    我想不到石菊会讲出这样的话来,忙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是地图还在那个‘
外国游客’的身上,你难道就不设法找到他,去取回来么?”石菊苦笑了一下,道:“
不管它,如今,你走到那里,我就跟到那里,你要讨厌我的话,我还是一样。”

    我望了她半晌,叹了一口气,道:“你去了,多一个人危险,实在是非常愚蠢的事
情!”石菊幽幽地道:“我知道,我知道自己所做的事,都是十分愚蠢的!”我听了她
这句语含双关的话,反倒变成了无话可说,我们默默地向前走著,这时,已然是午夜时
分了,突然,我看到钱七手迎面走了过来,他塞了一张字条在我的手中,又匆匆走了开
去。

    我对著路灯,打开来一看,只见上面写著:“死神在椰林夜总会,那外国人也在!


    我将字条递给了石菊,石菊连忙道:“我们去!”这时,我们又经过了一条僻静的
街道,突然之间,石菊停住了脚步。

    我正想问她为甚么时,连我自己,也陡地停了下来,在前面的一支路灯,所投射在
地上的影子上面,有著一个人!

    也就是说,在电灯柱上,正有一个人伏著,在等著我们!

    我们两人,并没有停留多久,我诈作取出了一支烟,点著了火,我们暗中使一个眼
色,各自会意,仍然继续向前走去。

    我们才走出了丈许,便来到了那条电灯柱的下面,就在这时,陡然之间,觉出头顶
生出了阵劲风,我们两人,早已有了准备,劲风甫生,我们两人,已然一齐向外跨出了
两步,果然一个人正在半空,我们立即各自向他,发出了一掌!

    这一下,我们将计就计,这两掌去势极快,那人凌空一个翻身,向后倒去,我们又
立即赶前一步,第二掌又已击出!

    那人躲开了我的第一掌,第二掌却再也躲不过去,“砰砰”两声,击得他身子向外
,疾翻了出去。但是那人的身手,却是异常地矫捷,只见他身子一倒地,手在地上一按
,又已站直!

    对著灯光,我停睛一看间,便嘿嘿冷笑,道:“我当暗施偷袭的是谁,原来是邵朋
友!”

    邵清泉满面怒容,道:“以二敌一,算是甚么好汉!”我立即狠狠的回敬他:“以
八敌一,才是好汉哩!”邵清泉向前跨出两步,我向石菊一挥手,道:“石小姐,你让
开!”

    石菊后退了几步,道:“卫先生,我们何必节外生枝?”

    我并未回头,只是道:“你千万别加入动手!”邵清泉趁我正在讲话之际,身形一
矮,已然向前面直掠了过来!

    我早已看出他眼珠乱动,其意不善,他才一向前掠出,五指如钩,向我腰际抓到之
际,我一拧腰间,避开了他的一抓,当头一掌,击了下去,同时,左脚一伸一勾,袭向
他的下盘!

    邵清泉也确是非同小可的人物,我这一掌一勾合使,称之为“上天入地”,乃是极
其精奥的招式,但邵清泉在一个翻身间,竟然已避了开去,五指收合间,反抓我右手的
手腕!

    这一下变化,充分显示了七十二路鹰爪法的妙处,变招迅疾,出手狠辣,只要稍为
退后一刻,他便立即可以由守而攻,反败为胜!

    我的心知若是不施妙著,难以取胜,更难以报刚才的一败之仇,因此早已有了准备
,邵清泉一抓才抓到,我陡然之间,身形一矮!

    我身形在这样的时间,突然向下一矮,看来是极为不智的,邵清泉在略一扬手问,
便可以抓住我的肩头,但我也正是要他如此!

    果然,我身子才一向下蹲去,肩头上一阵剧痛,已然被邵清泉抓住!

    但也就在邵清泉得意的笑声,刚一出口之际,我双手已然一齐重重地击在他的胸腹
之上!

    这两掌,我因为恨他为虎作张,实是武林的败类,因此用的力道也十分重,邵清泉
笑声未毕,便自闷哼一声,身子连摇间,五指松了开来,向下“砰”地倒了下去,面色
惨白,道:“好……好……”

    我拍了拍双手,道:“没有甚么不好的,你想要找我,不妨来椰林夜总会,你的主
子,也在那里!”我说著,作了一个极其鄙夷不屑的神情,便和石菊走了开去,由得他
在地上呻吟。

    石菊和我走了三四分钟,才开口道:“刚才,我几乎以为你要输了!”

    我听出在这句极其普通的话中,石菊实在是蕴藏著极其浓厚的感情,我只得仍然装
作不知道,顺口答道:“那绝不至于!”

    石菊没有再说甚么,没有多久,我们已然来到了椰林夜总会的门口。

    才到门口,我便看到唐氏三杰,正在附近逡巡,他们三人一见了我,显然地吃了一
惊,但不等他们有任何行动,我已然快步地来到了他们的面前,道:“不必慌,我正是
去见你们主人的!”

    唐氏三杰面有惭色,唐老二嚅嚅道:“卫……大哥,我们也是不得已!”

    “哼,”我冷笑了一声,“别解释,你们喜欢作甚么,与我甚么相干?”

    唐老二“唉”地叹了一口气,道:“其实也是我们自己不好,我们在一家俱乐部赌
输了,欠下了他的钱,现在,越陷越深了!”

    我听出他们三人,实是天良未泯,和“死神”在一起,干罪恶的勾当,也不是他们
的本意,我想了一想,低声问道:“黎小姐在甚么地方,你们可知道么?”唐氏三兄弟
摇了摇头。

    我拍了拍他们的肩膊,道:“我以后或许有请你们帮忙的地方!”他们三人一齐道
:“我们一定效劳!”我退了开来,挽住石菊的手臂,像是一对情侣那样地跨进了椰林
夜总会。夜总会内的光线很暗,客人也很多,一时之间,也不知道“死神”在甚么地方


    我刚想站定脚步,观察一下时,夜总会的领班,已经来到了我们的面前,很有礼貌
地说:“卫先生,石小姐,那位先生,请你们过去!”

    我和石菊互望了一眼,向领班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在远离舞池的一张桌子上,“
死神”靠著椅背,正在优闲地喷著烟圈。

    在他的两旁,坐著两个打手,我立即向前走去,石菊跟在我的后面,我们在他的对
面,坐了下来。

    “死神”微微地笑著,道:“卫先生,幸而我保留了一张皇牌!”

    我冷冷地道:“无耻之徒,你那张皇牌,更其无耻!”“死神”颔了颔首,道:“
说得对,这世界,要活下去,就得无耻些,你卫先生何尝不然?”

    我霍地站了起来,“死神”冷静地道:“卫先生,我知道你不会在公共场所动武,
更不会不顾及黎小姐的安全的!”

    我望了他半晌,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但是我终于隐忍了下去。又坐了下来。

    “死神”仍然保持著他那种优雅的微笑,道:“卫先生和石小姐来到这里当然是又
见过钱七手了?这扒手,他倒也有‘商业道德’,绝不肯将地图的去处,讲给我听,但
是我相信他是已经讲给你们听了的?”

    “没有。”我毫不考虑地回答。

    可是,出乎意料之外,石菊突然以她那清脆的嗓音,十分坚决地回答,道:“是的
!”

    我立即回过头去望著她,她却绝不望我。“死神”哈哈一笑,道:“有趣,石小姐
究竟是主人,我是应该问石小姐的!”

    石菊冷冷地道:“你说得对!”“死神”的身子欠了欠:“那地图在甚么地方?”

    石菊冷冷地道:“你得先告诉我,黎明玫小姐在甚么地方!”“死神”仰起了头,
徐徐地喷著香烟,并不回答,这时候,乐队奏起了近乎疯狂的摇摆乐,震耳欲聋,男男
女女,在舞池中忘了自己是一个人,是一个有灵有性的人也似地扭动著他们因为扭动而
显得丑恶之极的躯体。

    我在思索著对策,思索著何以石菊竟会立即承认,她知道地图的下落。

    到了乐曲奏得最疯狂的时候,“死神”才道:“石小姐,你这是甚么意思?”

    “很简单,黎小姐在那里,我便告诉你要知道的事情!”

    “死神”的面色很阴沉,道:“石小姐,你叫我如何去相信一个曾经撤过一次谎的
人,而这人又是年轻美丽的小姐呢?”

    石菊美丽的脸庞,立即红了起来,呆了半晌,才道:“你这次可以相信我!”

    “死神”道:“凭甚么?”石菊望了我一眼,道:“因为他爱黎小姐,所以……所
以……我们必须将黎小姐救出来!”

    霎时之间,我已然完全明白石菊的意思了,这个成熟得太过分了些的少女!

    我早已听出,在我提到黎明玫的时候,她都有那样难以言喻的幽怨。我也早已看出
,石菊对我,已然产生了少女式的,幻想多于现实的那种感情。

    如今,她显然是将自己,假设了一个三角恋爱的局面,又将自己当做一出爱情悲剧
的主角,而此际,她分明是在进行著“伟大”的行为!

    我不禁为著石菊的行动,而感到啼笑皆非,不等“死神”回答,便道:“石小姐,
你别胡思乱想了!”石菊道:“我正是不再胡思乱想,是以才这样的。”我提高了声音
:“你没有了地图,如何交代?”石菊突然尖笑了两声,道:“卫先生,要是你没有了
黎小姐的话,又怎样?”

    我还想再说甚么,“死神”已然挥手道:“不必争了,石小姐,你要的人,很安全
,伤势也有进展,你提的条件,我无法答应。”

    “死神”在讲这几句话的时候,显得他的神态,十分疲倦。

    讲完之后,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以手支额,道:“石小姐,你可以相信我,我刚
才还向她,道出了我藏在心中,多年来想讲而未讲的话,我向她求婚,她也已经答应我
了。”

    我一听得这句话,顿时怒气上冲,“叭”地一掌,击在桌子上,桌子上的酒瓶酒杯
,全都跳了起来,“乒乓”声中,成了碎片!

    夜总会中,所有的人,全都转过头,向我们这一桌上望来。

    我大声地叫道:“胡说!”

    “死神”并不理会我,懒洋洋地站了起来,对奔了过来的两个侍者说:这位先生醉
了,将他送回家去吧!”两个侍者向我走了过来,我双臂一振间,他们已然向外直跌了
出去!

    人丛中传来妇女的尖叫声,和有人高叫“快报警”的声音。

    本来,我最不愿意将自己和警方联系在一起,但此际,我却不顾一切地掀翻了桌子
,向“死神”扑了过去!“死神”的一条腿虽然是木腿,但是他的行动,却十分灵活,
在我一向他扑出之际,他身子向后一缩,已然避了开去。

    而那两个打手,则在此际,向我迎了上来。我只觉眼前人影幢幢,但我事实上,甚
么人也看不清,只是依稀看到黎明玫的倩影,但是她又离得我那么远,我必须冲过隔离
著我们的许多人,才能来到她的面前。

    我拚命地挥动著拳头。将拦在我面前的人,纷纷击倒,我根本认不清他们是谁,我
只是痛击著在我周围的人,我已然在半疯狂的状态之中,但在那时候,我心底深处,却
很明白。明白石菊刚才所讲的,并没有错,我的确对黎明玫有异样的感情!

    没有多久,警车的“呜呜”声,和警笛的“哔哔”声,已然传了过来,而我仍然没
有走避的意思,我将夜总会中的陈设,一件一件地捣烂著,直到突然有人,紧紧地握住
了我的手臂,在我的后颈上,重重地击了一下,我才整个人软了下来!

    这时候,尖叫声,警笛声,已然乱成一片,而我才发现,眼前漆也似黑,夜总会中
,本来已是十分黯淡的灯光,已然全都熄灭了!

    我还想挣扎,但是却被人紧紧地拿住了腰间的软穴,向外迅速地拖去,没有多久,
眼前已然有了亮光。

    我仔细一看,我已然被一个人抓著,从夜总侍的边门处,才发现将我抓住拖了出来
的,不是别人,正是石菊!

    我腰间的软穴,被她紧紧地抓住,想要挣也挣不脱,我只得大声地叫道:“放开我
!”

    石菊冷冷地道:“你还想惹麻烦么,你?你和我,都不是受警方欢迎的物!”我狠
狠地道﹔“快放开我,不管甚么麻烦,都是由我来承当的,你算是甚么?来干涉我的行
动?”

    在淡淡的路灯照耀下,我见到石菊的脸色“刷”地变得异样的苍白!

    我的话,深深地刺伤了她的心!我也知道,我的话是刺伤了她的心,但是那时候,
我已然甚么都顾不得了,我要找到“死神”,我要见黎明玫,问她,“死神”所说的,
是否是事实!

    石菊的身形,陡地停了下来,她木然地望著我,抓住我腰眼的五指,也不由自主地
一松,我一觉出腰际一松,立即一个转身,又反向椰林夜总会扑了过去,但是我只向前
扑出了一步,背后“当”地一声,如同被千斤重的铁锤,击了一下一样,跟前金星乱冒
,身形一晃间,便已然跌倒在地!

    在我将倒未倒之际,我心知这一击,如此沉重,如果不是内家功力,极有火候的人
,绝难发出,而这条小巷之中,除了石菊以外,又别无旁人,也就是说,这一击,是她
所发的!

    我想要大声叫嚷,喝问她为甚么对我这样的重手,但是一句话未曾叫出来,我已然
倒在地上。昏了过去!

    等到我再醒过来的时候,我只觉得眼前的光线,十分黯淡。

    我仔细看了一看,才发现自己置身在一只小艇之上,而那只小艇,却在海面荡漾著
!在心中陡地吃了一惊。想要欠身坐起来,但霎时之间,我呆住了!艇上不止我一个人
,在我的身旁,石菊正坐在一叠麻袋上。她双手托著面腮,眼光对准了我,但是看她的
神情,却又不像是在望著我,月光和海水的反光,使我能够很清楚地看清她秀丽的脸颊
,也看清她正大颗大颗地向下跌著眼泪,好一会,她才略略动了一下,道:“卫……大
哥,你恨我么?”

    我回头一看,新加坡的灯火,已然离得很远,我的正向大海飘去!

    我著实吃了一惊,道:“石菊,你想作甚么?”石菊叹了一口气,道:“不作甚么
,我只想清醒一下!”我一俯身,抢过船桨,将小艇向新加坡划去,石菊又幽幽地道:
“卫大哥,我……我在你的心中,当真一点地位也没有么?”我用力地划著桨,并不去
回答她,石菊又一字不漏地问了一遍。

    我仍然划著桨,但却答道:“石小姐,你还年轻,你会遇到爱你的人的!”石菊突
然冷笑了几声,笑声十分冷峻,道:“当然有爱我的人,不知多少人,对我讲尽了甜言
蜜语,但转眼之间,就甚么都忘了!”

    我听出她的语意之中,似有所指,我立即想起了她和黄俊,在那荒岛上见面的情形
来,我立即道:“石小姐,你根本未曾爱过黄俊,何必为此多所伤感呢?”石菊道:“
可是我现在,的确爱上一个人了!”

    我咽了口唾沫,回过头来,道:“石小姐,你听我说,我现在需要帮助,更需要你
的帮助,你肯不肯帮助我?”

    石菊凝视了我半晌,才默默地点了点头。

    我向另一柄船桨一指,道:“那你就先用这柄桨,将小艇快些划近岸去!”

    “去救黎明玫?”她的声调十分幽怨。

    “是的,去救她,不但对我重要,对你也重要,她是你的母亲!”

    石菊陡然地呆住了,她失常地大笑起来,笑声又陡地中止,道:“我已然答应帮助
你了,你不必再说甚么神话的!”

    她在说那两句话的时候,面上虽然仍然带著笑容,但是却又流下泪来!

    我不再多说甚么,此时多说,也是枉然的。我和石菊两人,用力地划著桨,一个小
时之后,我们已然上了岸,这时候,已然是凌晨四时了。

    一上了岸冷清清地,路上一个行人也没有,我向一辆汽车奔去,一掌击破了车窗玻
璃,将车窗门打开,钻进了车厢,石菊紧跟了进来,我以汽车百合匙打著了火,一踏油
门,车子便向前疾驰而出!

    驶出了没有多远,我已然认得了道路,汽车风驰电掣,在转弯的时候,发出了尖锐
的声音。几分钟后,我们已然停在那破庙前面。

    我和石菊,跃下了汽车,身形一隐,已然隐在庙墙之下。我低声道:“我们一见人
,便夺枪!”

    石菊点了点头,足尖点处,我们两人,便已然翻过了庙墙,一连几个起伏,已然来
到了那几间外表破败的屋子面前。

    我一到屋前,便狠狠一拳,向大门击出!

    我已然知道这间屋子是有铜板作为墙壁的,一拳之力,可能不能撼动分毫,我之所
以出拳击向大门,完全是想惊动“死神”!

    可是,我这一拳,却未曾击中任何实物:大门在我拳出如风之际,打了开来!一拳
击空,用的力道太大,一个踉跄,扑了过去,百忙之间,我只觉得眼前一亮,身旁一个
人影,我也不及去考虑其它,反手一抓,便已然将那人抓住!

    同时,我已然看到那人,腰际有一柄佩枪,我以极快的手法,将他腰际的佩枪,摘
了下来,将那人推出丈许,后退了半步,抬起头来。就在那时候,我听得身后,石菊“
啊”地叫了一声,而我也看清了屋内的情形。

    我呆住了!整个地呆住了!

    屋内的布置陈设,和我上次来的时候,完全一样,沙发上,墙角上,也坐满了人,
但是却并不是我想像之中的“死神”和他的同党。

    屋中坐的、站的,全是皮靴发亮,制服煌然,全副配备的警官和警察!而我刚才,
正是从一个警察的腰际,夺下了一枝手枪。

    我呆了半晌,将枪抛在地毡上,回头看时,身后已然全被警察围住。

    我向石菊苦笑了一下,一个警官向他的属下,挥了挥手,我和石菊两人,被拥上了
警车。我们两人一点也没有反抗,因为反抗也没有用处。

    警官起初以为我们是“死神”的同党,因为警方在夜总会出事之后不久,突然接到
密告,道出了“死神”活动的大本营,因此,大批高明警官,将附近包围得水泄不通,
而我和石菊两人,却恰在此际,去自投罗网!

    我当然知道,那去告密的,就是“死神”自己。这个大本营,“死神”虽然花了不
少心血去布置,但是在我到过以后,根本起不了甚么作用,他毅然舍弃这个大本营,而
给我惹来麻烦,是聪明之极的举动!

    依靠了我的有名望的律师的保释,我总算没有被当作是“死神”的同党来判罪。

    但是,“擅自驾驶他人汽车”一罪,却是逃不了的,交保候审,被判罚款,警方仍
然相信我和“死神”有著不寻常的纠葛,便衣探员徘徊在酒店的周围。我和石菊两人,
足足有一个星期不得自由行动。

    在这一个星期中,我们甚么事也不能做:不能追寻“死神”的下落,不能追寻那个
“外国游客”的下落,只是困在酒店之中。

    “死神”这一手花招之妙,直到如今,我回想起来,也不禁佩服。

    在这一个星期中,我只是不断地在室中,来回地踱著方步,而石菊,则只是坐在屋
角的一张沙发上,用她那么忧郁的大眼睛,向我望著。

    我们两人,很少说话,简直是不交谈,等到我和她,一齐从法庭中出来之后,回到
酒店,我已然计划展开新的行动,我们准备分头行事,由我去探索“死神”的行踪(我
相信他仍在新加坡),而由石菊去寻访那个“外国游客”(如果他还没有离开新加坡的
话)。

    我们刚准备分头行动的时候,两位高级警官,忽然陪著一个头发已然灰白,有著钢
铁一样眼珠的外国人,到酒店来找我。

    那两个高级警官,正是在“死神”的大本营中,将我送上警车的那两个,他们很客
气,尤其是那个外国人,一见我,就用力地握住了我的手,虽然我从来也没有见过他。
高级警官介绍了那中年人的身份,我不由得心中暗自吃了一惊。

    这是一位在国际管察组织中,有著极高地位的人,他的地位之高,到了这样的程度
!如果他不是在国际警察中担任重要职务的话,他足可以出任一个大国的警察总监之职
。我当然不便说出他的真姓名,我不妨称他为纳尔逊先生。

    纳尔逊先生开门见山:“卫先生,国际警方,希望你的帮助!”

    我考虑了没有多久,在目前的情形下,我的确也需要和警方合作,因为这对于使我
能和黎明玫谋面一事有利。我于是点了点头,道:“可以。”

    纳尔逊先生又道:“现在,我们所不明白的是,为甚么远在意大利的著名凶党黑手
党,也已然和‘死神’取得了联络,卫先生,你能告诉我吗?”

    我一听得“死神”已然和“黑手党”取得了联络,不由得吃了一惊。

    “黑手党”是意大利最大的匪徒组织,“死神”和黑手党联络,当然和宝藏有关!

    我正想回答时,却看到石菊站了起来,走向窗口,她的脚步声很奇特,那是康巴人
的鼓语:绝不能说!我只得道:“我不知道!”

    纳尔逊先生的眼睛中,闪耀著精钢也似坚强的光辉,道:“卫先生,你知道的!”

    他的态度,令得我十分难堪,我重复了一句,道:“我不知道。”

    纳尔逊先生摊了摊双手,道:“好,还有一些私人问题,不知道卫先生肯不肯回答
?”

    我打醒了精神,道:“请说。”

    纳尔逊先生道:“你和‘死神’的纠葛,究竟是因何而起的?”

    我沉吟未答间,他已然又道:“金钱?女人?还是为了正义?”

    在讲到“为了正义”这四个字时,他的态度,很明显地是在嘲弄!我站了起来,道
:“很抱歉,我都没有办法回答!先生,‘死神’现在在甚么地方,你们可有情报么?


    纳尔逊先生摇了摇头,道:“卫先生,你和我们抱不合作的态度,我们当然也没有
法子和你合作!”

    好厉害的人物!我心中暗道。纳尔逊和那两个警官,站了起来,准备告辞,我踏前
一步,低声道:“如果我想见你,怎样和你联络?”

    纳尔逊向那两个警官一指,道:“你可以先找他们,再找我!”

    我弯腰送客,他们走了之后,我颓然地坐在沙发上。本来,我以为可以得到黎明玫
的下落,但这个希望,又落空了!

    我怔怔地坐著,脑中一片空白,一点计策也没有!

    石菊轻轻地来到了我的身边,道:“卫大哥,如果尽我们两人的力量,尚不能找到
黎明玫下落的话,我答应你将我们和死神争执,是为了隆美尔宝藏这件事,讲给纳尔逊
听。”

    我苦笑了一下,道:“这也是没有用的,纳尔逊他们,一样不知道死神的下落。”

    石菊道:“那我们唯一的办法,就是立即到意大利去,在宝藏附近的地方,等著他
们!”我一听她的话,立即一跃而起!

    到意大利去!这是最好的主意!不论有没有宝藏地图,一切想要得到宝藏的人,都
将会不约而同地在意大利集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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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8-24 23:41:0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部:黑手党的加入】

“你有护照么?”我立即问。

    “有,”石菊答道:“我有尼泊尔的护照。”“我们立即去订机票,到意大利去!
”我几乎是叫了出来!

    当然,我并不是放弃和黎明玫谋面的意图,而是我想到,“死神”定免不了意大利
之行,而不管“死神”和黎明玫之间的事,是否如“死神”所言,“死神”一定会带著
黎明玫一齐去的。

    我相信“死神”是在胡说,黎明玫绝不会答应嫁给他的,而“死神”想要控制黎明
攻,却也不是容易的事情,他要控制黎明玫,便必须将黎明玫带在身边!

    接下来的两天中,我们仍悉心查访“死神”和那个得到了宝图的“外国游客”的下
落,但是却一无所得。在我们行动间,好几次发现有人跟踪。

    跟踪我们的人,是“死神”手下,还是纳尔逊派出的,我们也不得而知。

    我们订好了飞往罗马的机票,这是一个无法秘密的行程,我们索性不加任何化装。
便到了机场。

    在候机室中,石菊显得十分激动,她低声道:“卫大哥,如果我们在争夺之中,终
于得到了宝藏的话,我还要请你帮忙,帮我运回去。”

    那时候,我根本不去考虑石菊他们,也就是为数甚多的北太极门弟子,是隐居在什
么地方,更不考虑他们要了那么巨大的一笔宝藏,有什么用处,立即就答应了下来,我
只是问道,“那幅藏宝地图,是如何会到你们手中的?”

    石菊道:“我也不十分清楚,只知道我有一个师叔,早年参加了苏联红军,在第二
次世界大战期间,他隶属于最早攻入柏林的那连人中。这张宝图,是他和一个秘密警察
官长,肉搏之后得到的,事隔多年,他才回到中国来。你知道,那时候,中国的情形。
已然发生了根本的变化,我爹带著门下弟子,一直向南移,到了那个山谷之中,定居了
下来。起先,我们之间没有人取出来,也没有人识得那地图下的德文,后来,我和黄俊
,到印度去求学,学了德文,才知道究竟,爹最先派黄俊去意大利,但是他去了将近一
年,仍是一点信息也没有,我才又出了山谷,却不知怎地,风声已然泄露,我为‘死神
’追踪,又在那荒岛中,遇到了他!”

    她一口气讲到这里,才停了一停。

    我心中不禁大是狐疑,道:“照这样的情形看来,宝藏应该已然被发现了!”

    石菊睁大眼睛望著我,我将我发现黄俊,将一颗一颗钻石,抛入海中的经过,约略
说了一遍。

    石菊道:“那一袋钻石,已然落入了‘死神’的手中,黄俊如果已然发现了宝藏,
他……莫非是戏弄我们?”

    我想了一想,道:“那倒也不,因为他也急于要得到藏宝地图!”我们两人商议了
片刻,不得要领,扩音机中,已然在催促我们入闸,我和石菊站了起来,走向闸口。正
当我们两人排除进闸之际,突然有─个人,塞了一封信在我手中!

    那人一将信塞到我的手中,便立即在人丛之中消失不见了,我虽然立即抬起头来寻
找他,但是却也已然不见了他的踪影!

    我呆了一呆,连忙和石菊两人,退出了行列,将信封撕开,只见信笺下,写著两行
娟秀字迹:“卫,不要到意大利,不要去,无论如何不要去。”

    我的手不禁簌簌地发抖,石菊也已然看到了信的内容,她一声不出。

    好一会,闸口已然没有人了,空中小姐在等著我们两人。

    我将信捏成了一团,挽著石菊的手臂,大踏步进入了闸口!

    黎明玫的信中,虽然只是短短的几行字,但是词意之恳切,令得我几乎不想上飞机
。然而这封信,一定是几日前已然写好了的,这时候,“死神”和黎明玫,一定不在新
加坡了!

    这是“死神”要留我在新加坡的一著棋子!

    我当时,以为自己的估计,是绝对准确的,事后,证明了我估计的错误,事后的事
,我自然会详细地记述下来,此处不赘。

    三天之后,我和石菊,已然由罗马辗转到了科西嘉岛的北端,巴斯契亚镇上。

    巴斯契亚镇是一个渔港,二次世界大战之后,法国经济的复兴,可以说很快,但是
在科西嘉岛上,却是不容易见到,这个小镇,显得十分贫困和乏味。

    我们一到,便以一个搜集海洋生物标本的中国学者,和他的女秘书的姿态,在镇中
心一家唤做“银鱼”的旅馆中,住了下来。

    第二天,我们在罗马订购的最新型的潜水工具,也已然运到了。

    一连两天,我和石菊,只是在沿海观察地形,并且,租妥了一艘性能十分好的快艇
。两天来,我们似乎没有发现有甚么人也对宝藏发生兴趣。

    巴斯契亚镇上,也似乎都知道来了两个对海洋生物有兴趣的中国人。

    第三天,正是我们准备出海一行,根据我对藏宝图所留下的印象,到那附近去考察
一番的日子。但是在前一晚上,却发生了事故。

    那一天晚上,晚饭之后,我和石菊两人,步出小镇,沿著公路,慢慢地踱著,我们
无心欣赏美丽的落日余晖,只是讨论著明日出海的行动。

    突然间,两辆摩托车,飞快地在我们的身旁掠过,并在我们的面前,停了下来。两
个身材高大,肤色黝黑的科西嘉人,跃下摩托车,向我们走来。

    我和石菊连忙站定,那两人来到了我们的面前,开了嘴露出了一口白森森的牙齿,
其中一个向石菊吹了一下口哨。

    “先生们,”我以法语说:“有甚么指教?”

    那两人转向我望来,其中一个道:“我们是马非亚的人,你知道么?”

    我从来也未曾到过巴斯契亚,也不知道“马非亚”是甚么人。

    当下,我只是沉住了气,道:“马非亚是甚么人?”那两人哈哈大笑起来,道:“
来到了巴斯契亚,却不知道马非亚是甚么人?马非亚是可以令得你在海底休息上好几年
的人!”

    我报以一笑,道:“先生,这算是恐吓么?”

    大约是我的态度,出奇的镇定,这两个大汉显得有点不知所措。

    我和石菊只是微笑地望著他们,他们的面色,突然又变得十分狞厉,狠狠地道:“
马非亚是大亨,你们知道不?他要你们去见他!”

    “大亨?”我双手交叉,体态优闲,“甚么样的大亨,像阿尔卡那样的?”

    那两个大汉的面色,一下子变得那样地恼怒,拳头疾挥,一拳击向我的下颔,一拳
击向我的小肚。我一直在微笑著,这样的打手,怎会放在我的眼中?我伸手在一个大汉
的肘部“尺泽穴”,轻轻一弹,那人的手臂,突然一弯,“砰”地一拳,已然击在他同
伴的面颊之上,将那人击得一个踉跄!

    那人的口中,爆出一连串最粗俗的骂人话,瞪著打他的同伴,另一人则不知所措地
睁大著眼睛,我仍然微笑著,道:“马非亚在甚么地方,他既然找到了我,我也很想见
他。”

    那两个大汉怒吼一声,重又凶猛地向我扑了过来。这一次,我只是身子向前一冲,
在他们两人之间穿了过去,左右双手,在他们的腰际一抓,那两人便杀猪也似地大叫起
来,结结实实地跌倒在地!

    这一下,他们腰间的软穴,被我重重地提了一下,跌倒在地之后,一时之间,哪里
爬得起来,我一俯身,在他们的后袋中,抽出了两柄利斧,将锋利的斧口,在他们的眼
前,晃了一晃,道:“马非亚在甚么地方,快说!”

    那两个大汉喘著气,道:“就在银鱼旅店的后巷,你一去,就可以找到了!”

    我用了三成力道,又在他们两人身上,踢了几脚,和石菊两人,跨上他们的摩托车
,转头向镇上驰去,没有多久,已来到了银鱼旅店的后巷。

    银鱼旅店的后巷,是一条十分污秽的小巷,几个衣衫褴褛的孩童,正在玩著滚硬币
的游戏。

    有一个穿花恤衫,留长发的小阿飞,口中含著一枝香烟,一见到我们,他便震动了
一下。我连忙一个箭步,窜了上去,手掌一翻,“拍”地一声,已然打了他一下耳光,
将他口中的香姻,打得直飞了开去,喝道:“马非亚在甚么地方?”

    那小阿飞显然是吓呆了,整个身子,竟然软了下来,我提住了他的胸口,不令他跌
倒,他只是伸手向后面指了一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手一松,任由他滚向墙角,将刚才夺来的两柄利斧,握在手中,向那小阿飞所指
的门口走去,一脚踢开了门,冲了进去。

    那地方,可能是一个旧的货仓,电灯光并不十分强烈,几只木箱上,放著不少空酒
瓶,空气中也弥漫著劣等威士忌的气味,几个女人正在尖叫,十来个大汉正在哄笑著。

    然而,所有的声音,都因为我的突然闯进去,而静了下来。

    每一个人,都调转头来,望著我和石菊,我大声问:“谁是马非亚?”

    “我!”一个大汉一挥手,摔开了他怀中的一个女人,站了起来。

    这是一个标准的大汉,身高两公尺,面上的神情,那样的凶狠,显然他是这个小镇
上的地头蛇!我踏前了一步,双手齐扬,手中的两柄利斧,已然疾飞了出去!

    这一手,马非亚显然未曾料到,他呆了一呆,“叭叭”两声,那两柄利斧,已然掠
过了他的颊边,陷在身后的木箱上!

    马非亚的脸色变得十分苍白,好一会,他才敢动一动,我冷冷地道:“你派了两个
饭桶来找我们,我们来了,有甚么事?”

    马非亚面色缓了过来,但是刚才那两柄贴著他脸颊飞过的利斧,却在他心头,留下
了极其深刻的印象,以致令得他讲话的时候,语音也在发颤,他道:“有人要见你,罗
马来的!”

    我冷笑了一下,道:“谁?凯撒大帝么?”

    马非亚竭力定了定神,道:“中国人,等一会你就知道没有那么好的兴致来开玩笑
了!”

    我倏地踏前一步。他猛地挥拳,向我击来,但是我身形一矮间,已然一拳击中了他
的肚子,他痛得面色焦黄,低下身去,我照他下颔,又是一拳,这一拳,又令得他身子
站直,我笑道:“阿尔卡邦马非亚,罗马来的人在那里?”

    我的话才说完,左首一扇门打了开来,一个冷静的声音,传了出来,道:“我在这
里!”

    一听得那声音,我便怔了一怔,那声音是这样地冷,只听声音,便知道他是一个不
容易对付的人物!我一挥手,将马非亚挥开,转过身去,只见在那门旁,站著一个身材
才我差不多高下的瘦汉子。

    那瘦子穿著最流行、剪裁合体、质料上乘的西装。面上的神情,是那样的冷淡坚定
,右手不断地在挥动著一条金表链。

    “我在这里!”他重复了一遍:“教授和美丽的秘书,我们来谈谈如何?”

    那人给我的第一个印象,就是他是一个老练的匪徒,见过世面的匪徒!

    这种匪徒,和马非亚这种,只凭著一百八十磅的身体,和两只拳头在小地方称王道
霸的小毛贼,是绝对不同的!

    我向石菊使了一个眼色,两人一齐向他走了过去,马非亚和他手下,还想跟在我们
的后面,但是却被那人制止了。

    我们来到了门前,那人侧身一让,让我们走了进去,我们跨进了一间房间,房中放
著两张钢铸的写字台,另有一个口衔雪茄,带著黑眼镜的汉子,正在独自玩著扑克游戏


    这个人对于我们的进来像是根本未曾觉察到一样,连头也不拾起来!

    室内的光线,同样地也不很明亮,那人又低著头,看不清他的脸面。

    但是那人的身形,那种像岩石一样的姿态,却给我以一个很熟悉的印象。陡然之间
,我知道他们的身份了!那在玩牌的、和那个召我们进来的人,手上全都戴著丝质的黑
手套!

    这当然是戴手套的季节,但是却不是戴丝质黑手套的季节!

    这两个人,全是“黑手党”!意大利最大的黑社会组织中的人物!科西嘉虽然是法
国的领土,但是在黑社会方面,却一直是意大利的范围!

    那瘦汉子仍用他那冰冷的声音道:“请坐!请坐!”我和石菊,坐了下来,那人又
道:“两位的名字,我已然知道了,我们都不是绅士,用不著等别人来介绍,我叫尼里
--石头心尼里,这位是--”他指了指正是玩牌的人,道:“是范朋,除了他自己,
谁也不认识的范朋!”

    石头心尼里的话讲完之后,室中静了半晌。“除了他自己,谁也不认识的范朋”,
照中国人的说法,可以译作“六亲不认”范朋,范朋和尼里,这两个正是“黑手党”的
首领!

    这时候,我也注意到了,范朋和尼里的丝质手套近腕部份,有著几道金线,像将军
制服袖口上的金线一样,是表示他们的地位的!

    我知道我已然陷入了一个圈套之中。是范朋和尼里到了巴斯契亚镇,但是却以小毛
贼马非亚出面,由两个饭桶来请我们!

    静默持续著,只有“六亲不认”范朋“窸窸”的发牌声,我竭力使自己的面色,维
持镇定,甚至还看了一下。

    我道:“范朋,你到巴斯契亚来,不见得是为了玩‘通五关’的吧!”

    “六亲不认”范朋仍然不出声,只自顾自地派著牌,尼里也只是在一旁,阴侧侧地
笑著。

    我感到心中怒火在上升,但是我仍然竭力按捺著,但石菊却已然忍不住了,她欠了
欠身,手略略一扬,我听得极其轻微的“嗤”地一声,一丝银光,闪了一闪,紧接著,
只见范朋从椅上直跳了起来,连他脸上的黑眼镜,也跌倒在地。

    他左手捧著右手,在他右手的手腕上,刺著一枚长约寸约的银针!他狠狠地向我们
望来,我和石菊,看到了他的这一副狼狈相,和他刚才那个装模作样的情形一比,不由
得都大笑起来。

    在我们的笑声中,“叭”地一声,范朋一掌拍在台上,喝道:“闭嘴!”

    我看到他面肉在抖动著,心中显然是怒到极点,立即向石菊使了一个眼色,石菊倏
地站了起来,已然闪身来到尼里的身旁。

    我也从椅上一跃而起,来到尼里的面前,双手按在桌上,隔著桌子,我望著他,他
也望著我,约莫有两分钟之久,我才一伸手,将他面前的扑克牌,取了过来,洗了洗牌
,道:“好了,有甚么事?”

    范朋的面色很难看:“中国人,你想和黑手党碰一碰么?”我加重了语音:“甚么
事!”

    “快离开巴斯契亚!”他几乎是在怒吼。

    我拽过了一张椅子,在他的对面坐了下来,向四面看了一看,石菊正站在尼里的身
旁,但是尼里的神态,十分优闲。

    在窗口处,我发现不少人影,这些人,都笔直地站著,我毫不怀疑窗外至少有两架
手提机枪,是准备对付我们的。我将手中的纸牌,向范朋的面前一推,道:“你发牌吧
!”

    他怒道:“作甚么?”我冷冷一笑:“我输了,就走;我赢了,你走!”

    范朋“哈哈”地大笑起来,我用力一掌,击在桌上,那下巨响,打断了他的笑声,
他拿起了扑克牌,发一张给我,又发了一张给他自己。

    那两张牌是明的,他的一张是七,我的一张是九。然后他又发了两张牌,那两张牌
是暗的。

    我当然不会有兴致在这种情形之下赌博,我只是藉此来转移他的注意力,给自己造
成脱身的机会,我装模作样地看了看底牌,也是一张九!

    我已然有了九一对。将牌放下,我道:“范朋,我们下甚么注?”范朋喷著烟,道
:“由得你!”我摸出一张美金旅行支票,票额是一千美金,放在桌上,范朋笑了一下
,向尼里作了一个手势。

    尼里向前走来,石菊紧紧地跟在他的后面,范朋向桌上一指,道:“一千美金。”

    尼里“刷刷”地数著钞票,放在桌上,我突然站了起来,一手将钱和支票,攫了过
来,范朋一下口哨。尼里转过身,想向外逃去,但是我一伸手,已然隔桌子抓住了范朋
,将他直提了过来,石菊五指如钩,也已然紧紧地扼住了尼里的后颈。

    “哗啦”声中。玻璃被打碎了,手提机枪从破窗中伸了进来。

    我提著范朋,向外走了几步,道:“范朋,你是识得你自己的,叫他们放枪吧!”

    范朋用力想挣脱我的掌握。但是他怎能挣得脱?他狠狠地道:“和我作对,你是在
走向坟墓!”我冷冷地道:“范朋,和死神合作,你才是走向坟墓!”

    范朋像是因为我突然道出了他的秘密,而震动了一下,我也不与他多说甚么,拉著
他便向门口走去,石菊押著尼里,跟在我的后面。

    当我们出现在仓库中的时候,所有的声音,全都静了下来。

    我回头对石菊道:“你押著尼里,到‘银鱼’去,将潜水用具,都堆在他的身上,
叫他负著,到码头来找我,我们今晚就出海。”

    石菊点了点头,我们出了仓库之后,分道而行,我带著范朋,来到了码头,我们原
来租定的那艘船,正在码头上停著。

    码头附近,有许多带著黑丝手套的人在徘徊,但是看到我押著范朋,他们全都像石
像似地,僵立不动,我带著范朋上了船,等了没有多久,石菊已然到了,在尼里的身上
,负著沉重的潜水用具,石菊将潜水用具全都运到了船上,又发动了马达,范朋尖声叫
道:“将我也带出海去么?”我冷笑道:“不错,将你喂鲨鱼!”范朋的面色,变得如
此之色,像是死鱼肚子的那种颜色,岸上的黑手党徒,也一齐向前走来,“拍”地一声
,白光一闪,一柄弹簧刀向我直飞了过来。

    但是那柄弹簧刀尚未飞到我的附近,石菊足尖一点,迎了上去,已然将刀拿在手中
。手挥处,岸上有一个人大吼一声,正是那掷刀伤人的凶徒,大腿上鲜血涔涔而下,已
然受了恶报。

    我知道就算将范朋押出海去,也没有多大用处,在快艇离岸两丈许的时候,手一松
,便将范朋,推到了海中,立即有个黑手党徒,跳下海来,泅向他们的首领,尼里在岸
上大叫道:“再见,中国人,再见!”我心中动了一下,“再见”,那是甚么意思?

    快艇划破黑暗的海面,向前疾驰而出,我一直在想,“再见”是甚么意思,五分钟
后,码头上的灯火已经使我跳了起来:“他们可能已然放下了定时炸弹?”

    石菊呆了一呆,道:“可能?”“是的,”我在甲板上来回走动,“尼里在我们开
动时,连说了两次再见,你说这是甚么意思?”

    石菊想了一想:“可能是他们不甘心这次的失败,准备再和我们交手?”

    我只是直觉地感到,在这个快艇之上,有甚么不详的事情在等著我们,刚才那么多
黑手党徒,在码头上,难道他们竟会不在我们的快艇做些手脚?我将我的怀疑,向石菊
说了。

    石菊呆了半晌,道:“照我想来,他们当作一定可以将我们在仓库之中制服,不会
再另出主意的了!”

    略想了一想,石菊所说的话,也有道理。

    但是我却仍然不放心,吩咐了石菊好好地管理著机器,我要到船上各处去走走。

    事实上,我去各处走走,并未存著去寻找计时炸弹的目的。

    因为,如今科学的发展,如火柴盒大小的计时炸弹,足够毁灭一间石头屋子,而体
积那么小的东西,要在长达二十呎的快艇之上寻找出来,简直是不可能的事,黑手党徒
甚至可以将计时炸弹放在船底,我们又怎能找到它?我一面想,一面低头走入了船舱之
中,才一走下去,便看到了一条柱上,以一柄弹簧刀,插著一张纸,纸上以红墨水写著
两行字,隔老远,便已然看清,纸上写的是:此船直通水晶宫!

    我吃了一惊,连忙飞步过去,将那张纸撕了下来,背后又有几行字,却是笔迹苍劲
的中国字,写道:“卫先生,阁下精神可嘉,惜乎行为愚騃,弟颇希望与阁下为友,但
阁下看见此字条之后,距死已不远矣,弟颇引以为憾。死神。”

    我将纸抓在手中,迅速地上了甲板,来到了石菊的身旁,将手一伸,道:“你看!


    石菊草草看完,也不禁面上为之变色。

    “绝无疑问,船上已然有了计时炸弹,我们快穿上潜水衣,跃下海去!”我下了决
定。

    石菊向四面一望,我们的快艇,已然离岸极远了,石菊苦笑了一下,道:“我们能
回到岸上么?”我道:“总比在这里等死的好!”

    我们两人,正准备将放在甲板上的潜水衣穿上去的时候,石菊忽然定了一定,道:
“卫大哥,如果船上有计时炸弹的话,他们绝不出声,不是可以稳稳地将我们炸死么?
何必留下字条?”

    我想了一想,石菊的话有道理。可是此际,我却没有空去想那是为了甚么,我顺口
答道:“只怕这是死神行事的一贯作风!我们必须弃船了!”

    石菊没有再说甚么,可是当我们两人提起潜水衣的时候,忽然看到海面上,有一艘
游艇,不如我们的那艘那么大,却正在海面上游荡,我一看之下,不由得大喜,忙道:
“快,快向那小艇驶去!”

    石菊转过了舵,向那艘小艇驰去,我抛过绳子,系住了那艘小艇,五分钟之后,我
们已然上了那艘小艇,石菊转了一转,道:“什么都有,水、油,全部有!”我高兴道
:“那是天助!”

    石菊却皱眉道:“卫大哥,我看事情太巧了,只怕没有那么好的事!”

    我呆了一呆,道:“先不去管它,我们先将应用的东西,搬过来再说!”

    没有多久,潜水用具和应用的东西,都已然搬过小艇来了,我解开了缆绳,石菊开
动了小艇,向预定的目的地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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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8-24 23:42:3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七部:海上亡命】

只不过半小时左右,我们远远地听得“轰”地一声,一蓬火光,从海上冒起,将附
近的海域,照得通明,但立即就熄灭了。

    经过那一亮之后,陡然而来的一暗,更令得眼前伸手不见五指。我和石菊半晌不语
,才道:“如何?”石菊呆了一会,道:“卫大哥,无论如何,这艘小艇,来得太怪了
!”

    我道:“那是不是会有人存心救我们呢?”

    石菊苦笑了一下,道:“在这里?”我只是道:“不错,在这里!”

    实则上,我心中已然想到了一个人。如果“死神”已然来到这里的话,那么,黎明
玫当然也来了,她就可能是救我们的人。

    我感到安心了,那艘快艇已然爆炸,我们当然已经安全了。我心中对于石菊的惊疑
,还有点不以为然,我们在甲板上坐了下来,四周围静得出奇。

    石菊已然停了马达、任由小艇在平静的海面上漂行,突然之间,石菊霍地站了起来
,道:“卫大哥你听,这是甚么声音?”

    我正想叫她坐下,不要再疑心的时候,陡地,我也呆了一呆。

    我听到了一种极其轻微的声音,我相信如果不是练过内功,耳目特别灵敏的人,是
一定听不出来的。那声音“的……的……的”地不断地响著,像是一只小型的闹钟所发
出的。

    我听了一会。道:“只怕船舱之中,有一只小型闹钟在吧!”

    我们连忙走进了船舱,果然有一只小钟,石菊一伸手,便将那钟,抛到了大海之中


    可是,那要命的“的……的……”声,仍然存在著,而且令得我们确不定方向!

    我相信每一个人都会有这样的经验的,一个极细微的声音,当你听到了,但是要找
出它的方向时,它可能从四面八方传来,根本不知是在何处。

    那时我们两人的情形,就是这样!

    我们虽然都没有开口,但是心中都知道那种声音是什么东西发出来的!定时炸弹!
此外,绝不可能是其他的声音。

    我又钻进了一个圈套之中!

    对方的计划,我如今已然可以猜测到了,在我们来的快艇上,并没有定时炸弹,但
是对方却造成气氛,使我们信以为有。

    而正当我们想脱离那艘快艇之际,对方又派人驾了这艘实际上装置了定时炸弹的小
艇,来到近前,当然,驾艇人已然跃入了海中,向我们的艇游去,半小时后,将那艘艇
炸去。

    这时候,我们一定会以为自己安全了,但是计时炸弹偏偏装在此处。

    我们不知道计时炸弹在甚么地方,但是此时,我们想弃船更难了,因为我们离岸更
远了!

    我和石菊相对而立,我们的额上,都不禁渗出汗珠,约莫过了两分钟,但我们却觉
得过了一世!因为随时随地,我们可能葬身碧海!

    两分钟之后,我喘著气,道:“我们弃船!”石菊默然点了点头。

    忽然之间,我感到对她,十分抱歉,我道:“我们这时候弃船,生还的机会,只有
一半,这……全是我的不好!”

    石菊望了我一眼,道:“别多说了,快走吧!”我和她一起上了甲板,匆匆地穿上
潜水衣,解开了两个救生圈,一起跳入海中。

    我们暂时可以不必压缩氧气,我们藉著救生围的浮力,浮在海面,那艘小艇,向外
飘了开去,我们在海上浮沉著,果然,不到一个小时,又是“轰”地一声巨响,那艘小
艇,整个断成了两截,向上跳了起来,接著,又碎成了片片,一齐跌落海中!

    石菊叹了一口气,道:“好险啊!”

    又过了没有多久,天色已然渐渐地亮了起步,那是一个阴天,等到天色渐渐地明亮
之际,我们发现自己完全置身在大海之中!

    我们相互叹了一口气,一点办法也没有,再过了一会,突然,我们看到前面不远处
,海上之水,突然起了一个大漩涡。

    那漩涡一出现,我的心便向下一沉,我连忙将头埋入了海水之中,睁开眼来,向前
看去,只见在前面约莫十丈远近处,一个灰白色的魔鬼,正在优闲地摆动著它的身体!

    灰白色的魔鬼!那是一条最凶恶的虎鲨!

    我抬起头来,石菊问我:“甚么事?”我摇了摇头道:“没有甚么!”

    真的,这时候,我能回答石菊什么呢?一条有六公尺长,可能二千公斤以上的虎鲨
,就在我们的附近,不要说我们没有枪,有枪也不能用,一公里之内的虎鲨,闻到了血
腥时,就会在五分钟之内赶到!我们如今唯一的办法,便是镇定!

    唯有镇定,丝毫也不去惊动那灰白色的魔鬼,而且,还要那魔鬼并不饥饿,我们才
有逃生的希望!

    石菊像是已然在我面色上,看出了我在撒谎,她定定地望著我,忽然又道:“卫大
哥,我们有危险了,是吗?”

    我没有回答她,只是注视著前面,海面上又出现了一个漩涡。离我们只有二十公尺
了!那是白色的魔鬼,在优闲地转动它那二千公斤重的身子的结果。

    我舔了舔嘴辰,海水的鹹味,使得我的喉咙更感乾燥,像是有人在我的胃中,燃著
了一个火把,浓烟想从喉中直冒出来一样。

    我想了一想,道:“不错,一条虎鲨,正在我们前面,向著我们游来!”

    我的语调,竟然如此的平静,那实在是大大地出乎我的意料之外!而石菊一听,陡
然张大了口,只见她右臂一挥,右手离开了海水,手中已然多了一把蓝殷殷的,锋锐已
极的匕首!

    我吓了一跳 道:“石菊,你想作甚么?你完全没有机会的!”石菊的声音很冷,
使人发颤,道:“现在我们有机会么?”

    我吸了一口气,道:“百分之一,或是百分之二。”石菊突然现出了一个坚毅已极
的表情,道:“卫大哥,你设法游开去!”

    我几乎是大叫:“别乱来!”

    但是我的话才一出口,石菊已然用力地推开了救生圈,身子一沉,沉了下去!

    在那一瞬间,我完全呆住了!可怜的石菊,我承认,她懂得很多,但我也可以断定
,她从未在海中飘流过,更不要说怎样对付一条虎鲨了!

    她以为她的英勇行动,可能只是牺牲她自己而救了我,但是,就算她能够和那魔鬼
同归于尽的话(这是最好的估计,已然近乎不可能),那么,不到十分钟,我就会陷入
鲨群的包围之中,而在十五分钟之后,我就在虎鲨的牙齿的拼合间,成为一片一片了!

    虎鲨的牙齿,可以作成美丽的装饰品,但是被那些白森森的牙齿咬起来,滋味却不
很好受,因此,我并没有呆了多久,双手也松了救生圈,潜下水,我看到石菊双脚蹬著
,正向魔鬼迎去。

    那条虎鲨游得很优闲,不断地打著圈子,我在水中,像一支箭也似地向前射去,不
等石菊游近虎鲨,我已赶到了她的身边,我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一伸手,向石菊的右
腕抓去。

    可是出乎我意料之外,石菊一闪身,避了开去,反手一刀,向我刺了过来!我猛地
吃了一惊,避得稍为慢了一点,肩头上被刀锋掠过,一缕血水,慢慢地飘了开来!

    刹那之间,我整个人都麻木了!

    血!海水中有了血!

    那条虎鲨也像是突然间发现了什么似的,呆在水中。

    那条虎鲨呆在水中的姿态,是如此地平静,流线型的身子,一动也不动,像是一艘
最新式的潜水艇一样。凡是食肉的动物,在进行袭击之前,一定十分沉静的。我见过美
洲豹怎样扑向猎物,在未扑向猎物之前,蹲在地上,简直像一块石头!

    石菊转过身来望著我,我们没有法子交谈,我立即游前一步,扯了她就向下沉去!

    我深信石菊此际,心境之中,有著极其疯狂的成份,她绝不想害我,因为她爱我,
但是她却想害她自己,因为我不爱她!

    我才一拖住石菊时,石菊还挣扎了一下,我不容她再胡来,如今我们逃生的机会,
已然只有万分之一--那万分之一的机会,还要再决定于我们下面的那一堆海底礁石上
,是否有可以供我们容身的洞!

    我们向下,迅速地沉下去,那条虎鲨也在这时候,突然一个盘旋,向我们滑了过来
,我解下了腰间的白金丝软鞭,仍然向下沉去。

    但是在水中,人类和鲨鱼比起来,犹如野豹和蜗牛一样,那魔鬼在转瞬之间,便已
然追了上来,我立即挥起了金丝鞭,向那魔鬼狡猾而细小的眼睛鞭去,那一鞭的力道,
是如此之大。连我自己也感到十分出奇,一阵水花,虎鲨的长尾,挥了过来,我看到石
菊迎了上去,匕首的光芒,在海底中更显得十分耀眼,片刻之间,另一股血又飘了开来


    我不知道那股血是虎鲨流出来的,还是石菊的,我所能做的,只是再向前迎去,但
是我刚出两尺,石菊的身子,已然笔也似直地向下沉来,我一把将她抓住,不到十秒钟
,当那条虎鲨在上面十余公尺处,翻腾起白花耀眼之际,我们的手已然抓住了礁石。

    我迅速地绕著礁石转了一转,发现一个洞,可供我们藏身。

    我本来,几乎已然绝望,但一发现了那个洞,我却有了一线生机,拉著石菊,向洞
中间游了进去,我们才一进洞,便觉出那堆礁石,猛地震动了一下。

    接著,一块巨大的礁石,跌了下来,刚好堵住了那个洞口!

    这正是我们所希望的,当然,那是虎鲨在受创之后,大发神威的结果。我望著石菊
,那个洞里面很大,也很明亮,在水中看来,石菊的面色,十分奇怪。我从洞口的隙缝
中向外面望出去,海水在翻滚,那是一个真正的奇迹!至少有十条以上的虎鲨,正在围
著那条已然受伤的在嘶咬,血花翻溅,白影纵横。石菊游到了我的身边,我只顾注视外
面,忽然之间,石菊的五指,几乎陷入了我的手臂之中,我向她望去,只见她正望著洞
的深处,面上的神情,骇异到了极点!我立即回头望去,也不禁为之一呆!

    一个人!一点不假!一个人!就在洞的深处!

    那个人,有著全副潜水配备(我和石菊两人,如果不是得力于中国武术内功的特殊
控制呼吸的方法,此际也早已窒息而死了),那人的身子直立著,像是在摇晃,但是他
却只有一条腿,那样子,可怖得令人难以想像,令人不自禁地感到胃部在抽搐!

    我和石菊呆了一会,便向那人游了过去,尚未游到他的附近,我们都已然可以肯定
他死了。因为他折腿处的肌肉泛著死灰色,碎骨露在外面,令人无法向那个伤口,多望
一眼。

    我游到了他身旁,将他的氧气面罩,除了下来,那两筒氧气,还有一大半剩,我将
之递给石菊,但是石菊却是不接,反向洞底,指了一指,我循指看去,只见洞底上,堆
著十筒全未用过的氧气!

    我开始奇怪起来,但我们先甚么都不做,每人取了两筒氧气,咬在口中,肺部立时
舒畅了起来,然后,我才仔细地看了看那人,只见那人眼睛深陷,面上的神情,像是极
度的悔恨。

    一看那人的脸型。便可以知道那是一个典型的德国人。他死了不会很久,至多三十
小时,我料定他是在搬氧气进洞时,在最后一次,遇到了虎鲨,因而失去了一条腿而死
亡的。

    石菊轻轻地碰了碰我,我仍抓著尸体,只见她已然收起了匕首,自在袋中取出了一
小块白色的板,和一枝笔来,那是特地为潜水者所设的,可以在水底书写,又可以轻易
抹去的工具。

    我们所有的潜水工具,都遗失了,但这两件东西,是可以随身携带的,所以还在。

    只见石菊写道:“他是谁?”我翻起尸体的手腕来,腕间有著难看的疤痕。

    石菊又写道:“他真的是那个‘外国游客’?”

    我点了点头,石菊写道:“那么,那张地图,也应该在他的身上!”我在尸体的身
上,小心地搜了一搜,但是除了护照和一些零碎的物件外,却并没有任何发现,我放开
了尸体,我也取出了平板和笔来,写道:“地图找不到,但是我深信宝藏可能就在这个
山洞之中!”

    石菊看了,面上现出了一个讶异的神色,写道:“你何以如此肯定?”我回答她:
“你看这些氧气,至少准备在这里工作二十四小时,否则,他何必准备那么多的氧气?
”石菊点了点头。

    我打开了护照,照片上的人,正是死者,直到此际,我才知道他的名字是佩特·福
莱克。当时我怀疑这可能是假名字,但后来证明不是,佩特·福莱克是真名,他是纳粹
近卫队的队员--属于希特勒最亲信的部队,也就是奉命藏宝的许多近卫队员之一。

    石菊在水中,写道:“我们在洞中找一找?”我点了点头。

    照理说,我们两人,既然都同意我们在误打误撞之间,发现了隆美尔那笔为数惊人
的宝藏的所在地,便应该立即进行搜寻才是。

    但是我们却不,我们两人,不约而同地,谁也不想动,相互瞪视著,在水中看来,
两人心中的感觉一定是相同的,那就是:虽然对方的脸容十分模糊,不怎么清楚,但是
彼此间的距离,却近了许多--那种距离,自然不是指实际上相隔的距离而言。

    我们互望了好半晌,石菊才迅速地写了一些什么,将块平板,递到了我的面前,她
写的是:“卫大哥,我绝不想害你的。”

    我点了点头,写下了这样的字回答她:“我知道,你想毁灭你自己,为什么?”

    石菊突然游了开去,我也不去追她,她游到洞的一角,才停了下来,我相信她一定
在哭,我再次游到洞口、从石缝中向外看去,虎鲨群已然走了,海水依然澄澈,一点痕
迹也没有留下。

    我在那个约有五六丈见方的洞中,沿著洞壁,仔细地寻找起来。

    不一会,石菊也游到了我的身边,参加了寻找的工作,但是我们各自用去了四筒氧
气,仍是一点结果都没有。这个洞,简直不可能是藏宝的所在,因为每一块岩石,全是
天然生成的,一点也没有人工斧凿的痕迹。

    但是,佩特·福莱克又在这个洞中作甚么呢?

    我放弃了寻找的意图,和石菊两人,来到了洞口,我们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推开了
堵在洞口的大石,一齐浮上了海面。

    在各自呼吸了几口真正的新鲜空气之后,我道:“我们仍然要回到陆地上去,再到
这里来,准备了水、食物,轮流下来,才能寻找出结果来。”石菊苦笑了一下,道:“
是啊,但我们怎能回到陆地呢?”

    这时候,早已经是白天了,我们虽然不怕冬天冷,但是在阳光的照射下,我们的嘴
唇,都已然焦得要裂开了。无论向那一方面望去,都是蓝茫茫的海水。人在船上,航行
在大海之中,或许还不能体会出海是如何地伟大,但当你浮在海面上的时候,所看到的
海,是完全不同的,你身子浸在海水之中,海浪轻微的起伏,将你的身子托上托下。那
时候,你就会感到,人和海相比,实际上和浮游生物和海相比,并没有甚么分别。海实
在是太大了,就像是数字上的“无穷大”,“无穷大”减去一和减去一百万仍然一样是
“无穷大”,其值不变,海可以吞噬无数生命,而连泡沫都不泛起一个来!我将头浸在
海水中,以求获得一时的清凉,当我再浮出海面时,我突然听到了一阵“托托”的马达
声,自远而近,传了过来,接著,我已看到了海面上,出现了一个极小的黑点。

    石菊也已然看到了这个黑点。她立即道:“有船来了!”我嘱咐她:“不要慌,他
们无论如何,看不到我们的。”石菊道:“卫大哥,你相信那船是向我们驶来的么?”
我点了点头,道:“应该是,现在不是钓鱼的季节,更不是出游的时候。”

    小黑点渐渐变为大黑点,又可以看出,那是一艘很大的快艇。

    “等它再驶近些,我们再潜下海去。只希望那群魔鬼已然远离了。”我对石菊说著
。事实上,我才一说完,那快艇已然可以看得更清楚了。我心中一面想,一面道:“奇
怪,莫非地图已然到了死神的手中?我们以逸待劳,在礁石拣一个地方藏了起来,有人
潜水下来的话--我相信一定有的--我们可以毫不犹豫地将他们杀死,每一名黑手党
徒,都是死有余辜的!”

    石菊仰起头来看我:“然后,又怎么样呢?”

    我笑了一笑,道:“然后,我有一个极其大胆的计划……”

    我详细向她将我的计划讲了一遍,那快艇已然更近了,我们潜下海底,像一头鱆鱼
似的,藏在两块礁石的当中。

    没有多久,我们已然可以看到那艘快艇的螺旋桨所搅起的水花。

    快艇在那堆礁石的四周围,绕了一转,我们又看到一只铁锚,沉了下来。

    我们的氧气,还足够我们在海底潜伏两个小时以上,我们耐心地等著。果然,没有
多久,已然有两个人,潜了下来。

    那两个人,正如我所料,戴著潜水帽,穿著最灵便的潜水衣,带著射鲨鱼的枪。使
我高兴的是,他们是负著筒装氧气的,和船上并没有直接的联络。

    我看著他们向下沉来,沉到了底,其中一个,手中还拿著一块板,正在向他的同伴
,指指点点,两人迅速地向礁石游来。

    石菊已然将匕首取了出来,我向她摇了摇手,示意用不著武器。他们两人,沿著礁
石,将要来到我们的面前时,我们两人,双足蹬在礁石上,像箭一样地向前射了过去。
有时要解决一个敌人,并不容易,但有时,却容易得出奇。

    我们以人作箭,向前激射而出,头正好撞在那人的胸口!

    虽然有著潜水衣的阻隔,但是这一撞的结果,已然非常明显,潜水帽之中,整个红
了,那是这两人吐出来的鲜血,他们绝不能再活了!

    我和石菊两人,迅速地将他们拖到那洞中,将他们身上的潜水衣和潜水帽,剥了下
来穿上。又取了他们的鱼枪。当然,在水中戴上潜水帽,是没有用的,但我们可以屏住
气息。

    这一切,全是我计划的一部份,不到十五分钟,我们自然游出了洞,向海面上升去
。就在那一瞬间,我好像感到我的计划中,出现了一个漏洞。

    也就是说,有一件什么事,没有弄好,那是会妨碍我整个计划的。

    可是那时候,却已然没有时间去给我细细思索了,我和石菊已然浮上了水面,我抬
头看去,快艇就在我们前面不远处,甲板上站著不少人。我回头向石菊望了一眼,又碰
了一碰鱼枪,两个人一齐向快艇游去。不一会,已然来到了艇边,向艇上爬去。

    可是,当我们两人在艇上站定的时候,突然看到“石头心”尼里,手中握著一柄大
口径的手枪,指著我们,喝道:“别动!”

    我陡地一呆,那个破绽,我还未曾想到,但如今我已然可以肯定,只有这一个破绽
了,要不然尼里怎会这样对付他的伙伴?

    我几乎没有考虑,立即扬起鱼枪,一扳枪扣,“砰”地一声响,我看到尼里手中的
枪,发射一下,但是整柄枪却已然向外飞去。

    而他的右手--如果那还能称作的话,只怕也已然永远不能握枪了。

    我一个转身,正要和石菊再跳入海中的时候,枪声又响了,四面已然有十来个人,
握著手提机枪,将我们围住。

    而“六亲不认”范朋,则悠闲地踱了出来,冷酷地道:“别动,除下潜水帽!”

    我绝无第二个路途可循,向石菊望了一眼,我除下了潜水帽,范朋一看是我,面上
现出了极其惊讶的神色。我知道他的惊讶,是他如此周密的布置,竟然未将我们炸死的
缘故。

    “原来是你!”他冷冷地说著,和我保持相当的距离,带著黑手套的手,得意地摸
著下巴。

    我向左看去,尼里已然由人扶下了舱,我立即道:“我要见‘死神’!”

    范朋哈哈大笑起来,道:“‘死神’么?他大约在蒙地卡罗的赌台旁边!”

    我怔了一怔,道:“他没有来?”范朋耸了耸肩,道:“他何必来?”

    这倒的确使我莫名其妙了,事情和那么钜大的宝藏有关,“死神”竟然肯将之完全
托付在“六亲不认”范朋的身上?“死神”对范朋,有那么强的控制力么?

    我吸了一口气,道:“范朋,我对你不能不佩服,何以我们一出水,你便知道事情
不对了?”

    范朋笑得更是高兴,右手握了拳,打著左掌心,道:“你疏忽了,洛奇手中的木板
,地图就贴在上面的,浮了上来!”我心中暗骂自己该死,那就是我刚才感到的那个疏
忽!

    当我们一头撞那两人的时候,其中一个手中的木板,浮上了海面,而我未曾觉察,
当然,即使是傻瓜,看到了那块贴著地图的木板浮了上来,也可以知道海底发生了变故


    我已然没有心思再去理会那幅地图会到了黑手党徒的手上,因为我感到,我和石菊
,都活不长了!范朋以看著动物园中珍禽奇兽的眼光看著我,好一会,才道:“好,你
找到了甚么?”

    我陡地向四周望了一下,道:“我找到了甚么,你们还不能发现么?”

    范朋的脸上,现出了一个十分阴险的笑容,好整以暇地除下了黑眼镜,呵了一口气
,抹了抹镜片,我这时才看到他的眼睛,泛著一种淡青的颜色,那是属于一种最阴毒的
人的眼睛。

    我好几次落入“死神”的手中,处境当然是极其危险,但是我却从来也没有惊慌过
,因为“死神”虽然是穷凶极恶的匪徒,但多少还有一点中国绿林好汉的味道,懂得“
惺惺相惜”,但是“六亲不认”范朋,这种西方制度下的产物,穷凶极恶的匪徒,他怎
肯轻易放过手中的猎物?

    他又缓缓地戴好了眼镜,侧了一侧头,道:“搜一搜他的身上!”立即有四个人,
踏前了一步,两个向我走来,两个向石菊走去。

    这是我们两人,唯一的机会了,我立即以中国话向石菊叫道:“他们一靠近来,立
即动手,向海中跳去!”石菊答应道:“知道了!”

    我们两人一问一答,范朋自然听不懂,他立即狠狠地道:“你们说甚么?”我道:
“我吩咐这位小姐,不要企图抵抗。”

    范朋冷笑一声,道:“算你识趣!”这时候,我的身前,已然站定了两个大汉,我
略略偏头望去,只见石菊的神色,十分紧张,她身前两个人,此时嘻嘻哈哈地笑著,我
陡然间大叫一声,双臂一伸,已然将面前那两个大汉,一齐抓住!

    也就在此际,“六亲不认”范朋发出一声短啸,枪声立即响起,我以最快的速度,
将抓在手中的那两个大汉,向外抛了出去,就著一抛之势,我足尖一点,一个倒跃,向
海中窜去,一直到我没入了海水中,我仍然听得密集的枪声!

    我一到了海中,立即看到了石菊,也迅速地向海水中沉来,但是,在她游过的地方
,在碧绿的海水中,带起两股红线。

    那情形,就像是喷气式飞机,在万里无云的晴空中掠过,带起白色的气尾一样。

    我立即知道石菊已然受了伤,而且必定是被刚才那一排乱枪,射中了她的身体,而
且所受的枪伤,必定非常严重,否则,她的鲜血,不会流得如此急剧与凶猛,以致在海
中,形成两条红线。我向她游去,已然发现她的手足平伸,显然已经昏了过去,我连忙
将她挟住,尽可能向外游去。

    所幸石菊虽然昏迷不醒人事,但她的身体异常纤瘦轻盈,挟著她还不至太困难。

    这时候,我们虽然逃出了“六亲不认”范朋的掌握,但是情形却是更坏!

    范朋可以派人下海去追击我们,海底射击的好手,在二十公尺之外,要以鱼枪射中
一个人那么大的目标,是绝无问题的事。

    而且,石菊受了重伤--我只是略略地看了一看,已然看到她有两处受了伤,一处
是在右腿,正射在大股之上,那还不十分要紧,但是另一处伤口,却是在左肩之下,我
恐怕这一枪,已然伤及了她的内脏。

    我们不能浮上海面去,而这一片海域,又是有著虎鲨出没的!

    在海中看来,石菊的面色,简直已然和海水一样颜色,绝不似人类,我想了想,觉
得我们毫无逃脱的希望,我立即下了决定,双腿一蹬,首先将石菊托出了水面,我自己
也浮了上来!

    我只不过游出了二十公尺,我一浮出水面,便可以听得范朋的大笑之声,我立即叫
道:“范朋,快抛救生圈下来!”

    范朋仍然发出令人难以忍受的笑声,我吸了一口气,道:“范朋,你若是不理我们
,那你是在拒绝财神!”范朋发出了一声尖啸,一只连著绳子来的救生圈掉下,我松了
一口气,一抓住了救生圈,不一会便已然重又上了甲板。

    我立即将石菊放在甲板上,以人工呼吸的法子,令她吐出了腹中的海水,道:“有
医生么?快进行急救!”范朋倚著船舱,懒洋洋地道:“没有。”

    我霍地站了起来道:“范朋你听我说--”我的话未曾讲完,范朋已然冷冷地道:
“在这里,是我说话,不是你。”

    我定了定神,道:“很好,但是范朋,在三亿美金面前,你们也不能讲话!”

    范朋望了我半晌,道:“船上没有医生!”我向石菊望去,只见她一声呻吟,已然
微微地睁开眼来,以一种极其幽怨的眼色望著我,我感到心中一阵绞痛,道:“范朋,
快驶回巴斯契亚去,只要她有救,我将所知的秘密,那地图以外的,全讲给你听!”

    范朋“哈哈”地笑著,向我走了过来,我站著一动也不动。

    范朋来到了我的面前,摸出了一盒烟来,递到了我的面前,道:“吸烟?”尚未等
我回答,他立即左右开弓,在我的面上,狠狠掴了两掌!

    我双颊感到了一阵热辣辣,倒不是疼痛,而是我从未捱过人家这样地打过。

    如果只是我一个人的话,我一定立即出手,我一出手,当然可以将范朋撕成碎片!
但是我却忍著不动,范朋冷笑了几声,后退了一步,道:“你明白了么?”我咽下了一
口唾沫,道:“明白了,范朋先生。”范朋道:“很好,我们回巴斯契亚去!”

    马达声又响了起来,快艇回巴斯契亚去,我俯身下去,看视石菊,石菊挣扎著抬起
手来,在我的面颊上,轻轻地抚摸著,眼中渗出了泪珠。

    我低声地道:“你不要怕!”

    石菊的嘴角,略略地牵动了一下,道:“卫……大哥,我一点不怕,我问你,你对
随便什么人,都那么……好么?”我苦笑了一下,道:“我对你有甚么好?我忍著,是
为了我自己!”

    石菊困难地摇了摇头道:“不,我知道,你……是为了我!”

    我伸手在她中枪的附近,封住了她的穴道,略略地止住了流血,转头开去,道:“
你不要多说话,休息一下再说吧!”

    石菊紧紧地握著我的手,指甲发白,果然一句话也不说。我看著范朋,道:“船一
靠岸,就将石小姐送到医院去,然后,你可以得到我的全部实话!”

    范朋阴险地笑著,轻轻地点著脚尖,显得十分得意。没有多久,船已然傍岸了。

    但这时候,石菊也已然陷入半昏迷的状态之中,她不断地叫著我的名字,我要用很
大的力气,才能将她的手指,扳了开来。

    范朋吩咐手下,以担架将石菊抬到当地的医院中去,有了“死神”对付黎明玫的先
例,我坚持要随行,但是我所得到的回答,却只是腹上猛烈的三拳!

    我在船上,望著被抬走的石菊,直到他们转过了街角,我才转过身来,范朋冷冷地
问我:“好了,你得到了一些甚么?”

    我吸了一口气,心中在估计著时间。镇上唯一的一间医院,离开码头不算很远,大
约二十分钟的时间,便可以到达了。

    而在这样的小镇上,医院一定会多问石菊何以受伤,而会将她立即抬进手术间。虽
然,黑手党的威名,会令得这小镇的警察当局,眼开眼闭,不敢动手,但石菊一到了手
术间,却是安全的。

    我只要拖延半个小时,就可以设法脱出他们的掌握--如果能够逃脱的话。

    我想了并没有多久,便道:“就在这儿告诉你?不上岸去?”

    范朋冷冷地道:“不上岸去!”就在这时候,“石头心”尼里,也走上了甲板来。
他右手用纱布紧紧地包扎著,又有一条白布,将手臂挂在颈上,那是我鱼枪在他右掌掌
心穿过的结果。

    他越是走近我,面部的肌肉,便越是歪曲,正当他要伸手入袋之际,范朋及时喝止
了他,道:“尼里,等他说出了话,再干他不迟!”

    尼里转过身来,狠狠地道:“他不会说的,甚么也不会说的,中国人永远不向敌人
屈服的,难道你不知道么?”范朋一听,面色便是一沉。

    尼里还待怪叫时,范朋已然不高兴地道:“够了,尼里,这儿是我说话!”

    尼里整个人,僵住了不动,我从来也未曾见过一个小个子的人,会有那样令人心惊
的姿势和表情,连得范朋也震动了一下。

    气氛的紧张到了极点!如果不是四周另有几个黑手党徒,提著手提机枪的话,这倒
是我逃走的一个极好机会!那情形,就像是一枚钉子,钉进他的面上一般。

    “好吧,”他说,“好吧,等你问完了话,这个人是我的。”

    范朋向前走动了两步,拍了拍他的肩头,但是他只拍中了一下,尼里便闪身避了开
去,并且,连范朋说些甚么他都不听,就向船舱中走去。

    我注意在那一瞬间,范朋僵在半空的手,紧紧地捏成了拳头、面上也闪过了一丝极
其愤怒的神情!

    “范朋,”我趁机说,“听说黑手党是一个必须严格服从和尊重领袖的组织!”

    我的话才一说完,范朋已然旋风也似地转过身子来。“闭嘴!”他大叫道:“闭上
你的臭嘴!”

    我只是毫不在乎地耸了耸肩,范朋向那四个黑手党徒扬了扬手,自己便向船舱之中
,走了进去,那四个人押著我,跟在他的后面。

    范朋自从吃过我的一个亏后,已然学乖了许多,在他和我之间,不但保持著相当的
距离,而且还隔著另外的两个人。

    如果我想重施放技的话,不等我扑到他的身旁,我的身子,可能已然成了黄蜂窝了


    因此,我只得跟著他们,走进了船舱,和范朋面对面地坐了下来,中间,有一个黑
手党徒,提著枪,对准了我,两旁也有。而在我的背后,一根硬得出奇的钢管,就抵在
我的颈后。

    那是手提机枪的枪口,当你想到,另一个人手指轻微的动作,便能令得你带著那么
丑恶的样子,离开这个可爱的世界时,你总会觉得不很舒服的。但是,我却很高兴那人
以枪口抵住了我的后颈,因为这样,他就离得我极近,令我能在片刻之间,便可动手!
这是我要首先解决的一个--当冰冷的钢铁,触及我肌肤的时候,我已然决定了。

    冬天的白昼是很短的,经过了一日的折腾,天色已然很黑了。

    快艇停在码头上,从窗口望出去,码头上隔很远。才有一盏路灯。游艇中有发电机
,船舱中十分光亮。

    我们坐定之后,范朋道:“希望尼里的话,不是对所有的中国人而言!”我冷笑了
一下,道:“自然,就像意大利人之中有你一样,中国人中,也会有像我这种懦夫的!
因为无论世界上任何一个国家,其人民的性格,都不会完全相同,这一点你懂吧!”

    “六亲不认”范朋猛地伸直了腰,但是他立即又靠背坐下,道:“你说吧!”

    我假作迷惑,道:“我弄不懂,为甚么你们有了地图,还要我供给情报?”我看到
那块木板!--贴著地图的那块,就在范朋的身旁,所以才如此说法。

    范朋道:“地图--”他只说了两个字,便停口不言,改口道:“你说你的。”

    “好,”咽了一口沫,道:“在你们的巧计安排下,或许只是‘死神’的设计,你
照计施行而已,我们并没有炸死!”

    范朋一笑:“那算你们运气不错,可以活著,接受我的两下耳光!”

    我又感到耳根发热,道:“但是我们却凑巧发现了一个礁洞,在那礁洞之中,看到
了佩特·福莱克的尸体,他是被鲨鱼咬死的!”

    “佩特·福莱克是谁?”

    “他是德国人,那幅地图,相信就是他所绘制的,因为他是纳粹近卫队的队员。”

    范朋点了点头,道:“又发现了甚么?”我假装想了半晌,范朋厉声道:“快说,
照实说!”我这才无可奈何地道:“好,照实说,在那礁洞中,有著四双大铁箱!”

    我看到,不但范朋的眼中,射出贪婪的光采,连所有的黑手党徒。眼中也充满了贪
婪和欢喜!我装出十分激动的语气,道:“我们开了其中的一只,范朋,我敢发誓,你
一辈子也未曾见过那么多的宝物,那完全是天方夜谭中的故事!”范朋究竟不愧是黑手
党的党魁,在其他的党徒,已然被我所虚构的故事,弄得眼中射出狂热的贪婪眼光之际
,他却反而冷静了下来。

    “是么?”他冷冷地道:“你的故事,有甚么证据呢?”

    “有证据!”我在虚构故事的时候,早已想好了对策,我伸手进衬衫,贴肉取出一
件物事来,手向前一伸,道:“看这个!这是我顺手取来的。”

    霎时之间,船舱之中的呼吸声,突然沉重起来,在我手中,是一团闪烁不定的蓝光
,那样美丽的蓝色,简直就像是蓝色的彩珠一样!

    而发出那么美丽的蓝色的光彩的,则是一块扁平六角形的蓝宝石,宝石只不过是一
个指甲那么大小!

    我相信范朋对鉴别珠宝,一定有一手,我看到他一挥手,将太阳眼镜挥飞了开去,
眼珠几乎要脱离眼睛,跳跃而出!

    这一颗蓝宝石,可以说,在世界上已然被发现的蓝宝石中,绝不会在三名之外。那
是我前两年在印度的时候,为一个巴哈瓦蒲耳的土王做了点事,那个土王送给我,我因
为喜欢客观存在那个近乎梦幻也似的色彩,所以镶上托子,佩在身边,此时取了出来,
作为故事的证明。

    范朋和黑手党徒的头,不由自主,向前伸了过来,我知道这些匪徒,心中一定致力
于盘算,就是这一块蓝宝石,便可以供给他们多么豪华的享受,而那正是我所希望的!

    事实上,我也早已知道,那块蓝宝石的那种美丽得几乎有催眠力量的光芒,一定会
令得这些贪婪之徒,暂时地忘记一切!

    我将手向范朋伸过去些,范朋又将他的头,伸过来一点,然而,我猝然之间,五指
收拢,将蓝宝石紧紧地抓住,一拳向范朋的下颔击去。

    那一切,是来得如此之突然,任何人都未及防备,而我那一拳,足运了八成功力,
范朋中了一拳之后,整个身子,都向上飞了起来,“砰”地一声响,他的身躯,正好撞
在灯上,片刻之间,船舱之中,一片漆黑!

    我不等那些黑手党徒明白发生了甚么事,身形展动,已然掠出了几尺,在我早已认
定的方位之中,抓起了那块木板,便立即从船舱的另一端,逸了出去。

    直到我出了船舱,才听得震耳欲聋的机枪声,和四条怪龙似的火舌。但是枪声却来
得那么短促,立即停止,那当然是四个黑手党徒,身子已然吃饱子子弹的缘故。紧接著
,我看到了尼里和几个黑手党徒,冲了上来,我连忙退回船舱之中,踢开了一条尸体,
夺过了一柄手提机枪来,不等尼里来到舱口,我的手提机枪,已然怒吼起来!

    枪声本来是刺耳的,但是当子弹射向无恶不作的匪徒之际,枪声听来,简直动听过
纳京高的歌喉,而机枪的抖动,也好看过玛留芳婷的舞姿!一切只不过是五分钟之内的
事,我按了手提机枪,挟著木板,当然早已放好了那块引得他们进地狱的蓝宝石,靠上
了岸。

    等我转过了街角的时候,才见到人群如湖水似地奔来,几个警察,反被夹在人群的
当中。跑在最前面的人见了我,大声问道:“甚么事?甚么事?”我也大声道:“不知
道,我刚写生回来!”一面说,一面扬了扬木板,人群立即弃我而去!我心中暗暗好笑
,立即隐没在黑暗之中,向医院走去。现场看来像是尼里和范朋火拼的结果,因为范朋
带著几个黑手党徒,死在舱内,而尼里和几个黑手党徒,又死在舱外!直到明早,我有
了报纸,才知道我的估计不对,“六亲不认”范朋,竟然奇迹也似地未曾死!

    他中了我的一拳,身子飞起六尺高下,撞破了灯,又立即跌了下来,当那四个黑手
党徒,盲目扫射之际,他并未曾中弹!而我那一拳,反倒因为他的身子腾空而起,在无
形中卸了一部份力道,而未曾将他当场击毙,他却因此活了下来,但是他并未道出事情
如何发生的。

    范朋只是一口咬定,是尼里起了杀害他的意思,他幸免于难,科西嘉的警务当局,
将他带到巴黎,但是巴黎最高警务当局,也对他无可奈何,因为他看来像是个被害者,
只得录了口供放人。

    以后的几日中,我又看到法国有一张报纸上说,警方对于在一柄手提机枪上,发现
一些奇怪的指纹一事,表示十分困惑,但也只是略略一提,以后根本未曾再见有什么消
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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