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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fengzhitaotao

《唐朝的黑夜》 魏风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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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6-7 21:09:15 | 显示全部楼层
唐朝食人记
  
  
  
  
  
  《酉阳杂俎》里,记载了一则吃人的故事:
  
  李廓在颍州,获光火贼七人,前后杀人,必食其肉。狱具,廓问食人之故,其首言:“某受教于巨盗,食人肉者夜入,人家必昏沉,或有魇不悟者,故不得不食。”两京逆旅中,多画鹦鹆及茶椀,贼谓之鹦鹆辣者,记嘴所向;椀子辣者,亦示其缓急也。
  
  李廓是唐朝中期人,官至武宁节度使,之前曾一度担任颍州刺史。李廓并无太大的军政才能,但好写诗,不过风格俗杂,很是一般,有诗《上令狐舍人》:“名利生愁地,贫居岁月移。买书添架上,断酒过花时。宿客嫌吟苦,乖童恨睡迟。近来唯俭静,持此答深知。”又,《落第》:“榜前潜制泪,众里自嫌身。气味如中酒,情怀似别人。暖风张乐席,晴日看花尘。尽是添愁处,深居乞过春。”虽然写得一般,但由于热爱有加,跟一些诗人混得很熟,后来的《唐才子传》和《唐诗三百首》对其事迹和作品也有收录。李廓出身官宦,其父曾为宰相,算是有背景了,不过从他的《落第》诗中可以看出,即使是宰相之子,在中唐以后的那个年代,也需要个人奋斗,走科举考试之路了。这是一个不得不令人注意的细节。可见中唐以后世族政治已是完全是末路了。不说李廓的诗歌和奋斗了,还是说说他治下的颍州发生的一件奇事吧:
  这一日,颍州官府捉住一伙盗贼,一共七人,令人惊异的是:他们开工前往往先吃几条人大腿,这听上去确实令人恐惧。刺史李廓得知此事后也很好奇,一日午后,他亲自审讯盗贼,开始几个哥们还不想说,经一番刑罚,那为首的盗贼才开口:“我们这行中,有个老大,现在已退休。说起此人,可算得上是我们大唐的巨盗了,是我们这些人的偶像。经人引见,已金盆洗手的他老人家接见了我们,在我们的哀求下,他教给我们一个本领或称之为秘诀:打劫前,若先吃了人肉,那么夜入人家,其家里人必昏沉不醒;或如中魇症一般,呆傻不知反抗。当时我们也不信,但望着那齿白唇红、鹤发童颜的老爷子的权威劲儿,我们在战栗中不得不信,后来就试着……”李廓渐渐听入了迷,末了不禁暗自嘀咕:这话靠谱吗?吃了人肉后,真的能顺利打劫?或者还能养颜?一如那超级老贼?李廓坐在大堂上开始走神儿,也许他在想:这是不是一个写诗的好题材呢?
  李廓在唐朝的那个午后陷入了迷思,我们暂且不管,却说段成式在这段故事后,还提到一句:“两京逆旅中,多画及茶椀,贼谓之鹦鹆辣者,记嘴所向;椀子辣者,亦示其缓急也。”这段文字一如唐朝的江湖黑话,令人难解。在这里,“两京逆旅”指长安、和洛阳之间的旅舍,这没有问题。那么,后面的话又是什么意思呢?很多研究唐朝志怪笔记的老师们在此迷失了方向。难道这里面暗示了什么?试着翻译如下:长安、洛阳之间的旅舍中,厅堂的墙壁上,多画有鹦鹆(类似于鹦鹉的一种鸟)、茶椀(同“碗”),鹦鹆图形被盗贼称为“鹦鹆辣”,以其嘴的方向为标记,暗示同伙所去的方向;茶椀图形被盗贼称为“椀子辣”,以碗口的大小来暗示工作的缓急(或为预警信号,暗示同伙这一地区官府捕快的多少与行动)。
  抑或,还有其他别的解释?
  这则故事的核心是吃人。盗贼吃人这样的说法仅见于《酉阳杂俎》。此条故事与其他奇幻事件相比,应该不是杜撰而来的,当有其根据。事实上,这则故事在不经意间已经透露出中唐以后局势的动荡与国家的衰败。在黄巢之乱开始前,各地不时爆发的饥荒,已经像瘟疫一样渐渐蔓延开了。而吃人是最典型的一个现象。在本故事中,盗贼在开工前吃人,可以被认为是当时吃人大背景下的一个变异——它被赋予了一种与巫术有关的神秘色彩。
  既然到了这儿了,也就忍不住多说两句。不算赘言,当是本条故事后面的背景。
  在中国历史上,规模最大的一次农民起义是清朝末年的太平天国战争;但最残酷和恐怖的一次,则是唐朝末年的黄巢之乱。黄巢年轻时热心于功名,曾多次赴长安、洛阳赶考,但均不成功。换一般的人也就忍了,回家该干嘛干嘛去了。但黄巢不行,黄家从事的是盐货走私生意——盐业自古都为朝廷把持,私人不许贩卖,黄巢身为盐贩,相当于在今天倒腾毒品,是冒着杀头危险的,这种职业的特殊,养就了黄巢性格里的残忍、凶狠、冒险和亡命的一面。后来,他曾写下两首著名的充满怒怨、傲慢和凛凛杀气的诗: 《不第后赋菊》:“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题菊花》:“飒飒西风满院栽,蕊寒香冷蝶难来。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
  唐僖宗乾符二年即公元875年夏,唐朝已日暮西山,各地瘟疫再起,饥荒遍地,河南和两淮间都爆发了大规模的以人为食现象。黄巢这个前落魄书生、盐货走私贩,也终于在这一年起兵造了大唐王朝的反:自称“黄王”,号“冲天大将军”,年号“王霸”,部队越聚越众,纵横中原,攻击洛阳不成,遂率军横渡长江,扫荡江南,开山路近千里攻入福建,陷落广州,然后北折,在安徽采石飞越长江天险,再度袭击并占领洛阳。随后一路势入破竹。唐僖宗广明元年即公元880年,大唐首都长安被黄巢陷落,僖宗皇帝逃向成都。当年落魄长安、洛阳的黄书生,以这样的方式再度进了长安并做了皇帝。当然,这所有的一切如昙花开放。在两枭雄朱温和李克用的夹击下,黄巢很快就退出了长安,在此之前对这座与“官军勾结”的城市进行了一次残酷的扫荡,平民死伤无算。
  黄巢之乱,促使当时已近末日唐朝成了一个武人的超级角斗场。军队之间疯狂攻伐,百姓大众朝不保夕。当时天灾人祸,良田尽丧,饥荒更甚,家邻相食,恐怖异常。起事之初,因为需要吸纳群众加入队伍,黄巢还不敢对平民怎么着,并叫大将尚让起草过这样一道告示:“黄王起兵,本为百姓,不像李家皇帝一样不爱你们,你们可别害怕呀!”但是,自打从长安退出后,在末日阴云的笼罩下,这支绝望的部队(按照史上记载,黄巢的军队,士兵都披着发),完全陷入了疯狂和变态的境地:所过之地,无论官府,还是百姓,屠掠殆尽。围攻陈州时,多次攻击均不得手,黄巢看到军粮不济,于是将民间吃人之风转入军中,下令用人肉充当军粮:将战俘和百姓用巨碓、巨舂碾为齑粉肉末,搅拌上少许粗粮,供应给士兵们吃。旧唐书中曾这样记载:“(黄巢)贼围陈郡三百日,关东仍岁无耕,人饿倚墙壁间,贼俘人而食,日杀数千。贼有舂磨砦,为巨碓数百,生纳人于臼碎之,合骨而食……”有时候,我们不愿意相信正史的记载,总觉得那是官家在诬陷“农民起义军”。其实,很多时候,我们对历史认识的偏差正在于此。黄巢围攻陈州耗时将近一年。这300多天里,他的数万士兵吃了多少人呢?已经不可考,但不会是个小数字。其中尤其以秦宗权的部队最为恐怖,这支部队在行军时,马车上往往就拉着成千上万的腌制过的人大腿。中国农民之起义,穷途时如此。黄巢之役先后不过十年,这十年中唐朝所损失的人口达数百万,除了民间互食外,更有不少是被黄巢和他的军队吃掉的。
  王朝末世多舛乱,但未有唐末之乱象者。唐中期以后,帝国天灾人祸,吃人之事已见,广明变乱前已经开始蔓延,变乱中更是控制不住了,黄巢以人肉为军粮,进一步促进了那些还没吃过人肉的饥饿者的想象力:看来,人肉真的能吃呢。
  “记得当年草上飞,铁衣著尽著僧衣!天津桥上无人识,独倚栏干看落晖。”黄巢的这首《自题像》,诗意凄美。遥想他奔赴洛阳赶考的日子,那时候天下谁人识得黄巢?作为一个无名之辈,在又一次落榜后,他独自登上洛水上的天津桥,追思前后,多年困苦努力,依旧一文不名,在百感交集中写下这首诗。黄巢到底不是一个柔弱的书生,一句“独倚栏干看落晖”,在惆怅之外又道出其意难平,其心不死。只是当时那些傲慢的洛阳人还不知道,他们身边的那个站在桥头望天的山东人,就是以后注定要兴风作浪的吃人无算的黄巢。或许,我们不应该仅仅谴责黄巢,因为当盗贼开工前都需要以吃人的方式进行热身时,我们已经理解了那末日的糟糕的故事与鲜红的情怀——当时的月亮,不再是贞观、开元时的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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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6-7 21:09:35 | 显示全部楼层
围棋的故事
  
    
  在产于中国的各类棋中,围棋的历史最为悠久,大唐开元时代,国家兴盛,歌舞升平,文艺流行,围棋也迎来了它的鼎盛期。玄宗本人即好围棋,于是网罗围棋高手,侍奉皇帝下棋,或者与其他围手PK,这是中国职业围棋手的雏形。王积薪即是皇家棋院的大腕儿,在当时被视大唐围棋第一高手。《酉阳杂俎》中记载了一则他和高僧一行下棋的故事:
  
  一行公本不解弈,因会燕公宅,观王积薪棋一局,遂与之敌,笑谓燕公曰:“此但争先耳,若念贫道四句乘除语,则人人为国手。”
  
  故事讲的是,高僧一行在燕国公、宰相张说(即拥有著名的传奇宝贝“记事珠”的那位。关于“记事珠”的故事,流传甚广:“唐开元中,张说为宰相,有人惠说二珠,绀色有光,名曰记事珠。或有阙忘之事,则以手持弄此珠,便觉心神开悟,事无巨细,涣然明晓,一无所忘。”)的府邸观看王积薪下棋,在此之前一行本不通围棋,但看了一局后,便与王积薪对弈,竟不相上下,后笑对张说言:“之所以能够跟王老师成为对手,只是因为我在下棋时讲求争先罢了,假如下棋的人都念我的四句口诀,那么人人都可以成为围棋国手啦!”
  有人认为这个故事太过夸张,不过在我看来,也未必全是虚构,凡精通围棋的人一定有数学脑子,而一行是唐朝著名的数学家和天文学家,加上其人特别聪明,一时掌握棋术,与王积薪偶而争锋,也未必全是虚妄之言。后来,宋朝的沈括在那本著名的《梦溪笔谈》中从数学历算的角度对围棋进行了分析,再后来明朝的王世贞在《弈问》更是直接对一行敌过王积薪之事表示肯定,认为精通数学历算的一行从不懂棋到下出好棋不是没有可能。当然,总的说来围棋是高深的,不像一行和尚说得那么简单,嘴里唠叨四句口诀就能敌过国手。说到这儿,不禁令人好奇,那四句口诀是什么呢?段成式在写《酉阳杂俎》时也没记录下来,老兄在这儿真是疏忽了!
  在这里先不管一行的诡异口诀,还是说说王积薪成名前的一个故事吧。这则故事出现在《云仙散录》(又称《云仙杂记》,有人称其为伪书)中,该书是一本具有文摘性质的反映唐朝生活的逸闻集,作者署名为晚唐五代时期的冯贽,他还有另一部作品《记事珠》。顺便说一下,早先《收获》上刊登过孟晖的短篇小说《画屏》,其开篇引言上有一段话:“长安士女游春野步,遇名花则设席借草,以红裙递相插挂,以为宴幄……”孟晖以这段话为蓝本讲述了一个诡异的唐朝故事。上面那段文字即引《记事珠》。说到冯贽,其人比较神秘,生平不详,也不知道是干嘛地,但编撰的《云仙散录》和《记事珠》非常具有娱乐性,文字简约有趣,反映了唐朝的奇异生活,比如下面对王积薪故事的记载:“王积薪每出游,必携围棋短具,画纸为局,与棋子并盛竹筒中,系于车辕马鬃间。道上虽遇匹夫,亦与对手。胜则征饼饵牛酒,取饱而去。”也就是说这王老师,每次出游都带着棋具,在道上遇到会下棋的就与之对弈,若自己输了就盛情款待对方一顿。正是凭借这这股子钻研劲头,最后哥们儿终成大唐第一围棋高手。
  王积薪在开元年间,无敌于天下。他不但是个实战派,还是个理论家,著有《金谷九局图》(已失传);又作有围棋十诀:不得贪胜;入界宜缓;攻彼顾我;弃子争先;舍小就大;逢危须弃;慎勿轻速;动须相应;彼强自保;势孤取和。
  天宝十四年,安史之乱爆发,皇帝入四川避难,王积薪作为皇家棋手,也跟随着玄宗行进在艰难的蜀道上,整个帝国的棋局,乱了。
 《酉阳杂俎》读起来令人目眩神迷,且看下面这则简短的文字:
  
  大食西南二千里有国,山谷间树枝上化生人首,如花,不解语。人借问,笑而已,频笑辄落。
  
  大食即阿拉伯帝国,若以阿拉伯半岛的也门角算起,其西南两千多里,当在非洲的苏丹、乌干达、肯尼亚和埃塞俄比亚临界处,甚至刚果民主共和国即原扎伊尔境内。当然,这样的猜想与测量总是令人有莫名的不快,那好吧,我们只说在这世界上,在一个人迹罕至的地方,比如一个幽深的山谷,有这样的异树,青枝碧叶,香气馥郁,而枝上的花朵一如人面,它们并不言语,只是在寂静的山谷里独自不停地微笑(我们想像一下吧),一年四季而永不停歇。偶有人闯入山谷,问其路径,那人面花朵也只是微笑而已,微笑微笑就这样不停地微笑,在大食西南二千里的山谷中,在段成式的书页间,随着微笑不停,一个个飘然而落,神奇地来到我们手中。
  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人面花吗?
  有吗?
  没有吗?
  有吗?真的有吗?实际上,现实在这里已不再重要,重要的是那诡异的人面花在我们冥思的某个瞬间,确实在对着我们微笑,你闭上眼睛,就会看到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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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6-7 21:09:57 | 显示全部楼层
上清珠
  
  
  
  
  
  
  《酉阳杂俎》中,记载了一则涉及“上清珠”的故事:
  
  肃宗为儿时,常为玄宗所器。每坐于前,熟视其貌,谓武惠妃曰:“此儿甚有异相,他日亦吾家一有福天子。”因命取上清玉珠,以绛纱裹之,系于颈。是开元中罽宾国所贡,光明洁白,可照一室,视之,则仙人玉女、云鹤降节之形摇动于其中。及即位,宝库中往往有神光。异日掌库者具以事告,帝曰:“岂非上清珠耶?”遂令出之,绛纱犹在,因流泣遍示近臣曰:“此我为儿时,明皇所赐也。”遂令贮之以翠玉函,置之于卧内。四方忽有水旱兵革之灾,则虔恳祝之,无不应验也。
  
  我们说过,在《云仙散录》中,记载了唐朝宰相张说有一神奇的“记事珠”,而本条所记是另一大唐宝物“上清珠”的故事:唐肃宗李亨小时候,为玄宗皇帝所爱,每次将其叫来,都仔细端详一番儿子的容貌,并总是对武惠妃说:“我这孩子有异相,日后定是我李氏家族中有福的天子。”这一天,说完后,玄宗皇帝特地叫人到皇家府库中取来所珍藏的宝物“上清珠”,亲自用绛色轻纱包裹,将其系于儿子的脖颈,以增吉祥。那“上清珠”,是开元年间西域罽宾国所进献的异物,该国在今天的克什米尔一带,其国多产宝,“上清珠”即是一例,其珠光明洁白,于黑夜灭烛后可照亮一室,长时间凝视,你会慢慢感到到里面有飞仙、玉女、白鹤现身,摇动身形,甚为神异。
  这是幻觉吗?无论如何,关于“上清珠”的故事在唐朝时流传很广,除了《酉阳杂俎》外,同时代的另一部笔记《杜阳杂编》也有所记载:“开元初年,罽宾国贡上清珠,光照一室……”后来,《云仙散录》进行了转载:“开元初,罽宾国王贡上清珠,光照一室,有仙人、玉女、云鹤摇动其中。有水旱兵革之灾,虔视无不应验。”
  在这条故事中,唐玄宗望着儿子李亨,认为其有异相,他日可为一有福的太平天子。但后来的事实证明玄宗的话一点都不靠谱。唐肃宗不是末代皇帝,但却有着比末代皇帝更大的悲伤,我的意思是说他是有郁结的。依本则故事看,我们觉得皇帝父子感情很深,其实后来的事实证明,在李亨即位前,父子俩一直有着一种说不出的隔膜。从开元盛世到天宝狂飙,玄宗做了四十多年的皇帝,肃宗这太子也做了几十年,即位之日遥遥无期,心中自然不好受,但又怎么办呢?还好最后爆发安史之乱,玄宗从长安出奔成都,使中年太子有了提前接班的可能。在出奔路上,老皇帝心爱的妃子小杨被部下逼迫至死,在这件事情上很难说没有肃宗的份儿。再后来,肃宗在宁夏的即位,也是在没有征得玄宗的认证下进行的,当然可以被理解为形势所迫。
  李亨即皇帝位后,是为肃宗。时局在郭子仪等栋梁的出手下,有所好转,后来还都长安了,但平叛工作还在继续,这时候对于肃宗来说,还需要面对宫内悄悄生起的风云:曾帮助他即皇帝位的宦官李辅国,成了气候。这是唐朝历史上第一个凌君而专横的宦官。以前的高力士虽然得宠,但却一心向着他身边的皇帝,不参与政治;而李辅国就不一样了,大权在握,政事无论巨细,都亲自过问,不久即被任命为司空兼中书令,历史上专权宦官很多,但正式为中书令即宰相的,只有李辅国一人而已。皇帝当然也被架空了。与此同时,肃宗的妻子张皇后也不叫人省心,与李辅国争权而欲另立太子。时间到了宝应元年即公元762年,春天的时候,太上皇玄宗李隆基在无限的忧伤中去世了。在此之前,李辅国不再允许父子两皇帝见面。但我认为,玄宗之死,除了年老体衰外,主要还是伤心而死的,为当年的贵妃小杨,也为这被宫阙阻隔、被刀兵血染的无限江山。此时肃宗也是重病在身,此时张皇后欲消灭李辅国,却没想到被后者抢得先手:当时,李辅国持剑入皇帝寝宫搜捕,从肃宗身边把服软求情的张皇后一把拖出去,最后处死,可谓创造了历史上宦官专横的一个新记录。当时肃宗卧床不起,看着不着掉的皇后和嚣张的家奴,心中的郁恨又向谁诉说?这个时候,他是否会想起少年的往事和那神奇的“上清珠”?由于当时惊吓过度,没多少天,肃宗李亨也死去了。基本上可以被认为是吓死的。被李辅国流放的高力士也死于这一年,他是在听到玄宗去世的消息后绝食死的。李辅国自己也死于这一年——他被有些手腕的即位的新皇帝代宗李豫遣人刺死了。我们记住这一年是公元762年,宝应元年。因为死的人还不止这些:这一年,李白也死了,按照民间的流传,是酒后捞月淹死的。
  大唐以这样离奇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盛世时代。
  还是再说说唐肃宗李亨吧。他的一生是悲剧的一生。他一共做了六年的皇帝,而这六年正是安史之乱中的六年,甚至他死时,变乱还没有结束。可以说,六年中他一天也没消停过。在没做皇帝前,四十多岁的他感到一种压抑,但真正做了皇帝后,他才知道了管理这庞大帝国的艰辛。即位之初,他突然很是思念自己那已经七十多岁的曾经创造开元盛世的爹爹。而这一日,有掌管皇家府库的年轻官员向他报告:“陛下,近日整理府库,在库房深处有奇异之光射出,不知道是什么宝物。”
  肃宗说:“难道是上清珠?”
  官员:“上清珠?”
  肃宗:“我为少年时,父亲曾给我的脖子上挂了一颗宝珠……”
  后来经查验,那发光之宝正是“上清珠”,而且当年包裹该珠的绛色轻纱还在。那一刻,我们可以设想,一生压抑的肃宗皇帝有些百感交集了,乃至于潸然泪下,他召集了自己大臣,亲自捧着“上清珠”,从龙椅上走下来,一一向诸人展示:“看,这就是‘上清珠’,乃我大唐开元年间西域之国所进献,当年我为少年郎,父亲抚我发髻,亲赐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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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6-7 21:10:11 | 显示全部楼层
壁画
  
    
  唐朝时,儒道佛三教并重,除了武宗皇帝于会昌年间(公元841年至公元846年)一度灭佛外,其余时期佛教都非常盛行。段成式本人即信奉佛教,在长安为官时,游遍各寺院,与当时的名僧基本上都有来往,在《酉阳杂俎》中记录下大量当时长安寺院及寺内壁画的情况,为后人留下特别宝贵的资料:
  
  近佛画中有天藏菩萨、地藏菩萨,近明谛观之,规彩铄目,若放光也。或言以曾青和壁鱼设色,则近目有光。又往往壁画僧及神鬼,目随人转,点眸子极正则尔。
  
  在本条中说到的主人公之一天藏菩萨,为众菩萨之一,其形象华美,不过他在中国的知名度比较小,远不及后面谈到的地藏菩萨。地藏菩萨,为中国式佛教中的四大菩萨之首(与观世音、文殊、普贤并肩),其道场在九华山。按照《地藏十轮经》中的说法,他之所以叫地藏菩萨,是因为该位菩萨:“安忍不动,犹如大地。静虑深密,犹如秘藏。”据说在遥远的时代,他曾在佛祖面前发誓:“地狱不空,誓不成佛!”后来,在佛祖圆寂而弥勒诞生前的无佛真空期,他成为“准佛”。他有千变之身,在中国化色彩下,地藏菩萨又被化身为冥界阎王。其形象自唐朝以来,屡有变化,但在唐时往往是:坐(或立)于莲花台上,一手拿珠,一手持杖。
  作为佛画技术发达的时代,唐朝时的很多著名画家本身也是佛教画家,比如阎立本、吴道子、王维、卢楞伽等人,至于周昉、张萱、韩干、张璪等以画仕女、骏马、松石著称的大家,也经常在寺院里作佛画。在当时,佛画主要包括卷画和壁画,其中又以壁画为主。寺院的壁画,主要集中在山门、长廊、厅堂和大殿上。当时的第一佛教壁画大师是吴道子,关于他画《地狱变》的故事,在随后我会写到。
  在这里,段成式谈到天藏菩萨、地藏菩萨的画像,应该是指寺院中的壁画,其画面绚烂,色彩烁目,如若放光。之所以有此效果,据说是画家在作画时使用了“曾青”和“壁鱼”。所谓“曾青”本是一种矿石,可入药,有明目功效。在这里被用做颜料,使所画的人物“目有光”、“壁画僧及神鬼,目随人转”。至于“壁鱼”,则为一种生于木头间的银色虫子,也可入药,据说能医治前列腺。用于绘画,取其光亮,唐人有诗称“壁鱼”:“鳞细粉光鲜,开书乱眼前。透窗疑漏网,落砚似流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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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6-7 21:10:34 | 显示全部楼层
幻境迷羊
  
    
   《酉阳杂俎》所载下面一条故事,甚为奇幻,令人瞠目:
  
   成都有坊正张和,时蜀郡有豪家子,富拟卓、郑,蜀之名姝,无不毕致。每按图求丽,媒盈其门,常恨无可意者。或言:“坊正张和,大侠也。幽房闺稚,无不知之,盍以诚投乎?”豪家子乃具金帛,夜诣其居,具告所欲,张欣然许之。异日,谒豪家子,偕出西郭一舍,入废兰若。有大像岿然,与豪家子升像之座。坊正引手扪拂乳,揭之,乳坏成穴如碗,即挺身入穴,因拽豪家子臂,不觉同在穴中。道行十数步,忽睹高门崇墉,状如州县。坊正叩门五六,有九髻婉童启迎,拜曰:“主人望翁来久矣。”有顷,主人出,紫衣贝带,侍者十余,见坊正甚谨。坊正指豪家子曰:“此少君子也,汝可善待之,予有切事须返。”不坐而去,言已,失坊正所在。豪家子心异之,不敢问。主人延于堂中,珠玑缇绣,罗列满目。又有琼杯,陆海备陈。饮彻,命引进妓数四,支鬟撩鬓,缥若神仙。其舞杯闪球之令,悉新而多思。有金器容数升,云擎鲸口,钿以珠粒。豪家子不识,问之,主人笑曰:“此次皿也,本拟伯雅。”豪家子竟不解。至三更,主人忽顾妓曰:“无废欢笑,予暂有所适。”揖客而退,骑从如州牧,列烛而出。豪家子因私于墙隅妓中,年差暮者遽就,谓曰:“嗟乎,君何以至是?我辈早为所掠,醉其幻术,归路永绝。君若要归,第取我教。”授以七尺白练,戒曰:“可执此,候主人归,诈祈事设拜,主人必答拜,因以练蒙其头。”将曙,主人还,豪家子如其教。主人投地乞命,曰:“死妪负心,终败吾事。今不复居此。”乃驰去。所教妓即共豪家子居。二年,忽思归,妓亦不留,大设酒乐饯之。饮既阑,妓自持锸开东墙一穴,亦如佛乳,推豪家子于墙外,乃长安东墙堵下。遂乞食,方达蜀,其家失已多年,意其异物,道其初始信。贞元初事。
  
   唐德宗贞元初年,四川成都有一富豪,家中颇有资产,其家有一公子,尚未婚娶,可以想像攀高枝的姑娘们该有多少,但无有一人叫该公子满意。这时候,有人向公子介绍了一个人物:“我们成都有一街道办事处官员,名叫张和,实乃大侠,无所不知,颇有些本领,哪怕这幽房闺稚之事,也很是精通,何不请他帮忙,寻一称心丽人?”
  公子大悦,连夜置备金帛前去拜访张和,后者欣然许之。转天,张和拉着公子出城,行于荒野。公子问张和去哪儿,后者笑而不答,后来说:“跟我走便是了。”遂到一废弃古老的寺院,里面大殿上有一座满是尘土的佛像,张和也不说话,拉着公子爬至佛像身上,随后摸其乳,揭开一洞,还没等公子明白过来,就被张和拉着钻了进去。进得佛像身内,公子初觉得狭窄昏暗,走了十多步,渐觉宽广明亮,后遇一门楼。于是张和叩门,不一会儿,里面有人出迎,拜道:“主人已经等待您多时了。”随后将二人引入门中,逢其主人,身着紫衣,周围有侍者十余人,见到张和后甚为恭敬。张和指着公子说:“这是一翩翩君子,望主人善待,我现在还有急事,需要先回去。”说罢,转眼间,张和便消失不见了,公子感到怪异,但一时又不敢问些什么。
  那主人遂于堂中设置宴席,款待公子。吃了一会儿,有歌妓多人,鱼贯而入,搔手弄姿,性感多情。其间,歌妓起曼舞、抛绣球,以为行酒令,样式新颖,让公子觉得十分好玩。众人中,有一少妇般的歌妓,不时向公子投来一瞥,但见此人,面容随已经不是二八少女,但半老徐娘,气质不同寻常,别有一番熟女的气韵。公子连看几眼,觉得有些意乱情迷,无意间,他看见案上有一种怪异的金制器皿,口很大,上面雕刻着古怪的花纹,镶满名贵的宝石,随口问其为何物,主人笑道:“这是我这儿的二等器皿,是仿造伯雅造成的。”
  “伯雅?”公子不知其意。环望四周,帷幄低垂,突觉阴森,“请问主人,您是……”
  主人笑而不答,始终与公子保持着一大段距离。夜宴至夜里三更,主人忽对公子和诸歌妓说:“你们接着玩,我还有点事,先回去了。”随后告退,外面的侍从列烛而去,其排场一如州牧级别。望着主人鬼魅一般离去,公子突然感到一阵局促不安,去墙边撒尿时,正尿着,突然有人拍他的肩膀,回头一看,正是那少妇一般的歌妓,她对公子说:“我见你很善良,却为什么也被掠到这儿呢?”
  公子说:“掠到这儿?”
  歌妓说:“你也是跟张和来的吧?”
  公子说:“是哦!”
  歌妓说:“那张和,名为街道办事处官员,实在是个邪恶之人,善于幻术,我等就是中其幻术,被掠到这儿,已经多年,现在归路永绝。你是新来,身上还有阳气,如果要想回去,还有希望。”
  公子大惊,问:“有什么办法?”
  歌妓说:“我给你七尺白绫,以候主人,然后谎称拜谢,得以近主人之身,随后以白绫蒙其头,事即成功!”
  天色将亮,主人回来,依旧入座,公子依歌妓之言,蒙那主人之头,其人果然大恐,大呼饶命,又道:“何人负我?坏我大事!以后再不能居住于此了!”说罢,挣扎着奔出门,飞驰而去。
  后面的故事,稍微出乎我们的意料,公子并未离去,而是与那少妇歌妓过上了日子。一晃便是两年。其间又发生了什么,我们不得而知,只知道二年过后,公子思念家人,真的想回去了,那少妇歌妓亦不挽留,为其饯行,吃喝完毕,她亲自持铁锤在东墙上开一洞穴,形状一如公子来时的佛乳。公子探头外望,还没等定睛,便被身后的手推出了墙。
  公子坐在地上,越发茫然,一抬头,远远望见前面的城墙上写“长安”二字。他不能明白自己这诡异的经历:竟然来到了长安。他在长安并无亲朋,只好一路乞讨,回到成都。相见家人后,他只觉得自己才离家一日,但家人却告诉他他已经失踪多年。
  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
  但有一些谜团,我们永远无法解开了:从荒废寺院的佛像入得一个幻异世界,这本身令人称奇。更使我们不解的是,那张和究竟是个什么人?那幻异世界中的主人又是什么人?为什么称少妇歌妓“坏其大事”?二人究竟谁是劫持公子的主谋?那主人为什么怕白绫蒙头,而那张和将公子骗入佛像内的目的又是什么?而那上岁数的歌妓又是谁?那幻异世界又是个什么所在?怎么当公子出来时,发现竟是长安?从成都到长安,那废弃寺院中的诡异的佛像的身体中,有如此遥远的距离?这些谜团随着我们的阅读,永远地封尘在那诡异的迷境之旅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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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6-7 21:11:07 | 显示全部楼层
跑题:江湖外话
  
  
  
  
  
   《酉阳杂俎》中有如下一条:
  
   葳蕤草一名丽草,亦呼为女草,江湖中呼为娃草。美女曰娃,故以为名。
  
   说的是葳蕤草又名“丽草”,亦称作“女草”,而江湖即民间呼为“娃草”,因为唐朝时美女称为“娃”。比如,白行简著有著名传奇小说《李娃传》。在这里,我不想去琢磨这种美女草,而是想说说这里提到的一个词:“江湖”。
   唐朝人喜欢用“江湖”一词;或者说,“江湖”这个词,是在唐朝叫响的。江湖江湖,烟树浩渺,天高水远,万里心航,可作逍遥游。这是一个境界。“江湖”是我喜欢的一个词,它的内涵是精神的独立和肉体的自由。“江湖”一词最早见于《庄子》:“今子有五石之瓠,何不虑以为大樽而浮乎江湖!”从具体语境上理解,此处之“江湖”可作自由天地讲,切合庄周“逍遥游”的理想。及至后来,“江湖”一词象征林泉高逸,与宫阙仕途相对;又分支代指民间,一如本条。再后来,范围开始缩小,只是“绿林”与“武林”代称了。而现在,又进一步演化为“同道”:我的江湖你的江湖我们的江湖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这是一个词在时光中的变迁。
   “江湖”在诗歌和文字中被广泛使用,是从唐朝中期开始的,因为当时文士心中渐渐生成了一种“江湖”情结。安史之乱后,唐朝进入中期,在社会、经济、人文等多重原因的影响下,平民政治(出身寒门,通过科举考试进入仕途,如牛僧孺)开始抬头,与传统的世族政治(出身高门,通过准“接班”的形式进入仕途,如李德裕)发生冲突,并在复杂的基础上最终生成“牛李党争”(唐宪宗元和年间牛僧孺初及进士时,与李德裕之父已有摩擦,但正式导火索是唐穆宗长庆元年即公元821年的科考案,当时“牛党”成员掌握科举考试,中榜者多为“牛党”子弟,《酉阳杂俎》的作者段成式的父亲时任西川节度使的段文昌推荐的人都落榜,于是出身贵族的段文昌向皇帝打报告,对考试提出质疑,李德裕建议重新进行考试,随后“牛党”子弟皆落榜。从此,两党正式结下“梁子”)。“牛党”成员得势时,“李党”成员就被贬出朝廷;李党得势时,牛党就得做好收拾铺盖卷的准备(二党之争,其实没有所谓的正义方,牛李二人的人品都不错,以前多称李一方正义,而指责牛阵营龌龊,这种说法大可不信;至于有人称牛僧孺实际上并非该党党魁,则值得探讨)。当时朝廷的大臣多多少少都被党争牵连,最后搞得皇帝也没有办法,才有唐文宗之叹:“去河北贼易,去朝廷朋党难!”从结果看:唐宣宗即位后,“牛党”取得了最后的胜利,李德裕被贬到中国最南方并死在那里。这极富象征意义:李的结局可被认为是魏晋时代以来的中国传统的世族政治的最后终结(再后来,到了北宋时代,已完全是平民政治了:进入仕途,不再讲求出身)。绵延近半个世纪的“牛李党争”,与以前各王朝的大臣之斗有着本质区别,而且它还结束了中国古代世族政治的同时,同时也带来了一个副产品:使中国文士的心灵结构发生了巨大变化,给当时因各种原因受牵连、远贬他地、仕途失意的人重重地增添了一笔上面提到的“江湖”情结。但中国文士在从世族政治向平民政治过渡中产生的这一精神变化,被以前的历史学者所忽略了。“永忆江湖归白发,欲回天地入扁舟”,值得一提的是,中晚唐时文士的江湖情结与魏晋名士的隐逸情结是大有不同的;换句话说,他们心中的江湖,已不再是魏晋时阮、嵇、王、谢诸人高蹈遗世下的那个江湖了。那时候,即使选择隐逸,魏晋名士也是带着贵族情怀的;而中晚唐时的文士,早就没有了该情怀。在他们眼里,江湖就是江湖。比之于前人,注入了更多的平民意识。
   不是一回事了。
   到了宋朝,文人的江湖意识更浓。“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尽管“忧其君”,但范老师所说的江湖,已彻底是一个具有布衣精神的江湖了。桃李春风,江湖夜雨,在南宋时代甚至出现了“江湖诗派”(包括“永嘉四灵”的追求),作为这一诗派的组织者,集诗人、编辑、书商于一身的陈起,曾描述过自己以及宋朝文士心目中的江湖,其意大致如此吧:“又见炊烟升起/暮色罩大地/想问阵阵炊烟/你要去哪里/夕阳有诗情/黄昏有画意/诗情画意虽然美丽/我心中只有你……”
   一个人却一个江湖。现在,你有你的江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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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6-7 21:11:34 | 显示全部楼层
地狱变
  
  
  
  唐朝时,除了武宗皇帝于会昌年间一度灭佛外,其余时期佛教都非常盛行。作为佛画技术特别发达的时代,唐朝时的很多著名画家本身也是佛教画家,比如阎立本、吴道子、王维、卢楞伽等人,至于周昉、张萱、韩干、张璪等以画仕女、骏马、松石著称的大家,也经常在寺院里作佛画。当时,佛画呈现出世俗化的特点,比如寺院中的释梵天女,就是著名歌妓小小的写真。说到佛画,主要包括卷画和壁画,其中又以壁画为主。段成式本人即信奉佛教,在长安为官时,游遍各寺院,与寺院里的高僧关系甚佳。在《酉阳杂俎》中,他记述了长安诸寺壁画的情况,所留资料特别之珍贵。此外还披露了不少隐秘的故事,其中一则被尘封在历史深处的隐秘旧闻是:著名画家吴道子,招募刺客刺杀年轻有为的新锐画家皇甫轸的事件:
  
  
  常乐坊赵景公寺,隋开皇三年置,本曰弘善寺,十八年改焉。南中三门里东壁上,吴道玄白画《地狱变》,笔力劲怒,变状阴怪,睹之不觉毛戴,吴画中得意处。又,宣阳坊净域寺,本太穆皇后宅。寺僧云:“三阶院门外,是神尧皇帝射孔雀处。禅院门内外,《游目记》云王昭隐画。门西里面和修吉龙王,有灵。门内之西,火目药叉及北方天王,甚奇猛。门东里面贤门也,野叉部落。鬼首上蟠蛇,汗烟可惧。东廊,树石险怪,高僧亦怪。西廊,万寿菩萨。院门里面南壁,皇甫轸画鬼神及雕形,势若脱。轸与吴道玄同时,吴以其艺逼己,募人杀之。
  
  
  按照段成式只言片语的记载,我们可以试着推测一下这个故事:
  这一天午后,吴道子老师正在长安最大的红灯区平康坊的一个酒楼喝酒。平康坊是长安歌妓聚集的地方,坊内有名寺菩提寺,据说是吴道子留下画壁最多的寺院:食堂前东壁上画有《色偈变》和《礼骨仙人图》,画技精湛,“天衣飞扬,满壁风动”;佛殿内槽后壁上,画有《消灾经》,树石古险,令人称奇;佛殿内槽东壁上,画的则是《维摩变》,亦不落俗套。这座寺院之所以吸引吴道子,一是因为它坐落在平康坊,附近多娱乐场所;二是因为这里的主持深知吴道子的嗜好,总是在两廊下陈列美酒百坛,以吸引其到来。但值得一提的是,平康坊菩提寺内虽然留下吴道子的画迹最多,但是却没留下其一生中最杰出的作品。
  吴道子最杰出的作品正在平康坊的这家酒楼上悄然地酝酿,只是吴本人并不知晓。此时,他对面坐的是自己的徒弟王耐儿。在此之前,好不容易寻着吴道子的王耐儿说:“不是弟子着急,是宁王着急。前几天宁王到常乐坊赵景公寺看您创作的进展,发现壁上空无一笔。而三天后,宁王是要陪皇帝陛下参观该寺的。”
  “我心中自是有数……”半醉中的吴道子心中暗自嘀咕,这几天光在平康坊买醉,一时竟忘记了宁王令其作画的事儿。
  “另外,有件事不得不跟您说一下,由于这几天都找不到,宁王很是着急,所以已经邀请皇甫轸在西壁上另作《地狱变》……”王耐儿道。
  “皇甫轸?!”这下吴道子的酒全醒了,他彻底想起来了:半个月前,绘画爱好者、皇帝的哥哥——宁王,确实亲口跟他交代过此事,要他在常乐坊赵景公寺南中三门的东壁上绘一幅《地狱变》,不过当时并没说皇帝要参观。现在,听徒弟说又请来了皇甫轸与他同绘《地狱变》,这实在叫人烦恼。这个皇甫轸他是知道的,是长安最近冒出的画坛新星,由于技艺精湛,年轻且帅,很是具有人气,甚至有人预言:不出几年,此子当为领一代风骚者。
  吴道子自言自语地说:“三天后?时间似还可待……”
  王耐儿吃惊地望着吴道子。他自是知道,《地狱变》为佛教题材,画面内容为厉鬼诸魔、刀山火海,以警示人们在生前积德向善,否则死后当下地狱,受尽折磨,该题材鬼怪形状诸多,展现的是地狱阴森恐怖的场景,所以甚为难画,即使是有经验的画师,从构思、起稿、勾描,再到上色、完工,至少也需要十来天的时间,而吴道子只说三日后能完工,莫不是在说醉话?
  我们只说吴道子。转天晚上,他坐在赵景公寺南中三门东壁旁的禅房里,陷入了巨大的迷思中。赵景公寺在当时算不上是长安名顶级的寺院,大约只排在中游位置吧,在吴道子到来前,关于该寺最有名的新闻是:其寺前街有一古井,俗称八角井,其水甚甜。唐中宗年间,安乐公主路过于此,叫侍女以金碗于该井取水,碗坠而不出,一个多月后,竟现于长安城外的渭河。据说后来到了唐宪宗元和年间,又发生过一件这样的事。为了使寺院能够上水平,得到香客们的光顾,主持花重金请来了吴道子为其画壁。
  但是,自从昨天下午奔回赵景公寺到现在,一天半过去了,吴老师站在东壁面前,感到灵感枯竭,竟然一笔也没画出来。这让一直守侯在身边的徒弟王耐儿以及负责上色的画工们感到十分奇怪,往日吴道子可不是这样的:不久前,吴道子在崇仁坊资圣寺,于深夜秉烛醉画《维摩变》,一夜而成,震惊长安。可是现在呢,师父似乎光在壁下愣神了。白天的时候,吴道子听到西壁一侧,人声喧闹,知道那皇甫轸正在作画,他本想过去看看,但双脚最终还是被一种强烈的自尊和嫉妒束缚住。午餐时,一身白衣的皇甫轸前来拜见,面对年轻的皇甫,身着黑袍的吴道子、连鬓胡子的吴道子第一次感觉自己老了。这一年他整整五十岁了。说起皇甫轸,他出身寒微,但极富绘画天分,又肯下功夫,所以上升势头很快,其成名作是一年前绘于宣阳坊净域寺南壁上的《鬼神图》,他画的鬼神甚为逼真,“势若脱壁”,引得众贵族和香客参观,帮助该寺挣得大量施舍的金银。在此之前,该寺因有蛇妖作祟的消息已使得其香火很是冷清了。皇甫轸在该寺作画后,使得其香火重新旺盛起来。在此之前,长安各寺院的竞争已经达到白热化程度。京西持国寺为了招引香火,声称他们砍伐寺前槐树时发现奇事,每一片木头上都有一名佛教天王的形像。尽管人们指责是假新闻,但该寺还是火了一把。
  与卷画比起来,吴道子还是更爱于寺院作壁画的,面对偌大的墙壁,信笔而就,无拘无束。他往往往不打底稿,一气呵成。每逢此时,观者如云,成为长安盛事。几年下来,从洛阳到长安,众多名寺中都留下了吴体画迹,计作壁画三百余面。但现在,他感到一种危机。事实上,两个月前,在光宅坊光宅寺的曼殊院作画《变形三魔女》时,他就觉得有些力不从心了。当时,皇甫轸在菩提寺刚画完一面《净土变》,引起很大轰动,平康坊的歌妓纷纷停业而拥向菩提寺,为得是一睹帅气的皇甫才子和他绝佳的作品。这样的场景在长安还是第一次。得到这个消息时,吴道子很是伤感。而现在,年轻且才华横溢的皇甫轸就在寺院的西壁作画,与他同寺PK,爱穿白衣的皇甫后生仿佛一堵风动的墙壁,压得吴道子喘不过气来……他的脑海中,突然间闪过一个刺客的形象。
  我们都知道,唐朝开元时期的大画家吴道子无所不精,尤其以画神鬼佛怪著称。早些年间他的生活是很不如意的:幼时丧失父,生活贫寒,曾在洛阳跟书法家张旭、贺知章学狂草,半途而废。学书法不成,改学绘画。后来的事实证明这次改行是非常正确的。几年过后,他画技已精,但仍无名声。加上仕途渺茫,依旧搞得吴道子很郁闷。正在这时候,一位朋友给他出主意:何不去长安碰碰运气?
  “去长安?”吴道子迷惑地问。
  “是啊,你没听说过吗,文艺青年要想成名,都得去长安混!”朋友告诉他。
  在吴道子决定招募刺客刺杀后生皇甫轸时,是否想到了当年的自己呢?每个人都有年轻的时候!当年吴道子来到了长安后,果不其然,没两年便名满京师了,与仕女画第一高手张萱并称长安画坛的双子星座。如果说张萱为人谦和,对于贵族妇女绘画的要求每每必应;那么成名后的吴道子就比较傲慢了,他要的出场费很高,他觉得这是对他早年困顿生活的回报,而且从不肯轻易为当朝大臣作画,以致气跑了几位宰相,甚至包括张九龄这样的角色。
  我们回到赵景公寺。在第三天,吴道子面对墙壁,依旧无从入笔。在他茫然之际得到了刺客得手的消息,他一时间不知道干了些什么,一种深深的永远也无法消除的罪恶感像魔鬼的影子一样笼罩了他。这天晚上,他在月光下一次次地问自己,他不是要画《地狱变》吗,而这一题材不正是劝人向善以免死后下地狱而遭受煎熬吗?可他又做了些什么?刺客那边传来的消息是:皇甫轸是在长安城外的曲江参加一个夜宴时被刺于夏夜的花丛中的。吴道子仿佛看到皇甫轸白衣溅血,那血渐渐地与夜晚的芙蓉花色融为一体,那么艳丽……吴道子狂叫一声,响彻幽深的赵景公寺。
  转天上午,玄宗皇帝就要和他的哥哥宁王游览该寺了。而正是在前一天晚上,在悔恨的心情下,吴道子画出了他绘画生涯中最重要也是最杰出的作品:《地狱变》。一百多年后,段成式参观赵景公寺亲睹该作品,感慨不已,留句如下:“惨淡十堵内,吴生纵狂迹!风云将逼人,鬼神如脱壁……”吴道子的《地狱变》并未上色,而只是白描勾勒的作品,现在我们已经无法得知画面究竟是怎样的了,但我们可以通过以下事实,想像画面上的地狱厉鬼的形貌和被厉鬼锁拿的新死之人的表情:玄宗皇帝和他的哥哥宁王观看完《地狱变》后,均惊恐不已,寒毛倒竖,很快即离开该寺。随后,赵景公寺迎来了它的辉煌时代:因这《地狱变》,使得前来烧香施舍的长安士民络绎不绝,他们在吴道子的画中晓得了地狱之可怕,前来施舍金钱为的是死后不坠入这恐怖的幽冥遭受煎熬;而很多整日杀生的屠夫渔户,看到那壁画之后也为之改行了。
  在万众拥向常乐坊赵景公寺参观《地狱变》的时候,年过半百的吴道子一人出了长安城,脱去了他平时喜欢穿的黑袍,裸体躺在曲江边的草地上,让炽热的阳光曝晒自己身体的每一个角落——想必也包括那灵魂的角落。
  一时间,吴道子泪如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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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6-7 21:11:51 | 显示全部楼层
炼银术之夜
  
  
  《酉阳杂俎》中下面的这则短故事,不仅涉及神秘的炼金术,还涉及刺客和一段诡异的旅途:
  
  元和中,江淮中唐山人者,涉猎史传。好道,常游名山。自言善缩锡,颇有师之者。后于楚州逆旅遇一卢生,气相合。卢亦语及炉火,称唐族乃外氏,遂呼唐为舅。唐不能相舍,因邀同之南岳。卢亦言亲故在阳羡,将访之,今且贪舅山林之程也。中途止一兰若,夜半语笑方酣,卢曰:“知舅善缩锡,可以梗概语之?”唐笑曰:“某数十年重趼从师,只得此术,岂可轻道耶?”卢复祈之不已,唐辞以师授有时,可达岳中相传。卢因作色:“舅今夕须传,勿等闲也。”唐责之:“某与公风马牛耳,不意盱眙相遇。实慕君子,何至驺卒不若也。”卢攘臂瞋目,眄之良久曰:“某刺客也。舅不得,将死于此。”因怀中探乌韦囊,出匕首,刃势如偃月,执火前熨斗削之如扎。唐恐惧,具述。卢乃笑语唐:“几误杀舅。”此术十得五六,方谢曰:“某师,仙也,令某等十人索天下妄传黄白术者杀之。至添金缩锡,传者亦死。某久得乘跷之道者。”因拱揖唐,忽失所在。唐自后遇道流,辄陈此事戒之。
  
  唐宪宗元和年间,江淮一带有一山人姓唐,好修道之术,遍游名山,自言会缩锡术。所谓缩锡术,即炼锡为银之术。可以想像,在当时有很多人想跟他学这一本领。不过,都被他拒绝了。
  此日入暮,唐山人行至楚州客栈落脚,遇一青年自称卢生,说自己也颇懂些冶炼之术,二人聊得很是不错。卢生自言母亲那边也姓唐,遂喊唐山人为舅舅,言辞恳切。唐山人说他自己此行去南岳衡山访友,问卢生可否同行,后者说自己去阳羡亲戚家,正好一道。转天早上,二人踏上路途。天高水长,前路杳渺。行了一天,又至太阳落山时分,前面有一废弃的寺院,二人投宿其中,坐在草堆里,聊至半夜,才欲睡觉。这时候,卢生突然说:“我知舅舅善于缩锡术,可将土锡锻化为白银,不知道能不能把技巧告诉我一些?”
  唐山人笑道:“我这数十年钻研此道,哪可轻传?我们还是睡觉吧。”
  卢生乞求不已,唐山人无奈,此艺不是三语两言可说得清楚的,只得说若真的想学,可到衡山后相传。
  卢生怒道:“舅舅,你今天晚上必须传授给我,其他的少废话!”
  唐山人自然也恼了:“我与你风马牛不相及,只是路途偶遇,以为你是个君子,所以才搭伴同行,没想到你是如此粗野之人!”说罢,唐山人就想走。
  卢生一把拉住唐山人,嘿嘿一笑:“你走得了么?”
  唐山人有些惊恐,不知道此人到底想如何,又有什么目的。
  卢生说:“实话告诉你吧,我是刺客。现在我依旧叫你舅舅,但如果舅舅不识相,就有可能死在这里。”说着,从怀中摸出一把匕首,寒光闪烁,顺手拿起地上的一把铁熨斗,削之如木。
  可怜的唐山人被吓坏了,只好把缩锡术一一道出。
  听后,卢生笑道:“呵呵,刚才一时冲动,没把您吓坏了吧?”
  唐山人又气又惧。
  卢生又说:“实话告诉你吧,我的师父乃得道之人,令我十弟子下山寻找天下妄传炼金术者杀之。现在看你不是个轻传该术的人,我也就放心了。我现在即将离去,不能跟你同去衡山了。”说完,他出门而去,消失在茫茫夜色中,只留下唐山人坐在草堆里发呆。
  如上面所说,缩锡术即为炼银术,与炼金术同为古代道家方士修炼的内容之一。在古代,炼金术和炼银术又被称为炼丹术。后人认为这是荒唐的,但却不可否认它们是现代化学的渊源。在这个故事中,我们可以想唐山人也许早就被卢生注意到了,所谓偶逢于楚州客栈,一切走在卢生的计划中。至于卢生的身份,实在不好猜测了。他此称是得道者之徒,师父派他们十弟子下山追杀传授炼金术、炼银术的人,也不能轻易相信。也许他只是贪财者,为了学到炼银术,而恐吓唐山人。所以,逼迫唐山人说出技巧后,就匆忙地跑了。真的是这样吗?没有人能给出答案。所有的一切,在唐朝的那个晚上,会聚成一个雾一般的谜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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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6-7 21:12:08 | 显示全部楼层
神行太保
  
  
  
  你相信一个人只借助于脚力便能日行八百里吗?如果相信,你要读下去;如果不相信,你更要顺着<酉阳杂俎>里的这个故事读下去:
  
  元和末,盐城脚力张俨,递牒入京。至宋州,遇一人,因求为伴。其入朝宿郑州,因谓张曰:“君受我料理,可倍行数百。”乃掘二小坑,深五六寸,令张背立,垂足坑口,针其两足。张初不知痛,又自膝下至骭,再三捋之,黑血满坑中。张大觉举足轻捷,才午至汴。复要于陕州宿,张辞力不能。又曰:“君可暂卸膝盖骨,且无所苦,当日行八百里。”张惧,辞之。其人亦不强,乃曰:“我有事,须暮及陕。”遂去,行如飞,顷刻不见。
  
  这样说吧,唐宪宗元和末年,盐城有一名快递员叫作张俨,曾接了个活儿,送文牒去首都长安。大约因天气不佳,误了些路程。及至宋州地界,张俨遇到一个人,面貌古异,求结伴同行。至郑州时,张俨计算时日,日期迟迟,估计不能准时到达长安了。那人见张俨忧愁,于是说道:“莫郁闷,只要听我的,可令你日行数百里。”
  说罢,那人挖了两个小坑,不是很深,只有五六寸吧,叫张俨背对着坑,脚跟悬于坑口,然后取出一枚银针,轻扎张俨两脚上的穴位。奇怪的是,张俨并未觉得疼痛。随后,那人又自膝盖以下,再三地捋张俨的小腿,渐渐有黑血自针孔中流出,滴满坑中。
  这时候,那人叫张俨走走看。张俨只觉得迈步如飞,双脚甚为轻捷,吃惊不小,问其因由,那人笑而不语。如此行路,至中午时候就抵达汴州了。在城外路边的小店里,二人吃了点东西,那人对张俨说,今晚我们必须赶到陕州住宿!张俨表示那实在太远了,自己一定赶不到。
  那人又说:“没关系,我可以暂时把你的膝盖骨卸下来,不会让你觉得疼,这样的话可以日行八百里!保证你在短时间内到达陕州。”
  现在,我们自是可以想像当时张俨恐惧的模样,总之有点打死也不卸的意思。那人也不勉强,说:“随便吧!我还有事,必须今天傍晚时分到达陕州,所以只能先行告辞了。”说罢,那人出得店去,其行如飞,双脚似离地面,顷刻间便消失在唐朝午后的寂静中了。
  故事在张俨渐渐张大的嘴巴下,结束了。
  不管你相信与否,故事中异人的身影都会久久地闪跃于我们的面前,使人难以忘怀。是啊,在这个世界上,有多少事超出我们日常经验的范围?有多少人在我们想像力能够抵达的边界之外?故事中的那个异人,像个神奇的外科大夫,在取针滴血后,使张俨腿脚轻便而不觉累,日行数百里;当然,要想达到顶级水平,如其所说,还需要动一个大点的手术:暂时卸掉膝盖骨。我们感到不可思议,并总会顺着想下去:那异人又是谁呢?故事的奇幻色彩浓重如此。不过,我们也不会感到特别陌生,因为你可以想一下《水浒传》里“神行太保”戴宗。戴宗日行八百里,靠的是脚上拴一对“甲马”,以其为奔飞器具。“甲马”什么样子,又如何使用,施耐庵写得不甚清楚,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他在写《水浒传》,塑造戴宗这一形象时,直接受到了《酉阳杂俎》的影响。联系到《灰姑娘》、《西游记》和《八仙过海》等作品中的人物,也皆可在《酉阳杂俎》中找到原型,若说该书为后世名著之祖,倒也不怎么过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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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6-7 21:12:19 | 显示全部楼层
寒林夜行
  
  
  
  《酉阳杂俎》中“盗侠”门类中所记述的故事,成为后世武侠和仙剑小说的渊源。在烟树浩淼的唐朝之夜,在秋日的飒飒草莽中,发生了这样一件事:
  
  
  韦行规自言少时游京西,暮止店中,更欲前进,店前老人方工作,曰:“客勿夜行,此中多盗。”韦曰:“某留心弧矢,无所患也。”因进发。行数十里,天黑,有人起草中尾之,韦叱不应,连发矢中之,复不退。矢尽,韦惧,奔马,有顷,风雨忽至,韦下马负一树,见空中有电光,相逐如鞠杖,势渐逼树杪,觉物纷纷坠其前。韦视之,乃木札也。须臾,积札埋至膝,韦惊惧,投弓矢,仰空乞命,拜数十,电光渐高而灭,风雷亦息,韦顾大树,枝干童矣,鞍驮已失,遂返前店。见老人方箍桶,韦意其异人,拜之,且谢有误也。老人笑曰:“客勿持弓矢,须知剑术。”引韦入院后,指鞍驮言:“却须取相试耳。”又出桶板一片,昨夜之箭悉中其上。韦请役力汲汤,不许,微露击剑事,韦亦得其一二焉。
  
  
  中唐时期有人名叫韦行规,曾任兴州刺史。其人少年时,长于武艺,身手不凡,有大侠之风,而最擅长弓箭,百发百中,及至中年,他回忆起年少时的一段往事:当时韦行规年轻气盛,爱慕侠义,旅行于山野间,拜访名师,寻访对手,一日游于长安西郊,天色已晚,暮色从远处的山峦中渐渐合围而来。当时大约是初秋吧,黄叶飘零,韦行规伫马于寒野中,顿生孤寂之感,又如进入了一幅秋夜的画卷。
  在暮色隐约中,前方似有一小客栈,亮着昏黄的灯火。韦行规奔马止于店前。欲吃些东西。在凄白的月光下,他拖着长长的身影进入客栈。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后,他竟没有发现这里的主人,韦行规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正欲退出,只觉得身后有人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他猛然回头,却空无一人。再侧脸观看,只见马厩边靠着一位老者,正冲他诡异地微笑:“你要住店吗?”
  韦行规说:“我只是路过而已,不想住下,现在即将前行。”不知为什么,他突然想尽快离开这里。
  老者说:“我劝你还是不要夜行,长安西野,山高草深,此中多盗!”
  韦行规此时已转身而行,并未回头:“我有弓箭在身,没什么可怕的,请您不要担心。”
  老者不再说话,只是“呵呵”地笑了一声。
  韦行规奔马而行,走了数十里,天已完全黑下来,此时两旁草莽渐深,前面的路似乎走不到尽头。除了枭鸣草动外,只有一片独属于荒野的寂静。韦行规骑马走着走着,感到有些不对,在冥冥中,觉得有人在身后的草莽中潜行,一直跟着他。想到这里,他的心忽地颤动了一下。
  韦行规大声喊道:“何人?!”
  后面没有动静。韦行规猛然回头,确见草莽中有人影晃动,他连发数箭,但其人如鬼魅一般依旧不退。此时韦行规囊中的箭已没了,他感到恐惧,纵马狂奔。没过多长时间,风起雨至。不知道往前跑了多远,雨幕愈密,韦行规下马后在一棵大树下避雨。此时,空中有电光闪烁,其势渐逼树顶,而风雷大作。韦行规再望,只觉得,在电光中,大树上有黑影如人,手中执长剑而舞。惊惧间,他感到有树枝木条纷纷而落,不一会儿,就已埋到自己的膝盖处了。韦行规大恐,扔掉手中的弓,仰空而拜。过了一会儿,电光渐渐高去而灭,风雷也停止。韦行规再看那大树,枝条尽落,像被长剑所削。而自己的马鞍也没了。
  韦行规瘫倒在树下。
  天快亮时,韦行规怀着沮丧的心情回到那座小店,见老者正在院子里修理木桶,韦行规知其为异人,遂拜倒在地。老者笑道:“你不要只觉得会射弓箭就可以了,侠之大者,须知剑术。”韦行规急忙点头。随后,那老者引韦行规入后院,其马鞍正在地上。那老者又指地上的一片桶板,韦行规上前观看,昨夜他射出的那几枝箭,都插在上面。韦行规欲拜其为师,但被拒绝,老者只是给他讲了一下侠客与剑道的关系,韦行规似有所悟。
  当韦行规出得小店时,红日已从远山升起,走了一段路程,回望那京西小店,依旧掩映在秋日的寒林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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