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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gemini戀

一百回古典小说 《封神演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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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7-2 08:13:3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一回  羑里城囚西伯侯

     

    诗曰:

    君虐臣奸国事非,如何信口泄天机。

    若非丹陛忠心谏,已见藁街血色飞。

    羑里七年沾化雨,伏羲八卦阐精微。

    从来世运归明主,漫道岐山日正辉。

    话说西伯侯姬昌见天子不看姜桓楚的本,竟平白将桓楚拿出竿门,碎醢其尸,心上大惊,知天子甚是无道。三人俯伏称“臣”,奏曰:“‘君乃臣之元首,臣乃君之股肱。’陛下不看臣等本章,即杀大臣,是谓虐臣。文武如何肯服,君臣之道绝矣。乞陛下垂听。”亚相比干将姬昌等本展开。纣王只得看本:古

    “具疏臣鄂崇禹、姬昌、崇侯虎等奏:为正国正法,退佞除奸,洗明沉冤,以匡不替,复立三纲,内剿狐媚事:臣等闻圣王治天下,务勤实政,不事台榭陂池;亲贤远奸,不驰务于游畋,不沉湎于酒,淫荒于色;惟敬修天命,所以天府三事允治,以故尧舜不下阶,垂拱而天下太平,万民乐业。今陛下承嗣大统以来,未闻美政,日事怠荒,信谗远贤,沉湎酒色。姜后贤而有礼,并无失德,竟遭惨刑;妲己秽污宫中,反宠以重位。屈斩太史,有失司天之内监;轻醢大臣,而废国家之股肱;造砲烙,阻忠谏之口;听谗言,杀子无慈。臣等愿陛下贬费仲、尤浑,惟君子是亲;斩妲己整肃宫闱,庶几天心可回,天下可安。不然,臣等不知所终矣。臣等不避斧钺,冒死上言,恳乞天颜,纳臣直谏,速赐施行。天下幸甚,万民幸甚!臣不胜战栗待命之至!谨具疏以闻。”

    纣王看罢大怒,扯碎表章,拍案大呼:“将此等逆臣枭首回旨!”武士一齐动手,把三位大臣绑出午门。纣王命鲁雄监斩,速发行刑旨。只见右班中有中谏大夫费仲、尤浑出班,俯伏奏曰:“臣有短章,冒渎天听。”王曰:“二卿有何奏章?”——“臣启陛下:四臣有罪,触犯天颜,罪在不赦;但姜桓楚有弑君之恶,鄂崇禹有叱主之愆,姬昌利口侮君,崇侯虎随众诬谤。据臣公议:崇侯虎素怀忠直,出力报国,造摘星楼,沥胆披肝,起寿仙宫,夙夜尽瘁,曾竭力公家,分毫无过。崇侯虎不过随声附和,实非本心;若是不分皁白,玉石俱焚,是有功而与无功同也,人心未必肯服。愿陛下赦侯虎毫末之生,以后将功赎今日之罪。”纣王见费、尤二臣谏赦崇侯虎,盖为费、尤二人,乃纣王之宠臣,言听计从,无语不入。王曰:“据二卿之言,昔崇侯虎既有功于社稷,朕当不负前劳。”叫奉御官传旨:“特赦崇侯虎。”二人谢恩归班。旨意传出:“单赦崇侯虎。”殿东头恼了武成王黄飞虎,执笏出班,有亚相比干并微子、箕子、微子启、微子衍、伯夷、叔齐七人同出班俯伏。比干奏曰:“臣启陛下:大臣者乃天子之股肱。姜桓楚威镇东鲁,数有战功,若言弑君,一无可证,安得加以极刑;况姬昌忠心不二,为国为民,实邦家之福臣;道合天地,德配阴阳,仁结诸侯,义施文武,礼治邦家,智服反叛,信达军民,纪纲肃清,政事正整,臣贤君正,子孝父慈,兄友弟恭,君臣一心,不肆干戈,不行杀伐,行人让路,夜不闭户,路不拾遗,四方瞻仰,称为西方圣人;鄂崇禹身任一方重寄,日夜勤劳王家,使一方无警;皆是有功社稷之臣。乞陛下一并怜而赦之,群臣不胜感激之至!”王曰:“姜桓楚谋逆,鄂崇禹、姬昌簧口鼓惑,妄言诋君,俱罪在不赦,诸臣安得妄保!”黄飞虎奏曰:“姜桓楚、鄂崇禹皆名重大臣,素无过举;姬昌乃良心君子,善演先天之兵,皆国家梁栋之才。今一旦无罪而死,何以服天下臣民之心!况三路诸侯俱带甲数十万,精兵猛将,不谓无人;倘其臣民知其君死非其罪,又何忍其君遭此无辜,倘或机心一骋,恐兵戈扰攘,四方黎庶倒悬。况闻太师远征北海,今又内起祸胎,国祚何安!愿陛下怜而赦之。国家幸甚!”纣王闻奏,又见七王力谏,乃曰:“姬昌,朕亦素闻忠良,但不该随声附和,本宜重处;姑看诸卿所奏赦免,但恐他日归国有变,卿等不得辞其责矣。姜桓楚、鄂崇禹谋逆不赦,速正典刑!诸卿再毋得渎奏。”旨意传出:“赦免姬昌。”天子命奉御官:“速催行刑,将姜桓楚、鄂崇禹以正国法。”只见左班中有上大夫胶鬲、杨任等六位大臣进礼称“臣”:“臣有奏章,可安天下。”纣王曰:“卿等又有何奏章?”杨任奏曰:“四臣有罪,天赦姬昌,乃七王为国为贤者也。且姜桓楚、鄂崇禹皆称首之臣。桓楚任重功高,素无失德,谋逆无证,岂得妄坐。崇禹性卤无屈,直谏圣聪,无虚无谬。臣闻君明则臣直。直谏君过者,忠臣也,词谀逢君者,佞臣也。臣等目观国事艰难,不得不繁言渎奏。愿陛下怜二臣无辜,赦还本国,清平各地,使君臣喜乐于尧天,万姓讴歌于化日,臣民念陛下宽洪大度,纳谏如流,始终不负臣子为国为民之本心耳。臣等不胜感激之至!”王怒曰:“乱臣造逆,恶党簧舌,桓楚弑君,醢尸不足以尽其辜。崇禹谤君,枭首正当其罪。众卿强谏,朋比欺君,污蔑法纪。如再阻言者,即与二逆臣同罪!”随传旨:“速正典刑!”杨任等见天子怒色,莫敢谁何。也是活该二臣命绝,旨意出,鄂崇禹枭首,姜桓楚将巨钉钉其手足,乱刀碎剁,名曰醢尸。监斩官鲁雄回旨,纣王驾回宫阙。姬昌拜谢七位殿下,泣而诉曰:“姜桓楚无辜惨死,鄂崇禹忠谏丧身,东南两地,自此无宁日矣!”众人俱各惨然泪下曰:“且将二侯收尸,埋葬浅土,以俟事定,再作区处。”有诗为证,诗曰:

    忠告徒劳谏诤名,逆鳞难犯莫轻撄。

    醢尸桓楚身遭惨;服甸崇禹命已倾。

    两国君臣空望眼;七年羑里屈孤贞。

    上天有意倾人国,致使纷纷祸乱生。

    且不题二侯家将星夜逃回,报与二侯之子去了。且说纣王次日升显庆殿,有亚相比干具奏,收二臣之尸,放姬昌归国。天子准奏。比干领旨出朝。傍有费仲谏曰:“姬昌外若忠诚,内怀奸诈,以利口而惑众臣。面是心非,终非良善。恐放姬昌归国,反构东鲁姜文焕、南都鄂顺兴兵扰敌天下,军有持戈之苦,将有披甲之艰,百姓惊慌,都城扰攘,诚所谓纵龙入海,放虎归山,必生后悔。”王曰:“诏赦已出,众臣皆知,岂有出乎反乎之理。”费仲奏曰:“臣有一计,可除姬昌。”王曰:“计将何出?”费仲对曰:“既赦姬昌,必拜阙方归故土,百官也要与姬昌饯行。臣去探其虚实,苦昌果有真心为国,陛下赦之;若有欺诳,即斩昌首以除后患。”王曰:“卿言是也。”

    且说比干出朝,径至馆驿来看姬伯。左右通报。姬昌出门迎接,叙礼坐下。比干曰:“不才今日便殿见驾奏王,为收二侯之尸,释君侯归国。”姬昌拜谢曰:“老殿下厚德,姬昌何日能报再造之恩!”比干复前执手低言曰:“国内已无纲纪,今无故而杀大臣,皆非吉兆。贤侯明日拜阙,急宜早行,迟则恐奸佞忌刻,又生他变。至嘱,至嘱!”姬昌欠身谢曰:“丞相之言,真为金石。盛德岂敢有忘!”次日早临午门,望阙拜辞谢恩,姬昌随带家将,竟出西门,来到十里长亭。百官钦敬,武成王黄飞虎、微子、箕子、比干等俱在此伺候多时。姬昌下马。黄飞虎与微子慰劳曰:“今日贤侯归国,不才等具有水酒一杯,一来为君侯荣饯,尚有一言奉渎。”昌曰:“愿闻。”微子曰:“虽然天子有负贤侯,望乞念先君之德,不可有失臣节,妄生异端,则不才辈幸甚,万民幸甚!”昌顿首谢曰:“感天子赦罪之恩,蒙列位再生之德,昌虽没齿,不能报天子之德,岂敢有他念哉。”百官执杯把盏。姬伯量大,有百杯之饮,正所谓“知已到来言不尽”,彼此更觉绸缪,一时便不能舍。正欢饮之间,只见费仲、尤浑乘马而来,自具酒席,也来与姬伯饯别。百官一见费、尤二人至,便有几分不悦,个个抽身。姬昌谢曰:“二位大人,昌有何能,荷蒙远饯!”费仲曰:“闻贤侯荣归,卑职特来饯别,有事来迟,望乞恕罪。”姬昌乃仁德君子,待人心实,那有虚意。一见二人殷勤,便自喜悦。然百官畏此二人,俱先散了,只他三人把盏。酒过数巡,费、尤二人曰:“取大杯来。”二人满斟一杯,奉与姬伯。姬伯接酒,欠身谢曰:“多承大德,何日衔环!”一饮而尽。姬伯量大,不觉连饮数杯。费仲曰:“请问贤侯,仲常闻贤侯能演先天数,其应果否无差?”姬昌答曰:“阴阳之理,自有定数,岂得无准。但人能反此以作,善趋避之,亦能逃越。”仲复问曰:“若当今天子所为皆错乱,不识将来究竟可预闻乎?”此时姬伯酒已半酣,却忘记此二人来意,一听得问天子休咎,便蹙额欷歔,叹曰:“国家气数黯然,只此一传而绝,不能善其终。今天子所为如此,是速其败也。臣子安忍言之哉!”姬伯叹毕,不觉凄然。仲又问曰:“其数应在何年?”姬伯曰:“不过四七年间,戊午岁中甲子而已。”费、尤二人俱咨嗟长叹,复以酒酬西伯。少顷,二人又问曰:“不才二人,亦求贤侯一数,看我等终身何如?”姬伯原是贤人君子,那知虚伪,即袖演一数,便沉吟良久,曰:“此数甚奇甚怪!”费、尤二人笑问曰:“如何?不才二人数内有甚奇怪?”昌曰:“人之死生,虽有定数,或瘫痨鼓膈,百般杂症,或五刑水火,绳缢跌扑,非命而已。不似二位大夫,死得蹊蹊跷跷,古古怪怪。”费、尤二人笑问曰:“毕竟如何?列于何地?”昌曰:“将来不知何故,被雪水渰身,冻在冰内而死。”——后来姜子牙冰冻岐山,拿鲁雄,捉此二人,祭封神台。此是后事。表过不题。二人听罢,含笑曰:“‘生有时辰死有地’,也自由他。”三人复又暢饮。费、尤二人乃乘机诱之曰:“不知贤侯平日可曾演得自己究竟如何?”昌曰:“这平昔我也曾演过。”费仲曰:“贤侯祸福何如?”昌曰:“不才还讨得个善终正寝。”费、尤二人复虚言庆慰曰:“贤侯自是福寿双全。”西伯谦谢。三人又饮数杯。费、尤二人曰:“不才朝中有事,不敢久羁。贤侯前途保重!”各人分别。费、尤二人在马上骂曰:“这老畜生!自己死在目前,反言善终正寝。我等反寒冰冻死。分明骂我等。这样可恶!”正言话间,已至午门,下马,便殿朝见天子。王问曰:“姬昌可曾说甚么?”二臣奏曰:“姬昌怨忿,乱言辱君,罪在大不敬。”纣王大怒曰:“这匹夫!朕赦汝归国,到不感德,反行侮辱,可恶!他以何言辱朕?”二人复奏曰:“他曾演数,言国家只此一传而绝,所延不过四七之年;又道陛下不能善终。”纣王怒骂曰:“你不问这老匹夫死得何如?”费仲曰:“臣二人也问他,他道善终正寝。大抵姬昌乃利口妄言,惑人耳目,即他之死生出于陛下,尚然不知,还自己说善终。这不是自家哄自家!即臣二人叫他演数,他言臣二人冻死冰中。只臣莫说托陛下福廕,即系小民,也无冻死冰中之理。即此皆系荒唐之说,虚谬之言,惑世诬民,莫此为甚。陛下速赐施行!”王曰:“传朕旨,命晁田趕去拿来,即时枭首,号令都城,以戒妖言!”晁田得旨追趕。不表。

    且说姬昌上马,自觉酒后失言,忙令家将:“速离此间,恐后有变。”众皆催动,迤逦而行。姬伯在马上自思:“吾演数中,七年灾迍,为何平安而返。必是此间失言,致有是非,定然惹起事来。”正迟疑间,只见一骑如飞趕来。及到面前,乃是晁田也。晁田大呼曰:“姬伯!天子有旨,请回!”姬伯回答曰:“晁将军,我已知道了。”姬伯乃对众家将曰:“吾今灾至难逃;你们速回。我七载后自然平安归国。着伯邑考上顺母命,下和弟兄,不可更四岐规矩。再无他说,你们去罢!”众人洒泪回西岐去了。姬昌同晁田回朝歌来。有诗曰:

    十里长亭饯酒卮,只因直语欠委蛇。

    若非天数羁羑里,焉得姬侯赞伏羲。

    话说姬昌同晁田往午门来,就有报马飞报黄飞虎。飞虎大惊,沉思:“为何去而复返!莫非费、尤两个奸逆坐害姬昌。”令周纪:“快请各位老殿下,速至午门!”周纪去请。黄飞虎随上坐骑,急急来到午门。时姬昌已在午门候旨。飞虎忙问曰:“贤侯去而复返者何也?”昌曰:“圣上召回,不知何事。”却说晁田见驾回旨。纣王大怒,叫:“速召姬昌!”姬昌至丹墀,俯伏奏曰:“荷蒙圣恩,释臣归国;今复召臣回,不知圣意何故?”王大骂曰:“老匹夫!释你归国,不思报效君恩,而反侮辱天子,尚有何说。”姬昌奏曰:“臣虽至愚,上知有天,下知有地,中知有君,生身知有父母,训教知有师长,‘天、地、君、亲、师’五字,臣时刻不敢有忘,怎敢侮辱陛下,甘冒万死。”王怒曰:“你还在此巧言强辩!你演甚么先天数,辱骂朕躬,罪在不赦!”昌奏曰:“先天神农、伏羲演成八卦,定人事之吉凶休咎,非臣故捏。臣不过据数而言,岂敢妄议是非。”王曰:“你试演朕一数,看天下如何?”昌奏曰:“前演陛下之数不吉,故对费仲、尤浑二大夫言;即曰不吉,并不曾言甚么是非。臣安敢妄议。”纣王立身大呼曰:“你道朕不能善终,你自夸寿终正寝,非侮君而何!此正是妖言惑众,以后必为祸乱。朕先教你先天数不验,不能善终!”传旨:“将姬昌拿出午门枭首,以正国法!”左右才待上前,只见殿外有人大呼曰:“陛下!姬昌不可斩!臣等有谏章。”纣王急视,见黄飞虎、微子等七位大臣进殿俯伏,奏曰:“陛下天赦姬昌还国,臣民仰德如山。且昌先天数乃是伏羲先圣所演,非姬昌捏造。若是不准,亦是据数推详;若是果准,姬昌亦是直言君子,不是狡诈小人。陛下亦可赦其小过。”王曰:“骋自己之妖术,谤主君以不堪,岂得赦其无罪!”比干奏曰:“臣等非为姬昌,实为国也。今陛下斩姬昌事小,社稷安危事大。姬昌素有令名,为诸侯瞻仰,军民钦服。且昌先天数,据理直推,非是妄捏。如果圣上不信,可命姬昌演目下凶吉。如准,可赦姬昌;如不准,即坐以捏造妖言之罪。”纣王见大臣力谏,只得准奏,命姬昌演目下吉凶。昌取金钱一晃,大惊曰:“陛下,明日太庙火灾,速将宗社神主请开,恐毁社稷根本!”王曰:“数演明日,应在何时?”昌曰:“应在午时。”王曰:“即如此,且将姬昌发下囹圄,以候明日之验。”众官同出午门。姬伯感谢七位殿下。黄飞虎曰:“贤侯,明日颠危,必须斟酌!”姬昌曰:“且看天数如何。”众官散罢。不题。

    且言纣王谓费仲曰:“姬昌言明日太庙火灾,若应其言,如之奈何?”尤浑奏曰:“传旨,明日令看守太庙宫官仔细防闲,亦不必焚香,其火从何而至。”王曰:“此言极善。”天子回宫。费、尤二人也出朝。不表。

    且言次日,武成王黄飞虎约七位殿下俱在王府,候午时火灾之事,命阴阳官报时刻。阴阳官报:“禀上众老爷,正当午时了。”众官不见太庙火起,正在惊慌之际,只听半空中霹雳一声,山河振动。忽见阴阳官来报:“禀上众老爷,太庙火起!”比干叹曰:“太庙灾异,成汤天下必不久矣!”众人齐出王府看火。好火!但见:

    此火本原本生于石内,其实有威有雄,坐居离地东南位,势转丹砂九鼎中。此火乃燧人氏出世,刻木钻金,旋坤转乾。八卦内只他有威,五行中独他无情。朝生东南,照万物之光辉;暮落西北,为一世之混沌。火起处,滑剌剌闪电飞腾;烟发时,黑沉沉遮天蔽日。看高低,有百丈雷声;听远近,发三千火砲。黑烟铺地,百忙里走万道金蛇;红焰冲空,霎时间有千团火塊。狂风助力,金钉硃户一时休;恶火飞来,碧瓦雕檐撚指过。火起千条焰,星洒满天红。都城齐呐喊,轰动万民惊。

    数演先天莫浪猜,成汤宗庙尽成灰。

    老天已定兴衰事,算不由人枉自谋。

    话说纣王在龙德殿,正聚文武商议时,只见奉御官来奏:“果然午时太庙火起!”只吓得天子魂飞天外,魄散九霄;两个奸臣肝胆尽裂。“姬昌真圣人也。”纣王曰:“姬昌之数今果有应验。大夫,如何处之?”费、尤二臣奏曰:“虽然姬昌之数偶验,适逢其时,岂得骤赦归国!陛下恐众大臣有所谏阻,只赦放姬昌,须……如此如此,天下可安,强臣无虑。此四海生民之神也。”王曰:“卿言甚善。”言未毕,微子、比干、黄飞虎等朝见毕。比干奏曰:“今日太庙火灾,姬昌之数果验。望陛下赦昌直言之罪。”王曰:“昌数果应,赦其死罪,不赦归国;暂居羑里,待后国事安宁,方许归国。”比干等谢恩而出,俱至午门。比干对昌言曰:“为贤侯特奏天子,准赦死罪,不赦还国,暂居羑里月余。贤侯且自宁耐,俟天子转日回天,自然劳归故地。”姬昌顿首谢曰:“今日天子禁昌羑里,何处不是浩荡之恩,怎敢有违?”飞虎又曰:“贤侯不过暂居月余,不才等逢机构会,自然与贤侯力为挽回,断不令贤侯久羁此地耳。”姬昌谢过众人,随在午门望阙谢恩,即同押送官往羑里来。羑里军民父老。牵羊担酒,拥道跪迎。父老言曰:“羑里今得圣人一顾,万物生光。欢声杂地,鼓乐惊天,迎进城郭。押送官叹曰:“圣人心同日月,普照四方,今日观百姓迎接姬伯,非伯之罪可知。”姬昌进了府宅。押送官往都城回旨。不表。且言姬昌一至羑里,教化大行,军民乐业,闲居无事,把伏羲八卦,反复推明,变成六十四卦,中分三百六十爻象,守分安居,全无怨主之心。后人有诗赞曰:

    七载艰难羑里城,卦爻一一变分明。

    玄机参透先天秘,万古留传大圣名。

    话表纣王囚禁大臣,全无忌禅。一日,报到元戎府。黄飞虎看报,见反了东伯侯姜文焕,领四十万人马,兵取游魂关;又反了南伯侯鄂顺,领人马二十万取三山关;天下已反了四百镇诸侯。黄飞虎叹曰:“二镇兵起,天下慌慌,生民何日得安!”忙发令箭,令将紧守关隘。此话不表。

    且言乾元山金光洞太乙真人,因神仙一千五百年犯了杀戒,乃年积月累,天下大乱一场,然后复定。一则姜子牙该斩将封神,成汤天下该灭,周室将兴,因此玉虚宫住讲道教。太乙真人闲坐洞中,只听昆仑山玉虚宫白鹤童子持玉札到山。太乙真人接玉札,望玉虚宫拜罢。白鹤童子曰:“姜子牙不久下山,请师叔把灵珠子送下山去。”太乙真人曰:“我已知道了。”白鹤童子回去。不表。太乙真人送这一位老爷下山。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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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7-2 08:13:5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二回  陈塘关哪吒出世

     

    诗曰:

    金光洞里有奇珍,降落尘寰辅至仁。

    周室已生佳气色;商家应自灭精神。

    从来泰运多梁栋,自古昌期有幼燐。

    戊午时中逢甲子,慢嗟朝野尽沉沦。

    话说陈塘关有一总兵官,姓李,名靖,自幼访道修真,拜西昆仑度厄真人为师,学成五行遁术。因仙道难成,故遣下山辅佐纣王,官居总兵,享受人间之富贵。元配殷氏,生有二子:长曰金吒,次曰木吒。殷夫人后又怀孕在身,已及三年零六个月,尚不生产。李靖时常心下忧疑。一日,指夫人之腹,言曰:“孕怀三载有余,尚不降生,非妖即怪。”夫人亦烦恼曰:“此孕定非吉兆,教我日夜忧心。”李靖听说,心下甚是不乐。当晚夜至三更,夫人睡得正浓,梦见一道人,头挽双髻,身着道服,径进香房。夫人叱曰:“这道人甚不知理。此乃内室,如何径进,着实可恶!”道人曰:“夫人快接麟兒!”夫人未及答,只见道人将一物往夫人怀中一送,夫人猛然惊醒,骇出一身冷汗。忙唤醒李总兵曰:“适才梦中……如此如此……”说了一遍。言未毕时,殷夫人已觉腹中疼痛。靖急起来,至前?坐下。暗想:“怀身三年零六个月,今夜如此,莫非降生,吉凶尚未可知。”正思虑间,只见两个侍兒,慌忙前来,“启老爷:夫人生下一个妖精来了!”李靖听说,急忙来至香房,手执宝剑,只见房里一团红气,满屋异香。有一肉球,滴溜溜圆转如轮。李靖大惊,望肉球上一剑砍去,划然有声。分开肉球,跳出一个小孩兒来,满地红光,面如傅粉,右手套一金镯,肚腹上围着一塊红绫,金光射目。——这位神圣下世,出在陈塘关,乃姜子牙先行官是也;灵珠子化身。金镯是“乾坤圈”,红绫名曰:“混天绫”。此物乃是乾元山镇金光洞之宝。表过不题。——只见李靖砍开肉球,见一孩兒满地上跑。李靖骇异,上前一把抱将起来,分明是个好孩子,又不忍作为妖怪坏他性命,乃递与夫人看。彼此恩爱不舍,各各忧喜。却说次日,有许多属官,俱来贺喜。李靖刚发放完毕,中军官来禀:“启老爷:外面有一道人求见。”李靖原是道门,怎敢忘本,忙道:“请来。”军政官急请道人。道人径上大?,朝上对李靖曰:“将军,贫道稽首了。”李靖忙答礼毕,尊道人上坐。道人不谦,便就坐下。李靖曰:“老师何处名山?甚么洞府?今到此关,有何见谕?”道人曰:“贫道乃乾元山金光洞太乙真人是也。闻得将军生了公子,特来贺喜。借令公子一看,不知尊意如何?”李靖闻道人之言,随唤侍兒抱将出来。侍兒将公子抱将出来。道人接在手,看了一看,问曰:“此子落在那个时辰?”李靖答曰:“生在丑时。”道人曰:“不好。”李靖问曰:“此子莫非养不得么?”道人曰:“非也?此子生于丑时,正犯了一千七百杀戒。”又问:“此子可曾起名否?”李靖答曰:“不曾。”道人曰:“待贫道与他起个名,就与贫道做个徒弟,何如?”李靖答曰:“愿拜道者为师。”道人曰:“将军有几位公子?”李靖答曰:“不才有三子:长曰金吒,拜五龙山云霄洞文殊广法天尊为师;次曰木吒,拜九宫山白鹤洞普贤真人为师。老师既要此子为门下,但凭起一名讳,便拜道者为师。”道人曰:“此子第三,取名叫做‘哪吒’。”李靖谢曰:“多承厚德命名,感谢不尽。”唤左右:“看斋。”道人乃辞曰:“这个不必。贫道有事,即便回山。”着实固辞,李靖只得送道人出府。那道人别过,径自去了。

    话说李靖在关上无事,忽闻报天下反了四百诸侯。忙传令出,把守关隘,操演三军,训练士卒,谨提防野马岭要地。乌飞兔走,瞬息光阴,暑往寒来,不觉七载。哪吒年方七岁,身长六尺。时逢五月,天气炎热,李靖因东伯侯姜文焕反了,在游魂关大战窦荣,因此每日操练三军,教练士卒。不表。

    且说三公子哪吒见天气暑热,心下烦躁,来见母亲,参见毕,站立一傍,对母亲曰:“孩兒要出关外闲玩一会。禀过母亲,方敢前去。”殷夫人爱子之心重,便叫:“我兒,你既要去关外闲玩,可带一名家将领你去,不可贪顽,快去快来。恐怕你爹爹操练回来。”哪吒应道:“孩兒晓得。”哪吒同家将出得关来,正是五月天气,也就着实炎热。但见:

    太阳真火炼尘埃,绿柳娇禾欲化灰。

    行旅畏威慵举步;佳人怕热懒登台。

    凉亭有暑如烟燎;水阁无风似火埋。

    慢道荷香来曲院,轻雷细雨始开怀。

    话说哪吒同家将出关,约行一里之余,天热难行。哪吒走得汗流满面,乃叫家将:“看前面树廕之下,可好纳凉?”家将来到绿柳廕中,只见薰风荡荡,烦襟尽解,急忙走回来,对哪吒禀曰:“禀公子,前面柳廕之内,甚是清凉,可以避暑。”哪吒听说,不觉大喜;便走进林内,解开衣带,舒放襟怀,甚是快乐。猛忽的见那壁厢清波滚滚,绿水滔滔,真是两岸垂杨风习习,崖傍乱石水潺潺。哪吒立起身来,走到河边,叫家将:“我方才走出关来,热极了,一身是汗。如今且在石上洗一个澡。”家将曰:“公子仔细,只怕老爷回来,可早些回去。”哪吒曰:“不妨。”脱了衣裳,坐在石上,把七尺混天绫放在水里,蘸水洗澡。不知这河是九湾河,乃东海口上。哪吒将此宝放在水中,把水俱映红了。摆一摆,江河晃动;摇一摇,乾坤动撼。那哪吒洗澡,不觉那水晶宫已晃的乱响。

    不说那哪吒洗澡,且说东海敖光在水晶宫坐,只听得宫阙震响,敖光忙唤左右,问曰:“地不该震,为何宫殿晃摇?”传与巡海夜叉李艮,看海口是何物作怪。夜叉来到九湾河一望,见水俱是红的,光华灿烂,只见一小兒将红罗帕蘸水洗澡。夜叉分水,大叫曰:“那孩子将甚么作怪东西,把河水映红,宫殿摇动?”哪吒回头一看,见水底一物,面如蓝靛,发似硃砂,巨口獠牙,手持大斧。哪吒曰:“你那畜生,是个甚东西,也说话?”夜叉大怒,“吾奉主公点差巡海夜叉,怎骂我是畜生?”分水一跃,跳上岸来,望哪吒顶上一斧劈来。哪吒正赤身站立,见夜叉来得勇猛,将身躲过,把右手套的乾坤圈望空中一举。此宝原系昆仑山玉虚宫所赐太乙真人镇金光洞之物,夜叉那里经得起,那宝打将下来,正落在夜叉头上,只打的脑浆迸流,即死于岸上。哪吒笑曰:“把我的乾坤圈都污了。”复到石上坐下,洗那圈子。水晶宫如何经得起此二宝震撼,险些兒把宫殿俱晃倒了。敖光曰:“夜叉去探事未回,怎的这等凶恶!”正说话间,只见龙兵来报:“夜叉李艮被一孩童打死在陆地,特启龙君知道。”敖光大惊,“李艮乃灵霄殿御笔点差的,谁敢打死?”敖光传令:“点龙兵,待吾亲去,看是何人!”话未了,只见龙王三太子敖丙出来,口称:“父王,为何大怒?”敖光将李艮打死的事说了一遍。三太子曰:“父王请安。孩兒出去拿来便是。”忙调龙兵,上了逼水兽,提画杆戟,径出水晶宫来。分开水势,浪如山倒,波涛横生,平地水长数尺。哪吒起身看着水,言曰:“好大水!好大水!”只见波浪中现一水兽,兽上坐一人,全装服色,持戟骁雄,大叫曰:“是甚人打死我巡海夜叉李艮?”哪吒曰:“是我。”敖丙一见,问曰:“你是谁人?”哪吒答曰:“我乃陈塘关李靖第三子哪吒是也。俺父亲镇守此间,乃一镇之主。我在此避暑洗澡,与他无干,他来骂我,我打死了他,也无妨。”三太子敖丙大惊曰:“好泼贼!夜叉李艮乃天王殿差,你敢大胆将他打死,尚敢撒泼乱言!”太子将画戟便刺,来取哪吒。哪吒手无寸铁,把头一低,躲将过去,“少待动手,你是何人?通个姓名,我有道理。”敖丙曰:“孤乃东海龙君三太子敖丙是也。”哪吒笑曰:“你原来是敖光之子。你妄自尊大。若恼了我,连你那老泥鳅都拿出来,把皮也剥了他的。”三太子大叫一声:“气杀我!好泼贼!这等无礼!”又一戟刺来。哪吒急了,把七尺混天绫望空一展,似火塊千团,往下一裹,将三太子裹下逼水兽来。哪吒抢一步趕上去,一脚踏住敖丙的颈项,提起乾坤圈,照顶门一下,把三太子的元身打出,是一条龙,在地上挺直。哪吒曰:“打出这小龙的本像来了。也罢,把他的筋抽去,做一条龙筋绦与俺父亲束甲。”哪吒把三太子的筋抽了,径带进关来。把家将吓得浑身骨软筋酥,腿慢难行,挨到帅府门前。哪吒来见母夫人。夫人曰:“我兒,你往那里耍子,便去这半日?”哪吒曰:“关外闲行,不觉来迟。”哪吒说罢,往后园去了。

    且说李靖操演回来,发放左右,自卸衣甲,坐于后堂。忧思纣王失政,逼反天下四百诸侯,日见生民涂炭,正在那里烦恼。

    且说敖光在水晶宫,只听得龙兵来报说:“陈塘关李靖之子哪吒把三太子打死,连筋都抽去了。”敖光听报,大惊曰:“吾兒乃兴云步雨滋生万物正神,怎说打死了!李靖,你在西昆仑学道,吾与你也有一拜之交;你敢纵子为非,将我兒子打死,这也是百世之冤,怎敢又将我兒子筋都抽了!言之痛心切骨!”敖光大怒,恨不能即与其子报仇,随化一秀士,径往陈塘关来。至于帅府,对门官曰:“你与我传报,有故人敖光拜访。”军政官进内?禀曰:“启老爷:外有故人敖光拜访。”李靖曰:“吾兄一别多年,今日相逢,真是天幸。”忙整衣来迎。敖光至大?,施礼坐下。李靖见敖光一脸怒色,方欲动问,只见敖光曰:“李贤弟,你生的好兒子!”李靖笑答曰:“长兄,多年未会,今日奇逢,真是天幸,何故突发此言?若论小弟,止有三子:长曰金吒,次曰木吒,三曰哪吒,俱拜名山道德之士为师,虽未见好,亦不是无赖之辈。长兄莫要错见。”敖光曰:“贤弟,你错见了,我岂错见!你的兒子在九湾河洗澡,不知用何法术,将我水晶宫几乎震倒。我差夜叉来看,便将我夜叉打死。我第三子来看,又将我三太子打死,还把他筋都抽了来。……”敖光说至此,不觉心酸,勃然大怒曰:“你还说不晓事护短的话!”李靖忙陪笑答曰:“不是我家,兄错怪了我。我长子在九龙山学艺;二子在九宫山学艺;三子七岁,大门不出,从何处做出这等大事来?”敖光曰:“便是你第三子哪吒打的!”李靖曰:“真是异事非常。长兄不必性急,待我教他出来你看。”李靖往后堂来。殷夫人问曰:“何人在?上?”李靖曰:“故友敖光。不知何人打死他三太子,说是哪吒打的。如今叫他出去与他认。哪吒今在那里?”殷夫人自思:“只今日出门,如何做出这等事来?”不敢回言,只说:“在后园里面。”李靖径进后园来叫:“哪吒在那里?”叫了半个时辰不应。李靖径走到海棠轩来,见门又关住。李靖在门口大叫,哪吒在里面听见,忙开门来见父亲。李靖便问:“我兒,你在此作何事?”哪吒对曰:“孩兒今日无事出关,至九湾河顽耍,偶因炎热,下水洗个澡。叵耐有个夜叉李艮,孩兒又不惹他,他百般骂我,还拿斧来劈我。是孩兒一圈打死了。不知又有个甚么三太子叫做敖丙,持画戟刺我。被我把混天绫裹他上岸,一脚踏住颈项,也是一圈,不意打出一条龙来。孩兒想龙筋最贵气,因此上抽了他的筋来,在此打一条龙筋绦,与父亲束甲。”就把李靖只吓得张口如痴,结舌不语;半晌,大叫曰:“好冤家!你惹下无涯之祸。你快出去见你伯父,自回他话。”哪吒曰:“父亲放心,不知者不坐罪,筋又不曾动他的,他要,元物在此,待孩兒见他去。”

    哪吒急走来至大?,上前施礼,口称:“伯父,小侄不知,一时失错,望伯父恕罪。元筋交付明白,分毫未动。”敖光见物伤情,对李靖曰:“你生出这等恶子,你适才还说我错了。今他自己供认,只你意上可过的去!况吾子者,正神也;夜叉李艮亦系御笔点差;岂得你父子无故擅行打死!我明日奏上玉帝,问你的师父要你!”敖光径扬长去了。李靖顿足放声大哭:“这祸不小!”夫人听见前庭悲哭,忙问左右侍兒,侍兒回报曰:“今日三公子因游玩,打死龙王三太子。适才龙王与老爷折辨,明日要奏准天庭。不知老爷为何啼哭。”夫人着忙,急至前庭,来看李靖。李靖见夫人来,忙止泪,恨曰:“我李靖求仙未成,谁知你生下这样好兒子,惹此灭门之祸!龙王乃施雨正神,他妄行杀害,明日玉帝准奏施行,我和你多则三日,少则两朝,俱为刀下之鬼!”说罢又哭,情甚惨切。夫人亦泪如雨下,指哪吒而言曰:“我怀你三年零六个月,方才生你,不知受了多少苦辛。谁知你是灭门绝户之祸根也!”哪吒见父母哭泣,立身不安,双膝跪下,言曰:“爹爹,母亲,孩兒今日说了罢。我不是凡夫俗子,我是乾元山金光洞太乙真人弟子。此宝皆系师父所赐,料敖光怎的不得我。我如今往乾元山上,问我师尊,必有主意。常言道:‘一人做事一人当。’岂敢连累父母?”哪吒出了府门,抓一把土,望空一洒,寂然无影。此是生来根本,借土遁往乾元山来。有诗为证,诗曰:

    乾元山上叩吾生,诉说敖光东海情。

    宝德门前施法力,方知仙术不虚名。

    话说哪吒借土遁来至乾元山金光洞,候师法旨。金霞童兒忙启师父:“师兄候法旨。”太乙真人曰:“着他进来。”金霞童子至洞门对哪吒曰:“师父命你进去。”哪吒至碧游床倒身下拜。真人问曰:“你不在陈塘关,到此有何话说?”哪吒曰:“启老师:蒙恩降生陈塘,今已七载。昨日偶到九湾河洗澡,不意敖光子敖丙将恶语伤人,弟子一时怒发,将他伤了性命。今敖光欲奏天庭,父母惊慌,弟子心甚不安,无门可救,只得上山,恳求老师,赦弟子无知之罪,望祈垂救。”真人自思曰:“虽然哪吒无知,误伤敖丙,这是天数。今敖光虽是龙中之王,只是步雨兴云,然上天垂象,岂得推为不知!以此一小事干渎天庭,真是不谙事体!”忙叫:“哪吒过来,你把衣裳解开。”真人以手指在哪吒前胸画了一道符录,分付哪吒:“你到宝德门……如此如此。事完后,你回到陈塘关与你父母说,若有事,还有师父,决不干碍父母。你去罢。”

    哪吒离了乾元山,径往宝德门来。正是天宫异景非凡像,紫雾红云罩碧空。但见上天,大不相同:

    初登上界,乍见天堂,金光万道吐红霓,瑞气千条喷紫雾。只见那南天门:碧沉沉璢璃造就,明晃晃宝鼎妆成。两旁有四根大柱,柱上盘绕的是兴云步雾赤须龙;正中有二座玉桥,桥上站立的是彩羽凌空丹顶凤。明霞灿烂映天光,碧雾朦胧遮斗日。天上有三十三座仙宫:遗云宫、昆沙宫、紫霄宫、太阳宫、太阴宫、化乐宫,一宫宫脊吞金獬豸;又有七十二重宝殿:乃朝会殿、凌虚殿、宝光殿、聚仙殿、传奏殿,一殿殿柱列玉麒麟。寿星台、禄星台、福星台,台下有千千年不卸奇花;炼丹炉、八卦炉,水火炉,炉中有万万载常青的绣草。朝圣殿中绛纱衣,金霞灿烂;彤廷阶下芙蓉冠,金碧辉煌。灵霄宝殿,金打钉攒玉户;积圣楼前,彩凤舞硃门。伏道回廓,处处玲珑剔透;三檐四簇,层层龙凤翱翔。上面有紫巍巍、明晃晃、圆丢丢、光灼灼、亮铮铮的葫芦顶;左右是紧簇簇、密层层、响叮叮、滴溜溜、明朗朗的玉佩声。正是:天宫异物般般有,世上如他件件稀。金阙银鸾并紫府,奇花异草暨瑶天。朝王玉兔坛边过;参圣金乌着底飞。若人有福来天境,不堕人间免污泥。

    哪吒到了宝德门,来的尚早,不见敖光;又见天宫各门未开,哪吒站立在聚仙门下。不多时,只见敖光朝服叮当,径至南天门。只见南天门未开。敖光曰:“来早了,黄巾力士还不曾至,不免在此间等候。”哪吒看见敖光;敖光看不见哪吒——哪吒是太乙真人在他前心书了符箓,名曰“隐身符”,故此敖光看不见哪吒。哪吒看见敖光在此等候,心中大怒,撒开大步,提起手中乾坤圈,把敖光后心一圈,打了个饿虎扑食,跌倒在地。哪吒趕上去,一脚踏住后心。不知敖光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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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7-2 08:14:1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三回  太乙真人收石矶


     

    诗曰:

    天然顽石得机先,结就灵胎已万年。

    吸月飡星探地窟,填离取坎伏天乾。

    慢跨步雾兴云术,且听吟龙啸虎仙。

    劫火运逢难措手,须知邪正有偏全。

    话说哪吒在宝德门将敖光踏住后心,敖光扭颈回头看时,认得是哪吒,不觉勃然大怒,况又被他打倒,用脚踏住,挣持不得,乃大骂曰:“好大胆泼贱!你黄牙未退,奶毛未干,骋凶将御笔钦点夜叉打死,又将我三太子打死,他与你何仇,你敢将他筋俱抽去!这等凶顽,罪已不赦。今又敢在宝德门外,毁打兴云步雨正神。你欺天罔上,虽损醢汝尸,不足以尽其辜!”哪吒被他骂得性起,恨不得就要一圈打死他,奈太乙真人分付,只是按住他道:“你叫,你叫,我便打死你这老泥鳅也无甚大事!我不说,你也不知我是谁。吾非别人,乃乾元山金光洞太乙真人弟子灵珠子是也。奉玉虚宫法牒,脱化陈塘关李门为子。因成汤合灭,周室当兴,姜子牙不久下山,吾乃是破纣辅周先行官是也。偶因九湾河洗澡,你家人欺负我;是我一时性急,便打死他二命,也是小事。你就上本。我师父说来,就连你这老蠢物都打死了,也不妨事。”敖光听罢,骂曰:“好孺子!打的好!打的好!”哪吒曰:“你要打,就打你。”拎起拳来,或上或下,乒乒乓乓,一气打有一二十拳。打的敖光喊叫。哪吒道:“你这老蠢才,乃顽皮;不要打你,你是不怕的。”古云:“龙怕揭鳞,虎怕抽筋。”哪吒将敖光朝服一把拉去了半边,左胁下露出鳞甲。哪吒用手连抓数把,抓下四、五十片鳞甲,鲜血淋漓,痛伤骨髓。敖光疼痛难忍,只叫“饶命!”哪吒曰:“你要我饶命,我不许你上本,跟我往陈塘关去,我就饶你。你若不依,一顿乾坤圈打死你,料有太乙真人作主,我也不怕你。”敖光遇着恶人,莫敢谁何,只得应承:“愿随你去!”哪吒曰:“放你起来。”敖光起来,正欲同行,哪吒曰:“尝闻龙会变化,要大便撑天柱地,要小便芥子藏身。我怕你走了,往何处寻你。你变一个小小蛇兒,我带你回去。”敖光不得脱身,没奈何,只得化一个小青蛇兒。哪吒拿来放在袖里,离了宝德门,往陈塘关来,时刻便至帅府。家将忙报李靖曰:“三公子回府了。”李靖闻言,甚是不乐。只见哪吒进府来谒见父亲。见李靖眉锁春山,愁容可掬,上前请罪。李靖问曰:“你往那里去来?”哪吒曰:“孩兒往南天门去,请回伯父敖光不必上本。”李靖大喝一声。“你这说谎畜生!你是何等之辈,敢往天界。俱是一派诳言,瞒昧父母,甚是可恼!”哪吒曰:“父亲不必大怒,现在伯父敖光可证。”李靖曰:“你尚胡说!伯父如今在那里?”哪吒曰:“在这里。”袖内取出青蛇,望下一丢,敖光一阵清风,见化成人形。李靖吃了一惊,忙问曰:“长兄为何如此?”敖光大怒,把南天门毁打之事,说了一遍;又把胁下鳞甲把与李靖观看“你生这等恶子,我把四海龙王齐约到灵霄殿,申明冤枉,看你如何理说!”说罢,化一阵清风去了。李靖顿足曰:“此事愈反加重,如何是好?”哪吒近前,跪而禀曰:“老爷,母亲,只管放心。孩兒求救师父,师父说我不是私投胎至此,奉玉虚宫符命来保明君。连四海龙王,便都坏了,也不妨甚么事。若有大事,师父自然承当。父亲不必挂念。”李靖乃道德之士,亦明玄中奥妙,又见哪吒南天门打敖光的手段,既上得天曹,其中必有原故。殷夫人终是爱子之心,见哪吒站立傍边,李靖烦恼,有恨兒子之意,夫人曰:“你还在这里,不往后边去!”哪吒听母命,径往后园来。坐了一会,心上觉闷,乃出后园门,径上陈塘关的城楼上来纳凉。此时天气甚热,此处不曾到过,只见好景致:曛曛荡荡,绿柳依依,观望长空,果然似一轮火盖。正是:行人满面流珠落,避暑闲人把扇摇。哪吒看了一回,自言曰:“从不知道这个所在好顽耍!”只见兵器架上有一张弓,名曰乾坤弓;有三枝箭,名曰震天箭。哪吒自思:“师父说我后来做先行官,破成汤天下,如今不习弓马,更待何时。况且有现成弓箭,何不演习演习。”哪吒心下甚是欢喜,便把弓拿在手中,取一枝箭,搭箭当弦,望西南上一箭射去。响一声,红光缭绕,瑞彩盘旋。这一箭不当紧,正是:沿河撒下钩与线,从今钓出是非来。哪吒不知此弓箭乃镇陈塘关之宝,乾坤弓,震天箭,自从轩辕黄帝大破蚩尤,传留至今,并无人拿的起来。今日哪吒拿起来,射了一箭,只射到骷髅山白骨洞,有一石矶娘娘的门人,名曰碧云童子,携花篮采药,来至山崖之下,被这一箭正中咽喉,翻身倒地而死。少时,只见彩云童子看见碧云中箭而死,急忙报与石矶娘娘曰:“师兄不知何故,箭射咽喉而死。”石矶娘娘听说,走出洞来,行至崖边,看见碧云童兒,果然中箭而死。只见翎花下有名讳“镇陈塘关总兵李靖”字号。石矶娘娘怒曰:“李靖,你不能成道,我在你师父前着你下山,求人间富贵,你今位至公侯,不思报德,后将箭射我的徒弟,恩将仇报。”叫:“彩云童兒看着洞府,待我拿李靖来,以报此恨。”

    石矶娘娘乘青鸾而来,只见金霞荡荡,彩雾绯绯,正是:仙家妙用无穷尽,咫尺青鸾到此关。娘娘在半空中大呼:“李靖出来见我!”李靖不知道是谁人叫,急出来看时,像似石矶娘娘。李靖倒身下拜,“弟子李靖拜见。不知娘娘驾至,有失迎迓,望乞恕罪。”娘娘曰:“你行的好事!尚在此巧语花言。”将八卦云光帕——上面有坎离震兑之玉,包罗万象之珍。——望下一丢,命黄巾力士:“将李靖拿进洞府来!”黄巾力士平空把李靖拿去,至白骨洞放下。娘娘离了青鸾,坐在蒲团之上。力士将李靖拿至面前跪下。石矶娘娘曰:“李靖,你仙道未成,已得人间富贵,你却亏了何人。今不思报本,反起歹意,将我徒弟碧云童兒射死,有何理说?”李靖不知何事,真是平地风波。李靖曰:“娘娘,弟子今得何罪?”娘娘曰:“您恩将仇报,射死我门人,你还故推不知?”李靖曰:“箭在何处?”娘娘命:“取箭来与他看。”李靖看时,却是震天箭。李靖大惊曰:“这乾坤弓,震天箭,乃轩辕皇帝传留,至今镇陈塘关之宝,谁人拿得起来。这是弟子运乖时蹇,异事非常。望娘娘念弟子无辜被枉,冤屈难明,放弟子回关,查明射箭之人,待弟子拿来,以分皁白,庶不冤枉无辜。如无射箭之人,弟子死甘瞑目。”石矶娘娘曰:“既如此,我且放你回去。你若查不出来,我问你师父要你!你且去。”

    李靖连箭带回,借土遁来至关前;收了遁法,进了帅府。殷夫人不知何故,见李靖平空拎去,正在惊慌之处,李靖回见夫人。夫人曰:“将军为甚事平空摄去?使妾身惊慌天地。”李靖顿足叹曰:“夫人,我李靖居官二十五载,谁知今日运蹇时乖。关上敌楼有乾坤弓,震天箭,乃镇压此关之宝;不知何人将此箭射去,把石矶娘娘徒弟射死。箭上是我官衔,方才被他拿去,要我抵偿性命。被我苦苦哀告,回来访是何人,拿去见他,方能与我明白。”李靖又曰:“若论此弓箭,别人也拿不动,莫非又是哪吒?”夫人曰:“岂有此理!难道敖光事未了,他又敢惹这是非!就是哪吒,也拿不起来。”李靖沉思半晌,计上心来,叫左右侍兒:“请你三公子来。”不一时,哪吒来见,站立一傍。李靖曰:“你说你有师父承当,叫你辅弼明君,你如何不去学习些弓马,后来也好去用力。”哪吒曰:“孩兒奋志如此。才偶在城敌楼上,见弓箭在此,是我射了一箭,只见红光缭绕,紫雾纷霏,把一枝好箭射不见了。”就把李靖气得大叫一声:“好逆子!你打死三太子,事尚未定,今又惹这等无涯之祸!”夫人默默无言。哪吒不知真情,便问:“为何?又有甚么事?”李靖曰:“你方才一箭,射死石矶娘娘的徒弟。娘娘拿了我去,被我说过,放我回来,寻访射箭之人,原来却是你!你自去见娘娘回话!”哪吒笑曰:“父亲且息怒。石矶娘娘在哪里住?他的徒弟在何处?我怎样射死他?平地赖人,其心不服。”李靖说:“石矶娘娘在骷髅山白骨洞,你既射死他徒弟,你去见他!”哪吒曰:“父亲此言有理,同到甚么白骨洞,若还不是我,打他个搅海翻江,我才回来。父亲请先行,孩兒随后。”父子二人驾土遁往骷髅山来:

    箭射金光起,红云照太虚。

    真人今出世,帝子已安居。

    莫浪夸仙术,须知念玉书。

    万邪难克正,不免破三军。

    话说李靖到了骷髅山,分付哪吒:“站立在此,待我进去,回了娘娘法旨。”哪吒冷笑:“我在那里,平空赖我,看他如何发付我。”且言李靖进洞中,参见娘娘。娘娘曰:“是何人射死碧云童兒?”李靖启娘娘:“就是李靖所生逆子哪吒。弟子不敢有违,已拿在洞府前,听候法旨。”娘娘命彩云童兒:“着他进来!”

    只见哪吒看见洞里一人出来,自想:“打人不过先下手。此间是他巢穴,反为不便。”拎起乾坤圈,一下打将来。彩云童兒不曾提防,夹颈一圈,“呵呀”,一声,跌倒在地。彩云童兒彼时一命将危。娘娘听得洞外跌得人响,急出洞来,彩云童兒已在地下挣命。娘娘曰:“好孽障!还敢行凶,又伤我徒弟!”哪吒见石矶娘娘带鱼尾金冠,穿大红八卦衣,麻履丝绦,手提太阿剑趕来。哪吒收回圈,复打一圈来。娘娘看是太乙真人的乾坤圈,“呀!原来是你!”娘娘用手接住乾坤圈。哪吒大惊,忙将七尺混天绫来裹娘娘。娘娘大笑,把袍袖望上一迎,只见混天绫轻轻的落在娘娘袖里。娘娘叫:“哪吒,再把你师父的宝贝用几件来,看我道术如何!”哪吒手无寸铁,将何物支持,只得转身就跑。娘娘叫:“李靖,不干你事。你回去罢。”不言李靖回关,且说石矶娘娘趕哪吒,飞云掣电,雨骤同驰,趕彀多时,哪吒只得往乾元山来。到了金光洞,慌忙走进洞口,望师父下拜。真人问曰:“哪吒为何这等慌张?”哪吒曰:“石矶娘娘赖弟子射死他的徒弟,提宝剑前来杀我,把师父的乾坤圈、混天绫都收去了。如今趕弟子不放,现在洞外。弟子没奈何,只得求见师父,望乞救命!”太乙真人曰:“你这孽障,且在后桃园内,待我出去看。”真人出来,身倚洞门,只见石矶满面怒色,手提宝剑,恶狠狠起来,见太乙真人,打稽首,“道兄请了!”太乙真人答礼。石矶曰:“道兄,你的门人仗你道术,射死贫道的碧云童兒,打坏了彩云童子,还将乾坤圈、混天绫来伤我。道兄,好好把哪吒叫他出来见我,还是好面相看,万事俱息;若道兄隐护,只恐明珠弹雀,反为不美。”真人曰:“哪吒在我洞里,要他出来不难,你只到玉虚宫,见吾掌教老师。他教与你,我就与你。哪吒奉御敕钦命出世,辅保明君,非我一己之私。”娘娘笑曰;“道兄差矣!你将教主压我,难道你纵徒弟行凶,杀我的徒弟,还将大言压我。难道我不如你,我就罢了!你听我道来:主

    道德森林出混元,修成乾建得长存。

    三花聚顶非闲说,五气朝元岂浪言。

    闲坐苍龙归紫极,喜乘白鹤下昆仑。

    休将教主欺吾党,劫运回环已万源。”

    话说太乙真人曰:“石矶,你说你的道德清高,你乃截教,吾乃阐教,因吾辈一千五百年不曾斩却三尸,犯了杀戒,故此降生人间,有征诛杀伐,以完此劫数。今成汤合灭,周室当兴,玉虚封神,应享人间富贵。当时三教佥押‘封神榜’,吾师命我教下徒众,降生出世,辅佐明君。哪吒乃灵珠子下世,辅姜子牙而灭成汤,奉的是元始掌教符命。就伤了你的徒弟,乃是天数。你怎言包罗万象,迟早飞升。似你等无忧无虑,无辱无荣,正好修持;何故轻动无名,自伤雅道。”石矶娘娘忍不住心头火,喝曰:“道同一理,怎见高低?”太乙真人曰:“道虽一理,各有所陈。你且听吾分剖:

    交光日月炼金英,一颗灵珠透室明。

    摆动乾坤知道力,避移生死见功成。

    逍遥四海留踪迹,归在三清立姓名。

    直上五云云路稳,紫鸾硃鹤自来迎。”

    石矶娘娘大怒,手执宝剑望真人劈面砍来。太乙真人让过,抽身复入洞中,取剑挂在手上,暗袋一物,望东昆仑山下拜,“弟子今在此山开了杀戒。”拜罢,出洞指石矶曰:“你根源浅薄,道行难坚,怎敢在我乾元山自恃凶暴!”石矶又一剑砍来。太乙真人用剑架住,口称:“善哉!”——石矶乃一顽石成精,采天地灵气,受日月精华,得道数千年,尚未成正果;今逢大劫,本像难存,故到此山。一则石矶数尽;二则哪吒该在此处出身。天数已定,怎能避躲。石矶娘娘与太乙真人往来冲突,翻腾数转,二剑交架,未及数合,只见云彩辉辉,石矶娘娘将八卦龙须帕丢起空中,欲伤真人。真人笑曰:“万邪岂能侵正。”真人口中念念有词,用手一指,“此物不落,更待何时?”八卦帕落将下来。石矶大怒,脸变桃花,剑如雪片。太乙真人曰:“事到其间,不得不行。”真人将身一跃,跳出圈子外来,将九龙神火罩抛起空中。石矶见罩,欲避不出,已罩在里面。

    且说哪吒看见师父用此物罩了石矶,叹曰:“早将此物传我,也不费许多力气。”哪吒出洞来见师父。太乙真人回头,看见徒弟来,“呀!这顽皮,他看见此罩,毕竟要了。但如今他还用不着,待子牙拜将之后,方可传他。”真人忙叫:“哪吒,你快去!四海龙君奏准玉帝,来拿你父母了。”哪吒听得此言,满眼垂泪,恳求真人曰:“望师父慈悲弟子一双父母!子作灾殃,遗累父母,其心何安。”道罢,放声大哭。真人见哪吒如此,乃附耳曰:“……如此如此。可救你父母之厄。”哪吒叩谢,借土遁往陈塘关来。不表。

    且说太乙真人罩了石矶,石矶在罩内不知东西南北。真人用两手一拍,那罩内腾腾焰起,烈烈光生,九条火龙盘绕——此乃三昧神火烧炼石矶。一声雷响,把娘娘真形炼出,乃是一塊顽石。此石生于天地玄黄之外,经过地水火风,炼成精灵;今日天数已定,合于此地而死,故现其真形。此是太乙真人该开杀戒。真人收了神火罩,又收乾坤圈、混天绫,进洞。不表。

    且说哪吒飞奔陈塘关来,只见帅府前人声扰攘。众家将见公子来了,忙报李靖曰:“公子回来了。”四海龙王敖光、敖顺、敖明、敖吉正看间,只见哪吒厉声叫曰:“‘一人行事一人当’,我打死敖丙、李艮,我当偿命,岂有子连累父母之理!”乃对敖光曰:“我一身非轻,乃灵珠子是也。奉玉虚符命,应运下世。我今日剖腹、剜肠、剔骨肉,还于父母,不累双亲。你们意下如何?如若不肯,我同你齐到灵霄殿见天王,我自有话说。”敖光听见此言,“也罢,你既如此,救你父母,也有孝名。”。四龙王便放了李靖夫妇。哪吒便右手提剑,先去一臂膊,后自剖其腹,剜肠剔骨,散了七魄三魂,一命归泉。四龙王据哪吒之言回旨。不表。

    殷夫人见哪吒尸骸,用棺木盛了埋葬。不表。

    且说哪吒魂无所依,魄无所倚——他元是宝贝化现,借了精血,故有魂魄。哪吒飘飘荡荡,随风而至,径到乾元山来。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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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7-2 08:14:2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四回  哪吒现莲花化身

     

    诗曰:

    仙家法力妙难量,起死回生有异方。

    一粒丹砂归命宝;几根荷叶续魂汤。

    超凡不用肮脏骨,入圣须寻返魄香。

    从此开疆归圣主,岐周事业借匡襄。

    且说金霞童兒进洞来,启太乙真人曰:“师兄杳杳冥冥,飘飘荡荡,随风定止,不知何故。”真人听说,早解其意,忙出洞来。真人分付哪吒:“此处非汝定身之所。你回到陈塘关,托一梦与你母亲,离关四十里,有一翠屏山,山上有一空地,令你母亲造一座哪吒行宫,你受香烟三载,又可立于人间,辅佐真主。可速去,不得迟误!”哪吒听说,离了乾元山往陈塘关来。正值三更时分,哪吒来到香房,叫:“母亲,孩兒乃哪吒也。如今我魂魄无栖,望母亲念为兒死得好苦,离此四十里,有一翠屏山上,与孩兒建立行宫,使我受些香烟,好去托生天界。孩兒感母亲之慈德甚于天渊。”夫人醒来,却是一梦。夫人大哭。李靖问曰:“夫人为何蹄哭?”夫人把梦中事说了一遍。李靖大怒曰:“你还哭他!他害我们不浅。常言‘梦随心生’,只因你思想他,便有许多梦魂颠倒,不必疑惑。”夫人不言。且说次日又来托梦;三日又来。夫人合上眼,殿下就站立面前。不觉五七日之后,哪吒他生前性格勇猛,死后魂魄也是骁雄,遂对母亲曰:“我求你数日,你全不念孩兒苦死,不肯造行宫与我,我便吵你个六宅不安!”夫人醒来,不敢对李靖说。夫人暗着心腹人,与些银两,往翠屏山兴工破土,起建行宫,造哪吒神像一座,旬月功完。哪吒在此翠屏山显圣,感动万民,千请千灵,万请万应,因此庙宇轩昂,十分齐整。但见:

    行宫八字粉墙开,硃户铜环左右排。

    碧瓦雕檐三尺水,数株桧柏两重台。

    神厨宝座金妆就,龙凤幡幢瑞色裁。

    帐幔悬钩吞半月,狰狞鬼判立尘埃。

    沉檀袅袅烟结凤,逐日纷纷祭祀来。

    哪吒在翠屏山显圣,四方远近居民,俱来进香,纷纷如蚁,日盛一日,往往不断。祈福禳灾,无不感应。不觉乌飞兔走,似箭光阴,半载有余。

    且说李靖因东伯姜文焕为父报仇,调四十万人马,游魂关大战窦荣,荣不能取胜。李靖在野马岭操演三军,紧守关隘。一日回兵往翠屏山过,李靖在马上看见往往来来,扶老携幼,进香男女,纷纷似蚁,人烟凑积。李靖在马上问曰:‘“这山乃翠屏山,为何男女纷纷,络绎不绝?”军政官对曰:“半年前,有一神道在此感应显圣,千请千灵,万请万应,祈福福至,禳患患除;故此惊动四方男女进香。”李靖听罢,想起来,问中军官:“此神何姓何名?”中军回曰:“是哪吒行宫。”李靖大怒,传令:“安营!待我上山进香。”人马站立,李靖纵马往山上来进香,男女闪开。李靖纵马径至庙前,只见庙门高悬一扁,书:“哪吒行宫”四字。进得庙来,见哪吒形相如生,左右站立鬼判。李靖指而骂曰:“畜生!你生前扰害父母,死后愚弄百姓!”骂罢,提六陈鞭,一鞭把哪吒金身打的粉碎。李靖怒发,复一脚蹬倒鬼判。传令:“放火,烧了庙宇。”分付进香万民曰:“此非神也,不许进香。”吓得众人忙忙下山。李靖上马,怒气不息。有诗为证,诗曰:

    雄兵才至翠屏疆,忽见黎民日进香。

    鞭打金身为粉碎,脚蹬鬼判也遭殃。

    火焚庙宇腾腾焰,烟透长空烈烈光。

    只因一气冲牛斗,父子参商有战场。

    话说李靖兵进陈塘关帅府下马,传令;“将人马散了。”李靖进后?,殷夫人接见。李靖骂曰:“你生的好兒子,还遗害我不少,今又替他造行宫,煽惑良民。你要把我这条玉带送了才罢!如今权臣当道,况我不与费仲、尤浑二人交接,倘有人传至朝歌,奸臣参我假降邪神,白白的断送我数载之功。这样事俱是你妇人所为!今日我已烧毁庙宇。你若再与他起造,那时我也不与你好休!”

    且不言李靖;再表哪吒那一日出神,不在行宫;及至回来,只见庙宇无存,山红土赤,烟焰未灭,两个鬼判,含泪来接。哪吒问曰:“怎的来?”鬼判答曰:“是陈塘关李总兵突然上山,打碎金身,烧毁行宫,不知何故。”哪吒曰:“我与你无干了,骨肉还于父母,你如何打我金身,烧我行宫,令我无处栖身?”心上甚是不快。沉思良久,“不若还往乾元山走一遭。”哪吒受了半年香烟,已觉有些形声,一时到了高山,至于洞府。金霞童兒引哪吒见太乙真人。真人曰:“你不在行宫接受香火,你又来这里做甚么?”哪吒跪诉前情:“被父亲将泥身打碎,烧毁行宫。弟子无所依倚,只得来见师父,望祈怜救。”真人曰:“这就是李靖的不是。他既还了父母骨肉,他在翠屏山上,与你无干;今使他不受香火,如何成得身体。况姜子牙下山已快。也罢,既为你,就与你做件好事。”叫金霞童兒:“把五莲池中莲花摘二枝,荷叶摘三个来。”童子忙忙取了荷叶、莲花,放于地下。真人将花勒下瓣兒,铺成三才,又将荷叶梗兒折成三百骨节,三个荷叶,按上、中、下,按天、地、人。真人将一粒金丹放于居中,法用先天,气运九转,分离龙、坎虎,绰住哪吒魂魄,望荷、莲里一推,喝声:“哪吒不成人形,更待何时!”只听得响一声,跳起一个人来,面如傅粉,脣似涂硃,眼运精光,身长一丈六尺,此乃哪吒莲花化身,见师父拜倒在地。真人曰:“李靖毁打泥身之事,其实伤心。”哪吒曰:“师父在上,此仇决难干休!”真人曰:“你随我桃园里来。”真人传哪吒火尖枪,不一时已自精熟。哪吒就要下山报仇。真人曰:“枪法好了,赐你脚踏风火二轮,另授灵符秘诀。”真人又付豹皮囊,囊中放乾坤圈、混天绫、金砖一塊。“你往陈塘关去走一遭。”哪吒叩首,拜谢师父,上了风火轮,两脚踏定,手提火尖枪,径往关上来。诗曰:

    两朵莲花现化身,灵珠二世出凡尘。

    手提紫焰蛇矛宝;脚踏金霞风火轮。

    豹皮囊内安天下;红锦绫中福世民。

    历代圣人为第一,史官遗笔万年新。

    话说哪吒来到陈塘关,径进关来至帅府,大呼曰:“李靖早来见我!”有军政官报入府内:“外面有三公子,脚踏风火二轮,手提火尖枪,口称老爷姓讳,不知何故,请老爷定夺。”李靖喝曰:“胡说!人死岂有再生之理!”言未了,只见又一起人来报:“老爷如出去迟了,便杀进府来!”李靖大怒,“有这样事!”忙提画戟,上了青骢,出得府来。见哪吒脚踏风火二轮,手提火尖枪,比前大不相同。李靖大惊,问曰:“你这畜生!你生前作怪,死后还魂,又来这里缠扰!”哪吒曰:“李靖!我骨肉已交还与你,我与你无相干碍,你为何往翠屏山鞭打我的金身,火烧我的行宫?今日拿你,报一鞭之恨!”把枪晃一晃,劈脑刺来。李靖将画戟相迎。轮马盘旋,戟枪并举。哪吒力大无穷,三五合把李靖杀的马仰人翻,力尽筋输,汗流脊背。李靖只得望东南避走。哪吒大叫曰:“李靖休想今番饶你!不杀你决不空回!”往前趕来。不多时,看看趕上。——哪吒的风火轮快,李靖马慢。李靖心下着慌,只得下马,借土遁去了。哪吒笑曰:“五行之术,道家平常,难道你土遁去了,我就饶你!”把脚一登,驾起风火二轮,只见风火之声,如飞云掣电,望前追趕。李靖自思:“今番趕上,被他一枪刺死,如之奈何?”李靖见哪吒看看至近,正在两难之际,忽然听得有人作歌而来,歌曰:

    清水池边明月,绿杨堤畔桃花。

    别是一般清味,凌空几片飞霞。”

    李靖看时,见一道童,顶着{髟狄}巾,道袍大袖,麻履丝绦,来者乃九公山白鹤洞普贤真人徒弟木吒是也。木吒曰:“父亲,孩兒在此。”李靖看时,乃是次子木吒,心下方安。哪吒驾轮正趕,见李靖同一道童讲话。哪吒落下轮来。木吒上前,大喝一声:“慢来!你这孽障好大胆!子杀父,忤逆乱伦。早早回去,饶你不死!”哪吒曰:“你是何人,口出大言?”木吒曰:“你连我也认不得!吾乃木吒是也。”哪吒方知是二哥,忙叫曰:“二哥,你不知其详。”哪吒把翠屏山的事细细说了一遍。“……这个是李靖的是,是我的是?”木吒大喝曰:“胡说,天下无有不是的父母!”哪吒又把“剖腹、刳肠,已将骨肉还他了,我与他无干,还有甚么父母之情!”木吒大怒曰:“这等逆子!”将手中剑望哪吒一剑砍来。哪吒枪架住曰:“木吒,我与你无仇,你站开了,待吾拿李靖报仇。”木吒大喝:好孽障!焉敢大逆!”提剑来取。哪吒道:“这是大数造定,将生替死。”手中枪劈面交还。轮步交加,弟兄大战。哪吒见李靖站立一旁,又恐走了他,哪吒性急,将枪挑开剑,用手取金砖望空打来。木吒不提防,一砖正中后心,打了一交,跌在地下。哪吒登轮来取李靖。李靖抽身就跑。哪吒叫曰:“就趕到海岛,也取你首级来,方泄吾恨!”李靖望前飞走,真似失林飞鸟,漏网游鱼,莫知东南西北。往前又趕多时,李靖见事不好,自叹曰:“罢!罢!罢!想我李靖前生不知作甚孽障,致使仙道未成,又生出这等冤愆。也是合该如此,不若自己将刀戟刺死,免受此子之辱。”正待动手,只见一人叫曰:“李将军切不要动手,贫道来!”信口作歌,歌曰:

    “野外清风拂柳,池中水面飘花。

    借问安居何地?白云深处为家。”

    作歌者乃五龙山云霄洞文殊广法天尊,手执拂尘而来。李靖看见,口称:“老师救末将之命!”天尊曰:“你进洞去,我这里等他。”少刻,哪吒雄赳赳、气昂昂,脚踏风火轮,持枪趕至。看见一道者,怎生模样:

    双抓髻,云分霭霭;水合袍,紧束丝绦。仙风道骨任逍遥,腹隐许多玄妙。玉虚宫元始门下,群仙首曾赴蟠桃。全凭五气炼成豪,天皇氏修仙养道。

    话说哪吒看见一道人站立山坡上,又不见李靖。哪吒问曰:“那道者可曾看见一将过去?”天尊曰:“方才李将军进我云霄洞里去了。你问他怎的?”哪吒曰:“道者,他是我的对头。你好好放他出洞来,与你干休;若走了李靖,就是你替他戳三枪。”天尊曰:“你是何人?这等狠,连我也要戳三枪。”哪吒不知那道人是何等人,便叫曰:“吾乃乾元山金光洞太乙真人徒弟哪吒是也。你不可小觑了我。”天尊说:“自不曾听见有甚么太乙真人徒弟叫做哪吒!你在别处撒野便罢了,我这所在撒不的野。若撒一撒野,便拿去桃园内,吊三年,打二百扁拐。”哪吒那里晓得好歹,将枪一展,就刺天尊。天尊抽身就往本洞跑。哪吒踏轮来趕。天尊回头,看见哪吒来的近了,袖中取一物,名曰:“遁龙桩”,又名“七宝金莲”,望空丢起。只见风生四野,云雾迷空,播土扬尘,落来有声,把哪吒昏沉沉不知南北,黑惨惨怎认东西,颈项套一个金圈,两只腿两个金圈,靠着黄邓邓金柱子站着。哪吒及睁眼看时,把身子动不得了。天尊曰:“好孽障!撒的好野!”唤金吒:“把扁拐取来!”金吒忙取扁拐,至天尊面前禀曰:“扁拐在此。”天尊曰:“替我打!”金吒领师命,持扁拐把哪吒一顿扁拐,打的三昧真火七窍齐喷。天尊曰:“且住了。”同金吒进洞去了。哪吒暗想:“趕李靖到不曾趕上,到被他打了一顿扁拐,又走不得。”哪吒切齿深恨,没奈何,只得站立此间,气冲牛斗。——看官:这个是太乙真人明明送哪吒到此磨他杀性。真人已知此情。哪吒正烦恼时,只见那壁厢大袖宽袍,丝绦麻履,乃太乙真人来也。哪吒看见,叫曰:“师父!望乞救弟子一救!”连叫数声,真人不理,径进洞去了。有白云童兒报曰:“太乙真人在此。”天尊迎出洞来,对真人携手笑曰:“你的徒弟,叫我教训。”他二仙坐下。太乙真人曰:“贫道因他杀戒重了,故送他来磨其真性;孰知果获罪于天尊。”天尊命金吒:“放了哪吒来。”金吒走到哪吒面前道:“你师父叫你。”哪吒曰:“你明明的奈何我,你弄甚么障眼法兒,把我动展不得?你还来消遣我!”金吒笑曰:“你闭了目。”哪吒只得闭着眼。金吒将灵符画毕,收了遁龙桩;哪吒急待看时,其圈、桩俱不见了。哪吒点头道:“好,好,好,今日吃了无限大亏,且进洞去,见了师父,再做处置。”二人进洞来。哪吒看见打他的道人在左边,师父在右边。太乙真人曰:“过来,与你师伯叩头!”哪吒不敢违拗师命,只得下拜。哪吒道:“谢打了。”转身又拜师父。太乙真人叫:“李靖过来。”李靖倒身下拜。真人曰:“翠屏山之事,你也不该心量窄小,故此父子参商。”哪吒在旁只气的面如火发,恨不的吞了李靖才好。二仙早解其意。真人曰:“从今父子再不许犯颜。”分付李靖:“你先去罢。”李靖谢了真人,径出来了。就把哪吒急的敢怒而不敢言,只在旁边抓耳揉腮,长吁短叹。真人暗笑,曰:“哪吒,你也回去罢。好生看守洞府。我与你师伯下棋,一时就来。”哪吒听见此言,心花兒也开了。哪吒曰:“弟子晓得。”忙忙出洞,踏起风火二轮,追趕李靖。往前趕有多时,哪吒看是李靖前边驾着土遁,大叫:“李靖休走,我来了!”李靖看见,叫苦曰:“这道者可为失言!既先着我来,就不该放他下山,方是为我。今没多时,便放他来趕我,这正是为人不终,怎生奈何?”只得往前避走。

    却说李靖被哪吒趕的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正在危急之际,只见山岗上有一道人,倚松靠石而言曰:“山脚下可是李靖?”李靖抬头一看,见一道人,靖曰:“师父,末将便是李靖。”道人曰:“为何慌忙?”靖曰:“哪吒追之甚急,望师父垂救!”道人曰:“快上岗来,站在我后面,待我救你。”李靖上岗,躲在道人之后,喘息未定,只见哪吒风火轮响,看看趕至岗下。哪吒看见两人站立,便冷笑一番:“难道这一遭又吃亏罢!”踏着轮往岗上来。道者问曰:“来者可是哪吒?”哪吒答曰:“我便是。你这道人为何叫李靖站立在你后面?”道人曰:“你为何事趕他?”哪吒又把翠屏山的事说了一遍。道人曰:“你既在五龙山讲明了,又趕他,是你失信也。”哪吒曰:“你莫管我们。今日定要拿他,以泄我恨!”道人曰:“你既不肯,“便对李靖曰:“你就与他杀一回与我看。”李靖曰:“老师,这畜生力大无穷,末将杀他不过。”道人站起来,把李靖一口啐,把脊背上打一巴掌,“你杀与我看。有我在此,不妨事。”李靖只得持戟刺来。哪吒持火尖枪来迎。父子二人战在山岗,有五六十回合。哪吒这一回被李靖杀的汗流满面,遍体生津。哪吒遮架画戟不住,暗自沉思:“李靖原杀我不过,方才这道人啐他一口,扑他一掌,其中必定有些原故。我有道理:待我卖个破绽,一枪先戳死道人,然后再拿李靖。”哪吒将身一跃,跳出圈子来,一枪竟刺道人。道人把口一张,一朵白莲花接住了火尖枪。”道人曰:“李靖,且住了。”李靖听说,急架住火尖枪。道人问哪吒曰:“你这孽障!你父子厮杀,我与你无仇,你怎的刺我一枪!到是我白莲架住。不然我反被你暗算。这是何说?”哪吒曰:“先前李靖杀我不过,你叫他与我战,你为何啐他一口,掌他一下。这分明是你弄鬼,使我战不过他。我故此刺你一枪,以泄其忿。”道人曰:“你这孽障,敢来刺我!”哪吒大怒,把枪展一展,又劈脑刺来。道人跳开一旁,袖兒望上一举,只见祥云缭绕,紫雾盘旋,一物往下落来,把哪吒罩在玲珑塔里。道人双手在塔上一拍,塔里火发,把哪吒烧的大叫“饶命”。道人在塔外问曰:哪吒,你可认父亲?”哪吒只得连声答应:“老爷,我认是父亲了。”道人曰:“既认父亲,我便饶你。”道人忙收宝塔。哪吒睁眼一看,浑身上下,并莫有烧坏些兒。哪吒暗思:“有这等的异事!此道人真是弄鬼!”道人曰:“哪吒,你既认李靖为父,你与他叩头。”哪吒意欲不肯,道人又要祭塔;哪吒不得已,只得忍气吞声,低头下拜,尚有不忿之色。道人曰:“还要你口称‘父亲’。”哪吒不肯答应。道人曰:“哪吒,你既不称‘父亲’,还是不服。再取金塔烧你!”哪吒着慌,连忙高叫:“父亲,孩兒知罪了。”哪吒口内虽叫,心上实是不服,只是暗暗切齿,自思道:“李靖,你长远带着道人走!”道人唤李靖曰:“你且跪下,我秘受你这一座金塔。如哪吒不服,你便将此塔祭起烧他。”哪吒在旁,只是暗暗叫苦。道人曰:“哪吒,你父子从此和睦,久后俱系一殿之臣,辅佐明君,成其正果,再不必言其前事。哪吒,你回去罢。”哪吒见是如此,只得回乾元山去了。李靖跪而言曰:“老爷广施道德,解弟子之危厄,请问老爷,高姓大名?那座名山?何处仙府?”道人曰:“贫道乃灵鹫山元觉洞燃灯道人是也。你修炼未成,合享人间富贵。今商纣失德,天下大乱,你且不必做官,隐于山谷之中,暂忘名利。待武周兴兵,你再出来立功立业。”李靖叩道在地,回关隐迹去了。——道人原是太乙真人请到此间磨哪吒之性,以认父之情。后来父子四人,肉身成圣,托塔天王乃李靖也。后人有诗曰:

    黄金造就玲珑塔,万道毫光透九重。

    不是燃灯施法力,天教父子复相从。

    此是哪吒二次出世于陈塘关。后子牙下山,正应文王羑里七载之事。不知后节何如,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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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7-2 08:14:5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五回  昆仑山子牙下山

     

    诗曰:

    “子牙此际落凡尘,白首牢骚类野人。

    几度策身成老拙;三番涉世反相嗔。

    磻溪未入飞熊梦,渭水安知有瑞林。

    世际风云开帝业,享年八百庆长春。

    话说昆仑山玉虚宫掌阐教道法元始天尊因门下十二弟子犯了红尘之厄,杀罚临身,故此闭宫止讲;又因昊天上帝命仙首十二称臣;故此三教并谈,乃阐教、截教、人道三等,共编成三百六十五位成神,又分八部:上四部雷、火、瘟、斗,下四部群星列宿、三山五岳、步雨兴云、善恶之神。此时成汤合灭,周室当兴;又逢神仙犯戒,元始封神,姜子牙享将相之福,恰逢其数,非是偶然。所以“五百年有王者起,其间必有名世者”,正此之故。

    一日,元始天尊坐八宝云光座上,命白鹤童子:“请你师叔姜尚来。”白鹤童子往桃园中来请子牙,口称:“师叔,老爷有请。”子牙忙至宝殿座前行礼曰:“弟子姜尚拜见。”天尊曰:“你上昆仑几载了?”子牙曰:“弟子三十二岁上山,如今虚度七十二岁了。”天尊曰:“你生来命薄,仙道难成,只可受人间之福。成汤数尽,周室将兴。你与我代劳,封神下山,扶助明主,身为将相,也不枉你上山修行四十年之功。此处亦非汝久居之地,可早早收拾下山。”子牙哀告曰:“弟子乃真心出家,苦熬岁月,今亦有年。修行虽是滚芥投针,望老爷大发慈悲,指迷归觉,弟子情愿在山苦行,必不敢贪恋红尘富贵,望尊师收录。”天尊曰:“你命缘如此,必听于天,岂得违拗?”子牙恋恋难舍。有南极仙翁上前言曰:“子牙,机会难逢,时不可失;况天数已定,自难逃躲。你虽是下山,待你功成之时,自有上山之日。”子牙只得下山。子牙收拾琴剑衣囊,起身拜别师尊,跪而泣曰:“弟子领师法旨下山,将来归着如何?”天尊曰:“子今下山,我有八句钤偈,后日有验。偈曰:

    二十年来窘迫联,耐心守分且安然。

    磻溪石上垂竿钓,自有高明访子贤。

    辅佐圣君为相父,九三拜将握兵权。

    诸侯会合逢戊甲,九八封神又四年。”

    天尊道罢,“虽然你去,还有上山之日。”子牙拜辞天尊,又辞众位道友,随带行囊,出玉虚宫。有南极仙翁送子牙,在麒麟崖分付曰:“子牙前途保重!”子牙别了南极仙翁,自己暗思:“我上无叔伯、兄嫂,下无弟妹、子侄,叫我往那里去?我似失林飞鸟,无一枝可栖。……”忽然想起:“朝歌有一结义仁兄宋异人,不若去投他罢。”子牙借土遁前来,早至朝歌。离南门三十五里,至宋家庄。子牙看门庭依旧,绿柳长存。子牙叹曰:“我离此四十载,不觉风光依旧,人面不同。”子牙到得门前,对看门的问曰:“你员外在家否?”管门人问曰:“你是谁?”子牙曰:“你只说故人姜子牙相访。”庄童来报员外:“外边有一故人姜子牙相访。”宋异人正算帐,听见子牙来,忙忙迎出庄来,口称:“贤弟,如何数十载不通音问?”子牙连应曰:“不才弟有。”二人携手相搀,至于草堂,各施礼坐下。异人曰;“常时渴慕,今日重逢,幸甚,幸甚!”子牙曰:“自别仁兄,实指望出世超凡,奈何缘浅分薄,未遂其志。今到高庄,得会仁兄,乃尚之幸。”异人忙分付收拾饭食,又问曰:“是斋?是荤?”子牙曰:“既出家,岂有饮酒吃荤之理。弟是吃斋。”宋异人曰:“酒乃瑶池玉液,洞府琼浆,就是神仙也赴蟠桃会,酒吃些兒无妨。”子牙曰:“仁兄见教,小弟领命。”二人欢饮。异人曰:“贤弟上昆仑多少年了?子牙曰:“不觉四十载。”异人叹曰:“好快!贤弟在山可曾学些甚么?”子牙曰:“怎么不学?不然所作何事?”异人曰:“学些甚么道术?”子牙曰:“挑水,浇松,种桃,烧火,扇沲,炼丹。”异人笑曰:“此乃仆佣之役,何足挂齿。今贤弟既回来,不若寻些事业,何必出家。就在我家同住,不必又往别处去。我与你相知,非比别人。”子牙曰:“正是。”异人曰:“古云:‘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贤弟,也是我与你相处一场,明日与你议一门亲,生下一男半女,也不失姜姓之后。”子牙摇手曰:“仁兄,此事且再议。”二人谈讲至晚,子牙就在宋家庄住下。

    话说宋异人二日早起,骑了驴兒往马家庄上来议亲。异人到庄,有庄童报与马员外曰:“有宋员外来拜。”马员外大喜,迎出门来,便问:“员外是那阵风兒刮将来?”异人曰:“小侄特来与令爱议亲。”马员外大悦,施礼坐下。茶罢,员外问曰:“贤契,将小女说与何人?”异人曰:“此人乃东海许州人氏,姓姜,名尚,字子牙,别号飞熊,与小侄契交通家,因此上这一门亲正好。”马员外曰:“贤契主亲,并无差迟。”宋异人取白金四锭以为聘资,马员外收了,忙设酒席款待异人,抵暮而散。且说子牙起来,一日不见宋异人,问庄童曰:“你员外那里去了?”庄童曰:“早晨出门,想必讨帐去了。”不一时,异人下了牲口。子牙看见,迎门接曰:“兄长那里回来?”异人曰:“恭喜贤弟!”子牙问曰:“小弟喜从何至?”异人曰:“今日与你议亲,正是相逢千里,会合姻缘。”子牙曰:“今日时辰不好。”异人曰:“阴阳无忌,吉人天相。”子牙曰:“是那家女子?”异人曰:“马洪之女,才貌两全,正好配贤弟;还是我妹子,人家六十八岁黄花女兒。”异人治酒与子牙贺喜。二人饮罢,异人曰:“可择一良辰娶亲。”子牙谢曰:“承兄看顾,此德怎忘。”乃择选良时吉日,迎娶马氏。宋异人又排设酒席,邀庄前、庄后邻舍,四门亲友,庆贺迎亲。其日马氏过门,洞房花烛,成就夫妻。正是:天缘遇合,不是偶然。有诗曰:

    离却昆仑到帝邦,子牙今日娶妻房。

    六十八岁黄花女,稀寿有二做新郎。

    话说子牙成亲之后,终日思慕昆仑,只虑大道不成,心中不悦,那里有心情与马氏暮氏朝欢。马氏不知子牙心事,只说子牙是无用之物。不觉过了两月。马氏便问子牙曰:“宋伯伯是你姑表弟兄?”子牙曰:“宋兄是我结义兄弟。”马氏曰:“原来如此。便是亲生弟兄,也无有不散的筵席。今宋伯伯在,我夫妻可以安闲自在;倘异日不在,我和你如何处?常言道:‘人生天地间,以营运为主。’我劝你做些生意,以防我夫妻后事。”子牙曰:“贤妻说得是。”马氏曰:“你会做些甚么生意?”子牙曰:“我三十二岁在昆仑学道,不识甚么世务生意,只会编笊篱。”马氏曰;“就是这个生意也好。况后园又有竹子,砍些来,劈些篾,编成笊篱,往朝歌城卖些钱钞,大小都是生意。”子牙依其言,劈子篾子,编了一担笊篱,挑到朝歌来卖。从早至午,卖到未末申初,也卖不得一个。子牙见天色至申时,还要挑着走三十五里,腹内又饿了,只得奔回。一去一来,共七十里路,子牙把肩头都压肿了。走到门前,马氏看时,一担去,还是一担来。正待问时,只见子牙指马氏曰:“娘子,你不贤。恐怕我在家闲着,叫我卖笊篱。朝歌城必定不用笊篱,如何卖了一日,一个也卖不得,到把肩头压肿了?”马氏曰:“笊篱乃天下通用之物,不说你不会卖,反来假抱怨!”夫妻二人语去言来,犯颜嘶嚷。宋异人听得子牙夫妇吵嚷,忙来问子牙曰:“贤弟,为何事夫妻相争?”子牙把卖笊篱事说了一遍。异人曰:“不要说是你夫妻二人,就有三二十口,我也养得起。你们何必如此?”马氏曰:“伯伯虽是这等好意,但我夫妻日后也要归着,难道束手待毙。”宋异人曰:“弟妇之言也是,何必做这个生意;我家仓里麦子生芽,可叫后生磨些面,贤弟可挑去货卖,却不强如编笊篱。”子牙把箩担收拾,后生支起磨来,磨了一担干面,子牙次日挑着进朝歌货卖。把西门都走至了,也卖不的一斤。腹内又饥,担子又重,只得出南门,肩头又痛。子牙歇下了担兒,靠着城墙坐一坐,少憩片时。自思运蹇时乖,作诗一首,诗曰:

    “四入昆仑访道玄,岂知缘浅不能全!

    红尘黯黯难睁眼;浮世纷纷怎脱肩。

    借得一枝栖止处,金枷玉锁又来缠。

    何时得遂平生志,静坐溪头学老禅。”

    话说子牙坐了一会,方才起身。只见一个人叫:“卖面的站着!”子牙说:“发利市的来了。”歇下担子。只见那人走到面前,子牙问曰;“要多少面?”那人曰:“买一文钱的。”子牙又不好不卖,只得低头撮面。不想子牙不是久挑担子的人,把肩担抛在地旁,绳子撒在地下;此时因纣王无道,反了东南四百镇诸侯,报来甚是紧急;武成王日日操练人马,因放散营砲响,惊了一骑马,溜疆奔走如飞。子牙弯着腰撮面,不曾提防,后边有人大叫曰:“卖面的,马来了!”子牙忙侧身,马已到了。担上绳子铺在地下,马来的急,绳子套在马七寸上,把两箩面拖了五六丈远,面都泼在地下,被一阵狂风将面刮个干净。子牙急抢面时,浑身俱是面裹了。买面的人见这等模样,就去了。子牙只得回去。一路嗟叹,来到庄前。马氏见子牙空箩回来,大喜,“朝歌城干面这等卖的。”子牙到了马氏跟前,把箩担一丢,骂曰:“都是你这贱人多事!”马氏曰:“干面卖的干净是好事,反来骂我!”子牙曰:“一担面挑至城里,何尝卖得,至下午才卖一文钱。”马氏曰:“空箩回来,想必都赊去了。”子牙气冲冲的曰:“因被马溜缰,把绳子绊住脚,把一担面带泼了一地;天降狂风,一阵把面都吹去了。都不是你这贱人惹的事!”马氏听说,把子牙劈脸一口啐道:“不是你无用,反来怨我,真是饭囊衣架,惟知饮食之徒!”子牙大怒,“贱人女流,焉敢啐侮丈夫!”二人揪扭一堆。宋异人同妻孙氏来劝:“叔叔却为何事与婶婶争竞?”子牙把卖面的事说了一遍。异人笑曰:“担把面能值几何,你夫妻就这等起来。贤弟同我来。”子牙同异人往书房中坐下。子牙曰:“承兄雅爱,提携小弟。弟时乖运蹇,做事无成,实为有愧!”异人曰:“人以运为主,花逢时发,古语有云:‘黄河尚有澄清日,岂可人无得运时?’贤弟不必如此。我有许多伙计,朝歌城有三五十座酒饭店,俱是我的。待我邀众朋友来,你会他们一会,每店让你开一日,周而复始,轮转作生涯,却不是好。”子牙作谢道:“多承仁兄抬举。”异人随将南门张家酒饭店与子牙开张。朝歌南门乃是第一个所在,近教场,各路通衢,人烟凑积,大是热闹。其日做手多宰猪羊,蒸了点心,收拾酒饭齐整,子牙掌柜,坐在里面。一则子牙乃万神总领,一则年庚不利,从早晨到巳牌时候,鬼也不上门。及至午时,倾盆大雨,黄飞虎不曾操演,天气炎热,猪羊肴馔,被这阵暑气一蒸,登时臭了,点心馊了,酒都酸了。子牙坐得没趣,叫众把持:“你们把酒肴都吃了罢,再过一时可惜了。”子牙作诗曰:

    “皇天生我在尘寰,虚度风光困世间。

    鹏翅有时腾万里,也须飞过九重山。”

    当时子牙至晚回来。异人曰:“贤弟,今日生意如何?”子牙曰:“愧见仁兄!今日折了许多本钱,分文也不曾卖得下来。”异人叹曰:“贤弟不必恼,守时候命,方为君子。总来折我不多,再作区处,别寻道路。”异人怕子牙着恼,兑五十两银子,叫后生同子牙走积场,贩卖、牛、马、猪、羊,“难道活东西也会臭了。”子牙收拾去买猪、羊,非止一日。那日贩买许多猪、羊,趕往朝歌来卖。此时因纣王失政,妲己残害生灵,奸臣当道,豺狼满朝,姑此天心不顺,旱潦不均,朝歌半年不曾下雨。天子百姓祈祷,禁了屠沽,告示晓谕军民人等,各门张挂。子牙失于打点,把牛、马、猪、羊往城里趕,被看门人投叫声:“违禁犯法,拿了!”子牙听见,就抽身跑了。牛马牲口,俱被入官。子牙只得束手归来。异人见子牙慌慌张张,面如土色,急问子牙曰:“贤弟为何如此?”子牙长吁叹曰:“屡蒙仁兄厚德,件件生意俱做不着,致有亏折。今贩猪羊,又失打点,不知天子祈雨,断了屠沽,违禁进城,猪、羊、牛、马入官,本钱尽绝,使姜尚愧身无地。奈何!奈何!”宋异人笑曰:“几两银子入了官罢了。何必恼他。今煮得酒一壶与你散散闷怀,到我后花园去。”——子牙时来运至,后花园先收五路神。不知后事何如,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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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7-2 08:15:1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六回  子牙火烧琵琶精


    诗曰:

    妖孽频兴国势阑,大都天意久摧残。

    休言怪气侵牛斗,且俟精灵杀豸冠。

    千载修持成往事,一朝被获若为欢。

    当时不遇天仙术,安得琵琶火后看。

    话说子牙同异人来到后花园,周围看了一遍,果然好个所在。但见:

    墙高数仞,门壁清幽。左边有两行金线垂杨;右壁有几株剔牙松树。牡丹亭对玩花楼,芍药圃连秋千架。荷花池内,来来往往锦鳞游;木香篷下,翩翩翻翻蝴蝶戏。正是:小园光景似蓬莱,乐守天年娱晚景。

    话说异人与子牙来后园散闷,子牙自不曾到此处,看了一回,子牙曰:“仁兄,这一塊空地,怎的不起五间楼?”异人曰:“起五间楼怎说?”子牙曰:“小弟无恩报兄,此处若起做楼,按风水有三十六条玉带,金带有一升芝麻之数。”异人曰:“贤弟也知风水?”子牙曰:“小弟颇知一二。”异人曰:“不瞒贤弟说,此处也起造七八次,造起来就烧了,故此我也无心起造他。”子牙曰:“小弟择一日辰,仁兄只管起造。若上梁那日,仁兄只是款待匠人,我在此替你压压邪气,自然无事。”异人信子牙之言,择日兴工破土,起造楼房。那日子时上梁,异人特匠在前堂,子牙在牡丹亭里坐定等候,看是何怪异。不一时,狂风大作,走石飞砂,播土扬尘,火光影里见些妖魅,脸分五色,狰狞怪异,怎见得:

    狂风大作,恶火飞腾。烟绕处,黑雾濛濛;火起处,千团红焰。脸分五色:赤白黑色共青黄;巨口獠牙,吐放霞光千万道。风逞火势,忽喇喇走万道金蛇;火绕烟迷,赤律律天黄地黑。山红土赤,煞时间万物齐崩;闪电光辉,一会家千门尽倒。正是:妖气烈火冲霄汉,方显龙冈怪物凶。

    话说子牙在牡丹亭里,见风火影里,五个精灵作怪。子牙忙披发仗剑,用手一指,把剑一挥,喝声:“孽畜不落,更待何时!”再把手一放,雷鸣空中,把五个妖物慌忙跪倒,口称:“上仙,小畜不知上仙驾临,望乞全生,施放大德!”子牙喝道:“好孽畜!火毁楼房数次,凶心不息;今日罪恶贯盈,当受诛戮。”道罢,提剑向前就斩妖怪。众怪哀告曰:“上仙,道心无处不慈悲。小畜得道多年,一时冒渎天颜,望乞怜敕。今一旦诛戮,可怜我等数年功行,付于流水!”拜伏在地,苦苦哀告。子牙曰:“你既欲生,不许在此扰害万民。你五畜受吾符命,径往西岐山,久后搬泥运土,听候所使。有功之日,自然得其正果。”五妖叩头,径往岐山去了。

    不说子牙压星收妖,且说那日是上梁吉日,三更子时,前堂异人待匠,马氏同姆姆孙氏往后园暗暗的看子牙做何事。二人来至后园,只听见子牙分付妖怪。马氏对孙氏曰:“大娘,你听听,子牙自己说话。这样人一生不长进。说鬼话的人,怎得有升腾日子。”马氏气将起来,走到子牙面前,问子牙曰:“你在这里与谁讲话?”子牙曰:“你女人家不知道,方才压妖。”马氏曰:“自己说鬼话,压甚么妖!”子牙曰:“说与你也不知道。”马氏正在园中与子牙分辨,子牙曰:“你那里晓得甚么,我善能风水,又识阴阳。”马氏曰:“你可会算命?”子牙曰;“命理最精,只是无处开一命馆。”正言之间,宋异人见马氏、孙氏与子牙说话,异人曰:“贤弟,方才雷响,你可曾见些甚么?”子牙把收妖之事说了一遍。异人谢曰:“贤弟这等道术,不枉修行一番。孙氏曰:“叔叔会算命,却无处开一命馆。不知那所在有便房,把一间与叔叔开馆也好。”异人曰;“你要多少房子?朝歌南门最热闹,叫后生收拾一间房子,与子牙去开命馆,这个何难。”却说安童将南门房子不日收拾齐整,贴几幅对联,左边是“只言玄妙一团理”,右边是“不说寻常半句虚”。里边又有一对联云:“一张铁嘴,识破人间凶与吉;两只怪眼,善观世上败和兴。”上席又一幅云:“袖里乾坤大;壶中日月长。”子牙选吉日开馆。不觉光阴捻指,四、五个月不见算命卦帖的来。

    只见那日有一樵子,姓刘名乾,挑着一担柴往南门来。忽然看见一命馆,刘乾歇下柴担,念对联,念到“袖里乾坤大;壶中日月长”。刘乾原是朝歌破落户,走进命馆来,看见子牙伏案而卧,刘乾把桌子一拍。子牙唬了一惊,揉眉擦眼,看时,那一人身长丈五,眼露凶光。子牙曰:“兄起课,是看命?”那人道:“先生上姓?”子牙曰:“在下姓姜,名尚,字子牙,别号飞熊。”刘乾曰:“且问先生,‘袖里乾坤大,壶中日月长’,这对联怎么讲?”子牙曰:“‘袖里乾坤大’乃知过去未来,包罗万象;‘壶中日月长’有长生不死之术。”刘乾曰:“先生口出大言,既知过去未来,想课是极准的了。你与我一课。如准,二十文青蚨;如不准,打几拳头,还不许你在此开馆。”子牙暗想:“几个月全无生意,今日撞着这一个,又是拨嘴的人。”子牙曰:“你取下一卦帖来。”刘乾取了一个卦帖兒,递与子牙。子牙曰:“此卦要你依我才准。”刘乾曰:“必定依你。”子牙曰:“我写四句在帖兒上,只管去。”上面写着:“一直往南走,柳阴一老叟。青蚨一百二十文,四个点心、两碗酒。”刘乾看罢,“此卦不准。我卖柴二十余年,那个与我点心酒吃;论起来,你的不准。”子牙曰:“你去,包你准。”刘乾挑着柴,径往南走;果见柳树下站立一老者,叫曰:“柴来!”刘乾暗想:“好课!果应其言。”老者曰:“这柴要多少钱?”刘乾答应:“要一百文。”——少讨二十文,拗他一拗。老者看看,“好柴!乾的好,捆子大,就是一百文也罢。劳你替我拿拿进来。”刘乾把柴拿在门里,落下草叶来。刘乾爱干净,取扫帚把地下扫得光光的,方才将尖担绳子收拾停当等钱。老者出来,看见地下干净,“今日小厮勤谨。”刘乾曰:“老丈,是我扫的。”老者曰:“老哥,今日是我小兒毕姻,遇着你这好人,又卖的好柴。”老者说罢,往里边去,只见一个孩子,捧着四个点心,一壶酒、一个碗,“员外与你吃。”刘乾叹曰:“姜先生真乃神仙也!我把这酒满满的斟一碗,那一碗浅些,也不算他准。”刘乾满斟一碗,再斟第二碗,一样不差。刘乾吃了酒,见老者出来,刘乾曰:“多谢员外。”老者拿两封钱出来,先递一百文与刘乾曰:“这是你的柴钱。”又将二十文递与刘乾曰:“今日是我小兒喜辰,这是与你做喜钱,买酒吃。”就把刘乾惊喜无地,想:“朝歌城出神仙了!”拿着尖担,径往姜子牙命馆来。早晨有人听见刘乾言语不好,众人曰:“姜先生,这刘大不是好惹的;卦如果不准,你去罢。”子牙曰:“不妨。”众人俱在这里闲站,等刘乾来。不一时,只见刘乾如飞前来。子牙问曰:“卦准不准?”刘乾大呼曰:“姜先生真神仙也!好准课!朝歌城中有此高人,万民有福,都知趋吉避凶!”子牙曰:“课既准了,取谢仪来。”刘乾曰:“二十文其实难为你,轻你。”口里只管念,不见拿出钱来。子牙曰:“课不准,兄便说闲话;课既准,可就送我课钱。如何只管口说!”刘乾曰:“就把一百二十文都送你,也还亏你。姜先生不要急,等我来。”刘乾站立檐前,只见南门那边来了一个人,腰束皮挺带,身穿布衫,行走如飞,刘乾趕上去,一把扯住那人。那人曰:“你扯我怎的?”刘乾曰:“不为别事,扯你算个命兒。”那人曰:“我有紧急公文要走路,我不算命。”刘乾道:“此位先生,课命准的好,该照顾他一命。况举医荐卜,乃是好情。”那人曰:“兄真个好笑!我不算命,也由我。”刘乾大怒,你算也不算?”那人道:“我不算!”刘乾曰:“你既不算,我与你跳河,把命配你!”一把拽住那人,就往河里跑。众人曰:“那朋友,刘大哥分上,算个命罢!”那人说:“我无甚事,怎的算命?”刘乾道:“若算不准,我替你出钱;若准,你还要买酒请我。”那人无法,见刘乾凶得紧,只得进子牙命馆来。那人是个公差有紧急事,等不的算八字,“看个卦罢。”扯下一个帖兒来与子牙看。子牙曰:“此卦做甚么用?”那人曰:“催钱粮。”子牙曰:“卦帖批与你去自验。此卦逢于艮,钱粮不必问。等候你多时,一百零三锭。”那人接了卦帖,问曰:“先生,一课该几个钱?”刘乾曰:“这课比众不同。五钱一课。”那人曰:“你又不是先生,你怎么定价?”刘乾曰:“不准包回换。五钱一课,还是好了你。”那人心忙意急,恐误了公事,只得称五钱银子去了。刘乾辞谢子牙。子牙曰:“承兄照顾。”众人在子牙命馆门前,看那催钱粮的如何。过一个时辰,那人押解钱粮,到子牙命馆门前曰:“姜先生真乃神仙出世!果是一百零三锭。真不负五钱一课!”子牙从此时来,轰动一朝歌。军民人等,俱来算命看课,五钱一命。子牙收得起的银子。马氏欢喜,异人遂心。不觉光阴似箭,日月如梭,半年以后,远近闻名,多来推算,不在话下。

    且说南门外轩辕坟中,有个玉石琵琶精,往朝歌城来看妲己,便在宫中夜食宫人。御花园太湖石下,白骨现天。琵琶精看罢出宫,欲回巢穴,驾着妖光,径往南门过,只听得哄哄人语,扰嚷之声。妖精拨开妖光看时,却是姜子牙算命。妖精曰:“待我与他推算,看他如何?”妖精一化,变作一个妇人,身穿重孝,扭捏腰肢而言曰:“列位君子让一让,妾身算一命。”纣时人老诚,两边闪开。子牙正看命,见一妇人来的蹊跷。子牙定眼观看,认得是个妖精,暗思:“好孽畜!也来试我眼色。今日不除妖怪,等待何时!”子牙曰:“列位看命君子,‘男女授受不亲’,先让这小娘子算了去,然后依次算来。”众人曰;“也罢。我们让他先算。”妖精进了里面坐下。子牙曰:“小娘子,借右手一看。”妖精曰:“先生算命,难道也会风鉴?”子牙曰:“先看相,后算命。”妖精暗笑,把右手递与子牙看。子牙一把将妖精的寸关尺脉门揝住,将丹田中先天元气,运上火眼金睛,把妖光钉住了。子牙不言,只管看着。妇人曰:“先生不相不言,我乃女流,如何拿住我手。快放手!旁人看着,这是何说!”旁人且多不知奥妙,齐齐大呼:“姜子牙,你年纪老大,怎干这样事!你贪爱此女姿色,对众欺骗,此乃天子日月脚下,怎这等无知,实为可恶!”子牙曰:“列位,此女非人,乃是妖精。”众人大喝曰;“好胡说!明明一个女子,怎说是妖精。”外面围看的挤嚷不开。子牙暗思:“若放了女子,妖精一去,青白难分。我既在此,当除妖怪,显我姓名。”子牙手中无物,止有一紫石砚台,用手抓起石砚,照妖精顶上响一声,打得脑浆喷出,血染衣襟。子牙不放手,还揝住了脉门,使妖精不能变化。两边人大叫:“莫等他走了!”众人齐喊:“算命的打死了人!”重重叠叠围住了子牙命馆。不一时,打路的来,乃是亚相比干乘马来到,问左右:“为何众人喧嚷?”众人齐说:“丞相驾临,拿姜尚去见丞相爷!”比干勒住马,问:“甚么事?”内中有抱不平的人跪下,“启老爷:此间有一人算命,叫做姜尚。适间有一个女子来算命,他见女子姿色,便欲欺骗。女子贞洁不从,姜尚陡起凶心,提起石砚,照顶上一下打死,可怜血溅满身,死于非命。”比干听众口一辞,大怒,唤左右:“拿来!”子牙一只手拖住妖精,拖到马前跪下。比干曰:“看你皓头白须,如何不知国法,白日欺奸女子,良妇不从,为何执砚打死!人命关天,岂容恶党!勘问明白,以正大法。”子牙曰:“老爷在上,容姜尚禀明。姜尚自幼读书守礼,岂敢违法。但此女非人,乃是妖精。近日只见妖气贯于宫中,灾星历遍天下,小人既在辇毂之下,感当今皇上水土之恩,除妖灭怪,荡魔驱邪,以尽子民之志。此女实是妖怪,怎敢为非。望老爷细察,小民方得生路。”旁边众人,齐齐跪下:“老爷,此等江湖术士,利口巧言,遮掩狡诈,蔽惑老爷,众人经目,明明欺骗不从,逞凶打死;老若听他言,可怜女子衔冤,百姓负屈!”比干见众口难调,又见子牙拿住妇人手不放,比干问曰:“那姜尚,妇人已死,为何不放他手,这是何说?”子牙答曰:“小人若放他手,妖精去了,何以为证。”比干闻言,分付众民:“此处不可辨明,待吾启奏天子,便知清白。”众民围住子牙;子牙拖着妖精,往午门来。比干至摘星楼候旨。纣王宣比干见。比干进内,俯伏启奏。王曰:“朕无旨意,卿有何奏章?”比干奏曰:“臣过南门,有一术士算命,只见一女子算命,术士看女子是妖精,不是人,便将砚石打死。众民不服,齐言术士爱女子姿色,强奸不从,逞凶将女子打死。臣据术士之言,亦似有理。然众民之言,又是经目可证。臣请陛下旨意定夺。”妲己在后听见比干奏此事,暗暗叫苦:“妹妹,你回巢穴去便罢了,算甚么命!今遇恶人打死,我必定与你报仇!”妲己出见纣王,“妾身奏闻陛下,亚相所奏,真假难辨。主上可传旨,将术士连女子拖至摘星楼下,妾身一观,便知端的。”纣王曰:“御妻之言是也。”传旨:“命术士将女子拖于摘星楼见驾。”旨意一出,子牙将妖精拖至摘星楼。了牙俯伏阶下,右手揝住妖精不放。纣王在九曲雕栏之外,王曰:“阶下俯伏何人?”子牙曰:“小民东海许州人氏,姓姜,名尚,幼访名师,秘授阴阳,善识妖魅。因尚住居都城,南门求食,不意妖氛作怪,来惑小民。尚看破天机,巢妖精于朝野,灭怪静其宫阙。姜尚一则感皇王都城戴载之恩,报师傅秘授不虚之德。”王曰:“朕观此女,乃是人像,并非妖邪,何无破绽?”子牙曰:“陛下若要妖精现形,可取柴数担,炼此妖精,原形自现。”天子传旨:“搬运柴薪至于楼下。子牙将妖精顶上用符印镇住原形,子牙方放了手,把女子衣裳解开,前心用符,后心用印,镇住妖精四肢,拖在柴上,放起火来。好火!但见:

    浓烟笼地角,黑雾锁天涯。积风生烈焰,赤火冒红霞。风乃火之师;火乃风之帅。风仗火行凶;火以风为害。滔滔烈火,无风不能成形;荡荡狂风,无火焉能取胜。风随火势,须臾时燎彻天关;火趁风威,顷刻间烧开地户。金蛇串绕,难逃火炙之殃;烈焰围身,大难飞来怎躲。好似老君扳倒炼丹炉,一塊火光连地滚。

    子牙用火炼妖精,烧炼两个时辰,上下浑身,不曾烧枯了些兒。纣王问亚相比干曰;“朕观烈火焚烧两个时辰,浑身也不焦烂,真乃妖怪!”比干奏曰:“若看此事,姜尚亦是奇人。但不知此妖终是何物作怪。”王曰:“卿问姜尚,此妖果是何物成精?”比干下楼,问子牙。子牙答曰:“要此妖现真形,这也不难。”子牙用三昧真火烧此妖精。不知妖精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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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7-2 08:15:3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七回  纣王无道造虿盆

     

    诗曰:

    虿盆极恶已满天,宫女无辜血肉朘。

    媚骨已无埋玉处,芳魂犹带秽腥膻。

    故园有梦空歌月,此地沉冤未息肩。

    怨气漫漫天应惨,周家世业更安然。

    话说子牙用三昧真火烧这妖精。此火非同凡火,从眼、鼻、口中喷将出来,乃是精、气、神炼成三昧,养就离精,与凡火共成一处,此妖精怎么经得起!妖精在火光中,扒将起来,大叫曰:“姜子牙,我与你无冤无仇,怎将三昧真火烧我?”纣王听见火里妖精说话,吓的汗流浃背,目瞪痴呆。子牙曰:“陛下,请驾进楼,雷来了。”子牙双手齐放,只见霹雳交加,一声响喨,火灭烟消,现出一面玉石琵琶来。纣王与妲己曰:“此妖已现真形。”妲己听言,心如刀绞,意似油煎,暗暗叫苦:“你来看我,回去便罢了,又算甚么命!今遇恶人,将你原形烧出,使我肉身何安。我不杀姜尚,誓不与匹夫俱生!”妲己只得勉作笑容,启奏曰:“陛下命左右将玉石琵琶取上楼来,待妾上了丝弦,早晚与陛下进御取乐。妾观姜尚,才术两全,何不封彼在朝保驾?”王曰:“御妻之言其善。”天子传旨:“且将玉石琵琶,取上楼来。姜尚听朕封官:官拜下大夫,特授司天监职,随朝侍用。”子牙谢恩,出午门外,冠带回来异人庄上。异人设席款待,亲友俱来恭贺。饮酒数日,子牙复往都城随朝。不表。

    且说妲己把玉石琵琶放于摘星楼上,采天地之灵气,受日月之精华,已后五年,返本还元,断送成汤天下。

    一日,纣王在摘星楼与妲己饮宴,酒至半酣,妲己歌舞一回,与纣王作乐。三宫嫔妃,六院宫人,齐声喝采。内有七十余名宫人,俱不喝采,眼下且有泪痕。妲己看见,停住歌舞,查问那七十余名宫人,原是那一宫的。内有奉御官查得:原是中宫姜娘娘侍御宫人。妲己怒曰:“你主母谋逆赐死,你们反怀忿怒,久后必成宫闱之患。”奏与纣王,纣王大怒,传旨:“拿下楼,俱用金瓜打死!”妲己奏曰:“陛下,且不必将这起逆党击顶,暂且送下冷宫,妾有一计,可除宫中大弊。”奉御官即将宫女送下冷宫。且说妲己奏纣王曰:“将摘星楼下,方圆开二十四丈阔,深五丈。陛下传旨,命都城万民,每一户纳蛇四条,都放于此坑之内。将作弊宫人,跣剥干净,送下坑中,喂此毒蛇。此刑名曰:‘虿盆’。”纣王曰:“御妻之奇法,真可剔除宫中大弊。”天子随传旨意,张挂各门。国法森严,万民遭累,勒令限期,往龙德殿交蛇。众民日日进于朝中,并无内外,法纪全消。朝廷失政,不止一日。众民纳蛇,都城那里有这些蛇,俱到外县买蛇交纳。一日,文书房胶鬲官居上大夫,在文书房里,看天下本章,只见众民或三两成行,四五一处,手提筐篮,进九间大殿。大夫问执殿官:“这些百姓,手提筐篮,里面是甚么东西?”执殿官答曰:“万民交蛇。”大夫大惊曰:“天子要蛇何用?”执殿官曰:“卑职不知。”大夫出文书房到大殿,众民见大夫叩头。胶鬲曰:“你等拿的甚么东西?”众民曰:“天子榜文,张挂各门,每一户交蛇四条。都城那里许多蛇,俱是百里之外,买蛇交纳。不知圣上那里用。”胶鬲曰:“你们且去交蛇。”众民去了。大夫进文书房,不看本章,只见武成王黄飞虎、比干、微子、箕子、杨任、杨修俱至,相见礼毕。胶鬲曰;“列位大人可知天子令百姓每户纳蛇四条,不知取此何用。”黄飞虎答曰:“末将昨日看操回来,见众民言,天子张挂榜文,每户交蛇四条,纷纷不绝,俱有怨言。因此今日到此,请问列位大人,必知其详。”比干、箕子曰:“我等一字也不知。”黄飞虎曰:“列位既不知道,叫执殿官过来,你听我分付。你上心打听,天子用此物做甚么事。若得实信,速来报我,重重赏你。”执殿官领命去讫,众官随散。不表。

    且说众民又过五七日,蛇已交完。收蛇官往摘星楼回旨,奏曰:“都城众民交蛇已完,奴婢回旨。”纣王问妲己曰:“坑中蛇已完了,御妻何以治此?”妲己曰:“陛下传旨,可将前日暂寄不游宫宫人,跣剥干净,用绳缚背,推下坑中,喂此蛇蝎。若无此极刑,宫中深弊难除。”纣王曰:“御妻所设此刑,真是除奸之要法。蛇既纳完,命奉御官将不游宫前日送下宫人,绑出推落虿盆。”奉御官得旨,不一时将宫人绑至坑边。那宫人一见蛇蝎狰狞,扬头吐舌,恶相难看,七十二名宫人一齐叫苦。那日胶鬲在文书房,也为这件事,逐日打听;只听得一阵悲声惨切。大夫出的文书房来,见执殿官忙忙来报:“启老爷:前日天子取蛇,放在大坑中;今日将七十二名宫人跣剥入坑,喂此蛇蝎。卑职探听得实,前来报知。”胶鬲闻言,心中甚是激烈,迳进内庭,过了龙德殿,进分宫楼,走至摘星楼下,只见众宫人赤身缚背,泪流满面,哀声叫苦,凄惨难观。胶鬲厉声大叫曰:“此事岂可行!胶鬲有本启奏!”纣王正要看毒蛇咬食宫人以为取乐,不期大夫胶鬲启奏。纣王宣胶鬲上楼俯伏,王问曰:“朕无旨意,卿有何奏章?”胶鬲泣而奏曰:“臣不为别事,因见陛下横刑惨酷,民遭荼毒,君臣暌隔,上下不相交接,宇宙已成否塞之象。今陛下又用这等非刑,宫人得其何罪!昨日臣见万民交纳蛇蝎,人人俱有怨言。今旱潦频仍,况且买蛇百里之外,民不安生。臣闻:民贫则为盗,盗聚则生乱。况且海外烽烟,诸侯离叛,东南二处,刻无宁宇,民日思乱,刀兵四起。陛下不修仁政,日行暴虐,自从盘古至今,并不曾见,此刑为何名?那一代君王所制?”王曰:“宫人作弊,无法可除,往往不息,故设此刑,名曰‘虿盆’。”胶鬲奏曰:“人之四肢,莫非皮肉,虽有贵贱之殊,总是一体。今入坑穴之中,毒蛇吞啖,苦痛伤心。陛下观之,其心何忍,圣意何乐。况宫人皆系女子,朝夕宫中,侍陛下于左右,不过役使,有何大弊,遭此惨刑。望陛下怜赦宫人,真皇上浩荡之恩,体上天好生之德。”王曰:“卿之所谏,亦似有理;但肘腋之患,发不及觉,岂得以草率之刑治之。况妇寺阴谋剑毒,不如此,彼未必知警耳。”胶鬲厉声言曰:“‘君乃臣之元首,臣是君之股肱。’又曰:‘亶聪明作元后,元后作民父母。’今陛下忍心丧德,不听臣言,妄行暴虐,罔有悛心,使天下诸侯怀怨,东伯侯无辜受戮,南伯侯屈死朝歌,谏官尽遭砲烙;今天辜宫娥,又入虿盆。陛下只知欢娱于深宫,信谗听佞,荒淫酗酒,真如重疾在心,不知何时举发,诚所谓大痈既溃,命亦随之。陛下不一思省,只知纵欲败度,不想国家何以如磐石之安。可惜先王克勤克俭,敬天畏民,方保社稷太平,华夷率服。陛下当改恶从善,亲贤远色,退佞进忠,庶几宗社可保,国泰民安,生民幸甚。臣等日夕焦心,不忍陛下沦于昏暗,黎民离心离德,祸生不测,所谓社稷宗庙非陛下之所有也。臣何忍深言,望陛下以祖宗天下为重,不得妄听女子之言,有废忠谏之语,万民幸甚!”纣王大怒曰:“好匹夫!怎敢无知侮谤圣君,罪在不赦!”叫左右:“即将此匹夫剥净,送入虿盆,以正国法!”众人方欲来拿,被胶鬲大喝曰:“昏君无道,杀戮谏臣,此国家大患,吾不忍见成汤数百年天下一旦付与他人,虽死我不瞑目。况吾官居谏议,怎入虿盆!”手指纣王大骂:“昏君!这等横暴,终应西伯之言!”大夫言罢,望摘星楼下一跳,撞将下来,跌了个脑浆迸流,死于非命。有诗为证:

    赤胆忠心为国忧,先生撞下摘星楼。

    早知天数成汤灭,可惜捐躯血水流。

    话说胶鬲坠楼,粉骨碎身。纣王看见,更觉大怒,传旨:“将宫女推下虿盆,连胶鬲一齐喂了蛇蝎!”可怜七十二名宫人,齐声高叫:“皇天后上,我等又未为非,遭此惨刑!妲己贱人!我等生不能食汝之肉,死后定啖汝阴魂!”纣王见宫人落于坑内,饿蛇将宫人盘绕,吞咬皮肤,钻入腹内,苦痛非常。妲己曰:“若无此刑,焉得除宫中大患!”纣王以手拂妲己之背曰:“喜你这等奇法,妙不可言!”两边宫人,心酸胆碎。有诗为证:

    虿盆蛇蝎势狰狞,宫女遭殃入此坑。

    一见魂飞千里外,可怜惨死胜油烹。

    话说纣王将宫人入于坑内,以为美刑。妲己又奏曰:“陛下可再传旨,将虿盆左边掘一池,右边挖一沼。池中以糟丘为山;右边以酒为池。糟丘山上,用树枝插满,把肉披成薄片,挂在树枝之上,名曰‘肉林’。右边将酒灌满,名曰‘酒海’。天子富有四海,原该享无穷富贵,此肉林、酒海,非天子之尊,不得妄自尊享也。”纣王曰:“御妻异制奇观,真堪玩赏;非奇思妙想,不能有此。”随传旨,依法制造。非止一日,将酒池、肉林,造的完全。纣王设宴,与妲己玩赏肉林、酒池。正饮之间,妲己奏曰:“乐声烦厌,歌唱寻常,陛下传旨,命宫人与宦官扑跌,得胜者池中赏酒;不胜者乃无用之婢,侍于御前,有辱天子,可用金瓜击顶,放于糟内。”妲己奏毕,纣王无不听从,传旨:“命宫人宦官扑跌。”可怜这妖孽在宫中,无所不为,宫宦遭殃,伤残民命。——看官:他为何事要将宫人打死,入在糟内?妲己或二、三更,现出原形,要吃糟内宫人,以血食养他妖气,惑于纣王。有侍曰:

    悬肉为林酒作池。纣王无道类穷奇。

    虿盆怨气冲霄汉,砲烙精魂傍火炊。

    文武无心扶社稷;军民有意破宫褵。

    将来国土何时尽?戊午旬中甲子期。

    话说纣王听信妲己,造酒池、肉林,一无忌惮,朝纲不整,任意荒淫。一日,妲己忽然想起玉石琵琶精之恨,设一计要害子牙;作一图画。那日在摘星楼与纣王饮宴,酒至半酣,妲己曰:“妾有一图画,献与陛下一观。”王曰:“取来朕看。”妲己命宫人将画叉挑着。”纣王曰:“此画又非翎毛,又非走兽,又非山景,又非人物。”上画一台,高四丈九尺,殿阁巍峨,琼楼玉宇,玛瑙砌就栏杆,明珠妆成梁栋,夜现光华,照耀瑞彩,名曰:“鹿台”。妲己奏曰:“陛下万圣至尊,贵为天子,富为四海,若不造此台,不足以壮观瞻。此台真是瑶池玉阙,阆苑蓬莱。陛下早晚宴于台上,自有仙人、仙女下降。陛下得与真仙遨游,延年益寿,禄算无穷,陛下与妾,共叨福庇,永享人间富贵也。”王曰:“此台工程浩大,命何官督造?”妲己奏曰:“此工须得才艺精巧、聪明睿智、深识阴阳、洞晓生克,以妾观之,非下大夫姜尚不可。”纣王闻言,即传旨:“宣下大夫姜尚。”使臣往比干府宣召姜尚。比干慌忙接旨。使臣曰:“旨意乃是宣下大夫姜尚。”子牙即忙接旨,谢恩曰:“天使大人,可先到午门,卑职就至。”使臣去了。子牙暗起一课,早知今日之危。子牙对比干谢曰:“姜尚荷蒙大德提携,并早晚指教之恩,不期今日相别。此恩此德,不知何时可报。”比干曰:“先生何故出此言?”子牙曰:“尚占运命,主今日不好,有害无利,有凶无吉。”比干曰:“先生又非谏官在位,况且不久面君,以顺为是,何害之有!”子牙曰:“尚有一柬帖,压在书房砚台之下,但丞相有大难临身,无处解释,可观此柬,庶几可脱其危,乃卑职报丞相涓涯之万一耳。从今一别,不知何日能再睹尊颜!”子牙作辞,比干着实不忍,“先生果有灾迍,待吾进朝面君,可保先生无虞。”子牙曰:“数已如此,不必动劳,反累其事。”比干相送,子牙出相府,上马来到午门,径至摘星楼候旨。奉御官宣上摘星楼,见驾毕。王曰:“卿与朕代劳,起造鹿台,俟功成之日,加禄增官,朕决不食言。图样在此。”子牙一看,高四丈九尺,上造琼楼玉宇,殿阁重檐,玛瑙砌就栏杆,宝石妆成梁栋。子牙看罢,暗想:“朝歌非吾久居之地,且将言语感悟这昏君,昏君必定不听、发怒。我就此脱身隐了,何为不可!”毕竟子牙凶吉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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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7-2 08:16:2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八回  子牙谏主隐磻溪

     

    诗曰:

    渭水潺潺日夜流,子牙从此独垂钩。

    当时未入飞熊梦,几向斜阳叹白头。

    话说子牙看罢图样,王曰:“此台多少日期方可完得此工?”尚奏曰:“此台高四丈九尺,造琼楼玉宇,碧槛雕栏,工程浩大。若完台工,非三十五年不得完成。”纣王闻奏,对妲己曰:“御妻,姜尚奏朕,台工要三十五年方成。朕想光阴瞬息,岁月如流,年少可以行乐,若是如此,人生几何,安能长在!造此台实为无益。”妲己奏曰:“姜尚乃方外术士,总以一派诬言。那有三十五年完工之理!狂悖欺主,罪当砲烙!”纣王曰:“御妻之言是也。传奉官,可与朕拿姜尚砲烙,以正国法。”子牙曰:“臣启陛下,鹿台之工,劳民伤财,愿陛下且息此念头,切为不可。今四方刀兵乱起,水旱频仍,府库空虚,民生日促,陛下不留心邦本,与百姓养和平之福,日荒淫于酒色,远贤近佞,荒乱国政,杀害忠良,民怨天愁,累世警报,陛下全不修省。今又听狐媚之言,妄兴土木,陷害万民,臣不知陛下之所终矣。臣受陛下知遇之恩,不得不赤胆披肝,冒死上陈。如不听臣言,又见昔日造琼宫之故事耳。可怜社稷生民,不久为他人之所有。臣何忍坐视而不言!”纣王闻言,大骂:“匹夫!焉敢诽谤天子!”令两边承奉官:“与朕拿下,醢尸齑粉,以正国法!”众人方欲向前,子牙抽身望楼下飞跑。纣王一见,且怒且笑,“御妻,你看这老匹夫,听见‘拿’之一字就跑了。礼节法度,全然不知,那有一个跑了的?”传旨命奉御官:“拿来!”众官趕子牙过了龙德殿、九间殿,子牙至九龙桥,只见众官趕来甚急,子牙曰:“承奉官不必趕我,莫非一死而已。”接着九龙桥栏杆,望下一撺,把水打了一个窟笼。众官急上桥看,水星兒也不冒一个——不知子牙借水遁去了。承奉官往摘星楼回旨。王曰:“好了这老匹夫!”

    且不表纣王。话说子牙投水桥下,有四员执殿官扶着栏杆,看水嗟叹。适有上大夫杨任进午门,见桥边有执殿官,伏着望水。杨任问曰:“你等在此看甚么?”执殿官曰:“启老爷:下大夫姜尚投水而死。”杨任曰:“为何事?”执殿官答曰:“不知。”杨任进文书房看本章。不题。

    且说纣王与妲已议鹿台差那一员官监造。妲己奏曰:“若造此台,非崇侯虎不能成功。”纣王准行,差承奉宣崇侯虎。承奉得旨,出九间殿往文书房,来见杨任。杨任问曰:“下大夫姜子牙何事忤君,自投水而死?”承奉答曰:“天子命姜尚造鹿台,姜尚奏事忤旨,因命承奉拿他,他跑至此,投水而死。今诏崇侯虎督工。”杨任问曰:“何为鹿台?”承奉答曰:“苏娘娘献的图样,高四丈九尺,上造琼楼玉宇,殿阁重檐,玛瑙砌就栏杆,珠玉妆成梁栋。今命崇侯虎监造。卑职见天子所行皆桀王之道,不忍社稷丘墟,特来见大人。大人秉忠谏止土木之工,救万民搬泥运土之苦,免商贾有陷血本之殃,此大夫爱育天下生民之心,可播扬于世世矣。”杨任听罢,谓承奉曰:“你且将此诏停止,待吾进见圣上,再为施行。”杨任径往摘星楼下候旨。纣王宣杨任上楼见驾。王曰:“卿有何奏章?”杨任奏曰:“臣闻治天下之道,君明臣直,言听计从,惟师保是用,忠良是亲,奸佞日远,和外国,顺民心,功赏罪罚,莫不得当,则四海顺从,八方仰德,仁政施于人,则天下景从,万民乐业,此乃圣主之所为。今陛下信后妃之言,而忠言不听,建造鹿台。陛下只知行乐欢娱,歌舞宴赏,作一己之乐,致万姓之愁,臣恐陛下不能享此乐,而先有腹心之患矣。陛下若不急为整饬,臣恐陛下之患不可得而治之矣。主上三害在外,一害在内,陛下听臣言。其外三害:一害者东伯侯姜文焕,雄兵百万,欲报父仇,游魂关兵无宁息,屡折军威,苦战三年,钱粮尽费,粮草日艰,此为一害;二害者南伯侯鄂顺,为陛下无辜杀其父亲,大势人马,昼夜攻取三山关,邓九公亦是苦战多年,库藏空虚,军民失望,此为二害;三害者,况闻太师远征北海大敌,十有余年,今且未能返国,胜败未分,凶吉未定。陛下何苦听信谗言,杀戮正士。狐媚偏于信从,谠言致之不问。小人日近于君前,君子日闻于退避。宫帏竟无内外,貂珰紊乱深宫。三害荒荒,八方作乱。陛下不容谏官,有阻忠耿,今又起无端造作,广施土木,不惟社稷不能奠安,宗庙不能磐石,臣不忍朝歌百姓受此涂炭。愿陛下速止台工,民心乐业,庶可救其万一。不然,民一离心,则万民荒乱。古云:‘民乱则国破,国破主君亡。’只可惜六百年已定华夷,一旦被他人所虏矣。”纣王听罢,大骂:“匹夫!把笔书生,焉敢无知,直言犯主!”命奉御官:“将此匹夫剜去二目!朕念前岁有功,姑恕他一次。”杨任复奏曰:“臣虽剜目不辞,只怕天下诸侯有不忍臣之剜目之苦也。”奉御官把杨任搀下楼,一声响,剜二目献上楼来。且说杨任忠肝义胆,实为纣王,虽剜二目,忠心不灭,一道怨气,直冲在青峰山紫阳洞清虚道德真君面前。真君早解其意,命黄巾力士:“可救杨任回山。”力士奉旨,至摘星楼下,用三阵神风,异香遍满,摘星楼下,地播起尘土,扬起沙灰,一声响,杨任尸骸竟不见了。纣王急往楼内,避其沙土。不一时,风息沙平,两边启奏纣王曰:“杨任尸首风刮不见了。”纣王叹曰:“似前番朕斩太子也被风刮去,似此等事,皆系常事,不足怪也。”纣王谓妲己曰:“鹿台之工,已诏侯虎;杨任谏朕,自取其祸。速诏崇侯虎!”侍驾官催诏去了。

    且说杨任的尸首被力士摄上紫阳洞,回真君法旨。道德真君出洞来,命白云童兒,葫芦中取二粒仙丹,将杨任眼眶里放二粒仙丹。真人用仙天真气吹在杨任面上,喝声:“杨任不起,更待何时!”真是仙家妙术,起死回生。只见杨任眼眶里长出两只手来;手心里生两只眼睛。此眼上看天庭,下观地穴,中识人间万事。杨任立起半晌,定省见自己目化奇形,见一道人立在山洞前。杨任问曰:“道长,此处莫非幽冥地界?”真君曰:“非也。此处乃青峰山紫阳洞,贫道是炼气士清虚道德真君,因见子有忠心赤胆,直谏纣王,怜救万民,身遭剜目之灾,贫道怜你阳寿不绝,度你上山,后辅周王成其正道。”杨任听罢,拜谢曰:“弟子蒙真君怜救,指引还生,再见人世,此恩此德,何敢有忘!望真君不弃,愿拜为师。”杨任就在青峰山居住。后只待破瘟<疒皇>阵下山,助子牙成功。有诗曰:

    大夫直谏犯非刑,剜目伤心不忍听。

    不是真君施妙术,焉能两眼察天庭。

    不说杨任居此安身。且说纣王诏崇侯虎督造鹿台。此台功成浩瀚,要动无限钱粮,无限人夫,搬运木植、泥土、砖瓦、络绎之苦,不可胜计。各州府县军民,三丁抽二,独丁赴役。有钱者买闲在家,无钱者任劳累死。万民惊恐,日夜不安,男女慌慌,军民嗟怨,家家闭户,逃奔四方。崇侯虎仗势虐民,可怜老少累死不计其数,皆填鹿台之内。朝歌变乱,逃亡者甚多。

    不表侯虎监督台工。且说子牙借水遁,回到宋异人庄上。马氏接住:“恭喜大夫,今日回来。”子牙曰:“我如今不做官了。”马氏大惊:“为何事来?”子牙曰:“天子听妲己之言,起造鹿台,命我督工。我不忍万民遭殃,黎庶有难,是我上一本,天子不行;被我直谏。圣上大怒,把我罢职归田。我想纣王非吾之主。娘子,我同你往西岐去,守时候命。我一日时来运至,官居显爵,极品当朝,人臣第一,方不负吾心中实学。”马氏曰:“你又不是文家出身,不过是江湖一术士,天幸做了下大夫,感天子之德不浅。今命你造台,乃看顾你监工,况钱粮既多,你不管甚东西,也赚他些回来。你多大官,也上本谏言?还是你无福,只是个术士的命!”子牙曰:“娘子,你放心。是这样官,未展我胸中才学,难遂我平生之志。你且收拾行装,打点同我往西岐去。不日官居一品,位列公卿,你授一品夫人,身着霞珮,头带珠冠,荣耀西岐,不枉我出仕一番。”马氏笑曰:“子牙,你说的是失时话。现成官你没福做,到去空拳只手去别处寻!这不是折得你苦思乱想,走投无路,舍近求远,尚望官居一品?天子命你监造台工,明明看顾你。你做的是那里清官!如今多少大小官员,都是随时而已。”子牙曰:“你女人家不知远大。天数有定,迟早有期,各自有主。你与我同到西岐,自有下落。一日时来,富贵自是不浅。”马氏曰:“姜子牙,我和你缘分夫妻,只到的如此。我生长朝歌,决不往他乡外国去。从今说过,你行你的,我干我的,再无他说!”子牙曰:“娘子错说了。嫁鸡怎不逐鸡飞,夫妻岂有分离之理!”马氏曰:“妾身原是朝歌女子,那里去离乡背井。子牙,你从实些,写一纸休书与我,各自投生。我决不去!”子牙曰:“娘子随我去好!一日身荣,无边富贵。”马氏曰:“我的命只合如此,也受不起大福分。你自去做一品显官,我在此受些穷苦。你再娶一房有福的夫人罢。”子牙曰:“你不要后悔!”马氏曰:“是我造化低,决不后悔!”子牙点头叹曰:“你小看了我!既嫁与我为妻,怎不随我去。必定要你同行!”马氏大怒:“姜子牙!你好,就与你好开交;如要不肯,我与父兄说知,同你进朝歌见天子,也讲一个明白!”夫妻二人正在此斗口,有宋异人同妻孙氏来劝子牙曰:“贤弟,当时这一件事是我作的。弟妇既不同你去,就写一字与他。贤弟乃奇男子,岂无佳配,何必苦苦留恋他。常言道:‘心去意难留。’勉强终非是好结果。”子牙曰:“长兄、嫂在上:马氏随我一场,不曾受用一些,我心不忍离他;他倒有离我之心。长兄分付,我就写休书与他。”子牙写了休书拿在手中,“娘子,书在我手中,夫妻还是团圆的。你接了此书,再不能完聚了!”马氏伸手接书,全无半毫顾恋之心。子牙叹曰:“青竹蛇兒口,黄蜂尾上针,两般自由可,最毒妇人心!”马氏收拾回家,改节去了。不题。子牙打点起行,作辞宋异人、嫂嫂孙氏:“姜尚蒙兄嫂看顾提携,不期有今日之别!”异人治酒与子牙饯行,饮罢,远送一程,因问曰:“贤弟往那里去?”子牙曰:“小弟别兄往西岐做些事业。”异人曰:“倘贤弟得意时,可寄一音,使我也放心。”二人洒泪而别。

    异人送别在长途,两下分离心思孤,

    只为金兰恩义重,几回搔首意踟蹰。

    话说子牙离了宋家庄,取路往孟津;过了黄河,径往渑池县,往临潼关来。只见一起朝歌奔逃百姓,有七八百黎民,父携子哭,弟为兄悲,夫妻泪落,男女悲哭之声,纷纷载道。子牙见而问曰:“你们是朝歌的民?”内中也有人认的是姜子牙,众民叫曰:“姜老爷!我等是朝歌民。因为纣王起造鹿台,命崇侯虎监督。那天杀的奸臣,三丁抽二,独丁赴役,有钱者买闲在家,累死数万人夫,尸填鹿台之下,昼夜无息。我等经不得这等苦楚,故此逃出五关。不期总兵张老爷不放我们出关。若是拿将回去,死于非命。故此伤心啼哭。”子牙曰:“你们不必如此,待我去见张总兵,替你们说个人情,放你们出关。”众人谢曰:“这是老爷天恩,普施甘露,枯骨重生!”子牙把行囊与众人看守,独自前往张总兵府来。家人问曰:“那里来的?”子牙曰:“烦你通报,商都下大姜尚来拜你总兵。”门上人来报:“启老爷:商都下大夫姜尚来拜。”张凤想:“下大夫姜尚来拜……他是文官,我乃武官;他近朝廷,我居关隘,百事有烦他。”急命左右请进。子牙道家打扮,不曾公服,径往里面,见张凤。凤一见子牙道服而来,便坐而问曰:“来者何人?”子牙曰:“吾乃下大夫姜尚是也。”凤问曰:“大夫为何道服而来?”子牙答曰:“卑职此来,不为别事,单为众民苦切。天子不明,听妲己之言,广施土木之功,兴造鹿台,命崇侯虎督工。岂意彼陷虐万民,贪图贿赂,罔惜民力。况四方兵未息肩,上天示儆,水旱不均,民不聊生,天下失望,黎庶遭殃,可怜累死军民填于台内。荒淫无度,奸臣蛊惑天子,狐媚巧闭圣聪,命吾督造鹿台。我怎肯欺君误国,害民伤财,因此直谏。天子不听,反欲加刑于我。我本当以一死以报爵禄之恩,奈尚天数未尽,蒙恩赦宥,放归故乡,因此行到贵治。偶见许多百姓,携男拽女,扶老搀幼,悲号苦楚,甚是伤情。如若执回,又惧砲烙、虿盆,惨刑恶法,残缺肢体,骨粉魂消,可怜民死无辜,怨魂怀屈。今尚观之,心实可怜,故不辞愧面,奉谒台颜,恳求赐众民出关,黎庶从死而之生,将军真天高海阔之恩,实上天好生之德。”张凤听罢大怒,言曰:“汝乃江湖术士,一旦富贵,不思报本于君恩,反以巧言而惑我。况逃民不忠,若听汝言,亦陷我以不义。我受命执掌关隘,自宜尽臣子之节,逃民玩法,不守国规,宜当拿解于朝歌。自思只是不放过此关,彼自然回国,我己自存一线之生路矣。若论国法,连汝并解回朝,以正国典。奈吾初会,暂且姑免。”喝两边:“把姜尚叉将出去!”众人一声喝,把子牙推将出来。子牙满面羞愧。众民见子牙回来。问曰:“姜老爷,张老爷可放我等出关?”子牙曰:“张总兵连我也要拿进朝歌城去。是我说过了。”众人听罢,齐声叫苦,七八百黎民号啕痛哭,哀声彻野。子牙看见不忍。子牙曰:“你们众民不必啼哭,我送你们出五关去。”有等不知事的黎民,闻知此语,只说宽慰他,乃曰:“老爷也出不去,怎生救我们?”内中有知道的,哀求曰:“老爷若肯救援,便是再生之恩!”子牙道:“你们要出五关者,到黄昏时候,我叫你等闭眼,你等就闭眼。若听到耳内风响,不要睁眼。若开了眼时,跌出脑子来,不要怨我。”众人应承了。子牙到一更时候,望昆仑山拜罢,口中念念有词,一声响。这一会,子牙士遁救出万民。众人只听的风声飒飒,不一会,四百里之程出了临潼关、潼关、穿云关、界牌关、汜水关,到金鸡岭,子牙收了土遁,众民落地。子牙曰:“众人开眼!”众人眼开了眼。子牙曰:“此处就是汜水关外金鸡岭,乃西岐州地方。你们好好去罢!”众人叩头谢曰:“老爷,天垂甘露,普救群生,此恩此德,何日能报!”众人拜别。不题。

    且说子牙往磻溪隐迹。有诗为证:

    弃却朝歌远市尘,法施土遁救民生,

    闲居渭水垂竿待,只等风云际会缘。

    武吉灾殃为引道,飞熊仁兆主求贤。

    八十才逢明圣主,方立周朝八百年。

    话说众民等待天明,果是西岐地界。过了金鸡岭,便是首阳山;走过燕山,又过了白柳村,前至西岐山;过了七十里,至西岐城。众民进城,观看景物;民丰物阜,行人让路,老幼不欺,市井谦和,真乃尧天舜日,别是一番风景。众民作一手本,投递上大夫府。散宜生接看手本。翌日伯邑考传命:“既朝歌逃民因纣王失政,来归吾土,无妻者给银与他娶妻。又与银子,令众人僦居安处。鳏寡孤独者在三济仓造名,自领口粮。”宜生领命。邑考曰:“父王囚羑里七年,孤欲自往朝歌,代父赎罪。卿等意下如何?”散宜生奏曰:“臣启公子:主公临别之言,‘七年之厄已满,灾完难足,自然归国。’不得造次,有违主公临别之言。如公子于心不安,可差一士卒前去问安,亦不失为子之道。何必自驰鞍马,身临险地哉。”伯邑考叹曰:“父王有难,七载禁于异乡,举目无亲。为人子者,于心何忍。所谓立国立家,徒为虚设,要我等九十九子何用!我自带祖遗三件宝贝,往朝歌进贡,以赎父罪。”伯邑考此去,不知吉凶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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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7-2 08:16:4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九回  伯邑考进贡赎罪

     

    诗曰:

    忠臣孝子死无辜,只为殷商有怪狐。

    淫乱不羞先荐耻,贞诚岂畏后来诛。

    宁甘万刃留青白,不受千娇学独夫。

    史册不污千载恨,令人屈指泪如珠。

    话说伯邑考要往朝歌为父赎罪。时有上大夫散宜生阻谏,公子立意不允,随进宫辞母太姬,要往朝歌赎罪。太姬曰:“汝父被羁羑里,西岐内外事托付何人?”考曰:“内事托与兄弟姬发,外事托付与散宜生,军务托付南宫适。孩兒亲往朝歌面君,以进贡为名,请赎父罪。”母亲见伯邑考坚执要去,只得依允,分付曰:“孩兒此去,须要小心!”邑考辞出,竟到殿前与弟姬发言曰:“兄弟好生与众兄弟和美,不可改西岐规矩。我此去朝歌,多则三月,少则二月,即便回程。”邑考分付毕,收拾宝物进贡,择日起行。姬发同文武九十八弟,在十里长亭饯别。邑考与众人饮酒作辞。一路前行,扬鞭纵马,过了些红杏芳林,行无限柳阴古道。伯邑考与从人一日行至汜水关。关上军兵见两杆进贡幡幢,上书西伯侯旗号。军官来报主帅。守关总兵韩荣命开关。邑考进关,一路无辞。行过五关,来到渑池县,渡黄河至孟津,进了朝歌城,皇华馆驿安下。次日,问驿丞:“丞相府住在那里?”驿丞答曰:“在太平街。”次日,邑考来至午门,并不见一员官走动,又不敢擅入午门。往返五日。邑考素缟抱本立于午门外。少时,只见一位大臣骑马而至,乃亚相比干也。伯邑考向前跪下。比干问曰:“阶下跪者何人?”邑考答曰:“吾乃犯臣姬昌子伯邑考。”比干闻言,滚鞍下马,以手相扶,口称:“贤公子请起!”二人立在午门外。比干问曰:“公子为何事至此?”邑考答曰:“父亲得罪于天子,蒙丞相保护,得全性命,此恩真天高地厚,愚父子弟兄,铭刻难忘!只因七载光阴,父亲久羁羑里,人子何以得安。想天子必思念循良,岂肯甘为鱼肉。邑考与散宜生共议,将祖遗镇国异宝,进纳王廷,代父赎罪。万望丞相开天地仁慈之心,怜姬昌久羁羑里之苦,倘蒙赐骸骨,得归故土,真恩如太山,德如渊海。西岐万姓,无不感念丞相之大恩也。”比干答曰:“公子纳贡,乃是何宝?”伯邑考曰:“自始祖亶父所遗七香车,醒酒氈,白面猿猴,美女十名,代父赎罪。”比干曰:“七香车有何贵乎?”邑考答曰:“七香车:乃轩辕皇帝破蚩尤于北海,遗下此车,若人坐上面,不用推引,欲东则东,欲西则西——乃传世之宝也。醒酒氈:倘人醉酩酊,卧此氈上,不消时刻即醒。白面猿猴:虽是畜类,善知三千小曲,八百大曲,能讴筵前之歌,善为掌上之舞,真如呖呖莺篁,翩翩弱柳。”比干听罢,“此宝虽妙,今天子失德,又以游戏之物进贡,正是助桀为虐,荧惑圣聪,反加朝廷之乱;无奈公子为父羁囚,行其仁孝,一点真心,此本我替公子转达天听,不负公子来意耳。”比干往摘星楼下候旨。

    奉御官启奏:“亚相比干见驾。”纣王曰:“宣比干上楼。”比干上楼朝见。王曰:“朕无旨宣召,卿有何表章?”比干奏曰:“臣启陛下:西伯侯姬昌子伯邑考,纳贡代父赎罪。”王曰:“伯邑考纳进何物?”比干将进贡本呈上。帝览毕,向比干曰:“七香车,醒酒氈,白面猿猴,美女十名代西伯侯赎罪。”纣王命宣邑考上楼。邑考肘膝而行,俯伏奏曰:“犯臣子伯邑考朝见。”纣王曰:“姬昌罪大忤君,今子纳贡为父赎罪,亦可为孝矣。”伯邑考奏曰:“犯臣姬昌罪犯忤君,赦宥免死,暂居羑里,臣等举室感陛下天高海阔之洪恩,仰地厚山高之大德。今臣等不揣愚陋,昧死上陈,请代父罪。倘荷仁慈,赐以再生,得赦归国,使臣母子等骨肉重完,臣等万载瞻仰陛下好生之德出于意外也。”纣王见邑考悲惨,为父陈冤,极其恳至,知是忠臣孝子之言,不胜感动,乃赐邑考平身。邑考谢恩,立于栏杆之外。妲己在帘内,见邑考丰姿都雅,目秀眉清,脣红齿白,言语温柔。妲己传旨:“卷去珠帘。”左右宫人将珠帘高卷,搭上金钩。纣王见妲己出来,口称:“御妻,今有西伯侯之子伯邑考纳贡代父赎罪,情实可矜。”妲己奏曰:“妾闻西岐伯邑考善能鼓琴,真世上无双,人间绝少。”纣王曰:“御妻何以知之?”妲己曰:“妾虽女流,幼在深闺闻父母传说,邑考博通音律,鼓琴更精,深知大雅遗音,妾所以得知。陛下可着邑考抚弹一曲,便知深浅。”纣王仍酒色之徒,久被妖氛所惑,一听其言,便命伯邑考叩见妲己。邑考朝拜毕。妲己曰:“伯邑考,闻你善能鼓琴,你今试抚一曲何如?”邑考奏曰:“娘娘在上:臣闻父母有疾,为人子者,不敢舒衣安食。今犯臣父载羁囚,苦楚万状,臣何忍蔑视其父,自为喜悦而鼓琴哉!况臣心碎如麻,安能宫商节奏,有辱圣聪。”纣王曰:“邑考,你当此景,抚操一曲,如果稀奇,赦你父子归国。”邑考听见此言,大喜谢恩。纣王传旨,取琴一张。邑考盘膝坐在地上,将琴放在膝上,十指尖尖,拨动琴弦,抚弄一曲,名曰:“风入松”:

    “杨柳依依弄晓风,桃花半吐映日红。

    芳草绵绵铺锦锈,任他车马各西东。”

    邑考弹至曲终,只见音韵幽扬,真如戛玉鸣珠,万壑松涛,清婉欲绝,令人尘襟顿爽,恍如身在瑶池凤阙;而笙篁箫管,檀板讴歌,觉欲气逼人耳。诚所谓“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纣王听罢,心中大悦,对妲己曰:“真不负御妻所闻。邑考此曲可称尽善尽美。”妲己奏曰:“伯邑考之琴,天下共闻,今亲觌其人,所闻未尽所见。”纣王大喜,传旨:摘星楼排宴。妲己偷睛看邑考,面如满月,丰姿俊雅,一表非俗,其风情袅袅动人。妲己又看纣王容貌,大是暗昧,不甚动人。——看官:纣王虽是帝王之相,怎经色欲相亏,形容枯槁。自古佳人爱少年,何况妲己乃一妖魅乎。妲己暗想:“且将邑考留在此处,假说传琴,乘机挑逗,庶几成就鸾凤,共效于飞之乐。况他少年,其为补益更多,而拘拘于此老哉。”妲己设计欲留邑考,随即奏曰:“陛下当赦西伯父子归国,固是陛下浩荡之恩,但邑考琴为天下绝调,今赦之归国,朝歌竟为绝响,深为可惜。”纣王曰:“如之奈何?”妲己奏曰:“妾有一法,可全二事。”纣王曰:“卿有何妙策可以两全?”妲己曰:“陛下可留邑考在此,传妾之琴,俟妾学精熟,早晚侍陛下左右,以助皇上清暇一乐。一则西伯父子感陛下赦宥之恩;二则朝歌不致绝瑶琴之乐,庶几可以两全。”纣王闻言,以手拍妲己之背曰:“贤哉爱卿!真是聪慧贤明,深得一举两全之道。”随传旨:“留邑考在此楼传琴。”妲己不觉暗喜:“我如今且将纣王灌醉了,扶去浓睡,我自好与彼行事,何愁此事不成。”忙传旨排宴。纣王以为妲己好意,岂知内藏伤风败俗之情,大坏纲常礼义之防。妲己手奉金杯,对纣王曰:“陛下进此寿酒!”纣王以为美爱,只顾欢饮,不觉一时酩酊。妲己命左右侍御宫人,扶皇上龙榻安寝,方着邑考传琴。两边宫人取琴二张,上一张是妲己,下一张是伯邑考传琴。邑考奏曰:“犯臣子启娘娘:此琴有内外五形,六律五音。吟、揉、勾、剔。左手龙睛,右手凤目,按宫、商、角、徵、羽。又有八法,乃抹、挑、勾、剔、撇、托、啇刂、打。有六忌,七不弹。”妲己问曰:“”何为六忌?”邑考曰:“闻哀,恸泣,专心事,忿怒情怀,戒欲、惊。”妲己又问:“何为七不弹?”邑考曰:“疾风骤雨,大悲大哀,衣冠不正,酒醉性狂,无香近亵,不知音近俗,不洁近秽。遇此皆不弹也。此琴乃太古遗音,乐而近雅,与诸乐大不相同,其中有八十一大调,五十一小调,三十六等音。”有诗为证:

    音和平兮清心目,世上琴声天上曲,

    尽将千古圣人心,付与三尺梧桐木。

    邑考言毕,将琴拨动,其音嘹亮,妙不可言。且说妲己原非为传琴之故,实为贪邑考之姿容;挑逗邑考,欲效于飞,纵淫败度,何尝留心于琴。于是左右勾引,故将脸上桃花现娇艳夭姿,风流国色。转秋波,送娇滴滴情怀:启硃脣,吐软温温悄语。无非欲动邑考,以惑乱其心。邑考乃圣人之子,因为父受羁囚之厄,欲行孝道,故不辞涉水之劳,往朝歌进贡,代赎父罪,指望父子同还故都,那有此意。虽是传琴,心如铁石,意若坚钢,眼不旁观,一心只顾传琴。妲己两番三次勾邑考不动。妲己曰:“此琴一时难明。”分付左右:“且排上宴来。”两边随办上宴来。妲己命席旁设坐,令邑考侍宴。邑考魂不附体,跪而奏曰:“邑考乃犯臣之子,荷蒙娘娘不杀之恩,赐以再生之路,感圣德真如山海。娘娘乃万乘之尊,人间国母,邑考怎敢侧坐。臣当万死!”邑考俯伏,不敢抬头。妲己曰:“邑考之言差矣!若论臣子,果然坐不得;若论传琴,乃是师徒之道,坐即何妨。”伯邑考闻妲己之言,暗暗切齿:“这贱人把我当作不忠、不德、不孝、不仁、非礼、非义、不智、不良之类。想吾始祖亶父在尧为臣,官居司农之职;相传数十世,累代忠良。今日邑考为父朝商,误入陷阱。岂知妲己又邪淫坏主上之纲常,有伤于风化,深辱天子,其恶不小。我邑考宁受万刃之诛,岂可坏姬门之节也。九泉之下,何颜相见始祖哉!”且说妲己见邑考俯伏不言,又见邑考不动心情,并无一计可施。妲己邪念不绝:“我到有爱恋之心,他全无顾盼之意。也罢,我再将一法引逗他,不怕此人心情不动耳!”妲己只得命宫人将酒收了,令邑考平身,曰:“卿既坚执不饮,可还依旧用心传琴。”邑考领旨,依旧抚琴,照前勾拨多时。妲己猛曰:“我居于上,你在于下,所隔疏远,按弦多有错乱,甚是不便,焉能一时得熟。我有一法,可以两便,又相近,可以按纳,有何不可。”邑考曰:“久抚自精,娘娘不必性急。”妲己曰:“不是这等说。今夜不熟,明日主上问我,我将何言相对?深为不便。可将你移于上坐,我坐你怀内,你拿着我手双拨此弦,不用一刻即熟,何劳多延日月哉。”就把伯邑考吓得魂游万里,魄走三千。邑考思量:“此是大数已定,料难脱此罗网,毕竟做个青白之鬼,不负父亲教子之方,只得把忠言直谏,就死甘心。”邑考正色奏曰:“娘娘之言,使臣万载竟为狗彘之人!史官载在典章,以娘娘为何如后!娘娘乃万姓之国母,受天下诸侯之贡贺,享椒房至尊之贵,掌六宫金阙之权;今为传琴一事,亵尊一至于此,深属兒戏,成何体统!使此事一闻于外,虽娘娘冰清玉洁,而天下万世又何信哉。娘娘请无性急,使旁观若有辱于至尊也。”就把妲己羞得彻耳通红,无言可对。随传旨命伯邑考暂退。邑考下楼,回馆驿,不题。

    且说妲己深恨:“这等匹夫,轻人如此!‘我本将心托明月,谁知明月照沟渠!’反被他羞辱一场。管教你粉骨碎身,方消吾恨!”妲己只得陪纣王安寝。次日天明,纣王问妲己曰:“夜来伯邑考传琴,可曾精熟?”妲己枕边挑剔,乘机谮曰:“妾身启陛下:夜来伯邑考无心传琴,反起不良之念,将言调戏,甚无人臣礼。妾身不得不奏。”纣王闻言大怒曰:“这匹夫焉敢如此!”随即起来,整饬用膳,传旨:“宣伯邑考。”邑考在馆驿,闻命即至摘星楼下候旨。王命:“宣上楼来。”邑考上楼,叩拜在地,王曰:“昨日传琴,为何不尽心相传,反迁延时刻,这是何说?”邑考奏曰:“学琴之事,要在心坚意诚,方能精熟。”妲己在旁言曰:“琴中之法无他,若仔细分明,讲的斟酌,岂有不精熟之理。只你传习不明,讲论糊涂,如何得臻其音律之妙。”纣王听妲己之言,夜来之事,不好明言,随命邑考:“再抚一曲与朕亲听,看是如何。”邑考受命,膝地而坐,抚弄瑶琴,自思:“不若于琴中寓以讽谏之意。”乃叹纣王一词曰:

    “一点忠心达上苍,祝君寿算永无疆。

    风和雨顺当今福,一统山河国祚长。”

    纣王静听琴内之音,俱是忠心爱国之意,并无半点欺谤之言,将何罪于邑考。妲己见纣王无有加罪之心,以言挑之曰:“伯邑考前进白面猿猴,善能歌唱。陛下可曾听其歌唱否?”纣王曰:“夜来听琴有误,未曾演习;今日命邑考进上楼来,以试一曲,如何?”邑考领旨到馆驿,将猿猴进上摘星楼,开了红笼,放出猿猴。邑考将檀板递与白猿。白猿轻敲檀板,婉转歌喉,音若笙簧,满楼嘹亮,高一声如凤鸣之音,低一声似鸾啼之美,愁人听而舒眉,欢人听而抚掌,泣人听而止泪,明人听而如痴。纣王闻之,颠倒情怀。妲己听之,芳心如醉。宫人听之,为世上之罕有。那猿猴只唱的神仙着意,嫦娥侧耳,就把妲己唱得神荡意迷,情飞心逸,如醉如痴,不能检束自己形体,将原形都唱出来了。这白猴乃千年得道之猿,修的十二重楼横骨俱无,故此善能歌唱;又修成火眼金睛,善看人间妖魅。妲己原形现出,白猿看见上面有个狐狸——不知狐狸乃妲己本相——白猿虽是得道之物,终是个畜类。此猿将檀板掷于地下,隔九龙侍席上,一撺劈面来抓妲己。妲己往后一闪,早被纣王一拳将白猿打跌在地,死于地下。命宫人扶起。妲己曰:“伯邑考明进猿猴,暗为行刺,若非陛下之恩相救,妾命休矣!”纣王大怒,喝左右:“将伯邑考拿下,送入虿盆!”两边侍御官将邑考拿下。邑考厉声大叫“冤枉”不绝。纣王听邑考口称冤枉,命且放回。纣王问曰:“你这匹夫!白猿行刺,众目所视,为何强辩,口称‘冤枉’,何也?”邑考泣奏曰:“猿猴乃山中之畜,虽修人语,野性未退;况猴子善喜果品,不用烟火之物,今见陛下九龙侍席之上,百般果品,心中急欲取果物,便弃檀板而撺酒席;且猿猴手无寸刃,焉能行刺?臣伯邑考世受陛下洪恩,焉敢造次。愿陛下究察其情,臣虽寸磔,死亦瞑目矣。”纣王听邑考之言,暗思多时,转怒为喜,言曰:“御妻,邑考之言是也。猿猴乃山中之物,终是野性,况无刃岂能行刺?”随赦邑考。邑考谢恩。妲己曰:“既赦邑考无罪,你再将瑶琴抚弄一奇词异调,琴内果有忠良之心,便罢,若无倾葵之语,决不赦饶。”纣王曰:“御妻之言甚善。”邑考听妲己之奏,暗想:“这一番谅不能脱其圈套。就将此残躯以为直谏,就死万刃之下,留之史册,也见我姬姓累世不失忠良。”邑考领旨坐地,就于膝上抚弄一曲,词曰:

    “明君作兮布德行仁,未闻忍心兮重敛烦刑。砲烙炽兮筋骨粉,虿盆惨兮肺腑惊,万姓精血竟入酒海,四方膏脂尽悬肉林。机杼空兮,鹿台才满,犁锄折兮巨桥粟盈。我愿明君兮去谗逐淫,振刷纲纪兮天下太平!”

    邑考抚罢,纣王不明其音。妲己妖魅,听得琴中之音有毁谤君上之言。”妲己以手指邑考骂曰:“大胆匹夫!敢于琴中暗寓毁谤之言,辱君骂主,情殊可恨!真是刁恶之徒,罪不容诛!”纣王问妲己曰:“琴中毁谤,朕尚不明。”妲己将琴中之意,细说一番。纣王大怒,喝左右来拿。邑考奏曰:“臣还有结句一段,试抚于陛下听矣。”词曰:

    “愿王远色兮再正纲常,天下太平兮速废娘娘。妖氛灭兮诸侯悦服,却邪淫兮社稷宁康。陷邑考兮不怕万死,绝妲己兮史氏传扬!”

    邑考作歌己毕,回首将琴隔侍席打来,只打得盘碟纷飞。妲己将身一闪,跌倒在地。纣王大怒曰:“好匹夫!猿猴行刺,被你巧言说过,你将琴击皇后,分明弑逆,罪不容诛!”喝左右侍驾官:“将邑考拿下摘星楼,送入虿盆!”众宫人扶起,妲己奏曰:“陛下且将邑考拿下楼去,妾身自有处治。”纣王随听妲己之言,把邑考拿下楼。妲己命左右取钉四根,将邑考手足钉了,用刀碎剁。可怜一身拿下,钉了手足。邑考大叫,骂不绝口:“贱人!你将成汤锦片江山化为乌有。我死不足惜,忠名常在,孝节永存。贱人!我生不能啖汝之肉,死后定为厉鬼食汝之魂!”可怜孝子为父朝商,竟遭万刃剁尸!不一时,将邑考剁成肉酱。纣王命付于虿盆,喂了蛇蝎。妲己曰:“不可。妾常闻姬昌号为圣人,说他能明祸福,善识阴阳。妾闻圣人不食子肉,今将邑考之肉着厨役用作料,做成肉饼,赐与姬昌。若昌竟食此肉,乃是妄诞虚名,祸福阴阳,俱是谬说,竟可赦宥,以表皇上不杀之仁;如果不食,当速杀姬昌,恐遗后患。”纣王曰:“御妻之言正合朕意。速命厨役,将邑考肉作饼,差官押送羑里,赐与姬昌。”不知西伯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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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7-2 08:17:0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回  散宜生私通费尤

     

    诗曰:

    自古权奸止爱钱,构成机彀害忠贤。

    不无黄白开生路,也要青蚨入锦缠。

    成己不知遗国恨,遗灾那问有家延。

    孰知反复原无定,悔却吴钩错倒捻。

    且言西伯侯囚于羑里城——即今河北相州汤阴县是也——每日闭门待罪,将伏羲八卦变为八八六十四卦,重为三百八十四爻,内按阴阳消息之机,周天划度之妙,后为“周易”。姬伯闲暇无事,闷抚瑶琴一曲,猛然琴中大弦忽有杀声,西伯惊曰:“此杀声主何怪事?”忙止琴声,慌取金钱占一课,便知分晓。姬伯不觉流泪曰:“我兒不听父言,遭此碎身之祸!今日如不食子肉,难逃杀身之祸;如食子肉,其心何忍!使我心如刀绞,不敢悲啼。如泄此机,我身亦身难保。”姬伯只得含悲忍泪,不敢出声,作诗叹曰:

    “狐身抱忠义,万里探亲灾。

    未入羑里城,先登殷纣台。

    抚琴除妖妇,顷刻怒心推。

    可惜青年客,魂游劫运灰!”

    姬昌作毕,左右不知姬伯心事,俱默默不语。话未了时,使命官到,有旨意下。姬伯缟素接旨,口称:“犯臣死罪。”姬昌接旨,开读毕,使命官将龙凤膳盒摆在右面。使命曰:“主上见贤侯在羑里久羁,圣心不忍。昨日圣驾幸猎,打得鹿麞之物,做成肉饼,特赐贤侯,故有是命。”姬昌跪在案前,揭开膳盒,言曰:“圣上受鞍马之劳,反赐犯臣鹿饼之享,愿陛下万岁!”谢恩毕,连食三饼,将盒盖了。使命见姬昌食了子肉,暗暗叹曰:“人言姬伯能知先天神数,善晓吉凶,今日见子肉而不知,速食而甘美,所谓阴阳吉凶,皆是虚语!”且说姬昌明知子肉,含忍苦痛,不敢悲伤,勉强精神对使命言曰:“钦差大人,犯臣不能躬谢天恩,敢烦大人与昌转达,昌就此谢恩便了。”姬伯倒身下拜,“蒙圣上之恩光,又普照于羑里。”使命官回朝歌。不题。且说姬伯思子之苦,不敢啼哭,暗暗作诗叹曰:

    “一别西岐到此间,曾言不必渡江关。

    只知进贡朝昏主,莫解迎君有犯颜。

    年少忠良空惨切,泪多时两只潸潸。

    游魂一点归何处,青史名标是等闲。”

    姬伯作毕诗,不觉忧忧闷闷,寝食俱废在羑里。不题。

    且说使命官回朝复命。纣王在显庆殿与费仲、尤浑弈棋。左右侍驾官启奏:“使命候旨。”纣王传旨:“宣至殿延回旨。”奏曰:“臣奉旨将肉饼送至羑里,姬昌谢恩言曰:‘姬昌犯罪当死,蒙圣恩赦以再生,已出望外;外皇上受鞍马之劳,犯臣安逸而受鹿饼之赐,圣恩浩荡,感刻无地!’跪在地上,揭开膳盒,连食三饼,叩头谢恩。又对臣曰:‘犯臣姬昌不得面觌天颜。’又拜八拜,乞使命转达天廷。今臣回旨。”纣王听使臣之言,对费仲曰:“姬昌素有重名,善演先天之数,吉凶有准,祸福无差;今观自己子肉食而不知,人言可尽信哉!朕念姬昌七载羁囚,欲赦还国,二卿意下以为如何?”费仲奏曰:“昌数无差,定知子肉。恐欲不食,又遭屠戮,只得勉强忍食,以为脱身之计,不得已而为之也。陛下不可不察,误中奸计耳。”王曰:“昌知子肉,决不肯食。”又言:“昌乃大贤,岂有大贤忍啖子肉哉。”费仲奏曰:“姬昌外有忠诚,内怀奸诈,人皆为彼瞒过,不如且禁羑里;似虎投陷阱,鸟困雕笼,虽不杀戮,也磨其锐气。况今东南二路已叛,尚未慑服;今纵姬昌于西岐,是又添一患矣。乞陛下念之。”王曰:“卿言是也。”——此还是西伯侯灾难未满,故有谗佞之阻。有诗为证:

    羑里城中灾未满,费尤在侧献谗言。

    若无西地宜生计,焉得文王返故园。

    不说纣王不赦姬昌,且说邑考从人已知纣王将公子醢为肉酱,星夜逃回,进西岐来见二公子姬发。姬发一日升殿,端门官来报:“有跟随公子往朝歌家将候旨。”姬发听报,传令旨,宣众人到殿前。众人哭拜在地。姬发慌问其故。来人启曰:“公子往朝歌进贡,不曾到羑里见老爷,先见纣王。不知何事,将殿下醢为肉酱。”姬发听言,大哭于殿廷,几乎气绝。只见两边文武之中,有大将军南宫适大叫曰:“公子乃西岐之幼主,今进贡与纣王,反遭醢尸之惨。我等主公遭囚羑里,虽是昏乱,吾等还有君臣之礼,不肯有负先王;今公子无辜而受屠戮,痛心切骨,君臣之义已绝,纲常之分俱乖。今东南两路苦战多年,吾等奉国法以守臣节,今已如此,何不统两班文武,将倾国之兵,先取五关,杀上朝歌,剿戮昏君,再立明主。正所谓定祸乱而反太平,亦不失为臣之节!”只见两边武将听南宫适之言,时有四贤、八俊:辛甲、辛免、太颠、闳夭、祁公、尹积,西伯侯有三十六教习子姓姬叔度等,齐大叫:“南将军之言有理!”众文武切齿咬牙,竖眉睁目,七间殿上,一片喧嚷之声,连姬发亦无定主。只见散宜生厉声言曰:“公子休乱,臣有事奉启!”发曰:“上大夫今有何言?”宜生曰:“公子命刀斧手先将南宫适拿出端门斩了,然后再议大事。”姬发与众将问曰:“先生为何先斩南将军?此理何说?使诸将不服。”宜生对诸将言曰:“此等乱臣贼子,陷主君于不义,理当先斩,再议国事。诸公只知披坚执锐,一勇无谋。不知老大王克守臣节,硁硁不贰,虽在羑里,定无怨言。公等造次胡为,兵未到五关,先陷主公于不义而死,此诚何心。故先斩南宫适,而后再议国是也。”公子姬发与众将听罢,个个无言,默默不语。南宫适亦无语低头。宜生曰:“当日公子不听宜生之言,今日果有杀身之祸。昔日大王往朝歌之日,演先天之数,‘七年之殃,灾满难足,自有荣归之日,不必着人来接。’言犹在耳,殿下不听,至有此祸。况又失于打点,今纣王宠信费、尤二贼,临行不带礼物贿赂二人,故殿下有丧身之祸。为今之计,不若先差官一员,用重赂私通费、尤,使内外相应;待臣修书,恳切哀求。若奸臣受贿,必在纣王面前以好言解释。老大王自然还国,那时修德行仁,俟纣恶贯盈,再会天下诸侯共伐无道。兴吊民伐罪之师,天下自然响应。废去昏庸,再立有道,人心悦服。不然,徒取败亡,遗臭后世,为天下笑耳。”姬发曰:“先生之教甚善,使发顿开茅塞,真金玉之论也。不知先用何等礼物?所用何官?先生当明以告我。”宜生曰:“不过用明珠、白璧、彩缎表里、黄金、玉带,共礼二分:一分差太颠送费仲;一分差闳夭送尤浑。使二将星夜进五关,扮做商贾,暗进朝歌。费、尤二人若受此礼,大王不日归国,自然无事。”公子大喜,即忙收拾礼物。宜生修书,差二将往朝歌来。有诗曰:

    明珠白璧共黄金,暗进朝歌贿佞壬。

    慢道财神通鬼使,果然世利动人心。

    成汤社稷成残烛,西伯江山若茂林。

    不是宜生施妙策,天教殷纣自成擒。

    且说太颠、闳夭扮做经商,暗带礼物,星夜往汜水关来。关上查明,二将进关。一路上无词,过了界牌关,八十里进了穿云关,又进潼关,一百二十里又至临潼关,过渑池县,渡黄河,到孟津,至朝歌。二将不敢在馆驿安住,投客店歇下,暗暗收拾礼物。太颠往费仲府下书;闳夭往尤浑府下书。

    且说费仲抵暮出朝,归至府第无事。守门官启老爷:“西岐有散宜生差官下书。”费仲笑曰:“迟了!着他进来。”太颠来到?前,只得行礼参见。费仲问曰:“汝是甚人,夤夜见我?”太颠起身答曰:“末将乃西岐神武将军太颠是也。今奉上大夫散宜生命,具有表礼,蒙大夫保全我主公性命,再造洪恩,高深莫极,每思毫无天寸相补,以效涓涯,今特差末将有书投见。”费仲命太颠平身,将书拆开观看。书曰:

    “西岐卑职散宜生顿首百拜致书于上大夫费公思主台下:久仰大德,未叩台端,自愧驽骀鞭,梦想殊渴。兹启:敝地恩主姬伯,冒言忤君,罪在不赦。深感大夫垂救之恩,得获生全。虽囚羑里,实大夫再赐之余生耳。不胜庆幸,其外又何敢望焉。职等因僻处一隅,未伸衔结,日夜只有望帝京遥祝万寿无疆而已。今特遣大夫太颠,具不觍之仪,白璧二双,黄金百镒,表里四端,少曝西土众士民之微忱,幸无以不恭见罪。但我主公以衰末残年,久羁羑里,情实可矜,况有倚闾老母,幼子孤臣,无不日夜悬思,希图再睹,此亦仁人君子所共怜念者也。恳祈恩台大开慈隐,法外施仁,一语回天,得赦归国,则恩台德海仁山,西土众姓,无不衔恩于世世矣。临书不胜悚栗待命之至!谨启。” 费仲看了书共礼单,自思:“此礼价值万金,如今怎能行事。”沉思半晌,乃分付太颠曰:“你且回去,多拜上散大夫,我也不便修回书。等我早晚取便,自然令你主公归国,决不有负你大夫相托之情。”太颠拜谢告辞,自回下处。不一时闳夭也往尤浑处送礼回至,二人相谈,俱是一样之言。二将大喜,忙忙收拾回西岐去讫。不表。

    自费仲受了散宜生礼物,也不问尤浑;尤浑也不问费仲;二人各推不知。一日,纣王在摘星楼与二臣下棋。纣王连胜了二盘,纣王大喜,传旨排宴。费、尤侍于左右,换盏传杯。正欢饮之间,忽纣王言起伯邑考鼓琴之雅,猿猴讴歌之妙,又论:“姬昌自食子肉,所论先天之数,皆系妄谈,何尝先有定数。”费仲乘机奏曰:“臣闻姬昌素有叛逆不臣之心,一向防备。臣于前数日着心腹往羑里探听虚实。羑里军民俱言姬昌实有忠义,每月逢朔望之辰,焚香祈求陛下国祚安康,四夷拱服,国泰民安,雨顺风调,四民乐业,社稷永昌,宫闱安静。陛下囚昌七载,并无一怨言。据臣意,看姬昌真乃忠臣。”纣王言曰:“卿前日言姬昌‘外有忠诚,内怀奸诈’,包藏祸心,非是好人,何今日言之反也?”费仲又奏曰:“据人言,昌或忠或佞,入耳难分,一时不辨,因此臣暗使心腹,探听真实,方知昌是忠耿之人。正所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纣王曰:“尤大夫以为何如?”尤浑启曰:“依费仲所奏,其实不差。据臣所言,姬昌数年困苦,终日羁囚,训羑里万民,万民感德,化行俗美,民知有忠孝节义,不知致作邪为,所以民称姬昌为圣人,日从善类。陛下问臣,臣不敢不以实对。方才费仲不奏,臣亦上言矣。”纣王曰:“二卿所奏既同,毕竟姬昌是个好人。朕欲赦姬昌,二卿意下何如?”费仲曰:“姬昌之可赦不可赦,臣不敢主张;但姬昌忠孝之心,致羁羑里,毫无怨言,若陛下怜悯,赦归本国,是姬昌以死而之生,无国而有国,其感戴陛下再生之恩,岂有已时。此去必效犬马之劳,以不负生平报德酬恩。臣量姬昌以不死之年忠心于陛下也。”尤浑在侧,见费仲力保,想必也是得了西岐礼物,所以如此,“我岂可单让他做情。我一发使姬昌感激。”尤浑出班奏曰:“陛下天恩,既赦姬昌,再加一恩典,彼自然倾心为国。况今东伯侯姜文焕造反,攻打游魂关,大将窦荣大战七年,未分胜负。南伯侯鄂顺谋逆,攻打三山关,大将邓九公亦战七载,杀戮相半。刀兵竟无宁息,烽烟四起。依臣愚见,将姬昌反加一王封,假以白旄、黄钺,得专征伐,代劳天子,威镇西岐。况姬昌素有贤名,天下诸侯畏服,使东南两路知之,不战自退。正所谓举一人而不肖者远矣。”纣王闻奏大喜,曰:“尤浑才智双全,尤属可爱。费仲善挽贤良,实是可钦。”二臣谢恩。纣王即降赦条,单赦姬昌速离羑里。有诗为证:

    天运循环大不同,七年方满出雕笼。

    费尤受赂将言谏,社稷成汤画饼中。

    加任文王归故土,五关父子又重逢。

    灵台应兆飞熊至,渭水溪边遇太公。

    且说使臣持赦出朝歌,众官闻知大喜。使臣竟往羑里而来。不题。

    且说西伯侯在羑里之中,闲思长子之苦,被纣王醢尸,叹曰:“我兒生在西岐,绝于朝歌,不听父言,遭此横祸。圣人不食子肉,我为父不得已而咬者,乃从权之计。”正思想邑考,忽一阵怪风,将檐瓦吹落两塊在地,跌为粉碎。西伯惊曰:“此又是异征!”随焚香,将金钱搜求八卦,早解其情。姬伯点首叹曰:“今日天子赦至。”唤左右:“天子赦到,收拾起行。”众随侍人等,未肯尽信。不一时,使臣传旨,赦书已到。西伯接赦礼毕。使臣曰:“奉圣旨,单赦姬伯老大人。”姬伯望北谢恩,随出羑里。父老牵羊担酒,簇拥道旁,跪接曰:“千岁今日龙逢云采,凤落梧桐,虎上高山,鹤栖松柏;七载蒙千岁教训抚字,长幼皆知忠孝,妇女皆知贞洁,化行俗美,大小居民,不拘男妇,无不感激千岁洪恩。今一别尊颜,再不能得沾雨露。”左右泣下。西伯亦泣而言曰:“吾羁囚七载,毫无尺寸美意与尔众民,又劳酒礼,吾心不安。只愿尔等不负我常教之方,自然百事无亏,得享朝廷太平之福矣。”黎民越觉悲伤,远送十里,洒泪而别。西伯侯一日到了朝歌。百官在午门候接。只见微子、箕子、比干、微子启、微子衍、麦云、麦智、黄飞虎八谏议大夫都来见西伯侯。姬昌见众官慌忙行礼,慰曰:“犯官七年未见众位大人,今一旦荷蒙天恩特赦,此皆叨列位大人之福廕,方能再见天日也。”众官见姬昌年迈,精神加倍,彼此慰喜。只见使命回旨。天子正在龙德殿,闻知候旨,命宣众官随姬昌朝见。只见姬昌缟素俯伏,奏曰:“犯臣姬昌,罪不胜诛,蒙恩赦宥,虽粉骨碎身,皆陛下所赐之年。愿陛下万岁!”王曰:“卿在羑里,七载羁囚,毫无一怨言,而反祈朕国祚绵长,求天下太平,黎民乐业,可见卿有忠诚,朕实有负于卿参。今朕特诏,赦卿无罪。七载无辜,仍加封贤良忠孝百公之长,特专征伐。赐卿白旄、黄钺,坐镇西岐。每月加禄米一千石。文官二名,武将二员,送卿荣归。仍赐龙德殿筵宴,游街三日,拜阙谢恩。”西伯侯谢恩。彼时姬伯换服,百官称庆,就在龙德殿饮宴。怎见得:

    擦抹条台桌椅,铺设奇异华筵。左设妆花白玉瓶,右摆玛瑙珊瑚树。进酒宫娥双洛浦,添香美女两嫦娥。黄金炉内麝檀香,琥珀杯中珍珠滴。两边围绕绣屏开,满座重铺销金簟。金盘犀箸,掩映龙凤珍馐,整整齐齐,另是一般气象。绣屏锦帐,围绕花卉翎毛,叠叠重重,自然彩色稀奇。休夸交梨火枣,自有雀舌牙茶。火砲白杏,酱牙红姜。鹅梨、苹果、青脆梅;龙眼、枇杷、金赤橘。石榴盏大,秋柿球圆。又摆列兔丝、熊掌、猩脣、驼蹄;谁羡他凤髓、龙肝、狮睛、麟脯。漫斟那瑶池玉液,紫府琼浆;且吹他鸾箫凤笛,象板笙簧。正是:西伯夸官先饮宴,蛟龙得水离泥沙。要的般般有,珍馐百味全。一声鼓乐动,正是帝王欢。

    话说比干、微子、箕子,在朝大小官员,无有不喜赦姬昌。百官陪宴尽乐。文王谢恩出朝,三日夸官。怎见得文王夸官的好处?但见:

    前遮后拥,五色硃摇。桶子枪硃缕荡荡,朝天凳艳色辉辉。左边钺斧右金瓜,前摆黄旄后豹尾。带刀力士增光彩,随驾官员喜气添。银交椅衬玉芙蓉,逍遥马饰黄金辔。走龙飞凤大红袍,暗隐团龙妆花绣。彩玉束带,厢成八宝。百姓争看西伯驾,万民称贺圣人来。正是:霭霭香烟声满道,重重瑞气罩台阶。主

    朝歌城中在姓,扶老携幼,拖男抱女,齐来看文王加官。人人都道:“忠衣今日出雕笼,有德贤侯灾厄满。”文王在城中夸官两日,到未牌时分,只见前面幡幢队伍,剑戟森罗,一枝人马到来。文王问曰:“前面是那处人马?”两边启上:“大王千岁:是武成王黄爷看操回来。”文王急忙下马,站立道傍,欠背打躬。武成王见文王下马,即忙滚鞍下骑,称文王曰:“大人前来,末将有失回避大驾,望乞恕罪。”乃曰:“今贤王荣归,真是万千之喜。末将有一闲言奉启,不识贤王可容纳否?”西伯曰:“不才领教。”武成王曰:“此问离未将府第不远,薄具怀酉,以表芹意,何如?”文王乃诚实君子,不会推辞谦让,随答曰:“贤王在上,姬昌敢不领教。”黄飞虎随携文王至王府,命左右快排筵宴。二王传杯欢饮,各谈些忠义之言。不觉黄昏,掌上画烛。武成王命左右且退。黄飞虎曰:“今日大人之乐,实为无疆之福。但当今宠信邪佞,不听忠言,陷坏大臣,荒于酒色,不整朝纲,不容谏本,砲烙以退忠良之心。虿盆以阻谏臣之语。万姓慌慌,万兵四起。东南两处已反四百诸侯,以贤王之德,尚有羑里困苦之羁,今已特赦,是龙归大海,虎入深山,金鰲脱钓,如何尚不省悟!况且朝中无三日正条,贤王夸甚么官,显甚么王!何不早早飞出雕笼,见其故土,父子重逢,夫妻复会,何不为美。又何必在此纲罗之中,做此吉凶未定之事也。”武成王只此数语,把个文王说的骨解筋酥,起而谢曰:“大王真乃金石之言,提拔姬昌。此恩何以得报!奈昌欲去,五关有阻,奈何?”黄飞虎曰:“不难。铜符俱在吾府中。”须臾,取出铜符令箭,交与文王,随令改换衣裳,打扮夜不收号色,径出五关,并无阻隔。文王谢曰:“大王之恩,实是重生父母,何时能报!”此时二鼓时候。武成王命副将龙环、吴贤,开朝歌西门,送文王出城去了。不知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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