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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世界上所有的事都可以装上拉链,那就简单了。需要时轻轻一拉,不需要时严丝合缝。
1
杨晓璐是个很有魅力的女生,蓄一头柔顺的长发。她是心理学在读研究生,导师姓郑,是个年过花甲的资深教授。
每次到导师家,心情总是愉悦。那里有家的氛围,热气腾腾的饭菜,蕴藏着无数宝藏的巨大书柜,还有师母和蔼的目光和热情的关怀。
与导师的隐忍寡言不同,师母是那种上了年纪絮絮叨叨的人,总是碎碎念着写无关紧要的事,别人看来那是唠叨,可她却极受用。记忆里那个终日为小事操劳的人,除了母亲还有谁。
所以她喜欢呆在师母身边,和她唠家常,吃她做的菜,看她布满皱折的双眼。导师的儿子在英国,而导师则常年潜心自己的学术研究,老人一定时常感到寂寞。
邱言却截然不同,每次跟她到导师家,被师母拉住问长问短,总是一脸无奈但又不好发作的表情,她在旁边有些忿忿的想,真是不知好歹。
邱言是她的男友,一个脑科大夫。
2
郑教授已经退休了,杨晓璐是他的关门弟子,于是得到了更多的指导和关注。她是个孤儿,导师更是将她看做自己的亲生女儿一样疼爱,经常留她到家中吃饭聚会,她亦愿意将自己当作这个家里的一部分。郑教授将自己的研究报告和论文交给她整理成册,论文集出版成书这天,她邀了邱言一起,到导师家为他庆祝。
邱言频频端起酒杯敬酒,郑教授平日沾酒不多,但也破天荒喝了不少,不多时,脸就涨得像只红色的气球。他的胆不好,最近更是经常喊疼,师母便叨念了几句,谁知一向内敛的郑教授忽然发作,瞪着充血般猩红的眼睛喊起来,闭嘴,你就知道唠叨,每天你一开口,我的脑袋就像灌进去一百只飞蛾在乱窜,胃疼算什么,吵死了,吵死了!师母哪里曾在弟子面前受过这样的耻辱,一下愣在那里,半晌才掩面而去。杨晓璐急忙跟过去劝慰几句,稍稍平息了师母的怒气,才回到桌边。
“不要紧的,我看只是胆结石,改天过来我们医科院这边照个片子查一下。”邱言正在和郑教授聊天。“胆结石的话,看颗粒大小,一般一个小手术就解决了,不要太担心”
“我这把老骨头了,哪经得起手术呀” 教授调侃着。“能吃药解决是最好的”
“老师呀,身体的事可不能马虎”杨晓璐担心导师的身体,也忍不住插上几句。
“你们说,这人的身上,要是有条拉链该有多好啊,哪个器官出了问题,轻轻拉开,等手术完成之后,再把拉链拉上”教授说到这里,兀自嘿嘿的笑起来。
晓璐一惊,觉得这个玩笑实在不适合在饭桌上开,会引发一些影响食欲的想象。邱言却不反感,接着教授的话继续说。
“老师说得这个想法挺有意思,其实若是这条拉链是由特殊材质制成,不会与人体产生感染,那就是绝对值得提倡的,尤其是一些体弱多病,经不起反复手术的人群适用”不愧是学医的,说到涉及专业的话题真是滔滔不绝。
杨晓璐瞪他一眼,邱言这才觉得自己似乎有些便宜,又举起杯来与教授对饮起来。
离开的时候教授彻底醉了,师母送他们出门时,晓璐听到教授在沙发上断断续续的念叨:给她的嘴……装个拉链……装个……拉链。
夜风袭来,她听得后脊一凉。
3
杨晓璐本想去书店买几本书,却天降暴雨,好在那个地方离导师家很近,晓璐便想顺路到老师家避雨。本来应该先打个电话上去,这是约定俗成的习惯,她拜访之前一定会先电话问过老师,可谁想出门时因为快迟到而没带手机,而雨又下得那么大,晓璐就直接寻了上去。
师母开的门,微笑着将晓璐让进去。问起导师,师母笑呵呵得指指书房,原来教授正在忙着工作。杨晓璐吐吐舌头,轻轻关好门,接过师母递过来的毛巾头发和衣服上的雨珠,并不打算打扰导师。
因为是午后,又是暴雨天,屋子里有些昏暗,师母在窗边的摇椅上落座,咯吱——咯吱——椅子发出刺耳的声响,杨晓璐觉得有什么不对,却又说不出来。
以前每次来,总觉得温暖,心里满满的,可今天为何有种形容不出失落感,究竟,是什么。她以为老太太正在小憩,可借着窗口微亮的光一看,老太太竟然眼睛睁得溜圆,她心头一紧,终于发现今天与平日的不同。是安静!太静了。除了雨滴落下时淅淅沥沥的细碎声响之外,屋里竟然如此安静,似乎连近旁老太太的呼吸都可以听见。
既然师母没有睡着,杨晓璐便想陪她说说话,“师母,晚上吃什么呀,你买了菜没,我来帮你择菜吧”,老太太没有回答,连姿势也不曾有改变,杨晓璐头皮阵阵发麻,再想另找些话题,忽然一道闪电响起,她赫然看到老太太脸上挂着诡异的微笑,枯涸干瘦的右手扬起至嘴边,然后缓慢地,僵硬地由左到右轻轻一划——
她认出了这个动作,这是一个拉拉链的动作!
她惊呼一声,倒退几步。就在这时,卧室的门忽然打开了,导师一脸怒气的站在门口,你怎么在这里!印象中导师从不曾这样大发雷霆大声呵斥自己,杨晓璐竟然吓得浑身颤抖说不出话来,待一个闪念后清醒过来,转身夺门而去,冲进倾盆大雨之中。
4
杨晓璐病倒了。
她不停的做噩梦,梦到郑教授把师母的牙齿一颗颗拔去,然后狞笑着拿出一条拉链往血肉模糊的嘴里装去,而老太太,竟然露出诡异的微笑。
“拉链,拉链!”她尖叫着醒来,急急抓住邱言的手,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你在说什么,什么拉链”守在床边的邱言莫名其妙完全不得要领,“为什么怎么淋着大雨回来呢,太不会照顾自己了”
她颤抖着把下午遇到的事说了一遍,邱言却没有如她想象般震惊。“我认为也许师母只是累了,而你过于紧张,教授的震怒,只是因为觉得自己受到了打扰”他像对待孩子一样轻轻抚摩她的额头,“我陪你一起去老师家,你亲自问问不就明白了”。
“请坐吧”教授俨然已经知道他们要来。“老伴你也过来听听吧。”导师招呼师母一并坐下,几个人面面相觑,不知道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
“这事得从两年前说起,其实从两年前开始,我就发现自己已经不再能够进行学术研究了”教授摘下眼镜擦拭,动作缓慢“我的身体机能在逐渐退步呐,尤其是记忆力和注意力”
“你们都知道,如果没有稳定集中的注意力,压根没有办法进行任何研究,而我的老伴却有唠叨的毛病”说到这里,他意味深长的转向老太太,做个手势阻止要发言的她“先让我把话说完吧,有时查阅到一半,思考到一半,她一开始唠叨,我所有的灵感和持续的思维便被打断了,我非常苦恼”教授垂着脑袋,他的确是老了。
“于是当家里只有我们两个人,而我需要安静做研究时,我会对她作一些心理暗示,当然,事后她是完全不知道的,这就相当于一次心理辅导”对于常年从事心理学研究的教授来说,这的确非常的简单。
“我让她以为,我在她的嘴上安装了一条拉链。”教授抬起头,狡黠的一笑。
5
心理学的权威教授居然对自己的太太使用催眠,真是太可怕了。消息很快风传了整个校园,尽管没有得到证实,但依旧成为大家茶余饭后津津有味的话题。
我真的有罗嗦到让他需要用到催眠的地步吗。师母虽然生气,但也有所反省,在郑教授胆结石开刀住院期间,开始请求杨晓璐陪伴自己练习,将想法言简意骇的表达出来,尽量不赘述,不重复。然后在探视时演示给教授看,那严肃认真的模样把教授逗得直乐。
看着二位老人和乐融融,晓璐便兀自走出病房来到花园的长椅坐下,呼吸新鲜空气。“杨晓璐?”路过的一位亲切可人的护士小姐竟然叫出了她的名字。
“你好。”她亦礼貌的回礼,尽管实在想不起来这位护士小姐是谁。
“不认得我了吗”护士小姐在她身边坐下,“你是邱医生的女朋友吧,我是曾经特护过你的护士呀,呵呵”
“特护过我?”晓璐一脸茫然。
“是呀”护士小姐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看上去你完全康复了噢,真是恭喜你,邱医生真不愧是权威专家”。
“邱言治好了我?”看到杨晓璐疑惑的表情,护士便接着说“看来手术对你的记忆发生了影响吧,邱医生当时是你的主治大夫”
远处的病人似乎在招呼护士小姐,她就拍拍晓璐的肩膀“我先走了,祝你健康噢”“等等”杨晓璐快步追过去“你能告诉我,我当时因为什么受伤的”。护士沉思了一会“似乎是车祸噢,很严重的车祸,你伤到了后脑,脑部出现了不少分散的血块,做了很多次手术呢”
6
手术?后脑严重受伤?
杨晓璐带着满腹的疑问步向邱言的办公室,她一面走,一面用手下意识的去触摸后脑的位置。
不对,她的手触到一条硬硬的突兀不平的条状物,像是伤疤吧,却丝毫没有感觉,她用手指跟随它的形状摸下去,发现这东西细细长长的横越了整个脑袋。
背后的墙上有一面光洁镜子,她一手撸起长发露出后脑,一手从兜里掏出手镜向墙面镜照出的影象看去。
只看了一眼,便昏厥过去,她的后脑上,是一条黑色的,细长的,拉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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