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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糖小沫°

《禁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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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5-15 21:59:05 | 显示全部楼层
  卢明杰脸上肌肉剧烈一抖,即使在这样昏暗的光线也能明显看到,他尽力地控制着,但气势已泄。

  "你是为你姐去找的钟东桥吧?没有从正门,而是绕到卧室的窗边,一开始就有杀他心吧。"

  卢明杰一咬牙,狠狠地说:"没错,我是想杀了他,你也看到我姐这个样子,如果你是我,你也一定会想要杀了他。"

  "于是,你杀了他。"

  卢明杰紧闭着嘴巴,腮梆绷的紧紧。忽然他嫌恶地瞪了方离一眼,说:"亲手杀死他一直是我的梦想,但是她来了。"他站在钟东桥卧室窗外看着这个未老先衰的男人半天,想到一生都被毁掉的姐姐,恨意滋生。正想行动时,敲门声响起,方离走了进来,他只好作罢,躲在窗外继续等待着时机。当钟东桥逼近方离大声责问时,他忘记自己是来杀钟东桥,忍不住咳嗽了一声。钟东桥惊觉,回到卧室里察看,他赶紧离开了。

  "但你后来又折了回去。"

  "是的。"卢明杰点点头,"我躲在附近空房子里,看到她走后,我又回到钟东桥卧室窗外,但他已经死了。"

  徐海城微眯着眼睛盯着他:"方离离开钟东桥家,到你回到卧室窗外不会超过十分钟,钟东桥就死了?"

  卢明杰无奈地摊摊手说:"我知道你不信,但事实就是这样子。"他又补了一句,"我很后悔,亲手杀掉他是我对姐姐的承诺,现在永远都不能实现了。"

  方离很想插嘴,说是卢明华陷害钟东桥在先,但被徐海城的眼色制止了。"除了方离,你有没有看到其他人?"

  卢明杰摇摇头,说:"没有,但我不敢保证那些空房子里没有藏着人,说句实话,当时有种感觉,好像有人在。"他的话让方离回忆起那天的绒花巷,沿途搬空的房子门窗洞开,黑暗里似乎有什么在蠢蠢欲动。

  徐海城一言不发凝视着他,卢明杰坦然地迎着他的视线。片刻,徐海城掏出一张名片递给他,说:"你仔细想想,想起什么再打电话告诉我。"

  "我们走吧。"徐海城冲方离与小张招招手,率先钻进车里,小张跳下驾驶座,方离迟疑了片刻,也钻进车里。卢明杰捏着名片,怔怔在看着警车扬起一股尾烟离开。几乎一上车,徐海城就倒头大睡。开车的小张跟方离,这段时间案子很多,公安局里人手不够,他们都没有正常作息,只能逮空档休息。

  车子很快离开瀞云市,爬上蜿蜒的山道,车速就慢了下来。不过路上的车辆不多,偶而车灯扫过路旁的青树红花,即使是黑暗也挡不住的春光。方离出神一会儿,不知不觉中也睡着了。

  再醒来时,已在南浦市内,外面下着淅淅沥沥的春雨,估计已是凌晨四点左右,街上车辆稀少,车子开的很快,如入无人之境。方离发出一声咕哝,转动着有点僵硬的脖子。徐海城从倒车境里看着她,说:"你醒了?"

  方离有点错愕,但很快明白昨晚她睡着时,徐海城与小张换了班。她刚睡醒,不想说话,只是嗯了一声,依然看着窗外的雨,春雨贵如油,只是今年南浦市的油也太多了。

  路旁的商店与广告渐渐地变得似曾相识,方离的剩余睡意终于消失了,坐直身子,问:"现在就去绒花巷?"

  "对。"徐海城回答很干脆,但方离还是觉得有点难以相信:"现在?天还没亮呢。"

  "这跟天亮不亮没啥关系,我们办案只知道抓紧时间。"他转动方向盘,车子拐了个弯,然后停了下来,方离转头一看,黑森森的绒花巷正好迎上她视线,像一个随时准备吞噬人的无底黑渊。

  车子刚停下,后排的小张就醒来,看来是长久的职业习惯。他跳下车,和徐海城从后备箱里找出大号扳手之类的工具,然后递给方离一把伞。方离跳下车,脚踝的肿胀消了一些,行动没有白天这样子不便利。

  徐海城、小郑打着手电筒,冒着雨快步往巷子里走去。方离紧随其后,一路吧哒的脚步声,给雨夜的阴森小巷添加上一份骚动。进了钟东桥家里后,徐海城将手电筒递给方离,让她照着东面的墙壁。

  徐海城与小郑戴上手套,拿着大号扳手对着两个圆洞使劲一砸,砰,很响一声,在房间里回荡着。墙壁裂开几道细纹,浅黄的粉簌簌落下。徐海城又砸了几下,裂纹变大,灰掉得很凶。这是幢旧楼,用的是砖墙,并不难砸,连着不到十下,圆洞附近的墙灰掉光了,露出黄砖的本来颜色。砖已经碎了。徐海城放下扳手,小心翼翼地把碎砖取出递给小郑,小郑又将它扔进一个垃圾筒里。

  很快地一块砖全取了出来,徐海城身子滞了一下,想来是看到了什么东西。他冲方离招招手,说:"走近一点,电筒对着洞口。"

  方离按照他的吩咐朝东墙走了几步,举高电筒到眼睛部位,将电筒对准洞口一照。灯光到处一览无余,方砖大小的洞里有半张黑沉的脸阴恻恻地看着她。方离吓得浑身一震,手中的电筒也歪了,光圈晃到屋顶。

  徐海城责怪地看她一眼,伸过手,说:"拿来。"

   方离把电筒递给他,后退几步,隔着点距离站着。徐海城仔细地看了一会儿,跟小郑说:"好奇怪的尸体。"

  小郑点点头,说:"看起来是干尸。"

  "你把下面的砖取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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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5-15 22:00:48 | 显示全部楼层
  小郑取下砖块,现在几乎露出整张脸,徐海城用研究的眼神看了又看,点点头:"确实是干尸,方离你过来看看。"

  "我……"方离犹豫着走过去,拼命压制着翻腾的胃。要知道这个尸体的眼睛部位正好是那两个洞口所在,她曾经还好奇地对着洞口看了又看。

  "你看看,这个尸体为什么是这样子的?"

  方离只看了一眼,飞快地收回眼神,说:"这是干尸,也就是通常所说的木乃伊。人死后,从鼻孔抽出脑髓,取出内脏,化掉肌肉部分,只剩骨骼,然后用泥塑造出肌肉模样,再涂上石垩。这是古代巫师用的方法,这样子,亲人就可以永远不用分开了。"光说制作方法,都让方离觉得毛骨悚然,想不明白,钟东桥家里墙壁怎么会有这样一具干尸?难道是他自己制作的?

  徐海城略有所思地说:"这么说来,制作这样子的干尸是为了怀念?"

  "没错,没有人会为仇人费那么大劲来制干尸的。"

  "前几天,我问过钟东桥以前的邻居,他们说他的家里曾经住过一个女人,怎么来的不知道,怎么消失的也不知道。来的时间大概是十四年前,消失的时间大概是九年前,在钟东桥家里住了差不多五年时间,没有人见过她,只是大家都知道隐约有这么一个女人存在。"徐海城顿了顿,"钟东桥的邻居还说,夏天门窗开着的时候,有时候会看到他两眼贴着墙壁往里看,嘴里还喃喃自语,大家都觉得他一个大学教师挺变态的。看来墙里的应该就是她吧。小郑,你给局里打个电话,通知弟兄们过来。"说完,徐海城开始拆墙,小郑打完电话也过来帮忙,方离帮着他们扔砖头。

  墙内的环境是特别修整过的,看来钟东桥没少花心思。到了天亮时,墙全拆了下来,露出这个干尸的全貌,在晨光显得特别丑陋,头发干枯,衣服残破,散发着难闻的气味。不过看轮廓,估计生前还算长相可人。

  干尸的双手举高在胸口,除大拇指处,其他手指交错握成一拳。大拇指并拢,第一关节部分藏在拳头里。方离盯着她的手良久,感慨地说:"原来是她在施展巫术守护钟东桥。"

  徐海城不解地问:"什么意思?"

  "你看她的手掐着诀。"方离指着好奇怪的手势说,"这是一种古老的巫术,在少数民族地区都有,叫做守护诀。她的手心应该藏着钟东桥的头发,据说这样子就可以守护着他一生。怪不得我看到这堵墙,总觉得不舒服。"她想起第一次来到钟东桥家里时,看到傩面具在相机上忽然睁开眼睛;又想起当时自己受惊离开绒花巷,回首曾看到若有若无的一个阴影;还有在以后一段日子,总觉得有人跟着自己,或是有眼睛看着自己。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巫术的作用?

  徐海城皱起眉头,问:"你的意思,是她在守护着钟东桥,所以卢明华是中了巫术?"

  方离摇摇头说:"我可没有这么说,但也不想否定你的说法。卢明华本来就心术不正,先是冒名顶替他人上学,然后又设计陷害钟东桥入狱。心术不正的人,说句唯心主义的话,就是很容易被邪气侵蚀。"

  徐海城连连摇头,依然觉得不可思议:"巫术?手诀?什么玩意儿?"

  "我们没有碰到的、不了解的东西,不一定就不存在。比如说九华山众多的肉身菩萨○16,你用常理来解释吗?"顿了顿,方离说,"何况每次我看到那两个黑洞,都觉得不舒服。人类的文明早期是以巫术形式出现的,别对它一概地否定。佛教的手印道教的诀都是作为文化来研究的,至今,云南的很多少数民族的巫师还会施展巫术。"

  徐海城求饶地看着方离,说:"好了,好了,我只是觉得没法想像。"

  方离笑了笑,说:"人间的力量,采取了非人间力量的形式○17。"

  徐海城不解地问:"什么意思?"

  方离还没有回答,其他警察到达了,还有法医,钟东桥小小的房子里挤满了人,拍照,采集证据……方离一声不吭地退到屋外,倚着墙站着。雨还在下,假若全神贯注地凝视,可以看清楚一滴雨,是如何地从天空坠落到地上摔碎成水末,又如何由水末汇成涓涓细流。

  一会儿,徐海城走到她身侧,一声不响地将一个证物采集袋在她面前晃了晃,里面装着一小撮短短的头发,拧成一团。

  注○16:肉身菩萨:肉身原意是父母所生血肉之向躯,佛门所谓的肉身是指"即生证得菩萨境界,具足大智慧,大悲心者"。肉身是全身舍利。《金光明经》:舍利者,是戒定慧之所熏修,甚难可得,最上福田。只有修行到非常高深境界的僧尼,才可以形成肉身。肉身不同于木用伊。九华山华佛教供奉肉身菩萨的风俗来自源于唐代地藏大师,唐贞元十年夏,大师无疾而终,弟子遵其所嘱,将大师的遗体装殓于石棺中,三年后开启,如颜如生。此后,凡九华山的和尚圆寂,都要将遗体保存一段时间,看否成为真身。

  注○17:这句话是恩格斯对原如宗教发展阶段的论断,巫术是原始宗教里极为重要的一项内容。恩格斯全话如下:一切宗教,不是别的,正是在人们日常生活中支配着人们的那种外界力量在人们头脑中的幻想的反映,在这反映中,人间的力量,采取了非人间力量的形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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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5-15 22:02:14 | 显示全部楼层
  离开绒花巷时,方离心想,这应该是最后一次来,对这条巷子她没有一点的好感。闻多了尸臭,头晕眼花,胃也一直在作呕。徐海城等人没空送她,所以她是自己拦车回的基金会办公室。从出租车上下来时,浑身无力,爬楼梯时她几乎瘫坐在地上。

   好不容易爬上六楼,颤抖着手打开了门,手一松,行李袋落在地上。背靠着门,方离闭上眼睛静静地站着,很疲倦,在车上睡觉毕竟不是件舒坦的事情,而且还在半夜三更拿着手电筒反复地察看气味刺鼻的干尸。她想自己一定是病了。

  就这么静静地站了五六分钟,她才缓过劲来,吐出一口浊气,睁开眼睛。眼前一片灰蒙蒙的,像是眼睛前蒙着一层细纱。方离眨巴着眼睛,非但没有变清晰,反而变得更加虚浮。她甩甩脑袋,视线转到东面的墙壁,一排排傩面具忽然放大了,一张张满是油彩的脸都长出了眼珠,黑的出奇,齐齐地瞪着她。

  她到抽一口气,惊骇到呼吸困难,想也不想,将手中的钥匙砸了过去,一阵响亮的哐啷声让她清醒了一点,眼前的视线清明不少,那几排面具恢复原来大小,只是看起来模糊不清。

  但是这一掷却让本来就疲倦的方离无力地瘫坐在地上。天花板在转,地也在转,办公桌里的桌子忽远忽近。本来快到黎明,天色应该越来越亮,但是在她的眼里只有一片越来越浓的灰黑。她无力地垂下脑袋,用双手紧紧地抱着。

  挎包里的手机在响,不过她似乎没有听到,只是抱着脑袋坐着。在孤儿院的日子里,在那些时常因为莫名其妙的理由关进黑房子里的日子里,都是这样子抱着自己的脑袋度过的。抱紧脑袋,让她觉得自己并不孤单,至少,自己跟自己一起。在黑房子里时,她总是想的特别多,关于自小被遗弃的命运,关于被孤儿院小朋友们的排挤,关于江美辉为什么总是为难她。

  "江美辉……"方离喃喃地念着这个名字,逐渐放大的瞳孔里一个情景也在无限放大。

  天空是深黑色的,比天空更黑的乌云层层叠叠,低的不能再低,仿佛一伸手就能触及。风很大,孤儿院宿舍楼外的树木在摇晃,老楼也在摇晃。方离穿过空无一人的走廊,走下咯吱咯吱作响的楼梯,站在楼外的空地上。风掀起她的衣服,吹乱她的头发。经过伊哑伊哑摇晃的铁秋千,经过碧绿泛光的喷水池,就是后院。后院的花草呈现异样的灰色,连成一片居心险恶地摇晃着。惟有美人蕉开的极盛,叶子碧绿,花朵嫩黄,像一个个笑颜。她走过去,抱住美人蕉微笑着闭上眼睛。忽然,脚心一痛,她愕然地低头,挪开脚,只见黑泥下面似乎有东西要顶出来……

  "啊……"方离发出一声尖叫,连滚带爬地挪到一边,可是无论她怎么爬,眼前都是一堆黑泥,下面有东西蠢蠢欲动。手机一直在响,但是她根本没有听到。她在地板上爬来爬去,满脸的恐惧,眼泪滚滚。

  尖叫声经过走廊,传到楼梯间已经不再刺耳,但还是让徐海城脚步一顿,然后把一直拨打的手机放进口袋,快步跑了上去。基金会的门虚掩着,传来方离的喃喃低语声和奇怪的摩擦声。徐海城着急地推开门,叫了一声:"方离。"

  方离没有回答他,甚至没有抬起头。

  徐海城倒抽一口凉气,尽管他见多识广,可是看到眼前的情景也叫他惊骇失色。只见方离跪在地上,头发凌乱眼神涣散,双手刨着地板,就好像农民用手在刨红薯。她的嘴巴里念念有词,只是声音太细说得太快,听不清楚她在说什么。

  徐海城快步走到她身边,蹲下,抓住她的双手想要阻止她。可是她的力气忽然大得惊人,一把甩开他,继续刨着地板。基金会的楼老旧,磁砖地板早就磨得坑洼起伏。方离的每一次刨地动作,都留下鲜血与碎皮碎肉无数。她的手指早已经惨不忍睹。

  不过,徐海城终于听清楚她在说什么。

  方离说:"我会救你出来的,我会救你出来,我会救你出来的……"

  这句非同寻常的话,让徐海城古铜色的脸变成灰白,他看着方离的心疼眼神中掺进了难以相信与痛苦。有一刹那,他只是用这种复杂的眼神看着她,脑海里闪过十多年的一幕,他刚进孤儿院,看到操场上一群小孩子围着一个小女孩骂她妖怪,那个小女孩眨巴着天空一般纯净的眼神,淡然地看着大家……

  一滴鲜血溅到徐海城的鼻子上,将他从回忆里惊醒,知道再不阻止方离,她的手也报废。他将她拦腰抱起,往洗手间走去。方离拼命挣扎,两只手还在空中虚刨,嘴巴里也不停:"我会救你出来……"每句话都灌入徐海城的耳朵里,让他的痛苦更深一分。

  徐海城把方离的按在洗手盆里,然后打开水龙头,看着冰凉的水流过她苍白的脸,看着她放大的瞳孔一点点地缩小,看到她疲倦地闭上眼睛,发出一声痛苦的哼唧。他关掉水龙头,背靠着墙静静地看着她。

  方离的脸贴着冰凉的洗手盆,缓缓地睁开一只眼,呆呆看着徐海城。片刻她一皱眉,浮起惊讶的神色,说:"大徐,你怎么会在这里?"她边说边抬起头,看到自己身处洗手间,又是一愣:"我怎么在这里?哎唷,我的手?"她将手举到面前,看着那十个鲜血淋漓的手指,不敢相信地眨眨眼睛。

  "大徐,发生什么事了?"

  徐海城说:"钟东桥墙壁里干尸散发出来的气味具有致幻作用○18,你刚走小张和我就发作了,我打完针马上打你电话,可是没人接听,所以我就过来了,走吧,我现在送你去医院。"

  "致幻作用?怪不得卢明华……"话没有说完,方离眼前一黑,重重地摔在地上。徐海城连忙抱起她,离开基金会办公室。两人一出门,方离卧室的门就开了,戴着傩面具的何桔枝走出来,黑黑的眼珠子里盛满笑意。

  醒来时,方离感觉到头脑舒畅,消毒药水的味道让她觉得很安宁。她睁开眼睛,看到徐海城坐在床边呆呆地凝视着自己,表情古怪。两人的视线一交集,他就移开了,站起来说:"你醒了,我还有事得先走。"

  "大徐……"方离奇怪于他的态度。

  徐海城明明听到,却没停下脚步,反而走的飞快。方离怔怔地看着他背影消失在门口,不明白他的态度为什么会变得如此疏离?十指都在隐隐作疼,她痛苦地皱起眉,看着自己十根包着白纱布的手指,不知道在失能致幻的那段时间里,自己做了什么?是否像卢明华那样?可是看起来似乎卢明华还严重。

  如果徐海城没有急时赶到,会发生什么事?不知道为什么,方离的眼前忽然闪过了第八墓室里壁画:一人被绑在十字型桩上,四周围着一群看热闹的人,四个执刑人员正拿着锯子锯他的手;手将断未断,暗红色的血淋漓不绝。

  难道自己在遭受曼西族的惩罚?

   "不……"方离低低地叫了一声。

  邻床的病人诧异地看着她,问:"姑娘,你怎么了?脸色这么差,要不要叫护士?"

  "我没事。"方离虚弱地说,往被单下缩缩身子,遮住自己苍白的脸。脑海里缓缓地滑过一句话:我知道你没睡着,明天晚上后院美人蕉,我们不见不散。

  "不见不散,不见不散……"这四个字在脑海里反复地回响着,方离痛苦地闭上眼睛。她听到自己的心跳非常有节奏,缓而有力。这是一颗健康的心脏,但藏着蠢蠢欲动的各种情感,有些情感在某些时候某些场合是背离光洁亮丽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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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5-15 22:02:50 | 显示全部楼层
  从医院挂完点滴回到基金会,已近傍晚。走到办公室门口,方离从挎包里拿钥匙,找了半天也没有找着,她不记得自己把钥匙砸向傩面具了,正想下楼叫保安帮忙开门。就在她转身的瞬间,门却无声无息地开了,一只手从门里伸出来,攥住她的头发将她拖了进来。

  方离只觉得后脑勺一疼,还没想明白发生什么事,一只手抓住她脑袋咚的一声撞在大门上,大门也砰的关上。

  "方离姐,欢迎你回家。"何桔枝的声音在耳侧响起,口气里透出奇怪的话剧腔调,慢得叫人心慌。

  方离的心突突跳了几下,吞咽着口水,说:"桔枝,我不喜欢个欢迎方式,放开我。"

  "放开你做什么?躲在桌子底下将我出卖给别人吗?嘿嘿,方离姐,我没有这么蠢……"何桔枝凑近方离耳边,"我以为你当我是妹妹,原来你对我的好,全是假的。你比她们还恶心,因为你欺骗了我的感情。"

  这话让方离一阵心凉,说:"你怎么会这么想?扪心自问,一直以来我对你如何?有期望你回报我什么吗?桔枝,我们坐下来好好地谈谈,行不?我只希望你能够好好地生活。"她努力转动着眼珠,透过眼角余光,可看何桔枝三分之一的脸。她还是戴着面具,半只眼珠闪着诡异的光。

  "啧啧啧,多么动听呀。如果那天我不是听到你躲在桌子下打电话找人来对付我,我一定会相信你的。方离姐,你真是很好的演员。"何桔枝的脸晃到方离面前,深黑的眸子里泛着笑意,"我敢保证,我们坐下来时,你一定又会想法子通知别人来抓我吧。"

  "你做了什么坏事,别人会抓你?"

  这话似乎让何桔枝愣住了,半晌她才喃喃说:"我没有做什么坏事。"

  "那为什么我要通知别人来抓你?退一步讲,即使我通知别人又如何,反正你没做什么坏事。"

  何桔枝完全愣住,眼神茫然,抓着方离头发的手也略微放松。方离转过半个脸,凝视着这张诡异的面具,柔声说:"桔枝,放开我好吗?我们谈谈,我知道你受了委屈。"

  "委屈?"茫然的眼神消失,替之一种愤怒仇恨的光,何桔枝的声音变得高亢,"这些能叫委屈吗?没错,我是长在大山里,家里穷人土气,很多东西我都没见过也没用过。刚住进去,我不会用宿舍里的热水器,她们足足笑了我一年。我的内衣内裤袜子全是缝缝补补的,一晒出来,又是哄然大笑。她们私下里称为乡巴佬,有一天我不舒服,回到宿舍里睡觉,她们不知道我在,就说乡巴佬不在舒服很多。又说要如何刺激我,让我主动换宿舍。我知道她们的企图,所以无论她们如何刺激我,都不去换宿舍。看我不舒服吗?好,我就要让你们不舒服……"

  方离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她知道被室友们排挤的滋味,无助、自卑与愤怒都会在体内贮存下来,转化为一种扭曲的人格,或是最终像山洪一样地爆发。遇到何桔枝,就好像看到了多年以前的自己,让方离冷漠的心开始融化,她认为有必要保护着何桔枝。保护她,是对童年、少年时代的自己一种补偿。她对何桔枝的好是发自内心的,只是方式很含蓄。聆听她的不快乐遭遇,尽最大能力地帮助她,不惜炒掉一名兼职的学生,让她得到基金会的这份兼职工作。但何桔枝给她的回报就是这些吗?半夜的惊魂、神出鬼没的恐吓,这就是对她善意的回报吗?

  "她们见没法激走我,就另外想了办法,特意编了封情书夹在我书里。是的,我很傻,我去了信上的地点,傻傻地等上一个晚上……她们看不起我没有关系,当我是隐形人没在关系,为什么还要捉弄我?难道我向往爱情也是错吗?"

  "为什么!"她大喝一声,攥着方离头发的手后拉,方离疼得额头汗出,后仰着脑袋说:"桔枝,这不是你的错,人们普遍喜欢欺侮弱小,不是在心理上就是在行为上,重要的是你自己不要被这种欺侮击败。"

  "当然,她们不能击败我,四年我都咬着牙坚持着,可我心里真的很痛。"

  "我也很痛,你能不能先放开我?"方离恳求着,额角的鲜血滑到唇边,咸感的。

  何桔枝说:"痛?你有我痛吗?难道我生来就是被人嘲笑的?被人鄙视的?被人捉弄的?我也是人呀,我也有尊严呀,可是她们有当我是人吗?我每天过的什么样的日子?弄出的声音稍微大些,她们就说吵死了?而她们在我午休时,特意开着音响放摇滚。我连屁都不敢放……"

  方离一早知道何桔枝的室友待她并不好,但并不知道她处境如此窘迫,心里十分同情。但是头皮的疼痛又把这同情冲淡了部分,她再次哀求:"桔枝,我的头好痛,你先放开我好吗?"

  "这点痛算什么?方离姐,我要让你感受一下我心里的痛。"她不松反拉,方离痛的眼泪打滚,心头蓦然的一股怒火,手肘后撞何桔枝的腹部。何桔枝惊呼了一声,松开拉着方离头发的手,后退了几步抱住腹部。方离趁胜追击,抓起挎包打在她头上,跟着手抓住她脸上的面具一扯。何桔枝"啊"了一声,一个踉跄跌坐地上。方离后退一步,手抓面具抵门而立,嗬哧嗬哧地喘着粗气。

  暮色已有九分,仅余的一丝微光里,依稀可见办公室里两人一坐一立,喘息声此起彼伏。过了好一会儿,何桔枝慢慢地抬起头,惊愕地说:"方离姐,你怎么了?为什么打我?"她恢复平常的说话口气,跟方才的话剧腔调形成鲜明的对比。

  方离微愣,一时弄不清楚她是恢复常态呢,还是在伪装。

  何桔枝揉着额头,轻轻呻咛着:"呜呜,你打的好重呀。"这一次,声音里透出几分女儿家的娇俏。方离更加迷惑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何桔枝挣扎着想从地上爬起,方离低喝一声:"不要动。"

  何桔枝凝视着方离,虽然光线微弱,也能感觉到她的面部表情十分愕然。她问:"为什么?"

  "你知道你做了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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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5-15 22:03:16 | 显示全部楼层
  "我做了什么?"何桔枝反问,口气坦荡。方离疑窦丛生,瞟着手上的面具,暗想:难道这一切都是面具在作祟?又或是这个面具诱发了何桔枝的精神分裂?她看着自己包扎严实的手指,因为刚才的剧烈运动开始渗血,心想,也许每个人心里都潜藏着精神分裂的因子,只是等待着时机爆发。

  隔着半分钟,何桔枝又追问了一句:"我做了什么?方离姐,你快告诉我。"

  "你自己不知道?"

   何桔枝想了想,坚定地摇摇头说:"我不知道。"

   方离越听越奇怪,两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移步到电灯开关边,随着啪的一声,从天顶洒下一片白光,照着满脸警惕的方离,也照着坐在地上捂着额头的何桔枝。她眨眨眼睛,看着方离惊诧地说:"方离姐,你的额头怎么流血了?还有你的手怎么了?"

  方离用手背擦去眉毛上的血,说:"明知故问,这不是你刚才把我脑袋撞在门上的结果吗?"

  何桔枝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喃喃地说:"是我干的,怎么可能?"她松开捂着额头的手,怯怯地说:"方离姐,我也被你打伤了。"她的额头果然一块大大的紫红,已经肿胀了。

  她的言行如此怯怯,跟过去一模一样,方离益发地困惑了。但是何桔枝的目光触及她手上面具时,却是蓦然一亮,绽放出狂烈的光。方离一惊,连忙将面具藏到后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说:"你不记得对蒋屏儿做了些什么?"

  听到蒋屏儿三字,何桔枝脸部肌肉一僵,声音也变得生硬:"她不对我做什么就谢天谢地了,我还能对她做什么。"

  "可是你做了。"

  何桔枝蹙眉说:"我做了什么?只不过跟她吵了一场架,那天我回寝室跟她说,让她不要带洪庆华回来。她不同意,她说要滚你滚。我从来没有跟人吵过,但这一次吵的很痛快。她总欺侮我,难道我就该被人欺侮?方离姐,你说呢?"

  "你不该被人欺侮,但也不该杀人。"

  "杀人?"何桔枝脸色一白,声音颤抖,"杀人?杀了谁?我干的?怎么可能?"她的表情神色都不似有假,方离皱眉看着她:"你不至于不记得了吧?"

  "我杀了谁?方离姐,你快说。"她从地上爬起,向方离走近两步,但看到方离充满警惕的眼神和后缩的身子,立刻又退了回去。"方离姐,求求你告诉我怎么回事?"

  "你想杀洪庆华与蒋屏儿,洪庆华死了,但蒋屏儿还活着。"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何桔枝两眼瞪得极大,眼珠外突,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她不停地摇头,喃喃地说:"我怎么可能会杀了他们?我怎么可能会杀人?方离姐……"她又往前两步,恳切地看着方离,"方离姐,你告诉我,这不是真的?这是你骗我的。快说呀,快说呀。"

  方离吐了口长气,难过地说:"这是真的。"

  "不……"何桔枝双手抱住后脑,发出一声尖叫,"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你骗人你骗人。"她不停地摇晃着脑袋,两眼变得通红,瞪着方离,"骗人,一定是骗人的,你们都喜欢骗人,你们都是骗子。"

  "桔枝,你冷静一点……"方离试图安抚她,"也许并不是你杀的……"

  听到这句话,何桔枝略微安静下来,露出欣喜的神色,说:"方离姐,你相信不是我杀的?"

  方离思索片刻,把藏在背后的面具拿到身前并且举高,问她:"桔枝,你第一次看到这种模样的面具是什么时候?"

  面具一出现,何桔枝的眼中就开始闪烁着一种狂热而危险的光,她一眨不眨地盯着面具,不肯说话。

  方离又一次问:"桔枝你第一次见到这个面具时发生什么事情?"

  何桔枝脸上肌肉微微抖动一下,说:"是出戏,那人戴着这个面具,爷爷说那是神,然后说神有权利杀坏人。"

  方离眉心微蹙,大概听明白,何桔枝看的是一出傩戏○19。"那你后来还看到这种类型的面具吗?"

  何桔枝眸中精光暴长,两颊的肌肉颤动得厉害,眼睛里又一次出现那种复杂的感情,恐怖、兴奋、内疚等等,眼泪忽然刷地下来,她喃喃地说:"是我杀了她(他),是我杀了她(他)……"

  她前后矛盾的话让方离很是迷惑,直觉告诉她,何桔枝话里的她(他)并不是指洪庆华,她正想问个仔细。何桔枝忽然从地上跳了起来,状若疯狂地冲了过来,方离吓了一跳,连忙闪到一边。何枝枝趁机打开房门跑了出去,一边跑一边喃喃地说:"是我杀了他,是我杀了他……"

  "桔枝……"方离追出门外,何桔枝已跑到走廊的中间,回过头来哀怨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咚咚咚地往走廊尽头跑去,一会儿她的身影闪入楼道消失了。

  方离静静地站立片刻,只觉得浑身疲倦,额角和头皮都在隐隐发疼。她拖着疲倦的身子回到办公室,先去洗手间洗净额头的伤口,抹上红药水。跟着梳理着乱蓬蓬的头发,随着梳子的起落,掉下一把头发,这都是何桔枝抓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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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5-15 22:04:17 | 显示全部楼层
  方离心疼地摇了摇头,想起何桔枝前后三次的神态差异,越想越诡异。她放下梳子,拿起放在洗脸台上的面具。白色灯光下,劣质油彩也焕然一新,但依然掩饰不了它的粗糙简陋。

  方离看了良久,慢慢地将面具举到面前,镜子里她的脸被诡异的面具代替了。戴还是不戴?她犹豫了片刻,缓缓地将面具往脸上扣……

  面具的边沿一触及脸皮,油然而起的一种麻痒的感觉,像小虫子般往肌肤里钻。方离心里一怵,连忙放下,狐惑地看着它。何桔枝做的这个面具很薄很轻,边角都没有挫平滑,一溜参次起伏的小锯齿。这就么简陋的一个仿制面具,令何桔枝前后判若两人。方离越想越不明白,好奇心也越盛,几次都产生一种戴上去的冲动,但一想到何桔枝的景况,又害怕后果不受控制。

  两种思想斗争了几次,她还是不敢下定决心冒险,于是回到办公间里打电话给徐海城:"大徐,你来我办公室一趟吧,我有东西给你。"

  "什么东西?"徐海城疑惑地问。

  方离说:"何桔枝刚才来过我办公室,留下一样东西,你一定会有兴趣……"话没说完,徐海城截断她的话:"她人呢?"

  "她跑了。"

  "方离,你怎么将她放走了?"徐海城的声音忽然变响,透出责怪之意。

  方离微愠,说:"你都不知道当时发生什么事情?我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况,哪知道怎么处理?我又不是警察……"额角的伤口隐隐发疼,她不由自主地伸手轻抚了一下,心中蓦然一股自艾自怜,"早知道不给你打电话,没来由地挨批。"

   "我半个时辰后到。"跟着话筒里响起一声长长的嘟。方离放下电话,坐在位置上怔然地看着傩面具。

   半小时后,门外响起脚步声,跟着是敲门声。

  方离的气还没有全消,故意磨蹭一会儿才去开门。门一开,徐海城一个大步迈进门里,急冲冲地问:"什么东西?"随即目光落在方离的额头上,问:"你的额头怎么了?"他伸手想要摸一下,手到半空却又缩了回去。

  方离微偏着头,指着桌子上的傩面具说:"喏,就是这个。"徐海城走过去拿起面具,翻来覆去地看了看,皱眉说:"这是什么玩艺儿?面具吧。"他边说边往脸上比。方离连忙叫住他:"别,别戴。"面具停在徐海城的面前,视线穿过两个窟窿看着方离,问:"为什么?"

  "这个面具有点古怪……"方离将何桔枝戴上面具后的诡异之处详细地说了一遍,徐海城连忙将面具拿离自己的脸,隔着点距离看了又看,半信半疑地说:"有这么神奇吗?"

  方离耸耸肩,说:"我也不知道,通常这种面具都是巫师戴的,巫师通常都被认为是神授的,在恍惚状态时可以与鬼神沟通。所以你看那些跳大神的,一跳起来几乎是癫狂的。像纳木伊人的巫师拍米,汉语意思就是癫狂的女巫。"

  徐海城拿着面具反来复去地看,依然是不敢相信,说:"你的意思,戴上这个面具人会癫狂?"

  "要不你试试?"

  徐海城凝神思索片刻,摇摇头说:"不行,要真是这样子,我戴上发起疯来,估计你制服不了我。这样子吧,你戴吧,我在旁边看着。一旦你有异常情况,我就马上把面具给你掀下来。"

  方离连迭摇头,说:"我不想,你另外找人试验一下吧。"

  徐海城双目炯炯地看着她,说:"你害怕什么?除非……"他的视线落到方离的手上,欲言又止。

  方离斜睨他一眼,说:"除非什么?"

  "从何桔枝戴上面具后的情况来看,这个面具可能有激发人内心阴暗面的力量。除非你害怕被我看到你的本性,所以才不敢戴。"

  方离不徐不慢地说:"那为什么你不戴呢?如果你自认内心坦荡、绝无阴暗之处,你又何必担心会伤害我呢?"

  这句话将徐海城问住了,半晌他才说:"说来惭愧,我是人不是神,怎么可能完全没有一些阴暗的想法。"

  方离满意地点点头,说:"你明白这一点就好。每个人身上都寄宿着一个神与一个魔鬼,有时候神占上风,有时候魔鬼占上风。如此而已。"

  徐海城盯着方离的手,说:"我很想看看你内心的魔鬼是什么样子。"

  他总看着自己的手,令方离很不舒服,隐隐感觉到今天上午自己失去意识这段时间肯定发生什么事。她瞪他一眼,说:"面具给你了,事情经过你也清楚了,现在你可以走了。"她对着大门摆摆手,示意他离开。

  徐海城点点头,拿着面具往门口走去,经过她身边时,却忽然将面具扣到她脸上。猝不及防之下方离被扣了正,浑身一个激凌,怔在原地。

  徐海城连忙退后几步,锐利的目光注视着她的举动。方离一直没有动,透过窟窿可以看到她的眼神闪烁不定,像暗夜里湖面掠过的波光。隔了半晌,听得方离发出一声轻蔑的笑,然后慢悠悠地说:"大徐,你干吗这么紧张?我又不会对你怎么样。"平日里,她说话速度中等、语气淡然,忽然间变得又慢又软,顿叫徐海城背上一阵发麻。

  他还不及回答,方离继续说:"你还记得吗?十岁那年的春天,我得了严重的红眼病,被隔离在单独的房间里。半夜里,你偷偷地跑来看我,从窗子里递给我从厨房偷来的鸡蛋。你还记得吗?"

  徐海城完全被她弄糊涂了,谨慎地说:"有这事吗?我没什么印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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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5-15 22:05:16 | 显示全部楼层
  方离轻轻哼了一声,说:"我吃完鸡蛋,随口说要是有馄饨吃就好了。谁知道你说包在你身上,然后你消失了。隔一个小时我都睡着了,你拍着窗子叫醒我,把馄饨递给我。我很惊讶,问你从那里弄来的?你却坚决不肯说。好长一段时间后,你才告诉我,那天晚上翻墙出去,走到很远的夜市里买的。而且翻墙时,你的膝盖让墙头的玻璃割伤了。"

  "你这么一说,我也想起了,是有这么一回事,原来你一直记着呀。"徐海城脸上露出复杂神色。方离依然慢悠悠地说:"记得,那天的馄饨是我吃过最好吃的馄饨。你膝盖上的伤呢?记得后来你还给我看过,一条长口子,结了疤就成肉蚯蚓。"

  徐海城抬抬膝盖,说:"疤还在,不过平了很多,毕竟过了这么多年。"

  "是呀,这么多年了。你是第一个对我这么好的人,我把当成好朋友,以为你会一直对我好……"方离顿了顿,眸子里寒光一闪,"可是我错了。你跟江美辉约会,你明明知道她憎恨我,总是对付我。你也知道我有多厌恶她……"她的声音变硬变刚变冷,"你跟她约会,大徐,你背叛了我。"

  "我……没……"徐海城喉结滚动,喉咙里仿佛堵着千军万马,余下的话如何也挤不出来。方离阴恻恻地重复了一句:"你背叛了我,你这个两面三刀的人……"

  "就因为这样子,所以你……"徐海城脑袋里闹轰轰的一团,眼神里透露出难以置信。

  "没错,所以……"方离阴恻恻地笑了几声,忽然地声调一转,"所以你个头。"她掀下面具砸向徐海城,说:"你就那么想知道我内心?以至于要用这种手段。"

  心绪起伏的徐海城,猝不及防之下没有接住面具,啪的一声落在脚边。他怔怔然地看着方离,有些回不过神来,张口结舌地问:"怎么回事?刚才你说的那些话……"方离截断他的话:"我学着桔枝的口气说的。"

  徐海城半信半疑:"真的吗?"方离轻哼一声,说:"我说真的,你也不会相信的。面具在那里,你可以自己试验一下。"

  徐海城弯腰捡起面具,咦了一声,说:"面具裂了。"

   "怎么会这样子?"方离上前一步,拿过面具细细一看,面具从上至下裂开一条长缝,藕断丝连着,只要轻轻一扳就会断裂成两片。"真的呀,奇怪,照理说面具没有这么脆弱的,可能桔枝做的时候选材不好吧。"

  "是吗?"徐海城不痛不痒地应了一声。方离倏忽抬头瞪了他一眼,说:"你又在想什么?以为我故意摔坏的?当时可是先交给你,然后你自己硬要戴回我脸上的,后来又是你接不住才掉到地上的。"

  徐海城哭笑不得:"方离,我有这么说吗?"

  "需要你说出来吗?看你的表情就知道,你对我,信任很少。"方离把面具往徐海城怀里一塞,"徐大队长,面具在你手里了,有什么你回你的警局慢慢想吧。"

  徐海城察看着她的神色,说:"我还没打算走呢,如果这面具并没有什么特殊力量,那么何桔枝的情况又如何解释呢?"

  方离托腮思索片刻,说:"她来我这里的第一天晚上,曾半夜起来在电脑上看我从钟东桥家里拍来的傩面具照片,当时的表情好像很痛苦,有些兴奋有点内疚,总之很奇怪,其他我就没有发现了。还有刚才……"她把何桔枝数度神情变化描述给徐海城听,他听得很专注,问:"你觉得她是在假装吗?"

  "如果是假装,那也太自然,也太可怕了。"方离想像不出如果何桔枝如何能在短短的时间内,通过三次假装表现出完全不同的性情。"不过我留意到这面具,或者说这种阿曼西神造型的面具,对她来说有种可怕的力量,或许是跟她童年的经历有关吧?"

  "你是说,这个面具是个诱因?"

  "是的,很有可能。"方离回想起,何桔枝看到面具的内疚痛苦表情与不相宜的狂热眼神,"这个面具刺激了她,让她失去常态,开始精神分裂。"

  "就像你?"

  方离诧异地看着徐海城,说:"大徐,你为什么这么说?"

  徐海城不答,看着她的手。

  "今天早上,我陷入幻觉时,做了些什么?是像卢明华那样挖墙洞吗?"

  徐海城摇摇头。

  方离脸色一白,问:"那我做了什么?"

  徐海城凝视着她,眼睛里神色变幻不定,半晌才说:"方离,你应该很清楚,你心里的恶魔是关于什么的。你可以告诉我吗?就像小时候那样子,我们一起解决困难。"他期盼地看着她。

  方离的目光闪烁几下,炽白的日光灯下,她的脸色白得连青色的血管都现出来了。

  "让我来帮你,方离。"徐海城冲她伸出一只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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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5-15 22:05:47 | 显示全部楼层
  方离抬起眼皮幽幽地看着他,嘴唇嚅动半天,却一个字也没吐出来。

  徐海城失望地叹口气,收回手,说:"明天,孤儿院的宿舍楼就会拆掉的。"说完,他转身往门口走去,脚步沉重。他多么希望方离能叫住他,告诉他一切事实,就像小时候两人躲在美人蕉丛里分享一切快乐与不快乐。

  但她没有,一直走到门口,她都没有。徐海城回过头看了她一眼,她坐在桌边,怔怔在看着自己受伤的手。在她与他之间,是飘落的白色灯光,像雪一样的冰冷。他长叹一口气,失望地走了。

  注○18:致幻作用:人的大脑和神经组织中,存在着一些特殊的化学物质---中枢神经媒介物质。主要有乙酰胆硷、去甲肾上腺素、5-羟色胺、r-氨基丁酸、多巴胺及前列腺素等。这些中枢神经媒介物质像信使一样,担负着调节神经系统的机能活动和协调精神功能的重要使命。而多数致幻物质的化学成分和5-羟色胺等分子结构极其相似,因而在人的大脑中以假乱真,参与和影响神经传递代谢活动,扰乱脑的正常功能,导致神经分裂症的出现,使人产生种种离奇古怪的感觉。由于致幻物质生物硷成分不同,以致人体失能后产生不同的症状来。

  注○19:傩戏:古老的图腾崇拜和鬼神信仰,使我们的祖先总是习惯于借助这种神秘力量来达到自己的美好愿望,辅之以歌舞,便是最初的傩戏。表演者古称巫觋、祭师,被视为沟通神鬼与常人的"通灵"者,表演时装扮上各种服饰面具,模仿与扮演神鬼的动作形神,借神鬼之名以驱鬼逐疫,祈福求愿。傩戏是非常古老神秘的文化现象,狰狞的面具,奇特的服饰,凝重的动作,古怪的言语,充满神秘的场景,近于原始的仪式,就是傩戏给人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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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5-15 22:06:29 | 显示全部楼层
  天空是深黑色的,比天空更黑的乌云层层叠叠,低的不能再低,仿佛一伸手就能触及。风很大,孤儿院宿舍楼外的树木在摇晃,老楼也在摇晃。方离穿过空无一人的走廊,走下咯吱咯吱作响的楼梯,站在楼外的空地上。风掀起她的衣服,吹乱她的头发。经过伊哑伊哑摇晃的铁秋千,经过碧绿泛光的喷水池,就是后院。后院的花草呈现异样的灰色,连成一片居心险恶地摇晃着。惟有美人蕉开的极盛,叶子碧绿,花朵嫩黄,像一个个笑颜。她走过去,抱住美人蕉微笑着闭上眼睛。忽然,脚心一痛,她愕然地低头,挪开脚,只见黑泥下面似乎有东西要顶出来……

   "啊……"方离尖叫一声,从床上坐起,气喘吁吁,心脏砰砰乱跳,都能感觉到心脏对胸膛的撞击。她艰难地转动着眼珠打量四周,看清自己在床上后才松了一口气,身子一软又躺回床上蜷成一团。过了好久,心跳才恢复正常,软绵绵的身子也恢复了力气。

  楼下停车场不时传来车过的声音,还有隐隐的人语,想来已经到上班时间了,这让方离又安心了不少。她擦去额头的冷汗,跳下床将窗帘拉开。窗外的天空是深黑色的,比天空更黑的是乌云,层层叠叠地压了下来,跟梦里的情景如出一辙。方离的心情一下子坠入深谷,这个春天,注定是个黑色的春天。

  楼下公交车站,停着一辆橙色的大巴。灰色天光里,这种橙色特别醒目,一下子跳入她眼帘。这路车每半个小时就会过一趟,坐的人并不多,她从来没有乘过,但知道它经过最熟悉不过的一个地方。方离盯着它远去,心中微有所动。过一会儿,她似乎下定决心,换上衣服抓起包跑到楼下,正好又有一辆桔黄色的公交车堪堪停稳在车站,她一个箭步跳上车。

  车子慢悠悠地经过七八个站点,眼前的景色渐渐变得熟悉,方离的心里升起一种异样的情怀。

  终于车子在站点停下,她犹豫着走下车,站在围墙边仰头看着。围墙,记忆里高不可测的有着监狱味道的围墙,原来并不是真的那么高。墙上的爬山虎比前两天茂盛了些许,浮在上头的全是刚抽出的嫩叶,半卷半舒,叶尖半透明。

  犹豫片刻,方离慢慢地走向门房,越到近处心里越怯,脚步也怯怯的。门房的窗户敞开着,看门人还是原先那个洪伯,只是他更老了,头发全白了,戴着老花眼镜趴在桌子上看报纸。想来是耳朵不大好使,她走到近处,他都没有抬起头。方离迟疑了片刻,决定不打招呼直接进去,谁知脚步刚动,听到他低喝一声:"唉,站住,你找谁呀?"

  "我……"方离顿住脚步。

  "咦,你好面熟。"洪伯从窗子里探出头来,手扶着眼镜,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真的面熟,你好像叫……什么来着?"他眯眼想了片刻,忽的一拍窗框,说,"方离,是不是?"

  "洪伯……"不过是两字,但从肚子酝酿到最后吐出口,却耗掉方离不少气力。洪伯浑浊的眼睛一亮,高兴得脸上的皱纹都在颤抖,说:"真的是你呀!跟以前一模一样。怎么这么多年都不回来看看大家?是不是把我们都忘了?好狠心的孩子呀。"

  "我……"方离迟迟艾艾地说,"我……没有……"

  "这几天旧楼要拆,好些人回来呢。都是好多年没见呀,以后可能也见不着了,我看着高兴呀。方离,你回来晚了,楼已经开始拆了,我也要退休了,以后都不同了……"洪伯伤感地笑了笑,"瞧我说到哪里去了?快去看看吧,以后都不同了。去吧,去吧,孩子。"他冲方离罢罢手。

  "是,洪伯。"方离迟疑了片刻,犹带着三分怯意地走进孤儿院。一脚落在进门处的青色地砖上,童年相关的记忆碎片迎面扑来:那个老旧的铁秋千曾留下她一串欢笑,操场上里有过她被欺侮的身影,喷水池边的方格地砖是她与徐海城玩跳格游戏的地方……她努力想忘掉的过往,一瞬间长成大树,在心里摇曳着婆娑的树叶。她怔怔地站着,眼睛湿润。

  "方离。"一声呼唤由远及近。

  "嗯。"方离轻轻地应了一声,连忙眨动着眼睛,将泪光隐却。她转身,只见许茹玲迎面走来,脸上挂着她几十年不变的笑容。"许院长。"

  许茹玲说:"你来晚了,楼已经开始拆了。"

  旧宿舍楼那个方位尘土飞扬,不时传来建筑物倒塌的声响。那是她生活了十三年的地方,有着长年滴水洗手间、拥挤的宿舍和小小的黑房子,没有看到最后一眼,方离内心不无遗憾。她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点头。

  "你的变化可真小,洪伯说一眼就认出你了。上个星期,我在院外面的马路上看到一个人很像你,还以为是你回来看旧宿舍楼呢。当时我还拼命地喊方离,真是闹笑话了。十年了,没想到你一离开孤儿院就没有回来过。"

  "我……"方离实在不好意思说那个人就是自己,也不知道如何解释自己十年没有回到孤儿院的事实。

  许茹玲微微摇头,示意方离不要再说下去:"这毕竟不是个令人留恋的地方,你不回来也是情理中事。来吧,去我办公室坐坐,有些东西给你。"

  "有东西给我?"方离一怔。

  许茹玲故作神秘地说:"属于你的东西。"她说完,率先往办公室方向走去,方离跟在她身后,听她絮絮叨叨地说着:"时间过的真快呀!我记得你来孤儿院那天,是我从学校毕业刚到院里上班第三天,印象很深。你就被搁在院门口,大早上洪伯开门时发现的。那时候,你已经长着一排小牙齿,伊哩哇啦地哭着,脸憋的通红……"她回头瞥了方离一眼,补充一句,"是饿的。"

  这段往事方离早听过不下十遍了,当年她在孤儿院,几乎是每年都要听洪伯说上一遍。不过,隔了十年再听,却有种朦胧的亲切,又有种朦胧的疑惑--那真的是自己的人生吗?

  她随着许茹玲一前一后地走进办公楼,办公楼是新建的,净窗明几,跟旧时那衰落低矮的老楼完全不同。走廊里碰到一些工作人员,都笑着同许茹玲打招呼,方离一个也不认识。这是个全新的孤儿院,再也不是她记忆的孤儿院,无论是人还是物,她心中涌起一种伤逝之情,还有一种解脱的感觉,以后的人生与这个孤儿院再无关系了。

  许茹玲推开其中一间办公室的门,招呼方离进来:"来,你先坐一会儿,我去拿东西。"她拔出办公室抽屉上的钥匙,又匆匆地出门。

  方离扫视着办公室,目光一下子被墙上的照片吸引了。整面墙上整整齐齐地挂着几排相框,照片都是历年新春时孤儿院里的大合影。不用数,方离都知道13张照片里有她。

  最初有她的一张是1982年,那时候她还被抱在工作人员的怀里,圆睁着双眼好奇地看着世界。第二年,她已经能站着,在最前排,圆胳膊圆腿,圆圆的脸蛋,眼珠子黑的纯粹。方离伸手轻轻地抚摸着照片上的自己,脸上浮起一丝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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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5-15 22:07:34 | 显示全部楼层
  接下去的每张照片都有她,一点点地长大,胳膊变细,腿拉长,脸蛋也变尖,除了眼睛一直没变,黑亮如宝石。方离的手指在每一张照片上划过,像一条无形的线,串起整个过往。

   五年后,合照里首初出现徐海城,那时他站在第三排,她站在他前面一排。接下去几年,他们都长大了,她始终站在他前面两排。方离十五岁那年,是他们最后一次合影。那时候的方离已长成了,有着完全不属于那个年龄的沉静稳重,深黑的眸子看着前方,无喜无忧。徐海城个子高,站在最后一排,隔着方离两排,留着很短的头发,目光斜斜,看起来就是一个楞头小子。

  方离不禁莞尔,心想十年前的大徐原来是这个模样的,下次逮到机会一定笑话他一下。随即想起昨晚两人的疏离,笑容顿时黯淡了,她轻叹一口气,手指无意识地划着镜框。忽然她心中一动,手指顺着徐海城斜斜的视线划过去……经过一排,经过十来个人头,视线最终落在十五岁的方离身上。

  迂回而坚定的眼神。方离心中突的一跳,飞快地缩回手,心中波澜起伏。在她十五岁的那张合照上,隔着她两个人站着那个女孩子,就是江美辉,她笑得很灿烂。这也是她在孤儿院的最后一张合照,因为当年她就失踪了。

  门口一阵细微声响,方离迅速转过身来,看着何茹玲抱着一个塑料袋走了进来。她冲方离笑了笑,说:"在看旧照片吧?这些老照片很有意思吧,前一阵子,徐海城还专门向我要了十来张,也不知道他要这么多干吗?有些照片上根本没有他。"

  方离心中一动,问:"他要了哪些?"

  "从1982年那张开始,到有他的最后一张。"

  那些没有他的照片上有着她,方离心情复杂到极点,甜蜜混杂着心伤,她看着墙壁上的照片再度怔然出神。

  许茹玲把袋子撂在茶几上,冲方离招了招手:"过来坐呀。"

  方离依言走过去,在沙发上坐下,看着她从袋子里掏出一件小衣服,花色与式样都在怀旧片里能看到。

  "这是你来时穿的衣服,还有……"许茹玲伸进纸袋里掏了半天,一阵细碎的声音响起,她把手伸到方离面前,"这是当时你脖子上挂着的银链子。"由于时间太久,这条银链子已经发黑了。

  "拿着,这是你的。"何茹玲拉过方离的手,把链子放在她手心。这么多年,第一次接触到与自己身世有关的东西,方离只觉得口干唇燥。银链子静静地躺在她的手心,链子很细,环环相接,很精细。链坠是只桃形果子,她将链坠翻过来,背后镂刻着一排很小的拼音:yan。

  "这些东西都是属于你的。"许茹玲把衣服推到方离面前,起身从办公桌上拿来一个登记本,翻到其中一页,递到方离面前:"你签收一下吧。"

  方离微颤着手写下自己的名字。许茹玲收回登记本,笑了笑,说:"现在,你跟这里可是彻底没有关系,如果你愿意,可以忘记一切。不过也欢迎你有空回来坐坐。"她把茶几上的袋子交到方离手里,"去吧,再去看看你曾经生活过的地方。"

  方离抱着袋子站起身,一时间鼻子发酸:"谢谢你,许院长。"何茹玲脸上还挂着习惯性的微笑,说:"不用谢,这是我的工作。去吧,方离。"

  方离冲她微微一躬身,快步离开办公室,她真怕自己会流泪。难以相信,以往的日子隔了十年再回首,居然消却大半的辛酸,而酿出一丝微酸微甜的涩味。连无数次拎着她衣领,将她扔进黑房子的何茹玲也让她生出亲切之感。

  离开办公楼后,方离稍微平静起伏的心情,走近拆迁中的老宿舍楼。现在它是彻底地面具全非了,裸露的横梁、残破的砖墙、遍地的碎瓦砾,找不着半点记忆中那旧楼的光景。她在尘土飞扬的工地前站了片刻,心想:原来旧楼可以拆迁,记忆也会变味。

  她再也不是孤儿院里的方离了,长久纠结心中的童年少年阴影终于淡却,也许有一天会了无痕迹。方离微微一笑,从口袋里掏出银链细细审视着。与她身世息息相关的项链,手工相当的精美,链坠上的这个拼音究竟代表什么?轻轻摩挲着拼音,那种细致的触感,仿佛在诉说什么?这究竟代表小名,还是姓?似乎在哪里见过相似的拼音。

  一个阴影挡在出神的方离面前,跟着响起声音低沉的说话声:"在看什么呢?这么专心。"

  方离一惊,将项链紧握在手心,抬头看清楚来人是徐海城,她才松懈下来,说:"大徐,你怎么也在这里呀?"随即想起十五岁那张合照上他的眼神,不由的双颊微红。

  徐海城没有留意到她的异样神色,注视着尘土飞扬的旧楼说:"我很想念这里,以前我最喜欢从楼梯往下跑,咚咚咚,感觉整幢楼都要垮了。"

  方离呵呵一笑,说:"记得,我听阿姨们骂过你多次,说你早晚一个人会把这栋楼给拆了。"

  徐海城伤感地笑了笑,说:"我倒希望今天我是来拆楼了。"

  "看拆楼也不错呀。"

  "我也不是来看拆楼的。"

  方离愕然,问:"那你来干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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