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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红叶

卫斯理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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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8-29 09:34:5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四章 回归悲剧

史蒂少校已不由分说地将我拖了出去。

由于这时,我的脑中已混乱到了极点,竟给他身不由主地拉出了医院,上了他的车子。

到了车中,史蒂少校驾车向前直驶,在车中,他对我道:“一切证据都证明方天是谋杀纳尔逊的凶手,卫君,你有甚么方法可以令他脱罪?”

我仍然苦笑着。

史蒂少校道:“他们发现了方天的办公室中,有电流可以直通太空舱,而在办公室中,又有着可以直接观察太空舱中所发生一切的电视设备,更找到了电流通传之后,能产生大量阳电子的装置,而在接通电钮的按掣上,有着方天的清晰的指纹,指纹专家宣称,那个指纹、留下的时间,和纳尔逊在太空舱中遭受意外的时间,恰好相同!”

我叹了一口气:“史蒂少校,既然方天是有死无生的了,你为甚么还要为他辩护?”

史蒂少校炯炯的目光,直视着我,道:“那是因为你的缘故。”

我愕然:“因为我?”

史蒂少校道:“是的,因为你。我是方天的律师,所以是在方天被遭受特别监押之后,唯一能和他见面的外人。他见到我后,只说一句话:只有卫斯理能救我!他的神经,显然已陷入极其激动的情形之中,除了这一句话外,他并没有再说第二句。”

我叹了一口气,道:“于是你相信了他的话?”

史蒂少校道:“是的,我相信了他,我更相信你有办法可以证明他无罪。”

我默然不出声。

方天是无罪的。有罪的,令纳尔逊先生死亡的,只是“获壳依毒间”。

但是,要在地球人面前,证明方天没有罪,这要费多少唇舌?

而且,方天是不是愿意暴露他的真正身份呢?

我想了片刻:“我能在事先和方天见面么?”

史蒂少校摇了摇头:“不能,方天被严密监视,不能见任何人,除了我以外。特别军事法庭已经组成,齐飞尔将军是主审官,开庭的日子,是在明日上午。卫君,如果你有办法的话,要快些拿出来了。”

我转过头去,望着史蒂少校:“我要请你去问一问方天,他是否允许我讲出有关他的一切,如果他不允许的话,那我也想不出甚么其他的法子,可以证明他是无罪。”

史蒂少校显然是十分精明的人,他已经听出我的话中,包含着某种特殊的意义,他沉声道:“可以,我尽快给你答覆。”

车子在宾馆门口停了下来,我回到了自己的房中,以冷水淋着头。

不一会,史蒂少校的电话就来了,他在电话中说:“方天的回答是:”如果没有别的办法的话,那是可以的。‘“我略为松了一口气,方天显然是觉出,到了如今这样的地步,如果他再保持着秘密的话,那么他一定会被送上电椅了!

与其被送上电椅,当然还不如暴露他并不是地球人好得多了。

他这样决定是聪明的,也给我省下了不少麻烦。

那一晚上,我是在迷迷糊糊,半醒不睡,精神恍惚的情形之下渡过的。

第二天,我刚起床,史蒂少校已经来接我了,我迅速地穿好衣服,便和他一齐来到了基地的办公大楼之前,这所办公大楼,可以说是世界上守卫最严密的建筑物了,因为在其中,储存着一国的太空发展以及秘密武器的全部资料!

而今天,建筑物之外的守卫,更是严密,我和史蒂少校两人,几乎是在守卫排成的人群之中,穿过去的。

到了临时特别军事法庭之外,气氛更是严肃到了极点。而且也十分乱,但是却静得一点声音也没有。

我和史蒂少校进了那本来是会议室的房间,那房间已被布置成一个法庭,几排椅子上,坐着不少人,有一大半是穿着制服的,他们的军阶,全是少将以上的将官,还有一部份便装人员,一看他们的情形,便可知他们是高级官员。

齐飞尔将军还没有到,正中的位置空着。主控官席位上,是那个高级安全官,被告席位则还空着,方天还没有来。

史蒂少校请我坐在他的身边,不一会,我的身边多了一个人,那是小纳尔逊。

他一坐下来,便对我以极低的声音道:“卫,如果你相信方天不是凶手,我也相信。”

我听到了这样的话,不由得紧紧握住了这个年轻人的手。

他的这两句话,在局外人听来,可能十分平淡,但是我却可以听出,在他的这两句话中,包含着极度的信任在内,方天被控谋杀他父亲的凶手,证据如此确凿,小纳自然是知道的了。

而小纳在知道了所有的情况之后,仍然对我寄以这样的信任,这可以说明我在他心目中的地位。我握住了他的手,一句话不说,但小纳显已明白了我的意思,面上带着十分激动的神情望着我。

就在这时候,人们都站了起来,齐飞尔将军坐了下来,而不一会,方天也在宪兵的带押之下,走了进来,他的面色,青得可怕,直到他的目光和我的目光相接触,他口角也略牵动了一下,露出了一个苦笑来。

我向他作了一个手式,示意他镇定一些,不要太过份紧张。

但方天的面色,却仍是十分沮丧。

我望着他,我的脑中,忽然像是“响”起了他的声音。当然,我的耳际绝未曾听到任何声音,但是我却感到方天在说话,而且是在对我说,那当然是他特别强烈的脑电波在影响我的脑电波的缘故。

我“听”得他在说:“卫斯理,我完了,就算我能逃一死,我还能够回土星去么?”

我望着他,不禁苦笑!

为了方天能回土星上去,我和纳尔逊两人,历尽了多少艰险,费尽了多少心血!到头来,纳尔逊先生还离开了人世,而方天却还被控为谋杀纳尔逊的凶手!

的确,他的身份一被暴露,他在地球上恐惧了近两百年的事实,就可能发生了,那便是:他将被地球上的人,视作研究的对象,视作奇货可居,他再也没有机会回到土星去了。

我的脑中不断地“响”着方天的声音,我完了,我完了,我完了……

我在这样的情形下,是没有法子和方天通话的,我只是心中迅速地转念着,等到主控官宣读主控文,读到方天在预定发射到土星去的火箭之中,秘密设置了一个太空舱的时候,我轻轻一碰身旁的小纳,和他两人,悄悄地退了出来。

在走廊上,我们遇到了数十只监视我们的眼睛,小纳以十分怀疑的眼光望着我。

我低声道:“你可要听我讲述令尊的详细死因么?”小纳十分讶异,道:“你为甚么不在庭上说?方天在等着你为他作证!”

我摇了摇头,道:“我不能暴露方天的身份,因为这将对他有极大的不利,我要你帮我忙,将方天救出来,将他送上那枚火箭,他只要有十分钟的时间,便可以回到他的故乡了。”

他瞪着眼看着我,他显然不明白我究竟是在说些甚么。

我沉着声音,低声道:“方天是一个土星人!”

他猛地震了一震:“但如果他是凶手的话,我绝不会助他。”

我摇头道:“他不是凶手,他非但不是凶手,而且,他还替令尊报了仇,为我们地球人,除去了一个极大的祸胎!”

我以尽可能的最简单的描述,将土星卫星上的那种可怕的“无形飞魔”——获壳依毒间的一切,向小纳讲了一遍。

他在听了之后,大约足足有五分钟之久,一点声音也不发出来。

我是可以明白他的心情的,他这时一定正处于极度迷惑,恍若梦幻的境地之中,因为他在过去十几分钟之内,所听到的一切,全是他一生之中,从来也没有听到过,从来也未会想到过的!

这等于叫以足走路成了习惯的人,忽然改用手走路一样!

我自己也曾有过这样的经历,所以我并不去打扰他,我只是希望他能够在较短的时间之内,明白我所说的一切。

约莫过了七八分钟,他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抬头向窗外看去。

由窗外看去,可以看到基地之中所耸立着的许多火箭。那枚土星火箭最高,最抢眼。

从办公室大楼到那枚土星火箭,约莫有一公里的路程,但是,要使方天通过……

我想到这里,心中也不禁苦笑。

就在这时,小纳已经开口,道:“卫,你有甚么法子,可以使方天顺利到达那枚火箭,使他能够起飞?”我听得他这样说法,知道他已经完全相信我的话了,我道:“你呢,你有主意么?”

他摇了摇头,道:“我没有,而且,方天的案子是用不着多审的,立即可以定案,他也会在极其严密的戒备之下,送出基地,到达最近的有死刑设备之处,去执行死刑!”

我急促地来回踱着步,在我们附近,有着不少便衣和武装的守卫,他们的眼睛未曾离开过我们两人,但因为我们都以十分低的声音在交谈,所以可以肯定这些人都未曾听到我们谈话的内容。

我心中急促地转着念:如何才能使方天到达那枚火箭呢?

如果不能的话,方天一定会死在守卫人员的乱枪之下,甚至我和小纳,也可能遇害!

要使方天不死,那还容易,只要我将刚才向小纳说的话,在庭上说出,方天不死的可能性就十分大,但要使方天能回到土星,那就非冒险不可了。

我来回地踱着步,小纳则以手托着下颔,一声不出地站着。

过了片刻,小纳来到了我的身边,道:“要使方博士上那火箭,倒还容易——”

我听到这里,连忙问道:“你有甚么法子?”

小纳笑而不答:“问题是在于,方博士进了火箭之后,他是不是能立即起飞?”

我道:“方天曾对我说过,一切都准备就绪了,只是差在没有那具导航仪。我相信这便是表示,如果他进入火箭的话,那么火箭立即便可以起飞的。”

小纳道:“这个问题解决了,剩下来的第二个问题,那便是:将方天送进了火箭之后,我们怎么办?”

我望着他苦笑,道:“如果我想到了解决这个的办法的话,我早已冲进临时法庭去了。”小纳低头不语,过了片刻,道:“最好的办法,当然是我们跟着他,一齐飞向太空!”

我大摇其头,道:“我不愿去,你知道么,我们如果到土星上去的话,可能只活上两三年,便要死了,这是两个星球之间时间观念不同之故。”

小纳道:“当然我只不过是如此说说而已,事实上那太空舱,可能也根本容不下三个人。”

我干咳了几声,道:“如今最好的办法,是我们不要硬来,最好,我们完全不露面,而在暗中帮助方天,使他能到达那枚火箭!”

小纳仰起头来,道:“根据惯例,当主控官读完控诉书之后,是有休息的。”

我苦笑道:“那又有甚么用处?我们根本没有法子和方天联络,而且方天是一个十分胆小的人,他可能根本没有勇气逃跑!”

我讲完之后,摊了摊手,表示我对这件事,可以说一点办法也没有了。

小纳将声音放得更低,道:“卫,我倒不认为是绝望了。”

我想起他刚才曾说,要将方天弄上那枚火箭,并不是甚么困难的事,可见得他心中一定有着极大的把握,他的年纪虽然比我轻,但是虎父无犬子,我是没有理由轻视他的话的。

我连忙转过头,向他望去。

小纳低声道:“当我接到我父亲死讯之际,也正是我多年来的一项研究的成功之日。”

我呆呆地望着他,不知道他这样说法是甚么意思。

小纳道:“我本来是学农业科学的,我发现,最好的防治蝗虫的方法,莫过于弥天大雾,大雾使蝗虫辨别方向的能力消失,只能向高飞,而高空的空气流动,却又是对蝗虫大大不利的,于是,蝗虫便受伤跌落地上,不能为害了。”

我耐着性子听他讲完,才道:“那又怎样呢?”

小纳四面一望,道:“我在实验室和辽阔的海面之上,工作了三年,发明了一棰触媒剂,我将之称为”雾丸“,只要一通电,便能够使空气中的水蒸气,凝为雾珠,即使在室内,效果也比任何烟幕弹来得好!我随身带着这种触媒剂。”

我感到事情渐渐有了希望,小纳道:“通电的手续十分简单,只要将”雾丸“接触普通电流就行了,这一点由我主办,我们可以在办公大楼门前,准备一辆快速的汽车,由你去和方天联络。”

和方天联络,这是一个极大的难题。

当然,方天是可以和他的律师史蒂少校交谈的,但如果我要通过史蒂少校,去向方天说明这一点的话,势必将所有的一切经过,全都和史蒂少校说明白了,这又是我们所不愿做的事。

正当我在想不出甚么办法的时候,忽然我脑中,像是感到方天在叫我。

当然,我耳际仍是听不到任何声音的。

我心中不禁陡地一动:方天的脑电波十分强烈,远在地球人之上,所以,我才能感到他在想些甚么。而他也能以他的思想去影响别人,令得别人自杀,也就是说,他不必开口,就可以将他的思想传到我的脑中。

那么,我不必开口,他是不是有办法知道我的思想呢?

我低声道:“好!你准备一切,我进庭去,设法和方天联络。”

小纳点了点头,我进了临时法庭,方天脑中对我的呼唤,我更加清晰地感觉得到了。望着他,不断地在脑中翻来覆去地念道:“放心,镇定,我已经有妥善的办法了!”

在我接连默念了十来遍之后,我觉出方天的反应来了,我感到他在急切地问:甚么办法!甚么办法?

我心中不禁大喜,因为这表示方天的确能将我的脑电波,还原为语言!

我将每一句话重覆几遍,在心中默念:“等一会——会有突如其来的大雾你在雾起之际——便立即向庭外闯去——我会设法替你开路——在大门外——有车子等着,你直驶火箭——滚回老家去吧——”

那最后的一句话,我倒并不是在这样的情形下,还有心绪来“幽默”一番,我是真正地要方天滚回土星去,因为他在地球上,给人的麻烦实在是太大了。

在我心中默念的时候,方天一动也不动。

等我默念完毕,又默念:“如果你已知道了我的思想,那么便请你点三下头。”

方天的头,果然点了三下。

这时候,主控官慷慨激昂的声音,已经到达了最高潮。

他正在叙述,纳尔逊死后,如何在方天的办公室中,发现通电之后在太空舱中便会产生大量阳电子的事实,齐飞尔将军则全神贯注地听着。

我心中在暗暗着急,因为小纳所说的浓雾还未曾来到!我当然不致于以为他在胡说,但是在如今这样的情形下,却不能不令人焦急。方天也在频频四面张望,当然他的心中,一定比我更急。

又过了十分钟左右,主控官的控词,已将到尾声了,我也焦急到了坐立不安的程度,就在这时候,我听到门外有人在低声地叫道:“雾!好大的雾!”

同时,我看到,在门缝中,窗缝中,丝丝缕缕,浓白色的大雾,正在迅速地蔓延进来,还不到两分钟,法庭中所有的人的足部,都已被掩没在浓雾之中了!

我和方天互望了一眼,方天紧张得面色发育,双手紧紧地握着拳头。那突然而来,浓得如此出奇的浓雾,使得主控官也停止了宣读控诉书,法庭之中,人人都低头向下看着。浓雾像是泛滥洪水一样,迅速向上涨来,在不到半分钟的时间内,每一个人都只剩下了一半——下半身已没入浓雾之中了!

根据浓雾上涨的速度来看,再有半分钟,方天就可以采取行动了!

我站了起来,在每一个人都现着惊惶的神色中,我来到了门口。

这时,眼前所见的,已是世界上任何地方所看不到的奇景了,在房间中,人人都站着,但是每一个人,都只能见到对方的头部,等于是许多没有躯干的头颅在浮动一样。

我身子矮了一矮,使我全身都没入浓雾之中。

我从来也未曾见过那样浓的雾,当身子全都没入雾中之后,我只能看到白色的一片,除了白色之外,甚么也看不见。

我记住了门口的方向,轻轻地来到了门口,推开了门。此际,即使我直起了身子,也已全身在浓雾之中了,我等在门口,突然之间,我觉出有人在我身旁掠过,也就在这时,我又忽然听到了齐飞尔将军极其严肃的命令,叫道:“加强守卫!”

我身子一横,阻住了门口,双手向前,猛地推出。

在浓雾之中,我也不可能看到眼前的情形,但是凭我的判断,我认为刚才掠出的是方天,而如今我则是推开两个守卫的。

果然,我的手推出,便有两个人大声喝道:“甚么人阻住去路?”

我当然不出声,只是一躬身,向后退了出去。

走廊和大堂之中,也弥漫着浓雾,除了能听到嘈杂的人声之外,甚么都看不到。我对这个办公大楼的地形并不熟,一到了走廊之中,便有进退为难之势。

我循着声音冲了过去,撞到了七八个人之多,终于到了门口。

这时,浓雾不但弥漫了整座办公大楼,而且,以办公大楼为中心,正在四面散开来,当我闯到大门口时,我仍是甚么也看不见,只听到一阵车子发动声。

我只盼刚才那一阵引擎声,正是方天上了车子之后,所发出来的。

如果是那样的话,那么方天是毫无疑问地可以到达那枚火箭之上了!

我继续向外奔去,奔出两三丈了,眼前突然清朗。

我转过身,向身后看去,整座大楼,全为浓雾所裹,而从浓雾之中,不断有人闯了出来。

所有的人,似乎都被这一场突如其来的浓雾吓得呆了,根本没有人注意方天这时候在甚么地方。每一个人,在闯出了浓雾之后,都回头向自己闯出来的地方看去,连我也不能例外。

这时,整座办公大楼,都已经为浓雾遮没了,而乳白色的浓雾,还在迅速地向外扩展,人们面上失色,相互以鷩偟的神色望着,不住地询问:甚么事,究竟发生了甚么事?

是我明白这场浓雾是由何而来的,所以我自然比所有的人冷静得多。这时候,我才知道人类的智能,实在还是十分低下的,对于突如其来的事情,人类没有立即应付的能力,而只是惊惶,惊惶!

要知道这时,从办公大楼的浓雾中闯出来的,全是第一流的科学家,军人和高级安全人员,他们尚且如此,若是这一场浓雾,生在有许多普通人的地方,那后果真是不堪设想了,世上为甚么会有那么多暴乱和盲目的行动,也就不难理解,那全是人类自以为是“万物之灵”,但实际上邦还是十分冲动和愚笨的动物!我正在呆呆地看着所有人惊惶的神情间,突然有人在我的肩头上拍了一拍,我转过身来,站在我身后的,正是小纳。

他向我眨了眨眼:“如何?”

我低声道:“他已经走了。”

小纳耸了耸肩,道:“我的新发明如何?”

我皱了皱双眉,道:“好是好了,可是浓雾越来越向外扩展,何时才能消除?”

他呆了一呆,道:“这一点我倒没有想到——”请到这里,他突然停住,面上也变了神色,我连忙问道:“怎样了?甚么不对?”

他一字一顿地道:“我闯祸了!”

我吓了一跳,道:“闯祸?”

他拉着我,迅速地奔开去,到了离开办公室大楼已相当远的地方,才停了下来,道:“我所发明的‘雾丸’,能造成大雾的原因,便是通电之后,利用电力,将触电媒剂散发开来,使空气中的水蒸气,凝结成为微小的水珠,从而成为大雾。”

我道:“是啊,你已经成功了,这是一项十分伟大的发明。”

小纳苦笑了一下:“不,失败了,因为照目前的情形来看,大雾形成之后,在空气之中,生出了连锁的反应,大雾竟继续蔓延……”

我吃了一惊:“难道永远无止境么?”

小纳道:“那我也不知道,但可以肯定的是,如果没有强大而干燥的烈风吹袭的话,这一场大雾,可能长久蔓延和持续下去!”

就在这几句话之间,在办公大楼的几幢建筑物,也都已经没入了雾中!

整个基地之上,乱成一团,指挥塔上的红灯,不断地闪耀着,示意一切工作都停顿了下来,因为发生了“突然的、变化不明的紧急变故”。

我看到齐飞尔将军在忙乱地指挥着,几乎所有的车辆都出动了,防卫性的雷达网,加速转动,因为基地的最高当局,不知道这场大雾是不是敌人方面的秘密武器所造成的!

整个基地中的工作人员,人人都忙成一团,只有我和小纳两人,因为根本不是隶属这个基地的,所以才没有事情做。

小纳的面色苍白,呆了一会,突然道:“卫,我要去见齐飞尔将军说明白,这一场浓雾,只不过是我的恶作剧而已。”

我一把拉住他:“别去,我佩服你的责任感,但是却不必要。”

他苦笑道:“我怕齐飞尔将军,会认为那是敌对国家的阴谋,而下令报复!”

我摇头道:“事情还不致于那样严重,你若是一向他说明,方天还能走得脱么?你也脱不了干系!”他叹了一口气:“我绝想不到我研究的东西,竟会有这样致命的缺点。”

我安慰他:“你可以继续研究——”

我一句话才请到一半,突然,一阵刺耳的“呜呜”声传入了耳中,那是发最紧急的信号,我和小纳两人,都不禁一呆。只听得在警号声不绝中,各处的广播器中,都传出了惶急的声音:“紧急命令!在M十七号火箭旁的人员,立即退避,现在发现该枚火箭的燃料,正在自动焚烧,火箭可能发生强烈的爆炸。紧急命令,紧急命令!”

在乍一听到警号的时候,我和小纳两人,都不禁吃了一惊。

但是在听到了那一个紧急命令之后,我们都不禁放下心来。

“M十七”火箭,就是那枚预定来向土星发射火箭的代号,如今的情形,当然是方天已经到达那枚火箭,而且已发动火箭的证明了!

我们,不约而同,向那枚火箭奔去,因为只有我们两个人才知道,这枚火箭是绝不会爆炸的,它将一飞冲天,直达土星!

这时候,用“世界末日”四字,来形容整个基地的情形,并不为过。我相信第三次世界大战,即使爆发,紧急混乱的情形,怕还不如现在之甚!

浓雾仍在扩展着,而且正如小纳所说,空气中的水蒸气,产生了连锁反应,扩展的速度,成倍数地增进,已有一小半基地,陷入了浓雾中。

同时,紧急信号仍不断地响着,附近M十七号火箭的人,迅速地奔过,而在M十七火箭的基地,灼热的火花,已开始喷射,巨大的钢架,开始倒下。

这本来是基地中常见的情形,但是以往,每一枚火箭发射,都是经过周密的安排的,但这一次,却是突如其来的!

我和小纳两人,向着和众人完全相反的方向奔着,来到了方天的办公室中。

我们将门窗都关上,并且开着了空气驱湿机,以防止在室内结集浓雾。我们发现有一具仪器上的红灯,正在不断地闪耀,而且还发出持续的“嘟嘟”声。

我记得方天曾向我说超过,这具仪器,便是可以收听到远自土星上所发出的语言的长程宇宙通讯仪。方天并还说过,这具宇宙通讯仪的储备电力,只够八日八夜用,在他到达土星之际,还恰好有十分钟的时间,可以向我报告土星上的情形。

我走近这具仪器,按动了其中的一个掣,我立即听到方天的声音,道:“卫斯理,我希望你能听到我的声音,我就快回土星了,我们永远地分别了!”

他重覆地讲着那几句话,我没有法子回答他,因为那具通讯仪是只有接收的部份的。

我和小纳,一齐站在窗口,向外面看去,这时,像泛滥的洪水一样的浓雾,已经蔓延到了M十七火箭的基部。

在浓雾中,从火箭基部喷出来的火光,更是壮观之极,突然之间,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过处,M十七火箭冲天而去!

在M十七尾部冒出来的浓烟和火焰,与浓雾纠成一团,我们抬头向上看去,发觉M十七冲天而去的速度,在任何火箭之上!

同时,那具通讯仪上,传来了方天兴奋之极的声音,道:“我升空了,我升空了,我可以回到家乡去了,卫斯理,你一定听到我的声音了,是不是?是不是?”

我这时自然看不到方天,因为那枚长大的M十七火箭,也已迅速地飞出了视线之外。

但是我相信方天的面色,一定因为兴奋而呈现着极度的蓝色,这个蓝血的土星人!

在基地中,浓雾继续蔓延,但是在惊惶之后,已渐渐地安定下来。

我们打开了通向总指挥处的传话器,只听得齐飞尔将军正在发布命令:“M十七火箭自动飞向太空,原因不明,基地上的浓雾,已证明没有毒质,只是由天气的突然变异而产生,所有人员不可外出,留守在原来的办公室或宿舍中,食物的供应,将由专车负责,直到浓雾消散为止,负责防务的人员,应加倍小心,以防敌人赹机来袭……”

我和小纳,在沙发中坐了下来,其时,浓雾从门缝中、窗缝中,一丝丝地钻了进来,虽然驱湿机在工作着,但是房间中,也蒙上了一层薄雾。

我向小纳一笑:“我们就留在这里等吧,反正食物会由人送来的。”

小纳摊了摊手:“如果我父亲还在生,我闯了这样的大祸,他一定会狠狠地责骂我的。”

我想了一想:“不会的,为了要使方天回到土星,我想他也不会责怪你的!”

小纳听了我的话之后,默不出声,他面上的神情如何,我也没有法子知道,因为浓雾已经完全侵入,我已看不到他的人了!

我也沉默着不出声,只有那具通讯仪中,不断传来方天兴奋的声音,我将声音调节到最低,以免被其他人注意。

方天在叙述着太空黑沉沉的情景,忽然之间,他高呼道:“我经过地球卫星了。”

那是他已经经过月亮了,方天的声音,也停了下来,显然在经过了月亮之后,太空中是出奇的静,出奇的黑,他根本没有甚么好说的了。

送食物的人,按时送来食物,我和小纳两人,在方天的办公室中,也未曾向外走动过。

在总指挥处的命令中,我们知道,基地方面,不断地设法想驱散浓雾,但是却办不到,浓雾已经蔓延出数百里以外了。

如今,唯一的希望,便是寄托在一股即将感到的强大的、干燥的季候风上,希望这场季候风可以将浓雾驱散。

那时,已经是四天过了。

在这四天中,方天的话并不多,他只是提到,他在太空之中,遇到了两艘显然是发自地球的太空船,但这两艘太空船,都已失去了控制,显是船中的太空人已经死去,成为太空中的游荡儿了,他没有说出这两艘太空船是哪一个国家发射的。

到了第五天,他说在太空中找到了他同伴的尸体。他的同伴,就是同他一齐在地球迫降时受伤,将那具导航仪给了井上四郎之后便飞回太空等死,被人认为是自月亮上来的那个土星人。

第六、第七天,方天所说的话更少。

而季候风正在向基地的方向吹来,有报告说,在季候风的前锋,和浓雾接触的时候,浓雾立即散去。预期在二十四小时之内,季候风便可以吹到了基地了。

那也就是说,在方天到达土星的时候,我们也可以在浓雾之中解救了出来了。

我认为一切事情,到此已告终结,我已经在盘算,事情完了之后,我一定要安静的休息,而且绝不离家,这次的事情,就是因为离家到北海道去滑雪而闹出来的!

在我们这样想法的时候,小纳也松了一口气,道:“好了,事情终结了!”

谁都以为事情就这样完了,可是出乎意料之外,却还拖上了一个尾巴。虽然那事情的变化,和我、和小纳、和所有的地球人看来没有关系,但是和蓝血人方天有着极大的关系,所以我仍要记述出来。

在第八天,方天的声音,又不断地从宇宙通讯仪中,传了出来。

他因为快到土星了,所以说的话,不免有点杂乱无章,尤其是在他到达了土星之后,由于意料之外的事情,使他过度地惊愕,更有些语无伦次,我全部照实地记在下面,请读者注意。

以下引号中的话,全是方天说的,引号中的“我”,也是方天自己。

第八天的下午,正在静寂中,方天的声音,突然叫了起来,道:“我看到了那可爱的光环了,它是浅紫色的,宇宙之间,再也没有一种颜色,比环绕着我们星球的光环更美丽的了,我向它接近,我向它接近,我的太空船穿过了它——”

“咳,它的电荷为甚么比我所熟知的超过了数十倍呢?这……这……这……”

(这时,在和方天的语言同时,又有一阵震荡声传出,大约是他的太空船受了震荡的缘故。)

“那一定是土星人有了新的发现啊,我看到土星了,这是我的星球,卫斯理,我开始降落了,我回到家乡了!时间和我计算的,相差了四分钟,也就是说,我只可以有六分钟的时间向你叙述土星上的情形,过了六分钟,通讯仪的储备电力便用完了,而地球人是没有法子补充的,我们也就永远音讯断绝了,除非再有土星人到地球上来……”

(方天的声音,显得愉快之极。)

“我的太空船下降了,啊,我熟悉的山川河流,啊,费伊埃悉斯——那是土星上最高山峰的名称:勤根勒凯奥——那是土星上的大湖,是我们最美丽的山,最美丽的湖!

“我离开我久违的土地越来越近了,我看到大的建筑物,我要降落在我自己国家首都的大广场中,我正成功地向那里飞去,奇怪得很,我离开地面已十分接近了,为甚么没有飞行船迎接上来呢?为甚么没有人和我作任何联络呢?”

(方天的声音,这时已变得十分迟疑。)

“我着陆了,十分理想,甚至一点震荡也没有,卫斯理,从现在起,我出了太空船,可以有六分钟的时间,向你报告土星上的情形——”

(我和小纳两人,都站在通讯仪之旁,用心地倾听着。可是,方天突然尖叫起来!)

“啊!这是甚么?是人群来欢迎我了,卫斯理,在通向广场的所有街道上,都有人向我的太空船涌过来,我是被欢迎的——啊!不!不!不!这是甚么,这是甚么?

“这是甚么,他们是甚么?他们是甚么?卫斯理,他们是甚么?”

(我和小纳,相顾愕然!)

“他们是甚么?他们不是人……是我从来也未曾见过的怪物他们围住了我的太空船,我……认不出他们是甚么来,他们像……是章鱼……他们的手,长得像藤条一样,他们的眼中……泛着死气,啊,土星已被这群怪物占领了……

“不!不!这群怪物是不可能占领土星的,他们越来越多,他们全是白痴,只知道一个对一个傻笑,我的天,我的天,他们是人,是土星人,是我的同类,是土星人!

“我认出来了,那个爬在我们国家缔造者的金属像上的,是首都市长,他是一个庄严的学者,但这时他不如一只猴子,我回来作甚么?我回来作甚么?卫斯理,你说得对,土星人全是鄙劣的小人……”

(方天不断地喘着气。)

“在我离开土星的时候,便已经知道,七个国家,几乎在同时,都发明了一种厉害的武器,土星上是没有战争的,但是对毁灭性武器的研究,却又不遗余力,那种武器,能破坏人的脑部组织,使人变为白痴,而且使人的生理形态,迅速地发生变化……”

(方天的声音,越来越沉重。)

“但是因为这种毁灭性武器,即使是试制的话,如果试验的次数多了,也会引起如同使用同样恶果,所以七个国家之间,订下了协定,大家都不准制造,可是……现在……现在……”

(方天在呜咽着。)

“现在显然是谁也没有遵守那个协定,每个国家都在暗中试制,土星的空气变了,土星人变了,变得了还不如猿猴的白痴,变成了怪物,卫斯理,我怎么办?我回来干甚么?我回来干甚么?”

(方天在声嘶力竭地呼叫着。)

“这不是我的家乡,这不是……我的家乡在哪里,我的家乡,我可爱的家乡——”

方天的话显然还没有讲完。但是通讯仪上的红灯,倏地熄灭,他的声音再也听不到了。

我退后一步,坐倒在沙发上。

我不知道方天的结果如何,他或许是又驶着太空船,直飞向无边无际的太空,再去寻找他失去了的家乡,或者他步出太空船,在已变了质的空气影响下,他也变成那样的怪物,或者,他会在那群白痴的攻击中,连人带太空船,一齐毁灭,或者……

我没有法子推测下去,因为土星离地球实在太远了,可不是么?

强烈的季候风依时吹到,驱散了浓雾。

没有人知道这场浓雾的由来,我和小纳,也离开了基地,他要回欧洲去,我则回家来。

每逢晴朗的夜晚,我总要仰首向漆黑的天上,看上半晌。

我无法在十万颗星星中找出土星来,我只是在想:方天究竟怎样了?

有着高度文明的土星人,自己毁灭了自己,地球人会不会步土星人的后尘呢?

我这样呆呆地站着,每每直到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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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8-10 23:53:44 | 显示全部楼层
精彩啊!楼主辛苦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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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4-26 21:25:45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红叶 于 2010-4-26 21:32 编辑

《蓝血人》分成上下两集,而把下集定名为《回归悲剧》,自然是指方天千方百计回归土星之后的悲剧而言。方天用尽方法回归的时候,并不知道他的星球已然发生了悲剧。但,如果他知道,他会怎样呢?

当然,他一样会选择回去,他是无法在地球上生活下去的,原因十分简单,他不是地球人!

这又不单是方天的悲剧了,几乎是所有生物的悲剧了。鱼离不开水,树獭离不了树,地球人离不了地球,土星人也离不开土星。生物的生活,有着遗传的对环境的局限,无法突破。

很奇怪的是在《回归悲剧》中提到了太平天国的翼王石达开,而近日在写的卫斯理故事第六十几个,正准备以这个人为题材,而在“回”中所述的那一段,不是重新校删增补,是根本忘记了的!

第十五章
那警官取出烟盒来,先让我取烟,我顺手取了一支烟,但是在那一刹间,我想起,像我那样,过着冒险生活的人,是不论在甚么样的情形下,都不能接受别人的香烟的。 因为,在香烟中放上麻醉剂的话,吸上一口,便足以令人昏过去了。 所以,我将已经取了起来的香烟,又放回了烟盒,道:“是英国烟么?我喜欢抽美国烟。”刚好,我身上的是美国烟,所以我才这样说法。 那警官十分谅解地向我一笑,自己取了一支。待我取出了烟后,他便取出打火机来。打着了火,凑了上来。我客气了一句,便就着他打火机上的火,深深地吸了几口,在那一刹间,我只觉得那警官面上的笑容,显得十分古怪。 我的警觉马上提高,推开了他的打火机。 但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我只觉得一阵头昏! 我已经小心了,然而,还不够小心! 我没有抽他的烟,可是却用了他的打火机。他只要在打火机蕊上,放上烈性迷药的话,我一样是会吸进去的。我想撑起身子来,但已经不能了。在那一瞬间,我只觉得跟前一阵阵发黑,在黑暗中,似乎有许多发自打火机的火焰,在我面前晃来晃去。 总共只不过是一秒钟的时间,只觉得车子猛地向旁转去,我已失去了知觉。 在日本,几天之间,这我已是第三次失去知觉了。这真是我从来也未曾有过的耻辱,当我又渐渐有了知觉之际,我就有了极其不祥的感觉。我甚至不想睁开眼来,只想继续维持昏迷。 我没有听到任何声音,闭着眼睛,也没有眼前有光线的感觉。 我睁开眼来,只见眼前一片漆黑,我自己则像是坐在一只十分舒适的沙发上。我略事挪动一下身子,眼前陡地大放光明。 我知道,一定是在沙发中有着甚么装置,我一动,就有人知道我醒来了。 我打量了一下,那是一间十分舒服的起居室,没有甚么出奇的地方。我冷笑了一声道:“好了,还在做戏么?该有人出来了。” 我的话刚一讲完,就有人旋动门柄,走了进来。 我仍坐着不动,向那人望去。 只见进来的是一个中年人,那中年人的衣着,十分贴身而整洁。也并不是日本人,照我的观察,他像是巴尔干半岛的人。 这时,我的心中,倒是高兴多于沮丧了。 我又不自由主来到了一个我所不知底细的地方,这自然不是好现象,这又何值得高兴之有? 但是,我却知道:这里绝不是“月神会”的势力范围,也不是某国大使馆,那么,便极有可能是抢走了那只硬金属箱子的那方面人物了。 我仍是坐着不动,以十分冷静、镇定的眼光望着那中年人。那中年人也是一声不出,直到他在我的面前坐了下来,才向我作了一个礼貌上的微笑,道:“先生,我愿意我们都以斯文人的姿态谈上几句。”我冷笑地道:“好,虽然你们将我弄到这里来的方法,十分不斯文。”那中年人抱歉地笑了笑,道:“我们不希望你知道我们是甚么人,也不希望你向人提起到过这里,你的安全,绝无问题。” 在那中年人讲话的时候,我心中暗暗地思索着。 那中年人的话,显然不是故作神秘,但是他究竟属于甚么势力,甚么集团的人物呢?旁的不说,单说那假冒警官的人,便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我只是点了点头,并不说话。 那中年人又笑了笑。道:“要你相信这件事实,无疑是十分困难的,但是我却不能不说。”我冷笑了一声道:“你只管说好了。” 那中年人道:“我,和我的朋友们,是不可抗拒的,你不必试图反抗我们,以及想和我们作对,你必须明白这一点。” 我大声笑了起来,道:“是啊,你们是不可抗拒的,所以我才被超级的迷药,弄到了这里来了。” 那中年人沉声道:“我并不是在说笑!” 我欠了欠身,道:“我知道不是说笑,国际警方的工作人员被收买,手提机枪,数十人的出动,难道是说笑么?” 那中年人的镇定功夫,当真是我生平所仅见。 我突然之间讲出了几句话,等于是说我已经知道了他的来历。我是只不过冒他一冒而已,但是却给我冒中了。 照理说来,那中年人应该震惊才是,但是他却只是淡然一笑,道:“卫先生,你真了不起,你应该是我们之中的一员。” 我不禁被他的话,逗得笑了起来,巧妙地道:“先生,不要忘记你们是甚么人,我一无所知,你何以便能断定我可以成为你们之中的一员?” 那中年人摊开了双手,道:“我们几个人,只想以巧妙的方法弄些钱,只此而已。” 我又笑道:“譬如甚么巧妙的方法?” 那中年人哈哈笑了起来,道:“譬如不合理的关税制度,那是我们所坚决反对的,又譬如,有甚么人遭到无法解决的困难之际,只要给我们以合适的代价,我们也可以为他做到。” 那中年人的话,猛地触动了我心中已久的一件事。 我早已听得人家说起过,世上有一个十分严密,十分秘密的集团,那集团的核心人物只有七个,他们自称“七君子”(SEVEN GENTLEMEN) 那七个人的国籍不同,但是却有一个共同之处,那便是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他们都曾在地下或在战场上和敌人斗争过。 这七个人的机智、勇敢,和他们的教养、学识,都是第一流的。 也正因为如此,所以这个集团的行踪飘忽,不可捉摸。但是有一些大走私案,大失窃案,甚至国际上重大的情报买卖,都可以肯定是他们所做的。 那是因为他们每做一件事后,都将事情的详细经过告诉事主之故。而他们的对象,大都也是些为富不仁的家伙。 这七个人是公认神秘的厉害的人物,如今在我面前的那个中年人,无论是体态、言语,都曾受过高度的教育,他自然毫无疑问,是“七君子党”中的一员了。 我想了一想,并不指穿他的身份。而我的心中,则更放心了许多。因为这七个人,倒也是出名地君子,他们若要杀人,那你绝不易躲避,他们若说不杀人,那么你的安全也没有问题。 如今,我的心中只有一个疑问,便是:他们将我弄到这里来,是为了甚么? 那中年人望着我,房间中十分静。 好一会,那中年人才道:“你明白了么?” 我微笑着道:“有些明白了。” 那中年人站了起来,道:“你一定要问我,为甚么将你请到这里来的了?” 我道:“我没有问,是你在等待我的发问。” 那中年人伸出手来,道:“我们之间,应该消除敌意才是。我叫梅希达。”我仍然不站起来,只是坐着和他握握手,道:“我知道,你是希腊抗纳粹的地下英雄,你是一个亲王,是不是?” 这“七君子党”七个人的履历,不但掌握在警方的手中,许多报纸也曾报导过,是以我一听他讲出了名字,便知道他是出名的希腊贵族,梅希达亲王了。 梅希达道:“想不到我还是个成名人物!”他又坐了下来,道:“我们受了一个人的委托,这个人是肩负着人类一项极其神圣的任务的,我们必须帮助他,以完成他的理想。” 我立即反问道:“这和我又有甚么关系呢?” 梅希达道:“有,因为你在不断地麻烦他,而且,做着许多对他不利的事情。我们请你放弃对他的纠缠,别再碰他。” 梅希达的语言,听来仍是十分有教养,十分柔和,但是他的口气,却已十分强硬。 如今,我正在人家的掌握之中,自然谈不上反对梅希达的话,而且,我根本不知道他所说的是甚么人,我的确想不起我曾经麻烦过一个“负着人类伟大的任务”的人来。我望着他,道:“你或者有些误会了。” 梅希达道:“并不,你以不十分高明的手段,偷去了他身上的物事,而其中有些,是有关一个大国的高度机密的!” 我“哦”地一声,叫了出来。 我已经知道他所指的是甚么人了。他说的那人,正是方天!不错,我曾给方天以极度的麻烦。 但,方天也几乎令我死去两次! 我还要找方天,因为佐佐木博士之死,和季子的失纵,他也脱不了干系! 当我和方天最后一次会面,分手之际,我曾要方天来找我,却不料方天并不来找我,而不知以甚么方法,和出名的“七君子党”取得了联系! 我笑了一笑,道:“我想起你的委托人是甚么人来了。”梅希达道:“我……那么我们可不可以订立一个君子协定呢?” 我摇了摇头,道:“不能。” 梅希达叹了一口气,道:“对于你,我们早就十分注意了,我们还十分佩服你,但你硬要将自己放在和我们敌对的地位上……” 他讲到这里,无限惋惜地摇了摇头。 我耸了耸肩,道:“如果必须要和你们处在敌对的地位,我也感到十分遗憾,但是我首先要请问一句,你们对你们的委托人,知道多少?” 梅希达的神态,十分激动,道:“他的身份,绝不容怀疑,他是当代最伟大的科学家,也是某一大国征服土星计划,实际上的主持人。” 我追问道:“你们还知道些甚么?” 梅希达道:“这还不够么?这样的人物,来委托我们做事,我们感到十分光荣,一定要尽一切可能,将事情做到。” 我听到这里,心中猛地一动,立即问道:“那么,抢夺那只硬金属箱子,也是出于他的委托了?”梅希达道:“是的。” 我道:“他编造了一个甚么故事呢?” 梅希达道:“故事,甚么意思?” 我道:“例如说,箱子中的是甚么,他为甚么要取回它。先生,我希望你和我说实话。” 梅希达的面上,开始露出了怀疑之色,道:“他说那是一件机密仪器,被他所服务的机构中的叛徒偷出去,卖给另一个敌对的国家的。” 我好半响没有说话,脑中只觉得烘烘作响。 纳尔逊先生的推断证实了,方天和那只硬金属箱子,的确是有关系的。 而我自己的推断,也快要证实了:方天既然和“天外来物”有着那样密切的关系,那么他当真是“天外来人”了? 梅希达还在等着我的回答。我呆了好一会:“我要和你们的委托人,作直接的谈判,而且,绝不能有第三者在场!” 梅希达道:“可以,但是我们绝不轻易向人发出请求,发出请求之后,也绝不收回的,希望你明白这一点。”我只是道:“你快请他来。” 梅希达以十分优雅的步伐,向外走了出去。 我在屋中,紧张地等待着。想着我即将和一个可能是来自其他星球的人会面时,我实在是抑制不住那股奇异的感觉。 大约过了五分钟左右,门被缓缓地推了开来,方天出现了,站在门口。 他的面色,仍然是那种异样的苍白。 我望着他,他也望着我,我们两人,对望了有一分钟之久,他才将门关上,向前慢慢地走了过来,在我的对面坐下。 我们又对望了片刻,还是我先开口,道:“方天,想不到你这样卑鄙。”方天震动了一下,我立即道:“季子在哪里?” 方天苍白的面色,变得更青,道:“我为甚么要见你?我就是要向你问她的下落!” 我不禁呆了半晌,我一直以为害死佐佐木博士,带走季子的是方天。但如今从他的情形看来,那显然不是他了。如果不是他的话,嫌疑便转移到了月神会的身上。因为我从博士家中出来不久,便为月神会的人所伏击了。 我呆了半晌之后,挥了挥手,道:“这个问题,暂时不去讨论它了。”方天像是想提反对,但我已经压低了声音:“方天,你是从哪一个星球上来的?” 我从来也未曾想到过,一句话给一个人的震动竟可以达到这一地步! 方天先是猛地一呆,接着,他的面色,竟变成了青蓝色。然而,他像是离了水的鱼儿一样,急促地喘着气,跳了起来,又坐了下去,双眼凸出地望着我,使我感到我如同对着一个将死的人。 而这时,我看到了方天对我的这句话,震惊到这一地步,也知道我所料断的事,虽不中亦不远:他当真是从另一个星球来的! 这样怪诞的事,猜想是一回事,获得了证实,又是另一回事。 我的心中,也十分震骇,我相信我的面色也不会好看,我们两人谁都不说话。 约莫过了一两分钟,我听得方天发出一阵急促的呼声,他在叫些甚么,我也听不懂,只见他突然狠狠地向我扑了过来。 我身子一侧,避了开去,他扑到了我所坐的那只沙发之上,连人带沙发,一起跌倒在地上,我向前跃出了一步,方天并不跃起身来,在地上一个翻身,他已经取出了一支小手枪指着我。 我吃了一惊,连忙道:“方天,别蠢,别——” 然而,我下面的话还未曾出口,身子便疾伏了下来。在我猛地住口,伏下身子之际,方天其实还未曾开枪,只是我从他的面上神情,肯定他会开枪,所以我才连忙伏了下来。 果然,我才伏下,一颗子弹,便呼啸着在我的头上掠过。我连忙着地向前滚去,滚到了一张沙发的后面,用力将那张沙发,推向前去。 在那张沙发向前抛出之际,又是两下枪声。 在斗室之中,枪声听来,格外惊心动魄,我还未曾去察看我抛出的沙发,是不是将方天砸中,已听得“砰”地一声响,门被撞了开来。两个手持机枪的人,冲了进来,大声喝道:“甚么事?” 我站了起来,首先看到,方天正好被我抛出的沙发抛中,已经跌倒在地,倚着墙在喘气,他手中的手枪,也跌到了地上。 我沉声道:“你们来作甚么?梅希达先生不是答应我和方先生单独相处的么?” 那两人道:“可是这里有枪声,那是为了甚么?” 我向方天望了一眼,只见方天在微微地发抖,我道:“我和方先生发生了一些冲突,手枪走火,这不关你们的事情,你们出去吧。” 那两人互望了一眼,退了开去,我走到门旁,将门关上又望向方天,道:“你受伤了么?” 方天挣扎着站了起来,又去拾那手枪,但是我的动作却比他快,我中指一弹,弹出一枚硬币,“铮”地一声,弹在那支小手枪上,就在方天快要拾到那支小手枪之际,小手枪弹了开去。 方天身子弯着,并不立即站起身来,晃了两晃,我连忙过去,将他扶住。 只见他的面色,更青,更蓝了。他抬起头来望了我一眼,又立即转过头去,双手掩住了脸,退后一步,坐倒在地上,喃喃地道:“完了!完了。” 我在地的身边,来回踱了几步,道:“方天,你以为我要害你么?还是以为我要找你报仇呢?” 方天只是不断地摇头,不断地道:“完了!完了”我发现他的精神,处在一种极度激昂,近乎崩溃的情形之下,我知道一时之间,也难以劝得他听的,我只好笑了笑,道:“我走了。” 方天一听,又直跳了起来,道:“别走。” 我叹了一口气,道:“方天我知道你的心情,你在我们这里,一定感到所有的人都是敌人,没有一个人可以做你的朋友,是不是?” 方天并不出声,只是瞪着眼望着我。 我摇了摇头,道:“你错了,如果在大学时代,你便了解我的为人的话,你便早已有了一个朋友了。”或许是我的语音,十分诚恳,方天面上的青色,已渐渐褪去。 他以十分迟疑的眼光望着我,道:“你?你愿意做我的朋友?” 我道:“你应该相信我,至今为止,知道你真正身份的,还只有我一人,如果你愿意的话,这个秘密,我可以永远保持下去。” 方天双手紧张地搓动着,道:“你……究竟知道了一些甚么?” 我笑道:“我知道你是来自别的星球,不是地球上高级生物——人!” 方天的身子又发起抖来,道:“你……是怎么知道的?”我道:“早在大学中,你血液的奇异颜色,便已经引起我的疑心了。” 方天沮丧地坐了下来。我又道:“你不知道,在日本,我是受了人家的委托来调查你的。” 方天的神情更其吃惊,道:“受甚么人的委托,调查些甚么?” 我道:“受你工作单位的委托,调查你何以在准备发射到土星去的强大火箭之中,装置了一个单人舱——”我讲到这里,不禁猛地拍了一下自己的额角。 我其实不该问他是从哪一个星球来的。从他在准备射向土星的火箭中,装置一个单人舱这一点看来,他毫无疑问是来自土星的了! 我抬起头来,向方天望去,方天也正向我望来,道:“他……他们已经知道我的一切了?” 我道:“我相信不知道,他们只是奇怪,你为甚么不公开你的行动。” 方天突然趋前了一步,紧紧地握着我的手,道:“卫斯理,你要帮我的忙,你一定要帮我的忙。”我在也的手背上拍了拍,道:“我当然会帮你忙的,但是我首先要知道你的一切。” 方天呆了片刻,道:“我们不妨先离开这里,你要知道,我的事……我绝不想被人知道,为了掩护我的身份,我已经……尽我所能了。” 我点头道:“不错,你曾经几次想杀我。” 方天的脸上,现出了一个奇怪的神情,道:“你们以为杀人是极大的罪恶,但我却没有那么重的犯罪感,因为你们的寿命如此之短,早死几年,也没有甚么损失。” 我听得方天这样说法,心中不禁陡地一呆,立即想起木村信工程师的话来。 木村工程师曾说,从别的星球来的人,对时间的观念,是以他所出生的星球,绕日一周作为一年的,方天极可能来自土星。而土星绕日的时间是地球的二十倍,那也就是说,地球上一个八十岁的老人,在他看来,只不过是四岁的小孩而已。 那么,方天在地球上,究竟已过了多少次“地球年”了呢?我脑中又开始烘烘乱想起来,心中又生出了那股奇幻之极的感觉。 方天道:“你在这里等我一等,我和你一齐离开这里再说。” 我答应了一声,方天便走了出去。 我呆呆地想了片刻,便见方天推开了门,道:“我们可以走了。”我和他一起出了那幢屋了,并没有撞到任何人。 出了屋子一看,我仍然是在东京的市区之内。 我想起一连串奇幻的遭遇,一连串不可思议的事,总算有了盲目,心中自然不免十分高兴,我相信纳尔逊先生一定做梦也想不到,事情的发展结果,竟会是这样子的。 但同时,我的心中,也十分紊乱,因为方天是从别的星球来的人,这不可能相信的事,竟是事实。这一点,宜是没有法子令得人心中不乱。 我们默默地走着,方天先开口,道:“卫斯理,我要回家去,我太想家了。一个极想回家的人,就算有时候行为过份些,也是应该被原谅的,你说是不是?” 我叹了一口气,道:“当然,我谅解你,你是要回到——” 我讲到这里,故意停顿了一下,好让他接上去。 方天道:“郭克梦勒司。意思是永恒的存在,也就是你们称之为土星的那个星球。” 我吸了一口气,道:“我早已料到了。” 方天道:“你是与众不同的。我一到地球就发现地球人的脑电波十分弱,十分容易控制,你是例外。”我道:“幸而我是例外。” 方天突然又握住了我的手,神经质地道:“你不会将我的事情讲出去吧。” 我故意道:“就算讲出去,又怕甚么?” 方天的面色,又发起青来,道:“不!不!那太可怕了,如果地球人知道我是从土星来的,那么我非但不能回土星去,而且想充一个正常的地球人也不可能了。地球人正处在疯狂地渴求探索太空秘密的时代中,我将不是人,而是一个供研究用的东西了。” 我拍了拍他的肩头,道:“你放心,我不是已经答应过你,不将秘密泄露出去的么?”
方天叹了一口气,我们又默默地向前,走了一段路,已来到了一座公园的门口。公园中的人并不多,我向内一指,道:“我们进去谈谈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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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4-26 21:27:48 | 显示全部楼层
十五 七君子党
那警官取出烟盒来,先让我取烟,我顺手取了一支烟,但是在那一刹间,我想起,像我那样,过着冒险生活的人,是不论在甚么样的情形下,都不能接受别人的香烟的。 因为,在香烟中放上麻醉剂的话,吸上一口,便足以令人昏过去了。 所以,我将已经取了起来的香烟,又放回了烟盒,道:“是英国烟么?我喜欢抽美国烟。”刚好,我身上的是美国烟,所以我才这样说法。 那警官十分谅解地向我一笑,自己取了一支。待我取出了烟后,他便取出打火机来。打着了火,凑了上来。我客气了一句,便就着他打火机上的火,深深地吸了几口,在那一刹间,我只觉得那警官面上的笑容,显得十分古怪。 我的警觉马上提高,推开了他的打火机。 但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我只觉得一阵头昏! 我已经小心了,然而,还不够小心! 我没有抽他的烟,可是却用了他的打火机。他只要在打火机蕊上,放上烈性迷药的话,我一样是会吸进去的。我想撑起身子来,但已经不能了。在那一瞬间,我只觉得跟前一阵阵发黑,在黑暗中,似乎有许多发自打火机的火焰,在我面前晃来晃去。 总共只不过是一秒钟的时间,只觉得车子猛地向旁转去,我已失去了知觉。 在日本,几天之间,这我已是第三次失去知觉了。这真是我从来也未曾有过的耻辱,当我又渐渐有了知觉之际,我就有了极其不祥的感觉。我甚至不想睁开眼来,只想继续维持昏迷。 我没有听到任何声音,闭着眼睛,也没有眼前有光线的感觉。 我睁开眼来,只见眼前一片漆黑,我自己则像是坐在一只十分舒适的沙发上。我略事挪动一下身子,眼前陡地大放光明。 我知道,一定是在沙发中有着甚么装置,我一动,就有人知道我醒来了。 我打量了一下,那是一间十分舒服的起居室,没有甚么出奇的地方。我冷笑了一声道:“好了,还在做戏么?该有人出来了。” 我的话刚一讲完,就有人旋动门柄,走了进来。 我仍坐着不动,向那人望去。 只见进来的是一个中年人,那中年人的衣着,十分贴身而整洁。也并不是日本人,照我的观察,他像是巴尔干半岛的人。 这时,我的心中,倒是高兴多于沮丧了。 我又不自由主来到了一个我所不知底细的地方,这自然不是好现象,这又何值得高兴之有? 但是,我却知道:这里绝不是“月神会”的势力范围,也不是某国大使馆,那么,便极有可能是抢走了那只硬金属箱子的那方面人物了。 我仍是坐着不动,以十分冷静、镇定的眼光望着那中年人。那中年人也是一声不出,直到他在我的面前坐了下来,才向我作了一个礼貌上的微笑,道:“先生,我愿意我们都以斯文人的姿态谈上几句。”我冷笑地道:“好,虽然你们将我弄到这里来的方法,十分不斯文。”那中年人抱歉地笑了笑,道:“我们不希望你知道我们是甚么人,也不希望你向人提起到过这里,你的安全,绝无问题。” 在那中年人讲话的时候,我心中暗暗地思索着。 那中年人的话,显然不是故作神秘,但是他究竟属于甚么势力,甚么集团的人物呢?旁的不说,单说那假冒警官的人,便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我只是点了点头,并不说话。 那中年人又笑了笑。道:“要你相信这件事实,无疑是十分困难的,但是我却不能不说。”我冷笑了一声道:“你只管说好了。” 那中年人道:“我,和我的朋友们,是不可抗拒的,你不必试图反抗我们,以及想和我们作对,你必须明白这一点。” 我大声笑了起来,道:“是啊,你们是不可抗拒的,所以我才被超级的迷药,弄到了这里来了。” 那中年人沉声道:“我并不是在说笑!” 我欠了欠身,道:“我知道不是说笑,国际警方的工作人员被收买,手提机枪,数十人的出动,难道是说笑么?” 那中年人的镇定功夫,当真是我生平所仅见。 我突然之间讲出了几句话,等于是说我已经知道了他的来历。我是只不过冒他一冒而已,但是却给我冒中了。 照理说来,那中年人应该震惊才是,但是他却只是淡然一笑,道:“卫先生,你真了不起,你应该是我们之中的一员。” 我不禁被他的话,逗得笑了起来,巧妙地道:“先生,不要忘记你们是甚么人,我一无所知,你何以便能断定我可以成为你们之中的一员?” 那中年人摊开了双手,道:“我们几个人,只想以巧妙的方法弄些钱,只此而已。” 我又笑道:“譬如甚么巧妙的方法?” 那中年人哈哈笑了起来,道:“譬如不合理的关税制度,那是我们所坚决反对的,又譬如,有甚么人遭到无法解决的困难之际,只要给我们以合适的代价,我们也可以为他做到。” 那中年人的话,猛地触动了我心中已久的一件事。 我早已听得人家说起过,世上有一个十分严密,十分秘密的集团,那集团的核心人物只有七个,他们自称“七君子”(SEVEN GENTLEMEN) 那七个人的国籍不同,但是却有一个共同之处,那便是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他们都曾在地下或在战场上和敌人斗争过。 这七个人的机智、勇敢,和他们的教养、学识,都是第一流的。 也正因为如此,所以这个集团的行踪飘忽,不可捉摸。但是有一些大走私案,大失窃案,甚至国际上重大的情报买卖,都可以肯定是他们所做的。 那是因为他们每做一件事后,都将事情的详细经过告诉事主之故。而他们的对象,大都也是些为富不仁的家伙。 这七个人是公认神秘的厉害的人物,如今在我面前的那个中年人,无论是体态、言语,都曾受过高度的教育,他自然毫无疑问,是“七君子党”中的一员了。 我想了一想,并不指穿他的身份。而我的心中,则更放心了许多。因为这七个人,倒也是出名地君子,他们若要杀人,那你绝不易躲避,他们若说不杀人,那么你的安全也没有问题。 如今,我的心中只有一个疑问,便是:他们将我弄到这里来,是为了甚么? 那中年人望着我,房间中十分静。 好一会,那中年人才道:“你明白了么?” 我微笑着道:“有些明白了。” 那中年人站了起来,道:“你一定要问我,为甚么将你请到这里来的了?” 我道:“我没有问,是你在等待我的发问。” 那中年人伸出手来,道:“我们之间,应该消除敌意才是。我叫梅希达。”我仍然不站起来,只是坐着和他握握手,道:“我知道,你是希腊抗纳粹的地下英雄,你是一个亲王,是不是?” 这“七君子党”七个人的履历,不但掌握在警方的手中,许多报纸也曾报导过,是以我一听他讲出了名字,便知道他是出名的希腊贵族,梅希达亲王了。 梅希达道:“想不到我还是个成名人物!”他又坐了下来,道:“我们受了一个人的委托,这个人是肩负着人类一项极其神圣的任务的,我们必须帮助他,以完成他的理想。” 我立即反问道:“这和我又有甚么关系呢?” 梅希达道:“有,因为你在不断地麻烦他,而且,做着许多对他不利的事情。我们请你放弃对他的纠缠,别再碰他。” 梅希达的语言,听来仍是十分有教养,十分柔和,但是他的口气,却已十分强硬。 如今,我正在人家的掌握之中,自然谈不上反对梅希达的话,而且,我根本不知道他所说的是甚么人,我的确想不起我曾经麻烦过一个“负着人类伟大的任务”的人来。我望着他,道:“你或者有些误会了。” 梅希达道:“并不,你以不十分高明的手段,偷去了他身上的物事,而其中有些,是有关一个大国的高度机密的!” 我“哦”地一声,叫了出来。 我已经知道他所指的是甚么人了。他说的那人,正是方天!不错,我曾给方天以极度的麻烦。 但,方天也几乎令我死去两次! 我还要找方天,因为佐佐木博士之死,和季子的失纵,他也脱不了干系! 当我和方天最后一次会面,分手之际,我曾要方天来找我,却不料方天并不来找我,而不知以甚么方法,和出名的“七君子党”取得了联系! 我笑了一笑,道:“我想起你的委托人是甚么人来了。”梅希达道:“我……那么我们可不可以订立一个君子协定呢?” 我摇了摇头,道:“不能。” 梅希达叹了一口气,道:“对于你,我们早就十分注意了,我们还十分佩服你,但你硬要将自己放在和我们敌对的地位上……” 他讲到这里,无限惋惜地摇了摇头。 我耸了耸肩,道:“如果必须要和你们处在敌对的地位,我也感到十分遗憾,但是我首先要请问一句,你们对你们的委托人,知道多少?” 梅希达的神态,十分激动,道:“他的身份,绝不容怀疑,他是当代最伟大的科学家,也是某一大国征服土星计划,实际上的主持人。” 我追问道:“你们还知道些甚么?” 梅希达道:“这还不够么?这样的人物,来委托我们做事,我们感到十分光荣,一定要尽一切可能,将事情做到。” 我听到这里,心中猛地一动,立即问道:“那么,抢夺那只硬金属箱子,也是出于他的委托了?”梅希达道:“是的。” 我道:“他编造了一个甚么故事呢?” 梅希达道:“故事,甚么意思?” 我道:“例如说,箱子中的是甚么,他为甚么要取回它。先生,我希望你和我说实话。” 梅希达的面上,开始露出了怀疑之色,道:“他说那是一件机密仪器,被他所服务的机构中的叛徒偷出去,卖给另一个敌对的国家的。” 我好半响没有说话,脑中只觉得烘烘作响。 纳尔逊先生的推断证实了,方天和那只硬金属箱子,的确是有关系的。 而我自己的推断,也快要证实了:方天既然和“天外来物”有着那样密切的关系,那么他当真是“天外来人”了? 梅希达还在等着我的回答。我呆了好一会:“我要和你们的委托人,作直接的谈判,而且,绝不能有第三者在场!” 梅希达道:“可以,但是我们绝不轻易向人发出请求,发出请求之后,也绝不收回的,希望你明白这一点。”我只是道:“你快请他来。” 梅希达以十分优雅的步伐,向外走了出去。 我在屋中,紧张地等待着。想着我即将和一个可能是来自其他星球的人会面时,我实在是抑制不住那股奇异的感觉。 大约过了五分钟左右,门被缓缓地推了开来,方天出现了,站在门口。 他的面色,仍然是那种异样的苍白。 我望着他,他也望着我,我们两人,对望了有一分钟之久,他才将门关上,向前慢慢地走了过来,在我的对面坐下。 我们又对望了片刻,还是我先开口,道:“方天,想不到你这样卑鄙。”方天震动了一下,我立即道:“季子在哪里?” 方天苍白的面色,变得更青,道:“我为甚么要见你?我就是要向你问她的下落!” 我不禁呆了半晌,我一直以为害死佐佐木博士,带走季子的是方天。但如今从他的情形看来,那显然不是他了。如果不是他的话,嫌疑便转移到了月神会的身上。因为我从博士家中出来不久,便为月神会的人所伏击了。 我呆了半晌之后,挥了挥手,道:“这个问题,暂时不去讨论它了。”方天像是想提反对,但我已经压低了声音:“方天,你是从哪一个星球上来的?” 我从来也未曾想到过,一句话给一个人的震动竟可以达到这一地步! 方天先是猛地一呆,接着,他的面色,竟变成了青蓝色。然而,他像是离了水的鱼儿一样,急促地喘着气,跳了起来,又坐了下去,双眼凸出地望着我,使我感到我如同对着一个将死的人。 而这时,我看到了方天对我的这句话,震惊到这一地步,也知道我所料断的事,虽不中亦不远:他当真是从另一个星球来的! 这样怪诞的事,猜想是一回事,获得了证实,又是另一回事。 我的心中,也十分震骇,我相信我的面色也不会好看,我们两人谁都不说话。 约莫过了一两分钟,我听得方天发出一阵急促的呼声,他在叫些甚么,我也听不懂,只见他突然狠狠地向我扑了过来。 我身子一侧,避了开去,他扑到了我所坐的那只沙发之上,连人带沙发,一起跌倒在地上,我向前跃出了一步,方天并不跃起身来,在地上一个翻身,他已经取出了一支小手枪指着我。 我吃了一惊,连忙道:“方天,别蠢,别——” 然而,我下面的话还未曾出口,身子便疾伏了下来。在我猛地住口,伏下身子之际,方天其实还未曾开枪,只是我从他的面上神情,肯定他会开枪,所以我才连忙伏了下来。 果然,我才伏下,一颗子弹,便呼啸着在我的头上掠过。我连忙着地向前滚去,滚到了一张沙发的后面,用力将那张沙发,推向前去。 在那张沙发向前抛出之际,又是两下枪声。 在斗室之中,枪声听来,格外惊心动魄,我还未曾去察看我抛出的沙发,是不是将方天砸中,已听得“砰”地一声响,门被撞了开来。两个手持机枪的人,冲了进来,大声喝道:“甚么事?” 我站了起来,首先看到,方天正好被我抛出的沙发抛中,已经跌倒在地,倚着墙在喘气,他手中的手枪,也跌到了地上。 我沉声道:“你们来作甚么?梅希达先生不是答应我和方先生单独相处的么?” 那两人道:“可是这里有枪声,那是为了甚么?” 我向方天望了一眼,只见方天在微微地发抖,我道:“我和方先生发生了一些冲突,手枪走火,这不关你们的事情,你们出去吧。” 那两人互望了一眼,退了开去,我走到门旁,将门关上又望向方天,道:“你受伤了么?” 方天挣扎着站了起来,又去拾那手枪,但是我的动作却比他快,我中指一弹,弹出一枚硬币,“铮”地一声,弹在那支小手枪上,就在方天快要拾到那支小手枪之际,小手枪弹了开去。 方天身子弯着,并不立即站起身来,晃了两晃,我连忙过去,将他扶住。 只见他的面色,更青,更蓝了。他抬起头来望了我一眼,又立即转过头去,双手掩住了脸,退后一步,坐倒在地上,喃喃地道:“完了!完了。” 我在地的身边,来回踱了几步,道:“方天,你以为我要害你么?还是以为我要找你报仇呢?” 方天只是不断地摇头,不断地道:“完了!完了”我发现他的精神,处在一种极度激昂,近乎崩溃的情形之下,我知道一时之间,也难以劝得他听的,我只好笑了笑,道:“我走了。” 方天一听,又直跳了起来,道:“别走。” 我叹了一口气,道:“方天我知道你的心情,你在我们这里,一定感到所有的人都是敌人,没有一个人可以做你的朋友,是不是?” 方天并不出声,只是瞪着眼望着我。 我摇了摇头,道:“你错了,如果在大学时代,你便了解我的为人的话,你便早已有了一个朋友了。”或许是我的语音,十分诚恳,方天面上的青色,已渐渐褪去。 他以十分迟疑的眼光望着我,道:“你?你愿意做我的朋友?” 我道:“你应该相信我,至今为止,知道你真正身份的,还只有我一人,如果你愿意的话,这个秘密,我可以永远保持下去。” 方天双手紧张地搓动着,道:“你……究竟知道了一些甚么?” 我笑道:“我知道你是来自别的星球,不是地球上高级生物——人!” 方天的身子又发起抖来,道:“你……是怎么知道的?”我道:“早在大学中,你血液的奇异颜色,便已经引起我的疑心了。” 方天沮丧地坐了下来。我又道:“你不知道,在日本,我是受了人家的委托来调查你的。” 方天的神情更其吃惊,道:“受甚么人的委托,调查些甚么?” 我道:“受你工作单位的委托,调查你何以在准备发射到土星去的强大火箭之中,装置了一个单人舱——”我讲到这里,不禁猛地拍了一下自己的额角。 我其实不该问他是从哪一个星球来的。从他在准备射向土星的火箭中,装置一个单人舱这一点看来,他毫无疑问是来自土星的了! 我抬起头来,向方天望去,方天也正向我望来,道:“他……他们已经知道我的一切了?” 我道:“我相信不知道,他们只是奇怪,你为甚么不公开你的行动。” 方天突然趋前了一步,紧紧地握着我的手,道:“卫斯理,你要帮我的忙,你一定要帮我的忙。”我在也的手背上拍了拍,道:“我当然会帮你忙的,但是我首先要知道你的一切。” 方天呆了片刻,道:“我们不妨先离开这里,你要知道,我的事……我绝不想被人知道,为了掩护我的身份,我已经……尽我所能了。” 我点头道:“不错,你曾经几次想杀我。” 方天的脸上,现出了一个奇怪的神情,道:“你们以为杀人是极大的罪恶,但我却没有那么重的犯罪感,因为你们的寿命如此之短,早死几年,也没有甚么损失。” 我听得方天这样说法,心中不禁陡地一呆,立即想起木村信工程师的话来。 木村工程师曾说,从别的星球来的人,对时间的观念,是以他所出生的星球,绕日一周作为一年的,方天极可能来自土星。而土星绕日的时间是地球的二十倍,那也就是说,地球上一个八十岁的老人,在他看来,只不过是四岁的小孩而已。 那么,方天在地球上,究竟已过了多少次“地球年”了呢?我脑中又开始烘烘乱想起来,心中又生出了那股奇幻之极的感觉。 方天道:“你在这里等我一等,我和你一齐离开这里再说。” 我答应了一声,方天便走了出去。 我呆呆地想了片刻,便见方天推开了门,道:“我们可以走了。”我和他一起出了那幢屋了,并没有撞到任何人。 出了屋子一看,我仍然是在东京的市区之内。 我想起一连串奇幻的遭遇,一连串不可思议的事,总算有了盲目,心中自然不免十分高兴,我相信纳尔逊先生一定做梦也想不到,事情的发展结果,竟会是这样子的。 但同时,我的心中,也十分紊乱,因为方天是从别的星球来的人,这不可能相信的事,竟是事实。这一点,宜是没有法子令得人心中不乱。 我们默默地走着,方天先开口,道:“卫斯理,我要回家去,我太想家了。一个极想回家的人,就算有时候行为过份些,也是应该被原谅的,你说是不是?” 我叹了一口气,道:“当然,我谅解你,你是要回到——” 我讲到这里,故意停顿了一下,好让他接上去。 方天道:“郭克梦勒司。意思是永恒的存在,也就是你们称之为土星的那个星球。” 我吸了一口气,道:“我早已料到了。” 方天道:“你是与众不同的。我一到地球就发现地球人的脑电波十分弱,十分容易控制,你是例外。”我道:“幸而我是例外。” 方天突然又握住了我的手,神经质地道:“你不会将我的事情讲出去吧。” 我故意道:“就算讲出去,又怕甚么?” 方天的面色,又发起青来,道:“不!不!那太可怕了,如果地球人知道我是从土星来的,那么我非但不能回土星去,而且想充一个正常的地球人也不可能了。地球人正处在疯狂地渴求探索太空秘密的时代中,我将不是人,而是一个供研究用的东西了。” 我拍了拍他的肩头,道:“你放心,我不是已经答应过你,不将秘密泄露出去的么?”
方天叹了一口气,我们又默默地向前,走了一段路,已来到了一座公园的门口。公园中的人并不多,我向内一指,道:“我们进去谈谈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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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4-26 21:30:1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六章 土星人的来历大明

方天点了点头,我们一齐走进公园,在一张长凳上坐了下来。

在这里谈话,是最不怕被人偷听的了。我先将那本记事簿,和方天称之为“录音机”的,那排笔也似的东西,还了给他。

方天在那一排管子上,略按一按,那奇怪的调子,响了起来,他面上现出了十分迷惘的神色。我想要在他身上知道的事实太多了,以致一时之间,我竟想不起要怎样问他才好。

又呆了片刻,我才打开了话题,道:“你来了有多久了?”方天道:“二十多年了。”

我提醒他道:“是地球年么?”

方天摇了摇头,道:“不,是土星年。”

我又不由自主吸了一口气,方天,这个土星人,他在地球上,已经生活了两百多年了!在他刚到地球的时候,美国还没有开国,中国还在乾隆皇帝的时代,这实是不可想像的事情。

我觉得我实在难以向他发问下去了。读者诸君不妨想一想,我该问他甚么好呢?难道我问地,乾隆皇帝下江南时,是不是曾几次遇难?难道我问他,华盛顿是不是真的砍断过一株樱桃树?

如果我真的这样问出口的话,我自己也会感到自己是一个疯子了。

但是,眼前的事实确是:这种疯子的问题,对方天来说,并不是发疯,而是十分正常的,因为他的确在地球上生活了二百多年!

我呆了好半晌,才勉强地笑了一笑,道:“你们那里好么?”

方天的神情,活跃了一些,道:“好,家乡自然是好的,你说是么?”

在方天提到“家乡”之际,那种迫切的怀念的神情,令人十分同情,要知道,他口中的“家乡”,和我们口中的“家乡”,有着不同的意义。

当我们远离家乡的时候,不论离得多远,始终还是在地球上。但是方天却是从一个天体,到另一个天体!这种对家乡怀念的强烈的情绪,我无法体验得到,除非我身已不在地球上,而到了土星之上。

方天叹了一口气,道:“我离开自己的星球已经太久了,不知道那里究竟发生了甚么变化?”

我呆呆地望着他,他伸手放在我的手背之上,十分恳切地道:“我到了地球之后,甚么都不想,只想回去,我唯恐我终无机会回去,而老死在地球,你知道,当我刚来的时候,地球上的落后,曾使我绝望得几乎自杀,当时,我的确未曾想到地球人的科学进步,如此神速,竟使我有可能回家了。”

我道:“你的意思是,你将乘坐那枚火箭到土星去么?”方天道:“是的,我确信我可以到达土星,如果不是地球的自转已经变慢的话。”

我愕然道:“地球的自转变慢?”

方天道:“近十年来,地球的自转,每一转慢了零点零零八秒,也就是千分之八秒。这么短的时间,对地球人来说,自然一点也不发生影响,但是这将使我的火箭,不能停留在土星的光环之上,而只能在土星之旁擦过,向不可测的外太空飞去!”

我听得手心微微出汗,道:“那么,你有法子使地球的自转恢复正常么?”

方天道:“我当然没有那么大的能力,但如果我能够得回那具太阳系飞行导向仪的话,我就可以校正误差,顺利地回到土星去了。”

我伸了伸手臂,道:“这具导向仪,便是如今被装在那硬金属箱子的物事么?”

方天道:“不错,就是那东西。卫斯理,我就快成功了。但如果你将我的身份暴露出来,那么,我一定成为你们地球人研究的对象,说不定你们的医生,会将我活生生地剖解,至少,这……便是我不断以强烈的脑电波,去影响发现我血液秘密的人,使他们想自杀的缘故。”

我凝视着也,道:“佐佐木博士也在其列么?”

方天大声叫了起来,道:“佐佐木之死,和我完全无关。”我道:“季子呢?”

方天立即叫道:“刚才你说我没有朋友,这也是不对的,季子便是我的好朋友,如果我不是确知她平安无事,我是不会回去的。”

我点头道:“你放心,我必将努力查出杀害博士的凶手,和找出季子的下落,我相信事情,多半和月神会有关系。”

方天只是茫然地道:“她是一个好孩子,在土星也不易多见。”

我心中不知有多少话要问他,想了片刻,我又道:“那么,你们究竟是怎么来的?”

方天苦笑了一下,道:“我们的目的地,根本不是地球,而是太阳。”我吃了一惊,道:“太阳?”

方天道:“是的,我们的太空船,样子像一只大橄榄,在太空船外,包着厚厚的一层抗热金属,可以耐……一万八千度以上的高温,这就使我们可以在太阳的表面降落,通过一连串的雷达设备,直接观察太阳表面的情形。”

我听得如痴如呆。向太阳发射太空船,而且太空船中还有着人,这是地球人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但土星人却已在做了。

我立即道:“那你怎么又来到了地球上的呢?”

方天苦笑道:“在地球上空,我们的太空船,受到了一枚大得出乎意料之外的陨星的撞击,以致失灵,我和我的同伴,一齐降落下来,而太空船则在太空爆炸。”

我几乎直跳起来,道:“你的同伴?你是说,还有一个土星人在地球上?”

方天道:“如果他还没有死的话,我想应该是的。那太阳系太空飞行的导向仪,就是他带着的,但是我一着陆便和他失去了联络,直到最近,我才知道那导向仪落在日本,成为井上家族祖传的遗物。”

我吸了一口气,道:“你们能飞么?”

方天道:“我们土星人,除了血液颜色和地球人不同之外,其余完全一样,当然不能飞,但是当我初降落地球之际,我们身上的飞行衣燃料,还没有用完,却可以使我们在空中任意飞翔。”

我“噢”地一声,道:“我明白了。”

方天道:“你明白了甚么?”

我苦笑了一下,道:“你那位同伴,带着那具导向仪,是降落在日本北部一个沿海的渔村中。

方天道:“我则降落在巴西的一个断崖平原之上。你怎么知道他是降落在日本的?”

我道:“我是在猜测。你的伙伴自天而降之际,一定已经受了甚么伤害,他被几个渔民发现了,在发现也的渔民之中,有井上兄弟在内。你的同伴大约自知不能和你联络了,于是他将那具导向仪交给井上兄弟中的一个人,嘱他等候另一个天外来人来取。”

方天呆呆地望着我,显然不知我是何所据而云然的。

我这时也不及向他作详细的解释,又继续道:“他可能还教了他的委托人,一个简易的致富之法——”

我讲到这里,方天便点了点头,道:“不错。”

这时,轮到我诧异了,我道:“你怎么知道的?”方天笑道:“你们这里认为是最珍贵的金属黄金,是可以和用晒盐差不多的方法,从海水中直接取得的,只要用一种你们所不知的化合物作为触媒剂的话。”

我连忙摇手道:“你别向我说出那触媒剂的化学成份来。”方天道:“在我临走之前,我会寄给你一封信,将这个化学合成物的方式写给你,你将可以成为地球上拥有黄金最多的人。”

我摇着头,续道:“但是其余的几个人,却十分迷信,他们大约平常的生活很苦,便恳求你的伙伴将他们带到天上去,当然你的伙伴没有答应,但是我却深信他自己则飞向天上去了。”

方天的神色,十分黯然,道:“正是如此,他一定自知活不长了,便利用飞行衣中的燃料,重又飞到太空中去了,他死在太空,尸体永远绕着地球的轨迹而旋转,也不会腐烂。可怜的别勒阿兹金,他一定希望我有朝一日,回到土星去的时候,将他的尸体,带回土星去的!我一定要做到这一点。”

我沉声续道:“你的伙伴,我相信他的名字是别勒阿兹金?”

方天点了点头,道:“是。”

我又道:“那几个渔民,目击他飞向天空,和自天而来,他们深信他是从月亮来的,于是他们便创立了月神会。发展到如今,月神会已拥有数十万会员,成为日本最大的邪教了。”

方天呆呆地望着我。

我苦笑了一下,道:“不久之前,月神会还以为我是你,是他们创立人所曾见到的自天而降的人的同伴,所以将我捉去了,要我在他们信徒的大集会中,表演一次飞行!”

方天的面色,不禁一变,道:“他们……如果真的找到了我,那……怎么办?我早已将那件飞行衣丢弃了,怎么还能飞?”

我想了片刻,道:“你若是接受我的劝告的话,还是快些回到你工作的地方去吧。”

方天道:“我也早有这个打算了,只要寻出了那具导向仪,我立即就走。”

我道:“如果你真正的身份,可以让更多一些人知道的话,那么你可以更顺利些。”方天双手连摇,道:“不,不,只有你一个人可以知道,绝不能有第二个了。”

我耸了耸肩,道:“那你准备用甚么方法,割开那只硬金属箱子呢?”

方天叹了一口气,道:“我就是因为想不出来,所以才耽搁了下来。”

我紧皱着双眉,想了片刻道:“我倒有一个办法了。可以仍然委托那家焊接硬金属箱的工厂,将之切割开来。箱子中的导向仪你拿去,那只箱子,照样焊接起来,我还有用。”

方天道:“行么?”

我拍了拍他的肩头,道:“你尽可放心,将这件事交给我来办。”方天道:“那只箱子在梅希达处,我立时去提出来。”

我道:“好,事不宜迟了。”

方天站了起来,我们两人,一齐向公园外走去。我一面走,一面仔细地望着方天,从外形来看,除了面色带青之外,他实在和我们地球上的人,绝无分别。

我又好奇地问道:“土星上还有国家么?”方天道:“自然有的,一共有七个国家,而且情形比地球上还要复杂,七个国家之间,都存在着敌对的态度,谁都想消灭谁。但也正因为如此,反倒一直没有战争。”

方天道:“因为哪两个国家一发生战争,其余五国,一定联手来瓜分这两个国家了!没有战争,所以我们的科学家,才远远地走在你们的前头。”

我叹了一口气,道:“你在地球上,是不是看到太多的战争了?”

方天点头道:“自然,因为我的外形像中国人,所以我一直停留在中国。也因为我未曾见过战争,我总是尽可能地接近战场,我见过的战争,实在太多了。”

这时,我们已走出了公园,我听得方天如此说法,忍不住停了下来,声音也几乎在发颤,道:“你可知道,你所见过的那些……战争,大都已是记载在历史教科书中的了?”

方天道:“自然知道,如果一个研究近代中国战争史的人和我详谈,我相信他一定会发现他所研究的全是一些虚假的记载。”

我对他的话,感到了极大的兴趣,道:“你能举个例么?”

方天笑道:“你们的历史学家,对于太平天国名将,翼王石达开的下落,便语焉不详,但石达开临死之际,却是握着我的手,请出了他最后的遗言的。”

我心中在叫道:“疯子,你这颠人。”然而我却不得不问道:“石达开,他……向你说了甚么?”方天道:“他说,那是一场梦,梦做完,就醒了,他说,许多人都做了一场梦。他又说,他是怎样进入那一场梦的都不知道,一切都太不可测了……我相信他这样说,另有用意,可是我却并没有深究,一场梦,这种形容词,不是很特别么?”

我吞了一口口水道:“那是在甚么地方?”

方天道:“在四川油江口的一座庙中。”

我呆了半晌,道:“你能将你在地球上那么多年的所见所闻,全都讲给我听听么?”

方天道:“要讲只怕没有时间了,我一直记载着地球所发生的事,准备回去时,向我的星球上的人民发表的,我可以留给你一本副本。但是我用的却是我们的文字——那是一种很简易易懂的文字,我相信你在极短的时间中,就可以看懂的。”

我连忙道:“好,我十分谢谢你。”

方天道:“在我离开地球之前,我一定连同我们文字的构成,学习的方法,一齐寄给你,还有海水化黄金的那种触媒剂的化学合成法,我也一齐给你,作为我一个小小的礼物。”

我笑了笑,道:“那倒不必了,一个人黄金太多了,结果黄金便成了他的棺材和坟墓,这是屡见不鲜的事情了。”

方天没有再表示甚么,又继续向前走去,过了一会,才道:“你真的不讲给人听?”我道:“自然是,你大可不必耽心。”

方天叹了一口气,道:“我耽心了二十年了!”

我纠正他,道:“在这里,你该说一百八十年了——”我望着他,道:“你可知道,木村信工程师曾向我说及他的理论,想不到他是正确的,他说你虽然在地球上,但仍以土星的时间而生活着。”

方天面色一变,道:“这……这是甚么意思,他……他也知道我么?”

我忙解释道:“不是,他只不过是解释这一种时间的观念而已。”

方天皱起了眉头,道:“这是甚么样的一个人?”

我道:“就是我们去要他剖开那金属箱子的人。”

方天道:“不,不要他帮忙,我生命所系的太阳系导向仪不能给他看到。要知道那仪器许多部份,都不是地球上所能制造的。”

我笑道:“你根本没有法子怀疑木村信的,因为井上次雄就是将这具导向仪交给他,而放入那硬金属箱子中的。”

方天听了我的话,突然一呆。

我本来是和他一齐,在急步向前走去的,他突然一停,我便向前多冲出了两步。

等我转过身来之际,方天仍然站着不动,双眉紧锁,不知在想些甚么。

我走到了他的身边,道:“你怎么了?你怎么了?”

可是方天却并不回答我,而他的面色,则在渐渐发青,我感到事情有甚么不对头的地方,伸手在他的肩头上拍了拍。

可是,他却不等我开口,便一反手,将我的手紧紧的抓住。他抓得我如此之紧,像是一个在大海波涛翻滚中,将要溺死的人抓住了救生圈一样,我连忙道:“甚么事?”

他讲了一句我听不懂的话。

我跺着脚道:“喂,你别讲土星话好么?”

方天喘着气,道:“木村信在哪里?快,我们快去见他。”我道:“他的工厂是开夜工的,我们现在去,就可以见到他的。”

方天松开了我的手,急得团团乱转,道:“快!快!可有甚么法子么?”

我心知他突然之际,焦急成这副模样,一定是有道理的,我问他道:“究竟是为了甚么?”方天却又重覆地讲了两遍我听不懂的那句话。

我气起来,几乎想打他两巴掌,但他却急得面色发青得近乎蓝色了。

我摇了摇头,道:“你要快些到他的工厂去么?”方天连忙道:“是!是!”

老实说,如果我不是听到有一阵摩托车声,向我们所在的方向驶来的话,我也想不到有甚么主意,可以立即赶到木村信的工厂去的。

那一阵摩托车声,一听便知道是一辆品质低劣的摩托车,而在开足了马力行驶,那一定是一个阿飞在骑着车子。

各地的阿飞都是差不多的,他们不学无术,自然不会有钱买好车子,于是就只好骑着劣等车子,放屁似地招摇过市,还自以为荣。

我闪身站在马路中心,这条公园旁边的路,十分僻静,并没有行人,我才一站在路中,摩托车车头的灯光,便已向前射了过来。方天吃惊地叫道:“你想作甚么?”我也叫道:“用这辆车子到木村信的工厂去!”

我才讲了一句话,那辆摩托车已疾冲到了我面前的不远处,显然绝无停车之意。

我的估计没有错,车上是一个奇装异服的阿飞,但在尾座上还有一个,一共是两个。我在车子向我疾冲而来之际,向旁一闪。

接着,那辆摩托车便已在我的身旁擦过,我双臂一振,一齐向前抓出,已将那两个阿飞抓了起来,那辆车子还在向前冲去,我急叫道:“快扶住车子!”

方天向前奔去,将车子扶住,我双手一并,向那个阿飞的头“砰”地碰在一起,他们连骂人的话都未曾出口,便被我撞昏了过去。

我将他们抱到了路边,方天已坐在车上,道:“快,坐在我的后面。”

我忙道:“由我来驾车。”方天道:“不,我来。”我一把按住了他的肩头道:“不,你的情绪不正常,在路上会出事的!”

方天急道:“要快,要快,你不知道事情糟到了甚么地步。”

我一面跨上车子,一面又问道:“究竟是甚么事?”

方天给了我回答,可是仍然是那句听不懂的话,七八个莫名其妙的字音,实不能使我了解发生的事。方天坐到了我的后面,又道:“一时间也说不清,你快去吧。”

我脚一缩,车子如箭也似向前飞了开去。我尽我所知,拣交通不拥挤的地方驶去,但仍然化了大半个小时,才到了工厂门口。

方天在一路上,急得几乎发疯了,我好几吹向他探询,究竟是在突然之间,他想到了甚么事情,才这样发急起来的。

而方天则已近乎语无伦次,我一点也得不到正确的回答,而我则想来想去,不得要领,因为木村信实在是没有可以怀疑的地方。

好不容易车子到了工厂面前,方天跃下车来,拉着我的手就向厂中跑,工厂传达室的人曾经见过我一次的,所以并不阻拦我们,倒省去了不少麻烦。我们来到了工厂办公室大厦的门口,方天才喘了一口气,道:“卫斯理,小心些。”

我仍是不明白他所指何事,道:“小心甚么?木村信不是一个危险人物啊?”

方天的回答,使得我以为他是在发梦呓,他道:“木村信本人当然不是危险人物,他早已死了,如今极其危险的是他脑中思想!”

这是甚么话?方天的神经一定大不正常了。

我还想进一步地向他问一些甚么,但是他却又喘起气来,道:“我又感到了,我又感到了,可怕!可怕!”

我知道方天的脑电波比较地球人的脑电波强烈得多,他可以自己的思想,去影响别人的思想,那当然也可以多少知道一些人家的思想,看他那样的情形,一定事出有因的。

我向他望了一眼,他也向我望了一眼,喃喃道:“想不到,真想不到!”

他的语音之沮丧,当真使人有世界末日之感,不禁令我毛发直竖。

我不知道他在忽然之间想到了一些甚么,但事情的焦点则在木村信的身上,因为是我提到了木村信对不同天体的不同时间观念之后,方天才突然发狂来的。

所以我想,只要方天见到了木村信,那么,他的神经激动的现象,应该可以平复下来了。

我不再向他多说甚么,只是拉着他的手,向升降机走去,上了升降机,不一会,我们便已在“总工程师室”门口,停了下来。

我向方天看去,只见方天的面色,更其发青。他突然从身上取出两张十分薄,几乎看不见有甚么东西似的网来,交了一张给我,道:“罩在头上。”

我奇道:“这是甚么玩意儿?”

方天道:“别管,这是土星人类百年来拼命研究才发明的东西,我想不到地球上也会用到它!”

他一面说,一面自己罩上了那张网,那张网一罩到他的头上,立即将他的头的上半部,紧紧地罩住,鼻孔之下,则还露在外面,网本是透明的,一贴紧了皮肤,甚么也看不出来。我也如法而为,只觉得那张网箍在我的头上,紧得出奇。而且那张网,像是通上了电流一样,使我头上,有微微发麻的感觉。方天又道:“你尽量不要出声,由我来应付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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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4-26 21:34:4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七章 地球人的大危机
我举手敲门,木村信的声音,传了出来,道:“谁啊?”我道:“我,卫斯理。”

我一面和木村信隔门对答,一面向方天望去,只见方天的面色,像是一个蹩脚侦探,将要冲进贼巢一样,又紧张,又可笑。

木村信道:“请进来。”

我一旋门柄,推开了门,只见木村信坐在桌旁,正在翻阅文件,我道:“木村先生,我带了一个朋友来见你。”木村信抬起头来,道:“是么——”

他才讲了两个字,我便觉出方天在我背后,突然跨前了一步,并且,粗暴地将我推开。我向他看去,只见他面色蓝得像原子笔笔油一样,望着木村信。

而木村信也呆若木鸡地望着他。

他们两人,以这样的神态对望着,使我觉得事情大是有异,如果不是一个事先相识的人,是绝不会第一次见面时,便这样对望着。

我忍不住道:“你们——”

可是,我只讲了两个字,方天便已经向木村信讲了一连串的话来。

那一连串的话,全是我听不懂的,那时候,我心中真正地骇然了!

方天向木村信讲土星的语言,那么,难道他也是土星上来的么?这的确令人惊异之极。但木村信的脸色,却并不发蓝,和方天又不一样。

那么,木村信究竟是甚么“东西”呢?

我的心中,充满了疑惑,望了望木村信,又望了望方天。只见方天不断地大声责骂着,他在讲些甚么,我一点也听不懂。

但是我从方天的神态中,可以看出方天正是毫不留情,以十分激烈的言语,在痛骂着木村信。

我不知事实的真相究竟如何,但是我却怕方天再这样骂下去,得罪了木村信,事情总是十分不妙。

因此,我踏前一步,想劝劝方天,不要再这样对待木村信。

然而,我才向前踏出了一步,便看出木村信的情形,大是不对,只见也身子摇摇欲堕,像是要向下倒去,终于坐倒在椅子上,接着,只见他面上陡地变色。

就在刹间,我觉出似乎有甚么东西在我的额上,连撞了几下。

那是一种十分玄妙的感觉,事实上我的额角上既不痛,也不痒,可以说是一点感觉也没有,但是我却觉得似乎有甚么东西,想钻进我的脑子来,那情形和我在北海道,和方天在大雪之中,面对面地僵持着,方天竭力地要以地强烈的脑电波,侵入我的脑中之际,差不许多。

只见方天立即转过身,向我望来。

而我的那种感觉,也立即消失,方天又转向窗外,叹了一口气,道:“他走了!他走了!我必须先对付他,必须先对付他!”

方天将每一句话都重覆地说上两遍,可见他的心中,实在是紧张到了极点。

我叹了一口气,方天一定是在发神经病了,想不到土星上的高级生物,也会发神经病的。这间房间中,一共只有三个人,他、我、和木村信,如今三个人都在,他却怪叫“他走了”,走的是谁?

我正想责斥地,可是我一眼向木村信望去,却不禁吃了一惊,只见木村信脸色发青,看那情形分明已经死去了,我连忙向前走去,一探他的鼻息,果然气息全无,而且身子也发冷了。

我立即转过头来,向方天望去,我心知其中定有我所不知道的古怪在,我的目光十分凌厉,但方天的神色,却十分沮丧。

只见他摊了摊手,向木村信指了指,道:“他早已死了。”我不禁勃然大怒,厉声道:“你这魔鬼,你以甚么方法弄死了他?你有甚么权利,可以在地球上随便杀人?”

我一面怒吼,一面向他逼近了过去。

方天连连后退,直到背靠住了墙壁,退无可退之际,才叫道:“他早已死了,他是早已死了的!”

我一伸手,抓住了他胸口的衣服,几乎将他整个人都提了起来,喝道:“他死了,那么,刚才和你讲话的人是谁?”

方天的面色,蓝得可怕,道:“那不是他,是——”他在“是”字之下,是那句我听了许多遍的话,音语诘屈赘牙,硬要写成五个字音,乃是“获壳依毒间”。那究竟是甚么玩意儿,除了方天之外,怕只有天才晓得了。我又问道:“那是甚么?”

方天道:“那……不是甚么。”

我越来越怒,道:“你究竟在捣甚么鬼?我告诉你,若是你不好好地讲了出来,你所犯的罪行,我一定要你补偿的!”

方天的面上,顿时如同泼泻了蓝墨水一样!

他几乎是在呜咽着道:“你……不能怪我的,地球上的语音,不能表达‘获壳依毒间’究竟是甚么?”

我看他的神情,绝不像是在装疯作颠,而且,看这情形,他自己也像是受了极大的打击。我呆望了他半分钟,道:“你总得和我详细的解释一下。”

他点了点头,道:“在这里?”

我向已死了的木村信看上了一眼,也觉得再在这个工厂中耽下去,十分不妥,因为只要一有人发现了木村信的死亡,我和方天两人,都脱不了关系。

而眼前发生的事,实在如同梦境一样,几乎令人怀疑那不是事实,如果我和方天两人,落在日本警方手中,谋杀木村信的罪名,是一定难以逃得脱的了。

我退到门旁,拉开门一看,走廊上并没有人,我向方天招了招手,我们两人一齐竖起了大衣领子,向升降机走去。

我们刚一到升降机门口,便看到升降机中,走出一个拿着一大叠文件的女职员,向木村信的办公室走去。那女职员还十分奇怪地向我和方天两人,望了一眼,那大致是我们两人是陌生人,而方天的面上,又泛着出奇的蓝色的缘故。

我知道事情不妙了,连忙拉着方天,踏进了升降机。升降机向下落去之际,我和方天两人,都清晰地听到了那位女士的尖叫之声。

方天的面色更蓝了,我则安慰他,道:“不怕,我们可以及时脱身的。”

方天叹着气,并不出声,要命的升降机,好像特别慢,好不容易到了楼下,为了避免人起疑,我们又不能快步地跑出,只能尽快地走着,幸而出了工厂的大门,那辆摩托车还在。

我们两人一齐上了车,我打着了火,车子向外冲了出去,冲过了几条街,已经听得警车的“呜呜”声,向工厂方面传了过去。

我松了一口气,如今,我只能求暂时的脱身了。至于传达室的工作人员和那女职员,可能认出我们,这件事,我们已没有耽心的余地了!

车子一直向前驶着,方天的声音中仍含有十分恐怖的意味,道:“我们到哪里去?”

我反问道:“你说呢?”方天喘了一口气,道:“佐佐木博士,你说佐佐木博士是怎么死的,他身上有没有伤痕?”

我道:“有,佐佐木博士是被凶徒杀死的。”

方天“噢”地一声,道:“那和‘获壳依毒间’无关。”我紧盯着问道:“你那句话,究竟是甚么意思?”

方天道:“我们能找一个静一些的地方,仔细地向你谈一谈么?”

我想了一想,道:“佐佐木博士死了,他的女儿失踪了,他家空着,我们上他家去吧。”

方天窒了半晌,才叹了一口气,道:“也好。”

我将摩托车转了一个弯,向佐佐木博士的家中,直驶而丢,不到半小时,已经到了他家的门口,我想及上一次来的时候,佐佐木博土因为季子和方天之间的事,求助于我。

然而,事情未及等我插手,便已经急转直下,佐佐木博士为人所杀,季子失了踪,我在博士生前,有负他所托,他不幸死了,季子的安全,是我一定要负责侦查的。我在博士的住宅门口,一面跨下车来,一面暗暗地下定了决心。

花园的铁门锁着,还有警方的封条,显然警方曾检查过的现象。

我探头向园子内望了一望,一片漆黑,绝不像还有警员在留驻的模样。

我跃进了围墙,又将方天拉了进来。

我们并不向正屋走去,而来到了我作“园丁”时所住的那间小石屋。为了怕引人注目,我弄开了锁后,和方天两人走了进去,并不着灯。

石屋内一片漆黑,我摸到了一张椅子,给方天坐,自己则在床沿坐了下来。我松了一口气,道:“你可以详细说一说。”

可是方天却并不出声,我又催了一遍,他仍是不出声。在黑暗中,我看不出他在作甚么,但我却隐隐听到了他的抽噎声。

我沉声道:“我不知道你为甚么哭,但是在地球上,不论发生了甚么事,男子汉大丈夫,是不作兴哭的。”方天又沉默了半晌,道:“就是在这里,季子曾经吻过我。”我呆了一呆,道:“你不必难过,我相信掳走季子的人,一定是怀有某一种目的,他们一定不会怎样难为季子的。”

事实上,掳走季子的人,是不是会难为季子,连我也没有把握。但是在如今这样的情形下,我却不能不这样这劝方天。

方天叹了一口气,道:“卫斯理,地球人的心目中,来自其他星球的人,一定是科学怪人,神通广大,法力无边,但事实上,我却比你们软弱得多。”

我忙道:“你不必再说这些了,且说说那句话,究竟是甚么意思?”

我和方天,是以纯正的中国国语交谈的,正当我讲完那句话之际,忽然,在屋角,最黑暗的地方,传来了一个生硬的国语口音,道:“你那么多日不见我,又是甚么意思?”

我一听那句话,便知道是纳尔逊先生所发出来的,因此并不吃惊。

可是方天一听得屋中发出了第三者的声音,却疾跳了起来,向外便逃,我疾欠身,伸手将地拉住,道:“别走,自己人。”

我的话才说完,“拍”的一声,电灯已着了。

纳尔逊先生正笑嘻嘻地站在我的面前,我一面拉着方天,不让他挣扎着逃走,一面道:“你出了医院之后,到哪里去了?”

纳尔逊伸了伸双臂,道:“活动,我一直在活动着!这位先生,大约便是著名的太空科学家海文?方先生了。”

方天十分勉强地点了点头,却望着我,我脑中感到了他在向我不断地发问,那是谁?那是谁?

我并没有开口,但是却想着回答他:“那是我最好的朋友,国际警察的高级干员,虽然如此,我也绝不会向他透露你的秘密的。”

方天的脸色,突然缓和了下来。

天晓得,我绝未开口,但方天却显然已经知道我的思想了,由此可见,土星人不但有着比地球人强烈许多倍的脑电波,而且还能截取地球人的确电波,不必交谈,就可以明白地球人的思想!

我向纳尔逊先生笑了笑,道:“你自然是在活动,但你的成绩是甚么?”

纳尔逊先生笑道:“你这样问我,那么,你几天来一定是大有收获了?”我道:“不错,抱歉得很,有许多事,我不能向你说。”

纳尔逊先生摊了摊手,作出了一个十分遗憾的姿态来,道:“我的却可以毫无保留地向你说,我已经知道在我们手中抢走箱子的是甚么人了。”

我道:“我也知道了。”我一面说,一面心中对纳尔逊先生十分佩服。

他是用甚么方法知道的,我不知道。但是“七君子党”行事何等缜密,他能够在那座短的时间中侦知,自然是了不起的本领。他向我笑了一笑,道:“七。”我接上去道:“君子。”纳尔逊的大手在我肩上拍了一拍,道:“抢回去的东西,也取回来了。”

我几乎不能相信,只是以怀疑的目光望着地。方天也已经听我说起那只硬金属箱子曾到过我和纳尔逊先生手中一事。他连忙焦急地问:“在哪里?在哪里?”

纳尔逊先生道:“保管得很好,大约再也没有甚么人可以抢去的。”

方天欲言又止,面上的神情,十分惶急。我试探着纳尔逊先生的口气,道:“那你准备怎样处理这只箱子呢?”

纳尔逊先生的态度,忽然变得十分严峻,道:“这是国际警方的东西,你为甚么要过问?”我一听得纳尔逊先生的语气,严厉到这种地步,心中不禁一呆。但是我立即就知道他的意思了。

我回过头去,向纳尔逊先生作了一个鬼脸,又转头向方天,向他摊了摊手,表示无可奈何。

我是猜到了纳尔逊的心意,他不满意方天有事在瞒着他,所以才特意这样激他一激的。我也感到,如果不让纳尔逊先生知道所有事情的真相的话,对于以后事情的进行,一定会有许多阻难。

所以,我也向方天施加“压力”。

方天抹着额上的汗,道:“这……这是非要不可的……应该给回我的。”

纳尔逊先生的语音,更其严厉,道:“方先生,你和国际警方的敌人,七君子党合作,我们看在你科学上的成就份上,可以不如追问,但是你想硬要国际警方的东西,那就——”

他讲到这里,并没有再讲下去,表示一点商量的余地也没有。

方天更加焦急了,他求助地望着我,我叹了一口气,道:“方天,我老实和你说,纳尔逊是我的最好的朋友,如果你想向他保持秘密的话,那是最吃亏的事情,你看,你要的东西,就取不到了。”

方天哀求道:“你不能设法么?”

我道:“如果是在七君子党的手中,我自然可以取得回来的。但是在国际警方的手中,你说叫我用甚么方法取回来?”

方天急得团团乱转,道:“你的意思是——”

我斩钉截铁地道:“将甚么都讲给他听。”

方天失声道:“不能!”

我道:“我曾经答应过帮助你,但是你不肯听我的话,我有甚么法子?”

方天呆了一呆,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他在这种时候发出了大笑,当然是十分反常的,但是他为甚么笑,我却莫名其妙。

我和纳尔逊先生互望了一眼,我暗示他不要出声,由我来向方天继续施加压力,我想了一想,道:“方天,这是唯一的办法了。”

方天停住了笑声,道:“不!不!你觉得他是绝对可靠的人,将秘密讲给他听,是不要紧的,他又会觉得另外有人是可靠的,这样下去,我的秘密,又何成其为秘密呢?”

方天的话,不能说没有道理,我一时之间也想不出话去回答他。

方天又笑了起来,一面笑,一面道:“你们和我为难,绝没有好处。”

我听出方天的话中有因,忙追问道:“为甚么?”

方天向纳尔逊先生一指,道:“刚才若不是这个人出现,我已经向你说明了,地球上的人类已经面临了一个空前的危机,你们不知道,除了我一个人之外,没有人知道这个危机,更没有人知道如何应付这个危机的方法!”

我心中迅速地想着。方天刚才在说的,一定是那句古怪的话所代表的事了。

那究竟是甚么事呢?方天是在虚言恫吓么?看来并不像。我一时之间,更是无话可说。

方天续道:“我会遇到甚么损失,你是知道的,就算我一辈子回不了家,也没有甚么大不了,但是你们,哈哈,木村信将成为你们的榜样!”

他提到了木村信,那更使我吃了一惊。

木村信死得那样离奇,方天对木村信的态度,又是那样地奇幻。这一切,全都不能不使我心惊,不能不使我相信方天必有所指!

我向前走出了一步,拍了拍方天的肩头,道:“你放心,我为你设法。”

方天道:“如果你帮我的话,我也帮你,帮你们。”我点了点头,回过头来,道:“纳尔逊先生,你是不是能一切都相信我?”

我本来是和纳尔逊先生合作向方天施加“压力”的,但忽然之间,我却改变了态度,纳尔逊先生是何等机灵的人。他立即知道一定事出有因,他向我眨了眨眼睛。那显然是在问我:有这个必要么?

我点了点头,点得很沉重,以表示我的意见的坚决。纳尔逊先生道:“我要怎样信你呢?”

我道:“你一切都不要过问,而我要你做的事,你都要答应。”

纳尔逊先生叹了一口气,道:“这是一个很苛刻的要求,你为甚么这样呢?我们不是已经合作了很多年了么?”

我也苦笑了一下,道:“我不得不如此,因为我已经先你而答应了一个最需要帮助的人了。”

纳尔逊先生踱来踱去,并不出声。

方天站在一旁,焦急地搓着手,纳尔逊先生考虑了大约十分钟之久,才抬起头来,道:“好!”

他这一个“好”字出口,不但方天舒了一口气,连我也大大地舒了一口气。

纳尔逊先生的态度,立即又活跃了起来,道:“那么,你先要我做甚么呢?”

我道:“很简单,将那只硬金属箱子交给我们,箱中的东西方天要,箱子照原样焊接起来,我要向某国大使馆作交代。”

纳尔逊先生说:“可以的,你们跟我来。”

他一面说,一面向外跨了出去。我和方天,跟在他的后面,方天向我点了点头,他面上的神色,向我表示了极度的信任和感激。

我们出了那小屋子,纳尔逊先生打了一个呼哨,黑暗之中,立时有七八个人窜了出来。

那心中不禁堷叫惭愧,这七八个人,自然是早已埋伏了的。而我刚才,和方天两人进来的时候,还以为一个人也没有哩!”

我们跟着纳尔逊先生,来到了门口,一辆汽车早已驶了过来。我在踏上汽车之际,道:“你对佐佐木博士之死,和他女儿的失踪,可有发现么?”

纳尔逊先生的浓盾,突然一皱道:“有一点。”

我连忙道:“是哪一方面下手的?”

纳尔逊先生四面一看,道:“上了车再说。”

纳尔逊先生绝不是大惊小怪的人,他这样子紧张,自然必有原因。我不再出声,上了车之后,纳尔逊先生才道:“我疑心是月神会所干的事。”

我连忙道:“我也疑心是。”

纳尔逊先生连忙转过头来,道:“为甚么你也会以为是?”我将我在室外遇伏,被弄到月神会的总部,又冒险逃了出来的经过,向纳尔逊说了一遍。

纳尔逊先生叹了一口气,道:“如果我们要和月神会作对的话,卫斯理,那我们的力量,实在是太单薄了。”我道:“日本警方呢?”

纳尔逊叹了一口气,道:“月神会对日本警方的控制,比日本政府更来得有效!”

这是我早已料到的事,月神会能够这样横行无忌,这难道是偶然的事么?我向方天望了一眼,道:“但是季子必须要救出来。”纳尔逊先生道:“自然!自然!”

他一面说,一面陷入了沉思之中。

车子在寂静的马路上驶着,不一会,便在一所普通的平房面前,停了下来。

纳尔逊先生向那座房子一指,道:“这是国际警方的另一个站,房子下面有着完善的地窖设备,负责人十分忠贞,绝不会再给七君子收买的。”说着,我们走了进去,纳尔逊带着我直走向地窖,才一进去,我和也都呆住了,地窖里至少有六个人,但全是死人,全是纳尔逊的部下!这是谁干的?七君子党?

纳尔逊当时首先想到七君子党,因为他从七君子党那里,夺回了那只箱子。但是,他听我一说之后,立即想到自己直觉的想法,并不正确。

他呆了一呆,道:“不对,我和梅希达是在和平的情形下分手的,他还答应将这件事移给我办,而他则离开日本的。”

我点了点头,道:“我和梅希达不熟,但是我想,他既答应离开日本,这事就绝不会是他做的了。”纳尔逊自言自语道:“那是谁呢?”

方天直到此际,才插言道:“那……硬金属箱子呢?还在么?”

纳尔逊先生向那扇门一指,道:“人也死光了,箱子那还会在?”方天双手捧住了头,颓然地在一张已打侧的沙发了坐了下来。

我拍了拍纳尔逊先生的肩头,道:“老友,别丧气,我们来找寻线索,我相信这样大规模的行动,绝不是一般普通人所能做得出的。”

纳尔逊先生来回走了几步,道:“当然,死人被拖到地窖,他们自己受伤的人,则运走了,我看不会有甚么线索留下来,但是我们可以想得到,这是甚么人干的事情!”

我抬起头来,道:“你的意思是说某国大使馆?”

纳尔逊先生摇了摇头,突然,他的眼光停在一堆碎玻璃之中的一只打火机上。在那瞬间,我也看到了那只打火机。

打火机上,有着月神会的会徽!

纳尔逊先生苦笑了一下,道:“我猜中了!”

本来,我心中也已猜到,极可能那是月神会恶棍的罪行,如今,自然更无疑问了!我的声音十分低沉,道:“月神会。”

纳尔逊的声音也一样低沉,他重复着那三个字,道:“月神会!”

我们两人,也和方天一样,颓然地在翻倒了的椅子上坐下来。如果是七君子党,那事情还简单得多,因为七君子党的七个领袖,虽然机智绝伦,而且党羽也多,但是,和月神会之拥有数十万信徒来,总是如小巫之见大巫了。

而且,月神会在日本的势力,不止是在下层,而且是在上层,月神会像是一个千手百爪的魔鬼,要和这个魔鬼作对,日本警方,是无能为力的!

我们三个人,呆呆地坐了半晌,方天首先开口,他茫然地道:“月神会,他们抢了那只硬金属箱子去,有甚么用处?”

我苦笑了一下,道:“或者他知道箱子中所放的是井上家族祖传的‘天外来物’,所以才动手抢去的。”纳尔逊霍地站了起来,道:“月神会的存在,日本人能安之若素,我们也无权干涉,但是这只箱子,却非要设法抢回来不可。”

我点了点头,道:“而且要在六天之内,不然,我便没有法子向某国大使交代了。”

纳尔逊来回踱了几步,道:“我们是分头进行,还是一起进行?”

我向方天望去,只见方天的面上,有着一种十分异特的神色。我当然知道,和纳尔逊在一起,事情进行起来,要方便得多。

但是如果和纳尔逊在一起,势必要和方天分手了,因为方天不准我向任何人讲出他的秘密,而他和我们在一起的话,我只怕总要露出马脚来。而且,这时我看方天的神色,他对于追回那只箱子,像是已有了把握一样。所以道:“我们还是分头进行的好。”

纳尔逊先生望了我一眼,道:“你和方先生一起么?”我点头道:“是。”纳尔逊先生大踏步向外走去,道:“祝你先成功。”

我觉出他有点不很高兴,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纳尔逊先生才一走出去,方天便一跃而起,道:“卫斯理,我们快走!”

我愕然道:“上哪儿去?”

方天道:“去找那箱子。”我立即道:“你知道那箱子在甚么地方么?”

方天道:“详细的情形我不知道,但是我却有一个模糊的概念。”我叹了一口气,道:“事情绝不简单,你不要对我玄之又玄可好?”方天急道:“我不是玄之又玄,如今我所想到的,我所知道的那种感觉,你们地球人是根本没有的,你叫我怎么说?”

我知道方天所说的是实情,因为他是从土星上来的。从外表看来,他和我们——地球上的人,似乎一点分别也没有,但实际上,却是截然不同的两种生物。他——土星人因为脑电波特别强烈的缘故,是可以对许多事情,有着强烈的预知能力的。

我略想了一想,道:“好,那你说,那箱子在甚么地方?”方天道:“在我的感觉中,那箱子像是在这里的附近。”

我呆了一呆,反问道:“就在这儿的附近?”方天道:“是的。”他一面说,一面便向门外,奔了出去,我跟在他的后面,出了门,外面又静又黑,纳尔逊已不知去了何处。

而发生在那屋子中的打斗,双方所使用的,无疑都是装了灭音器的手枪,是以四邻没有被吵醒,每一所房子都是黑沉沉的。

我们出了门口,方天站着不动,我只见他向四面望着,好一会不出声。我等得不耐烦了,问道:“究竟是在哪里?”

方天给我一问,他面上的神情,立即比我更焦急,道:“我只知道就在附近,但是在甚么地方,我却不知道。”我道:“近到甚么程度,可有一个范围么?”

方天团团地转了一转,道:“大约在三万平方公尺之内。”我听了之后,不禁苦笑了一下。

三万平方公尺并不是很大的一个区域。如果是在空地上,那要找这只箱子,实是容易之极。但是这样乃是人口密集的住宅区,在那范围之内,有多少房子?

我并无意打击方天,但是我却不得不道:“方天,你虽然是外星怪人,但是却一点用处也没有!”

方天面上,泛起了蓝色,道:“不错,我反倒不如你!”我吸了一口气道:“但是你知道那箱子还在附近,我们却可以通知纳尔逊先生,他或者有办法的。你在这里等着我,我去打电话。”

我一面说,一面便向不远处一个可以看到的公用电话亭走去。

我还没有走到电话亭,便听到有汽车声传了过来。我立即停步,只见一辆黑色的轿车,在我的身边,疾驶而过,我向那车子望了一眼,只见车子的窗上,全都装着布帘。

我一看到车窗上装着布帘,已经感到事情有异,而就在我一瞥之间,车子突然向行人道上,冲了上去,我大叫一声,道:“方天,小心!”因为那辆发了疯也似的车子,正是向方天冲去的。

方天的身子,猛地向旁一跃,那辆车子的司机,一定是具有第一流驾驶技术的司机,方天才向旁一跃,车头也跟着一转,接着,便是一下难听之极的煞车声,车头将方天顶在墙壁上,而车中立即有三个人,疾窜了出来。

绑架!是白痴也可以知道那是绑架!

我向前疾冲了过去,但是我只冲了几步,“扑”地一声,车子中已有了子弹,向我飞射而至,我连忙伏了下来,只听得方天绝望地叫道:“卫斯理!”

我一伏下之后,再跃向前,但是迎面而来的子弹,便我不得不躲到一个邮筒的后面。

而自车中跃出来的人,动作极其迅速,我刚躲到了邮筒后面,便听到了车门的关闭之声,和那车子疾冲向前的声音。

我不顾一切地跃了出来,当着我的面,方天竟被人绑架而去,这实在太以难堪,我飞扑向前,在地上一个打滚,子弹在我的身后,将柏油马路开出了一个一个的洞。

我自然是追不上汽车的,但是我却有法子使汽车不能再前进,至少也要使它慢下来。我一面在地上滚着,一面向汽车的轮胎,射出了两枚尖钉。

只听得“嗤嗤”之声不绝,车身颠簸了起来,至少已有两只轮胎漏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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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4-26 21:36:3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八章 直闯虎穴
我再度跃起,只见车子停了下来,两条大汉,疾向我冲了过来。

那两人一面向我冲来,一面手中的手枪,向我发之不已。有一颗子弹,在我的腰际擦过,使我的腰部,感到一阵灼痛。

我全凭着不断的闪动,使那两名大汉,失去射击的目标,所以才能保住性命。我躲进了空屋,那两名大汉,竟然追了进来。

再要去追那辆将方天架走的汽车,是没有希望的了。如今,我自然只有先对付那两个大汉再说。那两个大汉是甚么来历,我已经可猜出一大半,他们一定是月神会的人马。

我一直向空屋子退去,退到了那扇通向地窖的壁橱门旁。

室中的电灯早已熄了,十分黑暗,我躲在门旁,准备那两个大汉再进来的时候,我便躲到地窖中去。地窖中有许多死人,我只要躺在地上,他们便分辨不出死人或活人,非下来查看不可,那我就有机可乘了。

我屏气静息地等着,只听得那两个大汉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突然间,两人停了下来,一个道:“别追了,我们快回去吧。”另一个道:“那怎么行?长老吩咐过,这种事是不准外泄的,怎可以留活口?”

那另一个大汉,讲出了“长老吩咐过”这样的话来,那更使我肯定,这是月神会的歹徒了。月神会竟然如此之猖狂!

只听得一个又道:“那我们分头去找一找。”

另一个道:“小心些,那人身手十分矫捷,可能就是上次弄错了,被他在总部逃走的那个中国人卫斯理。”那一个像是吃了一惊,道:“大郎,如果是他,我们还是快些走吧。”

另一个却“哼”地一声,道:“若是杀了卫斯理,那我们都可以晋级了!”那一个无可奈何地答应了一声,脚步声又响了起来。听了这两人的对答,那已经略略明白我离开月神会总部之后,月神会总部之中,所发生的事情了。月神会一定已经知道他们弄错了人,我并不是他们心目中的“会飞”的“天外来人”。

而且,我的身份,他们一定也已查明了。而他们终于找到了方天,并将他绑走了。

照这样的情形看来,方天的安危,倒是不值得怎样担心的,因为月神会要他在信徒的大集会上“飞行”,自然不会害他的性命的。

我感到事情对我,虽是仍然十分不利,但事情总算已渐渐明朗化了。我已弄明白了方天的来历,而一度曾与我们作对的七君子党,也已经退出了斗争。

如今,我们竞争的对手,只是月神会了。

和月神会斗争,当然不是简单的事,但比起和自己作对的是甚么人,都不知道来,那却好得多了。

我想到了这里,忽然又想起木村信来,我的心中,又不禁罩上了一层阴影。

因为,无论如何,木村信之死,是和月神会没有关系的。照方天的说法,那是甚么“获壳依毒间”。然而那五个字是甚么意思,我却不知道,方天是准备向我解说的,但他却没有机会。

我一想到了这件事,隐隐感到,那似乎比月神会更其难以对付。但那既然还不可知,我也犯不上多费脑筋了。

我一面想着,一面留意着那两个大汉的动静。

只听得两个大汉中,有一个已经渐渐地接近了我藏身的房间,终于,“砰”地一声,他踼开了门。我就在他的面前,不到三步,但只因为房间中十分黑暗,所以他未曾看到我。

但是我却可以看到他了,我看到他一步一步地向前跨了过来。

当他跨出了三步之后,他也似乎知道了面前有人,猛地停住,扬起手中的枪来,但在这时候,我早已像一头豹子一样,了无声息地扑了上去,紧紧地握住了他的喉咙,他手中的枪,落在地上,十指拚命想拉开我的手,眼睛睁得滚圆地望着我。

我知道,月神会的势力,能如此之大,这些为虎作伥的打手,要负一半责任,因此我下手绝不留情,十只手指,拚命收拢,直到他喉间的软骨,发出了“咯”地一声,被我抓断,他头也向后垂去为止。

我将他的尸体,放了下来,一伸手,拾起了手枪,一脚将那人的尸体,踢下地窖去,发出了“砰”地一声。只听得立即有人问道:“大郎,甚么事?”

我才知道刚死在我手中的人,就是想杀我立功的大郎。我哑着声音,含糊地叫了一句:“快来。”一阵急骤的脚步声传了过来,我站在门口,一条大漠扑进门来,我膝头向上一抬,正顶在他的尾尻骨上,那一顶,使那人整个身子,向上反弯了起来,我一伸手臂,便已勾住了他的头颈,以枪口对准了他两眼的中心,道:“你想去见大郎么?”

那人舌头打结,道:“不……不……不……”

他一连讲了三个“不”字,身子发颤,几乎倒下地来。我一把抢了他手中,即将跌落地上的手枪,将他松了开来,道:“坐下!”

那人是跌倒在地上的,我冷笑道:“你可知道我是甚么人?”

那人道:“你……你是卫斯理?”

我道:“不错,我就是卫斯理。”那人身子一抖,突然间,长长地吁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我厉声道:“作甚么?你以为我会杀你么?”

那人又睁开眼,露出不可相信的神色来,道:“你……你……可以不杀我么?”

我抛了抛手中的手枪,道:“你们准备将方天绑架到甚么地方去?”那人道:“海边……的总部。”我道:“就是我到过的地方么?”

那人道:“是。”我又问道:“你们在这里抢去的那个硬金属箱子呢?”那人忽然闭住了咀。我冷笑道:“你一定不想接受我的宽恕了。”

那人叹了一口气,道:“就在刚才那辆汽车的后面行李箱中,如今,也要到海边的总部去了。”

我明白了何以方天的脑电波,既然可以探测到那金属箱就在附近,但是却又没有法子说出确定的地点来的原因。车子是在动的,当然他没有办法确定。我向那人提出了最后一个问题道:“佐佐木季子呢?”那人摇摇头道:“我不知道。”我“哼”地一声,那人连忙道:“我只是一名打手,会中机密的事情,我是不知道的。”

我望着那人,心中暗忖,那人既然向我说了实话,我是应该放了他的。但是,我一放了他,月神会总部,立即便可以知道他们的机密已经外泄。如果他们只是加倍防守总部的话,事情还好办,而如果他们改变藏匿那硬金属箱子和方天的地方,那可麻烦了。我是不是应该将他杀掉呢?

我心中十分犹豫,那人也像是待决的死囚一样,面色灰白地望着我,好一会,他先开口,道:“我……决不将和你在一起的事说出去。”

我道:“我怎样可以相信你呢?”

那人道:“你是可以相信我,因为我泄露了会中的机密,是要被活活烧死的。”

我听了之后,打了一个寒噤,将他手枪中的子弹,褪了出来,枪丢还给他。而另一柄手枪,我则留了下来。本来,我身上是绝对不带现代武器的。但如今情形,实在太凶险了,我感到若是我再不带枪的话,简直随时都有丧生的可能!

我沉声道:“你先走。”

那人如获大赦,急忙一跃而起,向外奔去,我听得他的脚步声,已出了屋子,便由屋后翻窗而出,屋后是一条小巷。

我穿了那条小巷,奔到了最近的一个警岗中,两个值班的警员,以奇怪的眼光望着我,我告诉他们,我是国际警察部队的人员,要借用警岗的电话。纳尔逊给我的那份证件,发生了极大的作用,那两个警员,立即应我所谓。

我拨了纳尔逊先生和我分手时给我的那个电话号码,我不知道那是甚么地方,只知道这个号码,可以找到纳尔逊。

电话铃响了并没有多久,纳尔逊先生的话,已经传了过来,道:“喂?”

我立即道:“老友,你不必再调兵遣将,我已经有了头绪。”

纳尔逊先生的声音,显得极其兴奋,道:“是么?”我道:“你在甚么地方?你赶快通知准备一艘快艇,一辆高速的汽车,和两个能搀带的最强有力的武器,我来和你会面。”

纳尔逊先生道:“是月神会么?”

我道:“是,连方天也给他们绑去了,详细情形,我和你见了面之后再说。”纳尔逊先生略一沉吟,道:“好,我在警察第七宿舍门口等你,你到时,一切将都准备妥当了。”

我挂上了电话,不用费甚么唇舌,便借到了警员的摩托车,向前疾驰而去,八分钟后,我赶到了目的地,纳尔逊已站在一辆看来十分旧的汽车之前搓手。

那辆汽车,看外表简直已是废物,但是有经验的人,只要一看它的形状,便可以知道那是经过专家装配的快车。

我并不说甚么,打开车门,上了驾驶位,纳尔逊先生也上了车子,道:“不用多带人么?”

我苦笑道:“人再多,也多不过月神会,反倒是少些的好。”纳尔逊先生道:“你准备如何行事?”

我道:“一辆车子,绑走了方天,那硬金属箱子,也就在车尾——”

在我讲这面句话的时候,我们的车子,早已如箭也似,向前射去。我续道:“我现在希望,可以追上那辆车子,便可以省事不少了。”

纳尔逊问道:“追不到车子呢?”我道:“追不到车子,我们便只有从海面上,到月神会的总部去了。”纳尔逊先生默言不语,我又将方天被绑的经过,讲了一遍。纳尔逊先生从车座的垫子之下,取出了两柄枪来。那两柄枪的形状,十分奇特,枪身几乎是正方形的,长、宽各十公分,枪咀很短,枪柄也很短。我腾出左手,取过一柄这样的枪来,只觉得拿在手中,十分沉重。

纳尔逊先生道:“每一柄枪中,有一百二十发子弹,子弹虽少,但是射中目的物之后,会发生轻度爆炸,杀伤力十分大。”

我吃了一惊,道:“可以连发的么?”

纳尔逊先生道:“是,你可以在一分钟之内,将一百二十发子弹,全部射出去!”

我不禁叹了一口气。武器的进步,越来越甚,单是个人所能随身携带的武器,已经达到了具有这样威力的地步,难怪中国武术,要渐趋没落了。一个在中国武术上有着再高造诣的人,遇上了这种一百二十发连发的新型手枪,有甚么办法?

(一九八六年按:这种武器,当时只是作者的幻想,但外形、性能,居然和如今的M15、M16自动步枪极其相似,也算有趣。)

纳尔逊先生道:“但是这种枪,还有缺点,那便是上子弹的手续,十分复杂。不易在极短的时间内完成。”

我耸了耸肩,道:“有一百二十发子弹,难道还不够么?”

纳尔逊先生补充道:“别忘记,每一发子弹都会发生爆炸,绝不至杀伤一个人!”

我不再多说甚么,纳尔逊先生究竟是西方人,对于武器的进步,有一种喜悦。但我是东方人,我只觉得心中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不快!尤其当我想及,我将不得不使用这种新式武器时,心中的不快更甚。

我将车子驶得飞快,在经过一条岔路的时候,有两辆摩托车自岔路口转了出来,紧紧地跟在我们车子的后面,那是警方的巡逻车。

但是我们如今驾驶的车子,是特殊装配的,具有赛车的性能,我很快地便将那两辆警方的巡逻车,抛得老远,再也追不到我们了。

不用多久,我们便已出了东京市区。

上次,我从月神会总部逃脱的时候,已经辨明了月神会总部的所在地,所以,一出了市区,我便能在公路上疾驶。我走的是通过海边的路了,因为我相信,绑架了方天,载走了那金属箱子的车子,也是走这条路的。

因为月神会的势力虽然庞大,但许多事,也不得不掩人耳目,而自海边到月神会的总部,非但快捷,而且隐蔽得多。

当然,我也知道,要在路上追上那辆汽车的希望是很少的了。因为时间隔得太久,月神会的车子,超越我们之前许多,但我却希望能在海面上,追到月神会派出来接应的快艇。

如果这一个希望也不能达到的话,那我们只有涉险去探月神会的总部了。

公路上的汽车并不多,而天忽然下起雨夹雪来,使得公路的路面,变得十分滑。

我们的车子由于速度太高的缘故,在路面上几乎是飞了过去一样。轮胎和路面摩擦,发出惊心动魄的“滋滋”之声。

纳尔逊先生好整以暇地掏出了烟斗来,点着了火,吸了几口,又点着了一支香烟,递了给我,道:“或许我不该问,但是我仍然要问。”

他一面说,一面望着我,我不等他讲完,便接了下去,道:“方天是怎么样的人?”

纳尔逊先生笑了笑,道:“正是这个问题。”

我叹了一口气,道:“你要知道,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唯其如此,我既答应了人家不泄露人家的秘密,你也就不应该逼我了。”

纳尔逊先生点头道:“不错,只是可惜我的好奇心永远不能得到满足了。”我道:“那倒不至于,过一段时间之后,我便可以将一切向你详细说明了。”

纳尔逊先生意似不信,道:“是么?”

我不由自主,抬头向上,我是想看看天上,当方天回到土星去之后,我自然可以将一切都向纳尔逊先生说明了。但是我抬起头来,车顶挡住了我的视线,也由于我的这一抬头,车子焂地向旁滑了开去,若不是纳尔逊先生在一旁,立即扭转了驾驶盘的话,我们的车子,非撞到路边的广告牌上不可了!

我慢慢地降低了速度,车子停了下来,我吁了一口气,纳尔逊先生道:“由我驾驶如何?”

我笑了一笑,道:“那倒不必了,我答应满足你的好奇心,一定不会食言的,只不过是时间问题而已。”纳尔逊先生道:“我自然相信你。”

我重又踏下油门,车子再度向前疾驶而出,越向海边去,公路上的车子越是少,雨雪越来越紧密了,我不得不将车速渐渐放慢。

渐渐地,由雨夹雪而变成了大雪,前面的视线,已经十分模糊,纳尔逊先生不住地吩咐我小心驾驶,我尽量地保持着车子的平稳,将速率限制在仅仅不会翻车这一点上。

大约又过了半小时,我极目向前望去,依稀看到前面,像是也有一辆在飞快地驶着的汽车。但是因为雪越下越浓了,我不能确定前面是不是究竟有着车子。

我向纳尔逊先生道:“前面好像有一辆车子。”

纳尔逊先生伸手按了驾驶板上的一个掣,我看到在普通汽车装置收音机天线的地方,竖起了一个碟子大的圆盘。

接着,驾驶板上的一个圆盘子,出现了萤光的闪耀。那辆车子上,竟装置有雷达探索器,这倒的确是出于我意料之外的事情。

纳尔逊先生注视着萤光板,道:“不错,前面是有一辆车。”

我在这样恶劣的天气之下,又要使车子驶得快,实在连侧头去看一看身旁的萤光板,都在所不能。只得问道:“那辆车子的速度怎么样?”

纳尔逊道:“我们正在渐渐地接近它,但是它的速度不会比我们慢多少。”

我吸了一口气,道:“你想想,在那样地大雪中,以仅次于我们的速度,在这样荒僻的公路上疾驰的,是甚么车子?”

纳尔逊道:“你的意思,那车子是我们所追踪的那辆?”

我道:“我必须加快速度,追上去看。”纳尔逊先生并不说甚么,只是绞下了车窗,大雪立即从窗中扑了进来。

我还来不及问他作甚么,只见他右手持着枪,已伸出了车窗之外。我道:“你想逼使那辆车子停下来么?”纳尔逊道:“如果可能的话,我想射中前面那辆车的后胎。”我慢慢地增加着车速,车子在路面上,犹如小船在怒涛之中一样,颠簸不已,随时都可以翻了转来。

我们这样冒险,是有价值的,在雷达探索器的萤光板上,我看到我们离那辆车子,已渐渐地近了。

终于,不必靠雷达探索器,我也可以在大风雪中,看清那辆车子了。

当我未能看清那辆车子时,我多么希望那就是将方天架走的那辆汽车啊!

但是当我模糊地可以看清前面那辆车子的外形之际,我却失望了。那辆车子是绿色的,并不是将方天绑走的黑色房车。

正当我要出声阻止纳尔逊先生的时候,枪声响了!

我心中猛地一惊,因为前面的那辆车子,正以这样的速度在行驶,如果纳尔逊先生的子弹,射中了车子的后胎的话,那么,这辆车子,一定要在路上,剧烈地翻滚,如果那不是月神会的车子,岂不是伤害了无辜。

可是,我的心中,才一起了这个念头,只见前面的那辆绿色的车子,箭也似地向前射去。

而我们的车子,却突然像脱缰的野马一样,向上跳了起来。

在那一瞬间,我当真有腾云驾雾的感觉!

也就在那一瞬间,我明白了,刚才那一声枪响,并不是发自纳尔逊先生的手枪,而是从前面那辆车子中射出来的,我们的车子,已经被射中了。

我们车子的四轮,已经离开了地面,在那样的情形下,我除了保持镇定之外,实在绝无他法了。使我不得不佩服纳尔逊先生的是,他在车子腾空的情形之下,居然向前面连发了四枪!

他发的四枪,只不过是大半秒钟的功夫。

但在这一秒钟之内,发生的变化,却是极大,我们的车子,在腾空而起之后,陡地翻侧,我只觉得一阵剧烈的震荡。

那一阵震荡,并不是一下子就停止了的,而是连续了两三下。

可想而知,我们的车子,是在腾空之后落地,落地之后又弹了起来,达两三次之多!在那瞬间,几乎我身体中每一个细胞,都受到了震动,而耳际那轰隆巨响,更令人相信那是由于一辆汽车的翻侧所引起的。

我总算还来得及一把将纳尔逊先生拉了过来,以我的手臂,护住他的头部,而我自己,则紧紧地缩着头,将头顶在车垫上。

在激烈的震荡过去之后,我定了定神。

首先,我肯定自己并未曾死去,接着,我又肯定自己甚至侥幸地未曾受伤。他就在这时,我听到了纳尔逊先生的抗议:“喂,你将我挟得透不过气来了!”

这使我知道纳尔逊先生也侥幸未死,我们两人跌在一起,在车顶上,因为车子已四轮朝天,整个地翻了转来。那辆汽车的机件,当真坚固得惊人,车子已经四轮朝天了,但是我还可以听得四只轮转动的“呼呼”声。

纳尔逊先生勉力站了起来,道:“谢谢你,我未曾受伤。”他外向张望着,道:“我想我应该击中了那辆车子的。”

我也道:“是啊,刚才的那种巨响,不像是只有一辆车子翻身时所能发得出来的。”

我一面说,一面在那扇打开了车窗中,转了出去。雪花迎面扑来,寒风彻骨,我们一出车子,立即便看到,在前面约莫二十公尺处,那辆绿色的汽车,正倒侧在雪堆之上。

纳尔逊先生大叫道:“我果然射中了它!”

他一面叫,一面向前飞奔而去,我赶过去,一把将他拉住,因为我们能以翻车不死,也们自然也可能翻车不死,这样奔向前去,无疑是一个活靶子。纳尔逊先生经我一拉,立即伏了下来。

我也跟着伏下,我们两人,便是向碉堡作进攻的战士一样,在地上俯伏前进,可是,等我们渐渐接近那辆车子的时候,我们便站了起来了。

那辆车子所受的损害程度,比我们想像的更重。纳尔逊先生所发的四枪,显然只有一枪中的。

但就是这一枪,已经使那辆车子的一只后轮,整个地毁去了。在司机位上,一个人侧头而卧,驾驶盘的一半,插进了他的胸口,这人当然死了。

而除他之外,车中并没有旁人。

纳尔逊先生一跃向前,一脚踼开了已经裂开了行李箱盖,那辆汽车的行李箱是特制的,容积很大,而在行李箱盖被踼开之后,我们看到了那硬金属箱子!

我和纳尔逊两人,同时发出了一声欢呼!

那箱子的大小,和那种新合金特殊的银白色光辉,都使我们肯定,这就是我们曾经得过手,但是两次被人夺去的那只硬金属箱子,也就是那只装着“天外来物”——太阳系飞行导向仪的箱子!

我们两人同时又想起一个问题来,方天呢?

纳尔逊先生踏前一步,将那车子中的司机,提了出来,但是那司机早已死了,绝不能回答我们的问题。我们两人互望了一眼,迅速地将刚才所发生的事情,回想了一遍。

我们都觉得,如果押解方天的人,够机智而又未曾受伤的话,那么,他是有足够的时间,在我们还未从翻倒的汽车爬出来的之前,便带着方天离去的。

当然,他纵使离去,也不会去得太远的!

我和纳尔逊先生两人,几乎没有交谈一句,但我们的动作却是一致的,我们一齐将那只硬金属箱子,搬了下来,搬到了我们自己的车旁。

然后,我们两人,又合力将那辆四轮朝天的汽车,推正过来。

纳尔逊先生以极短的时间,作了一番检查,道:“雷达追踪器震坏了,但车子还是好的,连无线电话也还可以用。”

我只讲了一句话,道:“快去追寻方天。”

纳尔逊先生想了一想,道:“如果我们一直追不到方天,而必要到月神会的总部去,难道也带着这只箱子同行么?”

在纳尔逊讲出这件事之前,我的确没有想到这一点。

我呆了一呆,道:“你的意思是——”

纳尔逊道:“我们要分工合作了,一个人去追踪方天,一个人先带着这只箱子离开,回到东京市区去,以保安全。”

我立即道:“那么,由我去追纵方天。”

纳尔逊先生面上现出了不放心的神色,像是一个长者看着即将远行的子弟一样。我笑了一笑,道:“你还不相信我的能力么?”

纳尔逊先生勉强笑了一下,道:“祝你好运。”

他又钻进了车厢中,以无线电话,通知他的部下,立即派一辆车子来,接载那只硬金属箱子。

我对于纳尔逊先生一人,在那么荒僻的公路上,独守那只箱子一事,也不很放心,因此我不理会纳尔逊先生的抗议,将箱子搬到了路边一堆碎石之前,令纳尔逊蹲在箱子后面。

那样,他身后有那堆碎石,前面有那只硬的金属箱子,手中再有着那么厉害的新型枪,他的部下又立即可以赶到,就算有敌人来攻,也不必害怕了。

我奔到了车旁,钻进了车厢,伸手向纳尔逊先生挥了挥,大雪仍在纷纷下着,我看到他也在向我挥手,我踏下油门,车子又发出了一阵吼声,向前面驶去。

我不便车子驶得太快,因为那带着方天逸去的人,可能是在步行的,我如果将车子开得太快了,反倒不易将他追上。我一面驶着车子,一面仔细地向四面打量着,公路的两旁,虽然也有些房屋,但是都离路甚远,聪明人是不会到那么远的地方去求避的。

雪时大时小,极目望去,一个人也没有。

我看路牌,我已经驶出十五公里了,仍然没有发现任何人。我心中只觉得事情十分怪异,或是方天根本不在那辆车上,或是将方天带走的人,另有车子接应走了。可惜那两点我都没有法子肯定,因为雪继续在下着,就算有车痕的话,也被雪所掩盖了。

我一面向前驶着,一面在迅速地转念,可是我竟没有法子判断眼前不见方天,究竟是由于哪一种情形,我一咬牙,加大油门,车子的速度增快。我已决定,不论如何,先到了月神会的总部再说!

因为方天总是要被解到月神会的总部去的,我又何必在半途上多伤脑筋呢?

不多久,车子驶进了一个小镇,前面已无公路。

那是一个很小的镇,镇上若不是有一家规模很大的鱼肉罐头加工厂的话,那小镇早已不存在了。我驱车进镇,在公路尽头的旁边,停了下来。

当我打开车门的时候,有两个日本男子,向我奔了过来。

纳尔逊曾安排人员在来路接应,那自然是他的手下。

他们都能说十分流利的英语,道:“这辆车子我们认识的,可是一九四○年的出品么?”

都是预定的暗号,我道:“不,是一九四六年的出品。”那两人又道:“一九四六年九月?”我笑道:“又错了,是十一月。”

那两人将声音压低,道:“只有阁下一人么?”

我点了点头道:“是,纳尔逊先生因为有事,所以不能来了。”

那两个人道:“先去喝一杯酒怎么样?”

他们一面说,一面四面张望,我意识到在表面上如此平静的小镇上,似乎也不宁静。我连忙道:“时间可够么?”那两人一笑,一个年长的道:“我们准备的快艇,是特备的。”

我心中一动,跟着他们两人,走进了一家小酒店,两杯烈酒下肚,全身便有了暖烘烘的感觉,我见四面没有人,又问道:“刚才,月神会有人过去么?”

那年长的道:“是,一共是三个人,其中一个,像是受制于他们的。”

我心中大是高兴,道:“他们是怎么来的?”

那年纪较轻的一个道:“坐一辆跑车来的。”

这时,我已肯定那三人之中,有一个是方天了。至于他们何以在车毁人亡之后,又能得来一辆跑车,那想来是他们早有准备,有车子接应之故。

我一面高兴,一面却不禁发急,道:“他们已经走了,我们还在这里喝酒么?”

那两人“哈哈”,各自又干了一杯,才道:“你放心,他们的快艇,早就泊在海边,我们两人,曾做了一些手脚。”

我笑起来,道:“放了汽油?”那年长的道:“放了汽油可以再加,我是在他们快艇的油箱上,钻了五个小洞,加了油就漏完,因此他们的快艇,必须驶驶停停!”我在他的肩头上,大力拍了一下道:“好计,但我们还要快些,如果让他们先到了月神会的总部,那事情可麻烦多了。”

那两人站了起来,抓过帽子,一让身,就出了小酒店,到了海边,向一艘快艇走去。我跟在他们的后面,只见那艘快艇,在外表看来,也是残旧不堪,就像是等待拆成废铁的一样。我们一起上了艇,那两人开动了引擎,原来那快艇的艇尾,装置着四具引擎之多。

一阵轧轧声过处,快艇已箭也似向前窜去。

我们之间并不说甚么,我只是取过了望远镜,在海面上眺望着。

雪已停了,但天上仍是彤云密布。

我看了片刻,一无所得,不禁暗叹了一口气。

那年长的一个,向我走了过来,道:“卫先生,你是说在这样的情形下,即使我们追上了对方,也是难以行动么?”

我心中不免暗自一忖,心想这个人何以如此机智过人?可知人不可貌相,因为从那人的外表看来,他完全像是个朴实的农民。

那人既是国际警方的工作人员,我自然没有向他隐瞒心事的必要,因之立即道:“是。”

那年轻的一个,“哈”地笑了出来,道:“放心,我在那艘快艇的艇尾,涂上了许多发光漆,只要一追上,是绝无问题,便可以发现的。”

我忍不住竖起了大拇指,道:“想得周到!”

那年轻的一个,像是十分有兴趣地看着我,道:“和你比起来,我们算甚么?”

我不禁惶恐起来,他们两人行事之机智,绝不在我之下,而且,他们也不知为了维护正义和秩序,做了多少工作。

但是我却浪得虚名,心中实不免惭愧,因之我忙道:“两位千万别那么说,我只不过是运气好而已。”那两人还待再说话时,我向前一指,道:“看!”

这时,大海之上,一片漆黑。

朔风呼呼,海面不很平静,我们的快艇,由于速度十分快,因此倒还平稳,而前面,在我手指处,有一团惨绿色的亮光。

那团亮光,随着海水,在上下摇摆,我立即取过了望远镜来。

那一团绿光,在望远镜之内,看得更清楚了,是一只快艇的尾部所发出来的,那也等于说,我们已追上了月神会绑架方天的那艘快艇了!

到了这时候,我倒反觉得事情成功得太容易了。

因为我和纳尔逊先生,本来就没有和月神会发生正面冲突的意思,因为月神会的势力,实在太大了。要到月神会的总部去生事,乃是逼不得已之举。

而如今,既然事情可以在海面上解决,那自然再好也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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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4-26 21:38:0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九章 生命的同情
那两人跃到艇尾,加快速度,向那团绿光追去。

那团绿光,在海面上上下浮沉,虽然也在缓缓前进,但只是在随波逐流,怎及我们的快艇,有四具发动机之多的速度?

转眼之间,我们的快艇,便已渐渐地接近那团绿光了。由于距离接近,我们不用借助望远镜,便可以看得十分清楚,那一团绿光,正是在一艘快艇的艇尾所发出来的。

那一个年纪较轻的日本人,向我望了一眼,面有得意之色。在敌人的艇尾涂上发光漆,有利于追踪,这的确是十分好的办法,那年轻人得意,也不无理由。

从我们发现那团绿光开始,到我们追上那艘快艇,只不过是几分钟的时间。那两人抛出了绳子,将那艘快艇的艇尾钩住。

然而在这时候,我却觉得事情有不对头之处。

不错,那艘快艇只是在海面上随波逐流,可以说是油箱漏油。但是也可以说是快艇上根本没有人,而后者的可能性更来得大些!

刚才,我们三人,心中充满了已追上敌人的喜悦,是以竟未曾想到这一点!

这时,看那两人的情形,似乎仍未曾想到,但是我却想到了,因为我想到了一个最简单的事情;如果对方的快艇上有人的话,那么,对方在我们将要追近之际,为甚么不开枪射击呢?

我一想到这一点,立即想要阻止那两个人跃上那艘快艇上去。

但是当我想说话时,已经来不及了!

那两人身手十分敏捷,早已一跃已上了对方那艘快艇,而几乎在他们两人的身子,才一落在那艘快艇上,使快艇发出一阵轻微的震荡之际,便立即传来“轰”地一声巨响。

一切一切,只不过是千百分之一秒间所发生的事,我只觉得,黑夜突然变成了白天,在我的面前,出现了灼热的,白色的光芒,那情形很有点像在北海道时,方天以他能放射奇热射线的武器向我作攻击之际一样,但是声势却要猛烈得不知多少倍。

刹那间,说我宛若置身在灼热的地球中心,也不过份,我只觉得我的快艇带着我,向海水之下沉去,而几乎是沸腾的海水,形成千百条柱子,向我的身上,卷了过来,就像是有不知多少头怪兽,以它们的长舌,在向我舐来,准备将我吞噬一样!

我绝不是应变迟缓的人,但是在那一瞬间,我却呆言不知所措。

在我身子陡地下沉之后,我又立即觉得,被一股极大的大力,向上抛了起来。

那一抛,使我抛到了离海面数十公尺的高空!

也幸而是这一抛,才保住了我的性命,我身在半空,向下看去,只见我的快艇,已成了一团火球,而海面上,已根本没有了我们刚才所追的那艘快艇的痕迹!

那艘快艇不会飞向天空,也不会在那么短的时间内,便沉入海心的,那一定是刚才的那一下爆炸,将它彻底地炸毁了!

那两个人………

当我想到那两个人之际,我的身子,又重重地跌入了冰冷的海水之中。

我挣扎着浮了起来,只看到我们的快艇,已在向海中沉下丢,海水和烈火,似乎在搏斗,发出“嗤嗤”的蟿音,不到两分钟,海边又恢复平静了。

那两个在五分钟前,还生龙活虎的人,现在在哪里呢?想起我自己,几乎也和他们一齐跃上那艘快艇,我不禁一连打了七八个寒战。

我浮在水面上,甚么都不想,竟想起我自己“是不是还活着”这一问题来。

我显然是活着,只不过额头上受了些微伤,并不像那两个人一样,已经成为飞灰了。我吸了一口气,不禁苫笑了起来。

刚才,我们发现那团光之际,我还在想事情成功得太容易了!如今,当我孤零零地,浸在漆黑冰冷的海水之中的时候,再想起那四个字来之际,那是一个甚么样的讽刺?

我早就应该知道月神会不是容易对付的,观乎他们在汽车遇袭之后,立即又有车子载他们到海边的这种有准备的情形,焉有他们的快艇被做了手脚而不觉察之理?

他们自然是早已觉察了,所以才在快艇上放下了一受震荡,便会爆炸的烈性炸药,等候追上来的人来上钩!

可恨我们竟会想不到这一点!

我狠狠地拉扯着被海水浸得湿透的头发,因为事变在刹那间发生,而且事变的结果,又是那样地惊人,因之我实在没有办法在短时间内,平复下来,考虑我自己如何脱身的问题。

直到了过了许久,我才想到了这一个问题。

我还浸在海水中,虽渐暂时不致于死,但是如果说要回到岸边去,那又岂是容易之事?我将头没入海水中,又伸出海面,开始向我认为是岸边的方向游去。

一直游了很久,在我所能望得到的地方,仍然是茫茫大海,而我的四肢,则已渐渐地感到麻木了。我除了浮在海面上之外,连动一动手,踢一踢脚,都感到十分困难。

在那段时间中,我不但要和致命的寒冷,起伏的波涛作斗争,而且,要和自己心中,不如就此死去,何必为生存而作如此痛苦的挣扎的想法而斗争。

我咬紧牙关,仰高着头。

终于,我等到了东方发白,天色阴沉得可怕,但总算已是白天了,在白天,我生还的希望,是不是可以增加呢?

但看来,白天和黑夜是一样的。

我尽量减少体力的消耗,因为看来,要游到岸上,已是没有可能的事。

我唯一遇救的可能,便是等到有船经过我的声音能及的地方!

如果不是我受过严格的中国武术锻炼的话,我相信这时,一定早已沉到海底去,和那两个带我出海的日本人为伍了。

我一直支持到中午,才看到远远地又有一艘快艇,驶了过来。

我扬起了右臂,高声呼叫,我从来也未曾想到我自己的声音,在海面听来,竟会这样低弱,我用力撕下了一只衣袖,举在手中挥扬,约莫过了五分钟之久,那艘快艇竟向我驶来了!

当我看到那艘快艇向我驶来之际,我突然觉得,我所有的力气,全都用尽了,我连再抬起手臂来的力道,都没有了。

我只能浮在水面,不使自己沉下去,我闭着眼睛,直到我耳际听得快艇的机器声,渐渐接近。我心中暗忖,如果快艇上的,是月神会的人呢?那我毫无疑问地要成为俘虏了。

可是我的不幸,幸而未到这一程度,我的耳际,突然响起一个人的声音,那是纳尔逊的声音,他的声音中,充满了惊惧和意外,叫道:“卫!”

我睁开眼来,纳尔逊站在艇首,两眼睁得老大,我只能讲出三个字来“纳尔逊。”

纳尔逊先生立即抛下了绳子来,我麻木的五指,抓住了绳子,他将我拖上了快艇。我身子缩成一团,连站起来的力道都没有,纳尔逊先生屈一腿,跪了下来,扶起了我的头,扬首叫道:“白兰地,快!快上”

一个壮汉从舱中钻了出来,纳尔逊先生自他的手中,接过了一瓶白兰地,向我口中便灌,我喝了两口,他还要抱我起来。

我心中对他的感激,当真是无以复加,我只是望着他,以我的眼色,表示感谢。

纳尔逊先生用力一顿,将我抱了起来,我忙道:“我可以走。”他却不睬我,那壮汉走过来,两个人一齐将我抬进了船舱之中,为我除下了所有的湿衣服,又以一条毛毯,裹住了我的身子,不住地擦着,直到我全身,都感到暖烘烘为止。

我到那时,才握住了纳尔逊先生的手。

纳尔逊只是淡淡地一笑:“你在海中,飘流了多久?”

我道:“大约有十二个小时了。”

纳尔逊先生“唉”地一声,道:“那一声爆炸——”我摇了摇头:“我们中计了,那两位朋友——唉!”我也不由自主地难过地叹了一口气。

站在纳尔逊先生后面的那个壮汉,这时突然痛苦地叫了一声。我向他看去,只见他面肉痛苦地扭曲着,我这才注意到他的脸容,和那两人中,那年轻的一个,看来十分相似。

纳尔逊先生在拍着他的肩头,道:“铃木,你失去了一位弟弟,但是国际警察部队,却失去了两名干探,你应该相信,我的心情,比你更难过!”

那壮汉呜咽道:“我知道,可怜的弟弟,他还……还只是一个孩子!”

我难过地道:“铃木先生,你的弟弟已不是孩子了,他机智、勇敢,不愧是国际警察部队中的英雄!”铃木止住了哭声,面上现出了一丝骄傲的神色来。我将事情的经过,向他们两人,说了一遍。

纳尔逊先生道:“我接到了海上发生爆炸的报告——那是一架夜航客机发现的,而且,我等着铃木和春田两人的汇报,又等不到,我知道出了事情,便赶了来。”我苦笑了一下,道:“每次历险回来,我都觉得自己能以脱难,都是由于自己的努力,但这次——”

纳尔逊先生不等我讲完,便抓住了我的手:“我们别再想这件事了,好么?”

我顿了一顿,道:“好。”

纳尔逊先生又笑了起来,道:“那只硬金属箱子,这次,我已经放在一个稳妥到不能再稳妥的地方了,而且,有二十四名久经训练的警方人员,奉到命令,每一分钟,他们的视线,都不可以离开那只箱子。等方天和我们一起的时候,我们才将它打开来。”

我在算算日子,某国大使大概这时,和热锅上的蚂蚁,相差无几了。虽然他上司给地的期限还没有到,但在东京失去了我的踪迹,相信也也够急的了。

纳尔逊提起了那家工厂,我便想到了那家工厂总工程师木村信之死,我忙道:“木村信工程师的死亡,是为了甚么原因?”

纳尔逊先生浓眉一蹙:“我已要求医官再详细检查了。”

我忙问道:“医官初步的报告结果是甚么?”

纳尔逊先生摊开了手:“经过了据说是极详细的检查之后,医官说木村信甚么都好,完全是一个健康的人,绝无致死之理!”

我呆了半晌,想起了那天晚上,方天和木村信见面之际,以土星上的语言交谈的情形,知道其中,必然有着极大的隐秘。

但如今,我却也说不出所以然来。

纳尔逊先生望着我:“卫斯理,我觉得我们为了方天,还要去冒生命危险,但是他却要对我保守他的秘密,这实在是十分不公平的事。”

我叹了一口气:“那你要原谅他,他的确说不出来的苦衷,如果他的身份暴露了,那他要遭受到极大的痛苦!”

我们一直以英语交谈着的。但是纳尔逊在听到了我的这句话之后,忽然以他并不十分纯正的中国国语道:“其实也没有甚么了不起,他不过是来自地球以外的星球而已!”

我本来是裹着毛绒,躺在一张躺椅上的,可是我一听得这句话,连人带毛毯,一齐跳了起来,道:“你——你——”

纳尔逊伸手一按,重又将我按倒在那张躺椅之上,继续以中国国语向我交谈。

纳尔逊道:“你大可以不必吃惊,这是我自己猜出来的,并不是你不守诺言,向我泄漏了他的秘密。”

我只呆呆地望着他,一言不发。

纳尔逊耸了耸肩,道:“卫,这其实一点也不值得大惊小怪,无边无际的太空之中,像地球这样的星体,以亿数计,自然别个星球上,也会有着高级生物。地球人拚命在作太空探索,其它星球上的‘人类’,当然也一样,有人从别的星球来,这件事,想通了之后,实在是不值得奇怪的!”

我仍是呆呆地望着他。

纳尔逊先生得意地笑了一笑,道:“我向一个人种学权威请教过,他告诉我,在太阳系的行星上,除非没有高级生物,如果有的话,其演变过程,其外形一定是和地球上的高级生物大同小异,因为大阳的辐射能操纵着生命,没有太阳,便没有生命,同一个太阳,便出现同一的生命!”

我苦笑了一下,道:“方天和我们的确是相同的,所不同的,是他的血液的颜色而已。”

纳尔逊先生向我指了一指,道:“还有一点不同,那便是他的脑电波特别强烈。”

我不得不承认纳尔逊先生的本领,在我之上,因为我对方天的身份,虽然起过种种的怀疑,但是我无论怎样怀疑,都受到地球的局限,我绝未想到,他竟是地球以外的人!

而纳尔逊先生却突破了这种局限。

这证明他的推断能力,想像能力都比我强得多。

纳尔逊先生又道:“但是我却不知道他来自哪一个星球。”

事情已到了这个地步,我也实在没有再为方天保守秘密的必要了。我道:“他来自土星。”

纳尔逊先生双掌一击,道:“问题迎刃而解了!”

我问道:“甚么问题?”

纳尔逊道:“他为甚么在将要射向土星的火箭上,加上一个单人飞行的太空囊,这个谜已揭开了!”我点头道:“是的,他是一个可怜虫,他虽然来自土星,但是却不是太空怪侠,而只是一个想家想得发疯的可怜虫,我想,我们应该帮助他回家去。”

纳尔逊先生来回踱了几步,道:“自然,但是我们对委托我们调查他来历的国家,如何交代呢?”

我道:“那容易得很,我们教方天说,他在火箭上装置的单人飞行太空囊,是用来发射太空猴的好了,火箭发射时,作最后检查的是他自己,绝没有人知道坐在那太空囊中的究竟是甚么人的。”

纳尔逊道:“这倒是一个办法,但是我们首先要将他从月神会的手中救出来。”

我道:“月神会是不会害他的,月神会要他作一次飞向月球的表演,以巩固信徒对他的信仰!”接着,我便将我所知,月神会创立的经过,以及方天和另一个土星人迫降地球的经过,向纳尔逊先生详细说了一遍。

纳尔逊静静地听着,只有当我说及木村信和方天见面时的情形时,他才不断地发出问题来。

他问:他们两人讲的,当真是土星上的语言么?

他又问:木村信临死之前,难道连一句遗语也没有么?

因为那是几天之前的事情,我对每一个细节,都记得十分清楚,所以,纳尔逊先生的问题,我都可以作出正确的回答。

纳尔逊先生想了半晌,也是一点头绪也没有。我们只是肯定“获壳依毒间”这五字,是土星语中对某一件事,或某一种东西的称谓。

但是那究竟是甚么事,或是甚么东西,我们却不得而知。

我们并没有去多想它,因为方天说过,这件事即使由他来解释,地球上的人类也是难以设想,难以了解的,那我们又何必多化脑筋去想它呢?

在我一被救上快艇之后,快艇便向前疾驰着,就在这时候,铃木大郎走了进来,道:“在望远镜中,已经可以看到月神会的总部了,雷达探测器的反应,是九海浬。”

我再度跃了起来,我的衣服没有干,我穿了铃木大郎的水手衣服,将我原来的袋中的东西,再放入袋中,那柄特制的连发枪,仍然可以使用,我将之挟在腰际,和纳尔逊两人,一齐出了舱。

雷达指示器的标志指出,我们离开悬岩,已不过六浬了。

从望远镜中望过去,可以看到那曾经囚禁我的,魔鬼也似的灰色古堡形的建筑——月神会的总部。

那建筑有几个窗口,还亮着灯光。我相信其中有些窗口之中,是月神会的长老在讨论如何夺回“天外来物”,有些窗子之内,则有人在威逼方天作飞行表演。

但是,是不是有的窗子之中,佐佐木季子也在受着威逼呢?我心中叹了一口气,我和纳尔逊先生将要去涉险的,是一个有着千百条现代喷火恐龙的古堡!成功的希望,实在是不大的!

我抬头向黑沉沉的天空看去,土星在甚么地方呢?土星在我们肉眼所不能见的远方,但我们却要为一个土星上的人去涉险,这自然不是“人类的同情”,只可以称之为“生命的同情”了。

我在呆呆地想着,快艇迅速地向月神会的总部接近。

当雷达探测器的表板上,指着我们离开前面的岩岸,只有两海浬的时候,突然,我们听到了“通通”两声响,接着,两团带着灼热光亮的圆球,已向我们快艇的上空,飞了过来!

那两团光球,到了我们快艇不远的上空之上,便停留不动,而光亮更是白热,照耀得海面之上,如同白昼一样!

那是超级持久的照明弹!

而同时,我们听到了不止一架水上飞机飞起的声音。纳尔逊先生立即下令:全速驶离照明弹的范围!

在海面之上,我们的快艇,像颠马一样地转了一个弯,倒退了回去。

三分钟之后,我们驶出了照明弹的范围,隐没在黑暗之中,我们听到了机枪的扫射声,看到了海面上溅起了一连串溅起的水柱!

纳尔逊先生叫我和铃木大郎,都穿上了救生衣,他自己也不例外,我们的快艇,向外疾驰着,照明弹显然是在岸上发出来的,已不能射到我们所退到的范围之内,水上飞机在盘旋,铃木大郎熄上引擎。

纳尔逊先生叹了口气:“他们有雷达探测设备,有武装的水上飞机,有超级的照明弹,结论是甚么呢?我接了上去:“结论是我们的快艇,根本是不能近岸!”

纳尔逊先生托着下颏,蹲了下去。

铃木大郎道:“我们可以潜水过去!”

纳尔逊先生立即纠正他:“你应该说‘你们’才对!”

铃木大郎抗议道:“先生,我的弟弟——”纳尔逊先生道:“是的,你的弟弟牺牲了,你要去杀敌人出气,但是快艇不能没有人留守,我们更不能没有人接应,这是命令!”

铃木大郎低下了头,不再言语。

纳尔逊先生在他的肩头上拍了一拍:“好朋友,别再难过,别再难过了!”

他在劝铃木大郎不要难过,但是他自己的言语,却哽咽了起来,这实在是十分动人的场面,只可惜我没有能力将当时的情景,以十分动人的笔触,记述出来。

水上飞机的声音,已静了下来,而照明弹的光芒也熄灭了。

由于我们的快艇,已停了引擎,所以海面之上,显得出奇的静。

纳尔逊先生的声音又恢复坚毅镇定:“他们的水上飞机,能在三分钟内的时间起飞,我们刚才能够走脱,实在非常幸运。不必再去冒险了,我接受铃木潜水而去的计划。”

我道:“我也接受,但是我认为我一个人去就够了。”

纳尔逊先生笑道:“这算甚么?被土星人以为我们地球三十七亿人口中,只有一个人是英雄么?”

(一九八六年按:当时人口三十七亿,二十多年后,已超过四十亿了。)

我知道我是绝不能使纳尔逊先生留在快艇上的,说也只不过是白说而已,是以我道:“你的体力,可以支持得住么?”

纳尔逊先生爽朗地笑了起来:“有一具海底潜水机,如今正燃料充足地在艇上。”

我听了不禁大喜:“那我们还等甚么?”

那海底潜水机,形状如一块长板,但是却有推进器,可以伏在上面,在海水下潜航,速度虽然不十分快,但是却可以节省体力,而且,我们也只要航行三海浬左右便够了。

我们将一切应用的东西,放入绝对避水的胶袋之中,换上了潜水衣,负上了氧气筒。

铃木大郎默默地帮着我们,不到半小时,我和纳尔逊,已并肩在海底了。我们着了灯,灯光可以及到二十公尺左右之处,我们的深度,也是二十公尺。

在海底中,要辨别方向,并不是容易的事,非要有丰富的潜水经验不可,在这一点上,纳尔逊先生便不如我了。

我们的心情都很紧张,因此我们虽然配备着在海底通话的仪器,但是却谁也不出声,直到灯光一映之下,前面出现了一排悬挂在空中的黑色圆球时,我们才各自低呼了一声。

那一个排着一个黑色圆球,在碧绿的海水之中,浮悬不动,乍一看到,倒有点像悬挂在圣诞树上彩色玻璃球。

但是我们却都知道,那是一碰到了黑球两端的细铁线,便会引起致命爆炸的水雷!

那种水雷十分旧式,看来是第二次世界大战时日本海军的遗物,但是它的威力,自然仍是十分可观的,我们转向右,沿着密布的水雷阵,向前潜进,可是那一排水雷阵,竟像是没有尽头一样!

在我的估计之中,在我们转右之后,已潜到了两浬多了,但水雷仍然在。

我伸手打开了通话器的掣,道:“我们是不是应该冒险闯过去?”

纳尔逊先生答道:“我看不必,再向前去,便应该是一个海湾了,月神会再放肆,也不敢将水雷布在经常有船只的海湾之中的。”

我依着纳尔逊先生的话,向前继续潜进,没有多久,水雷果然到了尽头,但却并不是突然断了,而是转了一个弯吧了!

密密排排的水雷,成半圆形,将月神会总部的海面,完全守住!

我和纳尔逊先生两人,不禁面面相觑!

我们都知道,水雷既然将前进的去路,完全封住,那我们要再向前潜进,唯一可能,便是越过水雷。我呆了并没有多久,便道:“你后退去,没有必要我们两个人一齐冒险的。”

纳尔逊先生自然知道我的意思,我是要冒险去摘除水雷的信管,使我们可以顺利通过去。

纳尔逊立即道:“卫,别忘了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时期,我曾经领导过一个工兵营的。”

我立即道:“所以,事至今日,你是完全落伍了,这项工阼,必须由我来做!”

纳尔逊半晌不语,才道:“我们还未曾绝望,不必冒险去行那最后一步。”

我向前一指:“你没有看到水雷网是如此之密么?”纳尔逊先生道:“我猜想,他们为了防止有人接近他们的总部,自然也防到人们会从深水潜来的这一层,然而,月神会究竟不是公开的武装部队,他们的势力虽大,但如果布置的水雷,在海面上被人家看了出来,那也可能招致麻烦的!”

我听了之后,心中一动,道:“你的意思是,我们可以在水面上过去么?”

纳尔逊道:“不是水面,如果我们冒出了水面之上,那一定逃不过雷达网,而在水中,又越不过水雷网。”我点头:“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我们要在水雷网和雷达网之间穿过去。”

纳尔逊先生道:“照我的猜想,水雷的触角,不可能直达海面,而只要离海面有半公尺的空间,我们的身子就可以穿过去了。”

我苦笑道:“就算你的想法不错,我们也必须抛弃潜水用具,和海水潜水机,才能过去了。”

纳尔逊先生道:“我以为徒手游上几浬,总比冒险去拆除水雷的信管好得多。工兵宁愿拆除十个地雷,也不愿意拆一个水雷,因为人游近去,海水可能发生莫名其妙的震荡,这种震荡,有时便足以使得一枚水雷发生爆炸!”

我当然知道,要拆除水雷的信管,绝不容易的事情,因此,我首先拉动了潜水机上的操纵杆,潜水机缓缓地向上升去。

本来,我们的深度是二十公尺的,到了指示标上的指针,指莙三公尺的时候,我们的眼前,仍可以看到魔鬼的罐子也似的水雷触角。

我和纳尔逊先生继续向上浮去,直到我们的背脊,已经几乎出了水面,我们才看到,果然,水雷的触角,离开海面,有一个空隙。

但是那空隙却只有一公尺半左右!

那也就是说,即使我们抛去一切装备,也要极度小心,方能不露出水面,而又不碰到水雷的触角,在那样的空隙中通过去。

我们又向下沉下去,在十公尺深处,纳尔逊先生伸手和我握了一下,道:“如果万一身子可能碰到水雷的触角,那我们还是让身子浮上水面的好,因为雷达网纵使发现了我们,我们还可以有逃避的机会!”

我一面解除身上的潜水衣,一面向纳尔逊先生点着头,表示我同意他的见解。

不一会,潜水机等东西,都沉入海底去了,我将那只不透水的胶袋挂在颈上,开始向上浮去,到了将近到海面的时候,我以极慢的速度,向前游去。大海十分平静,但是我却觉得再大的鷩涛骇浪,也不能使我的心跳得那样厉害。

我缓缓地向前游着,究竟我是不是能否顺利通过,连我自己也不知道。

我慢地游近水雷的触角,那是手指粗细的长铁棒,直上直下的竖在海水之中,下到海底,上到离海面只有半公尺之处!

而我就茌那半公尺的空间越过去!

到我的身子,游到了那些触角的上面之际,我全身的肌肉,都产生了僵硬的感觉,因为我离死亡,实在是太近了!

那一瞬间,其实至多也不过是一分钟,但是在我来说,却像是一个世纪!

终于,我游过来了!

我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身子不由自主,向前伸了一伸,双臂也伸出了水面,像是一个被绳子捆绑了许多时候的人,一旦松了绑,便要舒一舒手脚一样。

我才一伸开双臂,发觉自己的身子还未曾下沉,双臂竟已伸出了水面。

我连忙缩回手来,只见纳尔逊先生也已经游过来了,他一把拉住我,便向海底下沉去,我们两人谁也不说话,向前游去。

在我们向前游去之际,我们都看到了海水之上,传来几阵的灼亮。

那当然是在上空有照明弹的缘故。

我一面向前游去,一面心想,实不免骇然!

刚才,我双手露出了海面,只不过是极短的时间,难道他们立即就发现了?我们已经抛弃了一切设备,因此我和纳尔逊先生,也没有法子在海底通话,我们只是不断地向前游着。

约莫过了一个小时,我们已可以看到前面有着嵯峨的怪石,我们又向前游了丈许,伸手抓住了滑腻的石角,向上浮起来。

不一会,我们的头已经探出了水面。

这时候,我们两人,都已经筋疲力尽了,当我们的头一探出水面之后,我们都大大地吐着气,因为当我们茌海底潜泳之际,我们只能将口唇贴着水面,来匆匆忙忙地吸上一口气。

我们都喘着气,谁也不说话,过了片刻,纳尔逊先生才道:“我们虽未被他们发现,但他们已发现有东西侵入了他们的水域了。”

我道:“他们可以肯定是人么?海中的大鱼难道不会游近来么?”

纳尔逊先生道:“鱼?如果海中的生物会游近来的话,那么水雷网早已炸完了,利用高频率电波,可以将海中的所有生物,逐出老远,这早已不是科学上的新发现了。”

我呆了半晌:“这样说来,他们可以肯定侵入水域的是人了?”

纳尔逊先生道:“那也不一定,譬如说,受伤的海鸥,落在海面之上,雷达网也可以立即感觉得到的,这要看他们的判断能力如何了。”

我叹了一口气:“想不到我伸了一下手,却又给前途带来了许多困——”

我最后的一个“难”字,还未曾出口,纳尔逊先生突然伸手按住了我的口,我也已听到在我们上面的岩石上,有脚步声传了过来。

我不但立即住口,而且,身子伏在岩石上,一动不动。脚步声越来越近,强力电筒的光芒,也在海面之上,扫来扫去。

但我们幸而未被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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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4-26 21:39:5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章跳海逃生
等到脚步声渐渐远了开去之际,我和纳尔逊两人,不约而同,一齐向上窜去,显然我们两人打的是同样的主意,我们要在巡逻者回来的时候,将之制住!

我们在岩石上迅速地攀援着,不一会间,便到了一条路上。我们两人的身子在路面上滚了过去,到了路边,躺着不动。

向前看去,庞然巨大的古堡,就在黑暗之中,有几个窗口的灯火,依旧通明。

我们化了那么多的时间,所能做到的,只不过是来到了月神会总部的附近而已,再下去,事情会怎样发展,实是难以预料!

我低声和纳尔逊道:“我们是不是准备袭击刚才过的巡逻者?”

纳尔逊立即道:“如果可能的话,我们便扮他!”

我点了点头,我们忍受着砭骨的寒风,屏气静息地等着。

不一会,只听得脚步声又传了过来,远远地,我们看到两条人影,向我们渐渐地接近,不一会,那两人已在我们的身边走过。

纳尔逊先生虽然已是五十多岁的人,但是他身手之矫捷,比诸年轻小伙子,实是不遑多让,我们两人,像黑豹一样地扑了出去,立即箍住了那两个人的头颈。

“拍拍”两声,那两人手中的电筒,落在地上,他们连半声也未及出,后脑便被我们重重地击了一下,昏了过去。

我们两人,绝不多废话,将自己身上的湿衣服,迅速地脱了下来,换上了那两人身上的衣服,然后,将他们两人缚住了手脚,塞在岩石缝中。

然后,我们拾起了手电筒,向前走去。

我们刚一转过了山角,便有人迎面而来,喝道:“有发现么?”

我沉声道:“没有!”

那人道:“快到广场集合!快去!”

他话一讲完,便转身走了开去,我和纳尔逊两人,都不知道广场在甚么地方,但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当然不能向那人发问。

我们只得向前走去,转了几个弯,我们心中的疑问,便已有了解答。

广场就在那古堡型建筑的右侧,是一块广约亩许的空地,在我们到时,空地上已有几十人在了,我们站在一个黑暗的角落上,并不出声。

而那几十个人,有的虽在讲话,声音也是十分低微,约莫过了三分钟,络续又有些人来到,这才见到,正对着广场的一个窗口,突然大放光明。

接着,窗子打开,窗口现出了一个人。

广场之上的所有人,立即变得更寂静。我和纳尔逊先生互望了一眼,我们都不知道将发生甚么。我们不敢将头抬得太高,唯恐暴露了我们的真面目,偷眼向窗口望去,由于那人站在贴近窗子处,而光线则自他的身后射来,因此看不清他的脸面,只不过看到一个高大的黑影而已,看来十分神秘。

那人出现之后不久,便听得他发出了低沉的声音,道:“雷达控制的远程红外线摄影机,已经摄到了露出海面的东西,那是一双人手!”

广场上起了一阵骚动,但立即又静了下来。

我和纳尔逊的心中,都骇然之极!

因为我们实在未曾想到,月神会总部中的设备,竟是如此之周密!

那人继续道:“有人侵入了我们的海域,而你们的巡查,却说并无发现!”

那人讲到这里,顿了一顿,广场上大多数人,低下头去,像是感到惭愧。我们也低下了头,我想,那在窗口讲话的人,只怕做梦也想不到他的训词,我们也会杂在其中偷听!

那人略顿了一顿,道:“现在,你们向总务部去领放射线探测器,再去继续搜寻那侵入海域中的人!”我和纳尔逊两人,都吃了一惊,因为那人要这些爪牙,去领取放射线探测器,以便继续搜寻我们,那是甚么意思呢?

是不是他们在附近的海域中,放进了甚么放射性特强的物质,而凡是在海中游上来的人,身上便沾到这种放射性的物质了呢?

我们看到,那人在讲完之后,便退了回去,窗子随即关上,灯火也自熄灭。

而聚集在广场上的人,也立即纷纷离去,纳尔逊轻轻地碰了踫我,我们两人,也向外走了开去。我们当然不知道甚么“总务部”在何处,而且我们也无意于去领取甚么放射性探测器。

因为在黑暗之中,我们还可以混瞒过去,而如果一到了灯光之下,那么,我们两人乔装的面目,是非被识穿不可的。

我们离开了广场,跟着众人,向前走着,而一来到墙角处,便立即身子一闪,闪过了墙角,在墙的那边,一个人也没有。而且,也显然没有甚么人发现我们两个人,已过了墙角。

我是已经到过这里一次的,地形较熟。

所以,我们一转过了墙角,便由我走在前面。我们尽量保持着快,保持着轻,不一会,便来到了一扇门的旁边。

我推了推那扇门,门是锁着的。我取出了百合钥匙,同时回身向纳尔逊先生,作了一个手式,请他为我“望风”。纳尔逊机警地四面望着。我只费了一分钟的时间,便已经将那度门弄开了,我轻轻地推开门,和纳尔逊先生一齐闪身走了进去。我们两人才一进门,便不约而同,都将那柄连发的新型手枪,握在手中。

因为我们进了门后,眼前一片漆黑,甚么也看不到,我们当然不知道会有甚么意外发生。直到过了半分钟,黑暗之中,一点动静也没有,纳尔逊才打亮了他随身所带的电筒。

电筒的光芒,照亮了眼前的情景,只见那是一间很大的房间,但是却并没有窗户,房间中推满了各式各样的杂物,大都积尘甚厚。

那间房间,看来是一间储物室。我们对望了一眼,又不约而同地伸出手来,重重地握了一下,来庆祝我们的好运气。因为我们在开门的时候,根本不知道那里面是一间甚么房间,如果那是一间卫士休息室的话,那我们的运气就坏透了。

如今,那是一间没有人的储物室,我们的运气之好,的确值得祝贺。

我们两人,一齐来到了那房间的另一扇门前,侧耳向外听去。只听得外面不断地有脚步声传了过来,听来那像是一条走廊。

我轻轻地旋动着门把,那门也是锁着的,我又动用了百合钥匙,锁匙孔中,发出了“拍”地一声响,我和纳尔逊两人,连忙退开了一步。

但是并没有人发觉那“拍”地一声响,我又转动门把,将门打开了一道缝,向外看去。只见外面果然是一条走廊,不少人正在来来往往地走着,面上的神色,大都是十分紧张。

在这样的情形下,我们当然不能贸贸然地出去,只好在这间满是积尘的储物室中等着。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脚步声已渐渐稀落了下来,我们正待开门出去,去寻找方天时,突然听得一个沙嘎的声音嚷了过来:“发现河野和上间两人,他们被打昏了过去。”

我和纳尔逊先生的心中,却不禁一凛。

只听得门外有人道:“侵入的敌人有多少?”

刚才那沙嘎的声音叫道:“两个,一老一少,一个是西方人。”

接着,一个十分庄严的声音,传了过来,道:“仔细搜寻,一捉到了他们,立即便将他们投入火炉之中,烧成飞灰!”

当那个声音在讲话的时候,其余人的声音,都静了下来。

从那声音的庄严程度听来,那人可能是月神会的长老之一。

我几乎忍不住想打开门来,看一个究竟,但是却为持重的纳尔逊先生所阻。

那声音继续道:“将那一男一女看得紧密些,不要误了我们的大事!”有许多声音答道:“是!”

纳尔逊先生附耳道:“卫,听到没有,一男一女,女的是谁?”我也以极低的声音道:“佐佐木季子。”纳尔逊先生道:“可能是她,唉,我们如果知道他们在甚么地方就好了!”

我道:“那是很容易的事情,你不要阻止我冒险进行了。”

纳尔逊先生“哼”地一声,似乎颇不以为然,我也不再和他争辩,只是留心地听着外面的动静,只听得脚步声渐渐地散开去,我再度轻轻打开了门,从门缝中向外看去。

外面的情形果然和我所料的一样,许多人都离去了,他们显然是奉命去严密监守的“一男一女”了。而一个身材高壮的人,却还站着。

那人背对我,我看不清他脸面,但只看他那披着大红神袍的背影,也有一种令人肃然起敬的感觉,当然他是月神会长老之一了!

我迅速地将门拉了开来,同时身子一缩,跃到了门背后,伸指在门上“卜卜”地敲了两下。纳尔逊先生这时,显然也已经知道了我的用意!

只见他将身子,隐在走廊的灯光照射不到的地方,同时伸出拳头来,向门外装了装。我向他一笑,又立即转过头,从门缝中看门外那人的动静。

只见那人一听得伸指敲门声,便立即转过身来!

他一转过身来,走廊上闪动的油灯火光,照在他的脸上,我几乎吃惊得要高叫起来!那身披大红神袍的人,分明是井上次雄!在那瞬间,我相信我的面上,一定充满了惊讶,我几乎忘记了自己定下的步骤!直到那人也是满面惊讶的向前走了过来,我才从惊愕中醒过来。

我自己告诉自己:那人自然不可能是井上次雄,但他却一定是井上家族中的人。

一个家族中的成员,面貌相似,这并不是甚么十分奇怪的事情,原不值得大惊小怪的。

等我明白了这一点之后,那人已来到了门口,只见他以十分熟练而迅速的手法,擎了一柄手枪在手,喝道:“谁在里面?”

我和纳尔逊先生两人,都屏住了气息,一声不出。

那人既是井上家族中的人,那么当然是月神会之大首脑之一,如果能将他制住的话,那实是太理想了,那人喝了一声之后,一步便跨了进来。

我一见那人跨了进来,双足一弹,身子已待向地疾扑而出!

但是,在我的身子,还未曾扑出之际,那人却又立即向后退了开去,又喝道:“谁在里面?”

我和纳尔逊先生互望了一眼,都不出声。

那人面上现出了犹豫之色,但他究竟是一个十分精明的人,竟不再走进来,只是欠身伸手,握住了门把,想将门关上。

我那时候,正在门后,心想如果给他们将门关上的话,那我们便再没有机会擒住他了!

因之,就在他握住了门把,将门拉上之际,我的身子一侧,肩头狠很地向那扇门撞去。

那一撞,发出了“砰”地一声响,那扇门也以极快的速度,向外关去,几乎是在同时,我又听到了那扇门撞倒了那人的声音!

我不等门关上,一伸手,便已拉开了门来。

那人倒在走廊上,正待爬起身来,但是我也已经赶了出来。

那人一见了我,一伸手,便去抓跌在地上的手枪,在他的五指,刚一触及那柄小手枪之际,我的右脚,已及时赶到,重重地踏在地的手背之上!

那人闷哼一声,他的身子,突然出乎意料之外地翻了起来,两腿一伸,已挟住了我的头颈,我的身子被他两腿之力一扳,不由自主,也跌倒在地。

我确是未曾料到对方的身手居然这样娇捷,我一倒地之后,头部仍被他双腿紧絜地挟着,不能动弹,但我的双手却是可以活动的,我一掌切在他的小腹之上,那人又是闷哼了一声,双腿松了开来,我就势一头,又在他的小腹之上,撞了一下。

那一下,撞得那人的身子,猛地挺了一挺,怪叫了起来!

他的叫声,在冷静的走廊中听来,极其响亮惊人,我吃了一惊,当胸将他提了起来,一拳将之击昏。

这时,在走廊上的两端,都可以听到有脚步声传了过来,我拖了那人,回到储物室中,才一进室,纳尔逊先生便要向外冲去。

我忙道:“你做甚么?”

纳尔逊道:“你忙拾起他的手枪。”

我将那昏了过去的人,向纳尔逊一推,准备窜出去将那柄手枪拾了回来,但是已经来不及了,走廊的两端,都已经有人出现了。

纳尔逊先生忙将我拉住,轻轻地关上了门。

我凑在锁匙孔中,向外看去,只见奔到门前,约有四五个人。

他们的面上的神色,俱皆十分惊讶,一个道:“刚才好像是井上长老在叫。”

另一个道:“是啊,他何以突然不见了。”

又有的道:“难道井上长老德高,修炼成功,已经飞升到月亮上去,成了月神了么?”

众议纷纭间,又有人叫道:“看,这是井上长老的佩枪。”

众人静了片刻,有一个道:“井上长老已出了意外,我们快去报告!”

这时候,昏了过去的井上长老,也已醒了过来,但是他却一声也不敢出,因为,纳尔逊的快枪,正对准了他的心窝。

我看到那些人匆匆离去,便来到了井上长老的面前,道:“井上先生,你应该知道你自己的处境了。”井上长老的面色如何,在黑暗中,看不真切,但他的声音,却还十分倨傲,道:“要明白自己的处境的,不是我,而是你们!”

我笑了起来,道:“不错,我们是在虎穴之中,但是我们擒住了虎首,阁下以为是谁该考虑他的处境呢?”井上长老不再出声。

我向外倾听着,走廊外又有人声和脚步声传了过来,那些人自然是来找井上长老的。

或许是由于这间储物室从来也没有人来的缘故,竟没有人想打开门来看一看,乱了片刻,人又慢慢地散了开去,我才道:“井上先生,你可以发问题了。”

我不先向他问问题,却叫他先向我发问,那是要试一试他是否知道我们的来历。

但井上长老也十分奸猾,道:“我有甚么好问的?你们要甚么?”

纳尔逊先生沉声道:“卫,别耽搁时间。”

我立即道:“井上阁下,为了你自己的安全,你必须回答我们两个问题。”井上长老“嗯”地一声,我道:“被你们绑了来,硬要他作飞行表演的方天在哪里?”

井上长老呆了片刻,道:“他正在三楼的长老室中,受着十分优渥的待遇。”我立即又问道:“佐佐木季子呢?”

井上长老怒道:“不行,她不行。”

我呆了一呆道:“甚糜叫‘她不行’?”

井上长老道:“她是我们选定的圣女,在即将召开的信徒大会上,她要赴海去和海底之神,传达我们的信仰,照例不能见外人的!”

我听了井上长老的话,心中实是愤怒之极!

这是二十世纪六十年代,但这干畜牲居然还以人命来渲染妖气,以达到他们骗人之目的!

我想起佐佐木博士之死,这些人的愚行,已害了一个最杰出的医学家,而且还要害不知道多少人,我实在忍不住,手扬处,“叭叭”两声,便在井上长老的面上,重重地掴了两掌!

那两掌我下手极重,井上长老一声呻吟,大著舌头道:“妄触长老圣体的人,手臂定当折断。”

我本来掴了他两掌,气倒也出了一些,一听得他这样的说法,我气又往上冲,道:“反正是断,我掴多两掌再说!”

我话一说完,又是两掌掴了过去!

那两掌下手更重,我听得他口中牙齿松动的声音,我的手背上,也溅了热血。我把手背上的血,抹在他的衣服上,又问道:“佐佐木季子在哪里?”

井上长老屈服了,也不再说甚么“圣体”不“圣体”了,他的语言已是含糊不清,道:“她在顶楼的圣女室中。”

我问道:“这两个地方有守卫的人么?”

井上长老道:“自然有的。”

我道:“好,你是月神会的长老,一定有办法可以使我们顺利进入这两间房间的。”

井上长老道:“我没有办法。”

我冷冷地道:“你的脸上,我如果再掴上两掌的话,你将会十分难看。”

井上长老呆了半晌,才道:“我可以将长老的信符交给你们。”

我问道:“有了长老的信符,我们就可以通行无阻了么?”井上长老道:“只有长老,才能盘问持有长老信符的人。”

我道:“快拿来。”井上长老道:“挂在我颈间的就是了。”

我自他的颈间,抽出了一条金炼,金炼的一端,系着一条极大的珠子,那珠子浑圆银白,看来就像是一轮明月一样。就在那珠子之旁,有两块小小的金牌,上面镌着些字因为黑暗,也看不真切。

我一将这件东西取到手,便向纳尔逊先生扬了扬首,纳尔逊先生一掌击在井上先生的下颔上,又将他击得昏了过去。

纳尔逊将井上长老放在地上,又取出了一条手帕,和一只小瓶,将小瓶中的液体,倒了几滴在手帕上,以手帕覆住了井上长老的口鼻。

那小瓶中的液体,散发着一阵令人头昏目眩的气味,连我也几乎昏了过去。我们两人,连忙打开了门,出了那储物室。走廊中并没有人,我将井上长老的信符,抓在手中,虽然有了他的信符便好得多,但若遇到了月神会中的长老,一样可以向我们盘问。

我们小心向前走着,到了三楼一扇门前,有两个胖子守着,我示意他们将门打开,他们却一动不动。我扬着信符,喝道:“你们为何不将门打开?”

那个胖子的面上,都现出了一个狡狯的微笑来。

我不知发生甚么事,但总知有些不对头。

我立即提高了警觉,那两个胖子道:“这门的锁匙,只有长老才有,因为这里是长老室。井上长老请你们来,难道没有将钥匙交给你们么?”

我听了那胖子的话,不禁目瞪口呆!

那两个胖子望着我们,更是笑得不怀好意。

我在刹那间,心中不知想了多少事,我口中立即道:“这个么,井上长老或者是一时匆忙,所以忘记了。”我一面说,一面向纳尔逊作了一个手势。

我话未说完,身子一矮,一面向一个胖子的肚撞了过去。

而纳尔逊也立即会意,他猛地挥出了一记左钩拳,击向另一个胖子的下颔!

我们各自的这一下突袭,出手奇快,都击中了对方。但是那两个胖子却是非同小可的人物,被我撞中肚子的那胖子,只是身子向后退出了一步。

而中了纳尔逊先生左钩拳的那一个,却连身子也未曾晃动一下,反倒咧咀向纳尔逊笑了一笑!

本来,我们是打算一出手,便将这两人击倒,再设法去开门,但如今,这个计划显然是行不通了。和我对敌的那个胖子,只是望着我,却并不还手,而另一胖子,却已跳动他山一样的身躯,向纳尔逊先生猛地扑了过去。纳尔逊先生一闪闪开,我疾声道:“速战速决!”我一面说,一面已将手伸入了袋中。

我一伸手入袋,立即握住了那柄连发手枪。

我并不是喜欢随便杀人的人,这是我一直不携带现代武器的原因。

但是眼前的情形,却逼得我必须用手枪了,因为那两个胖子的身手如此之高,纳尔逊先生避开了那胖子的一扑,已是十分狼狈。

再加上这两个胖子,既然身为月神会长老的守卫,平日一定作恶多端,我们良心上也不必有甚么负担。我的手才一握上手枪,便听得“砰”地一声枪响。

那一响枪声,自然是纳尔逊先生在听到了我的话之后发出来的。

  我向那胖子看了一眼,只见那胖子手按在胸前,指缝间鲜血迸流,面上露出不可相信的神色来,身子居然仍兀立不动。

我一面向那胖子看去,另一方面,已经在衣袋之中,扳动了枪机。

我的那下枪声,和纳尔逊先生的那下,几乎是同时发出来的。

我根本不必去察看我是否打中,因为枪声才起,我便听到另一个胖子的倒地之声!

我抽出枪来,向门锁放了一枪,踢开了门,道:“纳尔逊,你去救方天,我守在门口!”

三下枪响,在走廊之中,荡漾不已,有三扇门打了开来,走廊的两端,更有七八个人,飞奔而来。

在那样的情形之下,想要凭井上长老的信符作护身符,已是没有可能的事了。

我向天连放了五枪,已向前奔来的人,一齐退了开去,但立即也有枪声,向我发来。我身子一缩,进了长老室,立即将门关上。

我才将门关上,立即身子向旁跳去,而我尚未落地,一阵枪声过处,那扇门上,已出现了十七八个小孔,我回过头来,只见纳尔逊先生握住了方天的手臂,正站在窗口旁。

方天见了我,苍白的面上,才现出一丝的笑容来,道:“我早知你会来的。”

我立即道:“你别高兴太早了——纳尔逊,窗外可有出路么?”

在我讲这句话的时候,外面的枪声,更加密集了,我又向外面连发了三十多发枪弹。

那连发手枪的威力,使得走廊之上,响起了一阵怪叫声。纳尔逊先生在这时候,已经推开了窗子,探头向外看去,道:“外面是海。”

我也退到了窗边,道:“那是我们唯一的去路了!”

方天向外张望了一下,惊叫道:“从这里下去?”我点头道:“不错,你可以做得到的。”方天一只手按在窗框上,在簌簌发抖,时间已不容许我们再多作考虑了,我一耸身,便翻出了窗子。

也就在我翻出窗子的同时,只听得邻室有窗子打开的声音,我连忙将身子紧贴着墙壁,以一只手支持着全身,向左右各发了几枪!

在我左右的窗口,都有人中枪,向下落下去。

我向下一看,只见那两个人,扎手扎脚,竟跌进了海中去!

在我的想像之中,如果从窗口直接跳下去的话,一定会跌在岩石上面脑浆迸裂的,但是那两个人却跌进了大海之中!

这给了我一个启示,那就是说,如果我们也扑出窗子的话,也可以跌进大海之中!

那样,我们便可以不必攀墙到了地上,再奔到峭壁之旁而跳海了。

事实上,我们想要爬下去,几乎是没有可能的事情了,因为整座古堡的窗子,几乎都已打了开来,我们只有一试“空中飞人”了!

我连忙道:“你们看到了没有?我们跳出去,放松肌肉,不要挣扎,那么便可以像那两个中枪的人,跃进了大海之中了!”

方天结结巴巴地道:“不……不……不行……”

但是,他一句话没有讲完,我早已托住了他的腰部,向窗子外猛地一送,叫道:“放松肌肉!”方天的身子向下落去,我只听得许多窗子中发出了“飞人”的呼叫之声。

我和纳尔逊先生两人,紧接着向外,跃了出去!

在我们的身旁,子弹呼啸着掠过,幸而是在黑暗之中,要不然,我们下堕之势虽快,一定快不过枪弹的!

这时候,我们所冒的险是双重的,因为我们极可能撞在岩石之上!

徼天之幸,我们三人,总算先后落到了海中,方天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看他的情形,已经吓得六神无主了。我吐出了口中的海水,道:“我们先游开这里,再设法出水雷阵。”

纳尔逊先生领头向外游去,我带着方天跟在后面,我们向前游出了约莫三十多码,便发现了一个岩洞。纳尔逊先生回头向我望来,我道:“游进去再说!”

不到五分钟,我们三人,都已经游进了那个岩洞,纳尔逊先生按亮了他那只防水的袖珍型电筒,在淡淡的光芒之下,只见那岩洞极是深邃,水是漆黑冰冷的,但岩洞却十分高,有着可供我们栖身的岩石。

我估计,就算潮涨到最高的话,我们也不致于被海水淹没的。

我们三人,拖着湿淋淋的身子,爬上了岩石,方天伏在地上喘气,我和纳尔逊两人,相视苦笑,我们检查着武器。

因为我们知道,月神会中的人,是随时随地会来寻找我们的!

他们自然会发现这岩洞,而且也一定会进洞来检查,如果我们的武器失灵,那我们就只好束手就擒了。

我吸了一口气,道:“纳尔逊先生,你说我们应该怎样办?”

纳尔逊双手一摊,道:“只有等待,我希望他们会驶一艘快艇进来,那么,我们可以有机会夺到一艘快艇。”我苦笑道:“你忘了水雷阵了么?”

方天抬起头来,这个土星上的高级生物,胆子比我们小得多,他的面色,蓝得如同靛青一样,颤声问道:“我们……逃不出了么?”

我道:“你身上可还有甚么秘密武器么?”

方天道:“没有了,我只有地球人所不知的科学知识。”我叹了一口气,道:“那是绝无济于事的。我们只好等机会了。”

纳尔逊先生道:“如果我们能躲到潮涨时,那或者可以有办法了,水雷随着潮水高涨而浮起,在海底上,一定会有空隙,可以供我们游过去。”

我点了点头,却又向方天望了一眼,因为我怀疑方天是不是有能力潜泳这么久。

正在这时,突然,自岩洞深处,传来了一阵“轧轧轧”的声音!

不要说是方天了,便是我和纳尔逊两人,突然听到了这一阵声音,也相顾失色!

我们只当,月神会的人,就算追寻而来,也一定是由外面进来的,却想不到岩洞之内,也会有这样的声音,传了过来。

我一拉方天,和纳尔逊迅速地闪到石壁之前,尽可能将身子隐了过来。

只听得那“轧轧轧”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响了约莫十来分钟,便停了下来。

我将声音压得最低,问道:“纳尔逊,你听这是甚么声音?”纳尔逊先生的两道浓眉,紧紧地皱在一齐,道:“奇怪,那像是风镐的声音,但发动风镐,要强大的电力,为何又听不到发电机的声音?”

我道:“电源一定是由地面上引下来的了。”

纳尔逊先生道:“你再看仔细,这岩洞的入口处,可有电线么?”

方天在这时候忽然插言道:“发电机是装置在水下面的。”我和纳尔逊先生两人,一齐向他望去,他指着水面,道:“你们看,岩洞中的水,在微微地震荡,这便是发电机在水下震荡的结果,从水面波纹的扩展速度来看,我还可以推测出,那发电机是在离这里约七十公尺的水面之下。”

我和纳尔逊先生互望了一眼。这时候“轧轧轧”声音又响了起来。

纳尔逊先生道:“那一定是月神会想在岩洞之中,建造甚么秘密的场所。”我摇了摇头,道:“听风镐声,只有一柄,那不可能是大工程。”

纳尔逊道:“不管他是大工程小工程,里面既然有人,我们过去看看。”

我点了点头,我们三人,在岩洞之中,向前走去,走出了三十来步,我们已必须涉水了,水最深之处,几达腰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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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4-26 21:41:2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一章 获壳依毒间----无形飞鹰
但在转了一个弯之后,我们又可以在岩石上行走,而在转了第二个弯之后,我们便停了下来。

在我们前面,出现了灯光!

我们立即缩了回来,我和纳尔逊先生,探头向前面望去,一时之间,我们弄不清楚我们所看到的情景,是真是幻!

只见有两盏约有一百支光的电灯泡,挂在石壁之上。

在灯光的照耀之下,我们看到了三个人。

那三个人都是年轻人,但是他们的头发和胡须之长,就像是深山野人。其中一个,持着一柄风镐,正在石壁上开洞。

在一块岩石之上,凌乱地堆着如下的物事:三条草绿色的厚毛毡,许多罐头食物,一只大箱,几只水杯,和一只正在燃烧着的酒精炉子,炉子上在烧咖啡。

照这些东西的情形来看,那三个人像是长时期以来,都住在这个岩洞之中的一样,这也许是他们三人的面色看来如此苍白的原因。

我和纳尔逊两人,都不禁呆了。

我们实在无法猜得出那三个年轻人是甚么样人。

如果说他们是月神会中的人,在这个岩洞中进行着甚么工程,那么,他们三个人又何必睡在这里,生活在这里呢?要在这样阴暗潮湿冰冷的水上岩洞中过日子,是需要有着在地狱中生活的勇气的!

但如果说他们不是月神会的人,那么发电机、风镐,以及那么多的物品,是怎么运进来的?他又在这里作甚么?

我和纳尔逊两人看了好一会,纳尔逊低声问我道:“你看他们在挖的那个洞,是做甚么用的?”我早已看出,那像是用来放炸药的,因此我便这样回答了。

纳尔逊先生是兵工学专家,他自然要比我明白,他点了点头,道:“不错,是用来埋炸药的,但这个洞,已足可以藏下炸毁半个山头的炸药了,他们还在继续挖掘,究竟他们要炸甚么呢?”

我道:“那只有去问他们了。”

我那句话才一出口,便一步跨向前去,转过了那个石角,手持我的手枪,大叫道:“哈啰,朋友们,举起你们的手来!”

那三个人陡地呆住了,那个持着风镐的人,甚至忘记关上风镐,以致他的身子,随着风镐的震动而发着抖,我见已控制了局面,便向前走去,可是,我才走出一步,其中一人,身子突然一矮!

在他身子一矮之际,已有一柄七寸来长的匕首,向我疾飞了过来!

那时,我离开他们只不过几步远近。那柄匕首来得那么突然,我想要避开,除非我肯跳入水中,否则已经来不及了,但是我又不愿在三人面前示弱,幸而那柄匕首是奔向我面门射来的,我头略一偏,一张口,猛地一咬,已经将那柄匕首,以牙齿咬住!

匕首的尖端,刺入我的口中,约有半寸,不要说旁观的人骇然,老实说,连我自己,也出了一身冷汗!这柄匕首没有能伤到我,反倒有好处,因为我知道这三人绝不是月神会中的人!

因为,他们如果是月神会中的人,一见到有人闯了进来,一定会大声喝问是甚么人,而绝不会惊惶失措到这一地步,立即放飞刀的!我一伸手,握住了那柄匕首,又道:“朋友们,不要误会,我们是从月神会总部逃出来的,躲进这里来的,你们是甚么人?”

那三人互望了一眼,面上现出了大是不信的神色。纳尔逊先生这时,向前跨出了几步,以他并不十分纯正的日语,大声问道:“你们想在这里做甚么?你们想犯有史以来最大的谋杀案么?你们可是犯罪狂?”

我们转过了石角之后,已更可以肯定那三个人在岩石上打洞,是为了藏炸药的了,因为我们已看到了约莫八十条烈性炸药 (TNT),远程控制的爆炸器。

那种烈性炸药的威力,是稍具军事常识的人都知道的,而这三人竟准备了八十条之多,难怪纳尔逊先生要这样责问他们了。

那三人面色变得惨白,他们相互望了一眼,闭上眼睛,道:“完了,完了,我们尽了这样大的努力,竟也不能消灭恶魔,这也许是天意了。”

我和纳尔逊先生两人,听了那三人的话,心中又不禁一奇。听他们的谈吐,那三人似乎都是知识青年,但他们却在这里,从事如此可怖的勾当,这其中究竟有着甚么隐秘呢?

纳尔逊先生来到了那一大箱烈性炸药之旁,看了一眼,“哼”地一声,道:“去年美军军营失窃的大批炸药,原来是给你们偷来了?”

那三人睁开眼来,道:“不错,正是我们。”他们向水中指了指,道:“沉在水中的发电机,也是美军的物资。”

纳尔逊先生的声音,变得十分严厉,道:“你们究竟想作甚么?”

那三人中的一个道:“你们是甚么人?我们凭甚么要向你们说?”纳尔逊先生道:“我是国际警察部队的远东总监!”

这是一个十分骇人的冲突,他这时讲了出来,自然一定以为可以将眼前这几个年轻人镇住的。怎知三人一听,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其中一个道:“国际警察部队?可是负责铲除世界上所有犯罪行为的么?”

那年轻人的语音之中,充满了嘲弄。

但是纳尔逊却正色道:“那是我们的责任!”

那年轻人又纵声大笑起来,手向上指了一指,道:“就在你的头顶上,有着世上一切罪恶的根源,你为甚么不设法铲除?”

我和纳尔逊先生两人,一听到他的这句话,便知道他所说的是甚么意思了,同时,我们也有些明白这三个人是在做甚么了!

他们所指的“罪恶的根源”,自然是指月神会的总部而言。

而我们已可以肯定,从这个岩洞上去,一定是月神会的总部,而这三人想在这里埋上炸药,制造一次爆炸,自然是想将月神会的总部,整个炸掉!

这是何等样的壮举!

我心中立即为那三人,喝起采来。我大声道:“好,你们继续干吧!”

纳尔逊先生大声道:“不行,这是犯罪的行为。”

我立即道:“以一次的犯罪行为,来制止千万次的犯罪行为,为甚么不行?”

纳尔逊先生转向我:“是谁给你们以犯罪制止犯罪的权利?”

我绝不甘心输口,立即道:“先生,那么又是谁赋于你这样权利的呢?你是人,他们是人,你们都不愿见到有犯罪的行为,所以你们都在做着,为甚么你能,他们便不能?”

我这一番话,多少说得有些强词夺理,但纳尔逊一时之间却也驳不倒我!

那三个年轻人想是想不到我们竟会争了起来,而且我又完全站在他们一面。

他们三人,互望了一眼,其中一个,走前一步,向我深深地鞠了一躬,道:“我们感谢阁下的支持,但我们却同意那位先生的见解,我们是在犯大罪,但我们早已决定,在爆炸发生时,我们不出岩洞,和恶魔同归于尽,这大概可以洗刷我们本身的罪了。”

我和纳尔逊两人,听得那年轻人如此说法,不禁耸然动容!

我连忙大声道:“只有傻瓜才会这样做。”那年轻人却并不回答我,道:“我们所要求二位的是,绝不要将在这里看到的一切,向外人提起一字,以妨碍我们的行动。”

我忙道:“你们做得很好,但你们绝不必和月神会总部,同归于尽!”

那三人一齐摇头,道:“我们三个,是志同道合的人,我们一家,全都死在月神会凶徒之手,我们薵划了一年多,才想出这样一个报仇的办法来,而我们如今还活着,只不过是为了报仇,等到报了仇之后,我们活着还为了甚么?”

这是可怕的想法,也许只有日本人受武士道精神的影响,究竟太深了一些!

我老实不客气地对纳尔逊先生道:“先生,这三位年轻人所从事的,是极其神圣的工作,你不是不知道月神会非但在日本,而且在远东地区的犯罪行为,但你们做了些甚么?”

正因为我和纳尔逊已是生死相交的好朋友,所以我才能这样毫不客气地数说他。

纳尔逊先生叹了一口气,道:“我觉得惭愧。”

那三人高兴道:“那你们已决定为我们保守秘密了?”我点头道:“自然,但我建议你们三人之中,应该有一个在岩洞口望风,而且,你们大可不必——”

那三个年轻人不等我讲完,便道:“你的好意,我们知道了。”

我自然没有法子再向下说去,我一拉方天,向纳尔逊先生招了招手,道:“我们退出去吧。”

那三人中的一个道:“咦,你们不是要逃避月神会的追寻么?”

我道:“是啊。”那人道:“可是你们退出去,却是月神会的水域,沿着月神会的总部,成一个半月形,是布有水雷的!”

我道:“我们知道,但还有甚么办法么?”

那年轻人突然笑了起来,指了指堆在石上的东西,道:“这一些东西,你们以为我们是通过水雷阵而运进来的么?”

我听出他话中有因,心内不禁大喜,忙道:“莫非还有其他的出路么?”那年轻人道:“不错,那是我们化了几个月的功夫发现的。”

我们三人一听,心中的高兴,自然是难以言喻,忙道:“怎么走法?”

那年轻人道:“那条通道,全是水道,有的地方,人要伏在船上,才能通过去,你们向前去,便可以发现一只小船,在停着小船的地方起,便有发光漆做下的记号,循着记号划船,你们便可以在水雷阵之外,到了大海。但离月神会的总部仍然很近,你们要小心!”

我忙道:“那小船——”

可是,那年轻人已知道了我的意思,道:“不必为小船担心了,我们至多还有两天工作,便可以完成了,现在,我们已为即将成功而兴奋得甚么也吃不下,不需要再补充食物,小船也没有用了!”这三个年轻人,竟然存下了必死之心!

我和纳尔逊两人,不再说甚么,一直不出声的方天,这时突然踏前一步,道:“你们是我所见到最勇敢的三个地球人,在我回到土星之后,一定向我的同类,提起你们来!”

那三个人一怔,突然笑了起来,道:“先生,你是我们所见到的最幽默的土星人!”

他们在“土星人”三字之上,加重了语气,显然他们绝不信方天是土星人!

方天也不再说甚么,我们三人,向前走去,只听得身后,又传来“轧轧”风镐声,他们又在开始工作了。纳尔逊先生转身望了几眼,道:“卫,你说得对,刚才我是错了。”

我叹了口气道:“我们竟未问这三人的名字,但是我相信他们不肯说的。”

纳尔逊道:“这三人不但勇敢,而且要有绝大的毅力。”我补充道:“在美军军营中偷烈性炸药,又岂是容易的事?他们还要有极高的智力才行!”

我们说着,已向前走出了二十来码,果然看到,在一个绿幽幽的箭咀之旁,我们三个人上了小木船,已是十分挤了。

我们取起船上的桨,向前划去,一路之上,都有箭咀指路,在黑暗中曲曲折折,约莫划了一个来小时,有几处地力,岩洞低得我们一定要俯伏在船底,才能通向前去!

一个多小时之后,我们已可以看到前面处有光线透了进来。

不多久,小船出了岩洞,已经到了海面之上。我们三人,都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方天在吸了一口气之后:“有一件事,或许我不该提起。”我道:“我心中也有着一件离题?”纳尔逊接着道:“我知道你们所想的是甚么,因为我也在为这件事而困扰着。”

我沉声道:“佐佐木季子!”他们两人也齐声道:“佐佐木季子!”

我们三人互望了一眼,接下来的便是沉默。

我们都知道,佐佐木季子在月神会的总部之中。而三天之内,月神会的总部,便会遭到致命的爆炸。照那三个年轻人挖掘的那个大洞,和他们所准备的烈性炸药看来,那爆炸不发生则已,一发生的话,月神会总部,可能连一块完整的砖头都找不到!

当然,这时,连纳尔逊先生也已经默认了月神会总部那些人,是死有余辜的,但是佐佐木季子,却完全是无辜的!

她被月神会所困,自然绝无理由成为月神会总部的陪祭。

但是我们三个人固然都知道这一点,却又没有出声的原因,那是因为我们心中,同时都想着:如何再救她出来呢?

方天自己本身,他还是刚被我们救出来的人,虽然他来自土星,智慧凌驾于任何地球人之上,但是这却并不是“想”的事情,而是要去做的,方天自然不会有办法。

而我和纳尔逊两人,所经历的冒险生活虽然多,但回想起刚才,在月神会总部,将方天救出来的情形时,心中仍是十分害怕。

而且,若是再要闯进月神会的总部去救人,那不是有没有勇气的问题,而是根本无法做到的事!

我们三人之间的沉默持续着,方天双手突然捂住了脸,道:“我惭愧,我……对搭救季子,竟一点办法也没有。”

纳尔逊叹了一口气,摸着下颔应该剃去的短髭,我昂首向天,呆了片刻,道:“季子不知是不是能够离开月神会的总部?”

纳尔逊望着我,道:“你这话是甚么意思?”

我自己也觉得,因为我想得十分乱,所以讲出话来,也使人难懂。

我补充道:“我的意思是,就算在月神会头目的监视之下,只要使季子在这三天中,离开月神会总部,那么她就不会在爆炸中身死了。”

纳尔逊先生苫笑道:“我想不出有甚么办法来。”

我也想不出办法,我们三人,已经离船上岸了,但是仍然没有人讲话,尤其是方天,更是垂头丧气。

我们在崎岖不平的路上,慢慢地走着,陡然之间,方天昂起头来。

他的面上,现出了极其骇然的神色,眼球几乎瞪得要突出眼眶来,他的面色,也变成了青蓝色。

他本来是望天空的,但是他的头部,却在向右移动,像是他正在紧盯着空中移动的一件物体一样。我和纳尔逊两人,都为他这种诡异的举动,弄得莫名其妙,我们也一齐抬头向上看去。

天色十分阴霾,天上除了深灰色的云层之外,可以说绝无一物。

但是方天的头部,却在还继续向右转。右边正是月神会的总部,那古堡建筑所在的方向。

我忍不住重重地在方天的肩头上拍了一下,道:“你看甚么?”

方天面上的神色,仍是那样骇然,道:“他去了——他去了!”

我大声道:“甚么人去了,谁?”

方天道:“他到月神会总部去了,他‘获壳依毒间’!”

这不是我第一次听到那五个字了。

那五个字究竟代表着甚么,我一直在怀疑着,而当方天在这时候,继他那种怪异的举动,又讲出这五个字来时,我的耐性,也到了顶点。我沉声道:“方天,那五个字,究竟是甚么意思?”

方天低下头来,向纳尔逊先生望了一眼。

我立即道:“方天,纳尔逊先生已经知道你是来自另一个星球的人,这一点,绝不是我告诉他,而是他自己推论出来。”

在片刻之间,方天的面色变得十分难看,但是不到一分钟,他便叹了一口气,道:“就算纳尔逊先生不知道,我也准备向他说了。”

我知道,那是纳尔逊和我一齐,冒着性命危险去救他,使他受了感动之故。纳尔逊先生显然也对方天怪异的举动,有着极度的疑惑,他忙道:“你刚才看到了甚么?是甚么向月神会总部去了。”

方天想了一想,道:“那……不是甚么……”他苦笑了一下:“我早和卫斯理说过,这件事,地球人是根本绝无概念,绝不能明自的,而且我也十分难以用地球上的任何语言,确切地形容出来。”

我苦笑道:“我们又不通土星上的语言,你就勉为其难吧。”

方天又想了片刻,才道:“你们地球人,直到如今为止,对于最普通的疾病,伤风,仍然没有办法对付。那是由于感染伤风的是一种细小到连显微镜也看不到的过滤性病毒——”

我不得不打断方天的话头,道:“和伤风过滤性病毒,有甚么关系?”

方天抱歉地笑了一笑,道:“我必须从这里说起,地球人染上了伤风,便会不舒服,大伤风甚至于还可以使人丧生,但是过滤性病毒虽小,还是有这样的一件物体存在着的,然而,在土星的卫星上,所特有的,那被土星人称之为‘获壳依毒间’的东西,实际上绝没有这样一件物体的存在……”

我和纳尔逊先生两人,越听越糊涂。

方天则继续地道:“那类似一种脑电波倏忽而来,倏忽而去,但是它一侵入人的脑部,便代替了人的脑细胞的原来活动,那个人还活着,但已不再是那个人,而变成了侵入他体内的‘获壳依毒间’!”

我和纳尔逊先生两人,渐渐有点明白了。

我们两人,同时感到汗毛直竖!

我咽下了一口口水,道:“你的意思是,那只是一种思想?”

方天道:“可以那么说,那只是一种飘忽来去的思想,但是却能使人死亡,木村信工程师便是那样,他其实早已死了,但是他却还像常人一样的生活着,直到‘获壳依毒间’离开了他,他才停止了呼吸。”

纳尔逊先生轻轻地碰着我。

我明白纳尔逊的意思,纳尔逊是在问我,方天是不是一个疯子。

我则没有这样的想法,因为木村信的情形,我是亲眼见到的。

方天叹了一口气道:“科学的发展,并不一定会给发展科学的高级生物带来幸福,在土星上,就有这样的例子了。”

我问道:“你的话是甚么意思?”

方天道:“土星人本来绝不知道就在自己的卫星上,有着那么可怕的东西的,因为土星之外,有着一个充满着类似电子的电离层,阻止了‘获壳依毒间’的来往,但是,当土星人发射了第一艘太空船到卫星,而太空船又回到了土星上,整个土星的人,欢腾若狂,庆祝成功之际,‘获壳依毒间’也到了土星上!”

“在短短的三年之中,‘获壳依毒间’使土星上的人口,减少了三分之一,科学家放弃了一切,研究着人们离奇死亡的原因,这才发现是那么一回事!”

我吸了一口气道:“结果,想出了防御的办法?”

方天道:“不错,土星的七个国家,合力以强力带有阳电子的电,冲击卫星,使得卫星上的‘获壳依毒间’消失,但是正像地球人不能消灭病菌一样,已经传入了土星的,我们只可以预防。”

我想起了方天和我一齐到工厂去见木村时,给我戴的那个透明的头罩,道:“那透明的头罩,便是预防的东西么?”

方天道:“是,那种头罩,能不断地放射阳电子,使‘获壳依毒间’不能侵入,就像地球人一出世便要种卡介苗一样,土星人一出世,便要带上这样的头罩,直到他死为止。”

(一九八六年按:卡介苗是预防肺结核病的,不知甚么时候开始,已经不必再注射了。)

方天苦笑道:“这可能是我们的太空船带来的。纳尔逊先生,这是地球人真正的危机。”

纳尔逊先生还不十分注意,道:“为甚么?”

方天道:“像细菌一样,‘获壳依毒间’是会分裂的,而且分裂得十分快,但必须在它侵入人脑之后,就算我们太空船带来的,只是一个能侵入人脑的‘获壳依毒间’,但经过了这许多年,已经分裂成为多少,我也无法估计了。”

我失声道:“这样下去,地球人岂不是全要死光了么?”

方天道:“或则没有一个人死,但是所有的人,已不再是他自己,只是‘获壳依毒间’!”

我的心中,又泛起了一股寒意,纳尔逊先生的面色,也为之一变。

方天又道:“或者事情没有那么严重。‘获壳依毒间’在侵入土星人的脑子之后,因为和土星人脑电波发生作用,所以当离开的时候,原来的一个,便分裂为两个——”

我连忙道:“你的意思是,地球人的脑电波弱,那么他便不能分裂为二,来来去去只是一个?”

方天道:“也有可能,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地球上只不过多了一个来无影去无踪的凶手而已。‘获壳依毒间’并不是经常调换它的‘寄生体’的,那为祸还不致于太大。”

我以手加额,道:“但愿如此!”

在听了如此离奇而不可思议的叙述之后,我忽然发觉自己,变得神经质起来了。

纳尔逊先生道:“方先生,那种东西在空中移动的时候,你看得到么?”

方天摇头道:“事实上,根本没有东西,只是一种思想,我怎能看得到?我只不过是感觉得到而已。它是向月神会总部去了,我感觉得到,它便是离开了木村信的那个,如今,当然又是去找新的寄生体去了。”

我和纳尔逊先生互望了一眼。我们的心中,有着相同的感觉。

那便是,方天虽然已尽他所能地在阐释着“获壳依毒间”是怎么一回事,但是我和纳尔逊这两个地球人,确如他所说,是没有法子接受这样一件怪诞的事的。

方天显然也看出了这一点,他摊了摊手,道:“我只能这样解释了。”

我道:“我们多少已有些明白了。”

我们一面说,一面仍在向前走,这时,已经上了公路了。

由于月神会总部,是建筑在临海的悬崖之上的,所以,我们到了平坦的公路上,回头再向月神会总部所在的方向望去,反而可以看到,那座灰色的,古堡形的建筑,正耸立在岩石上。

方天转过头去,望着遥远的月神会,面部肌肉,僵硬得如同石头一样,我和纳尔逊两人,都不知道他在做甚么。

方天的古怪玩意儿,实在太多了,问不胜问,我们本来,也不准备问他。可是,他维持着那种怪异的情形实在太久了,而我们三人的衣服还是湿的,就这样呆在公路旁上,月神会中的人来来往往,一被发现,便是天大的麻烦,使得我们不能不问。

我推了推方天,道:“你又在做甚么了?”

方天的面色,十分严肃,以致他的声音,也在微微发颤,道:“我觉得,有人在欺骗我们。”我吃了一惊,道:“甚么人?”

方天道:“那三个年轻人。”

纳尔逊先生连忙地道:“他们欺骗了我们甚么?”

方天又呆了片刻,突然跳了起来,大声道:“不是三天之后,而是现在!现在!”他一面大叫,一面身子向前,疾奔了出去。

我和纳尔逊先生,在一时之间,还不明白方天是在怪叫些甚么!

但我们立即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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