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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
发表于 2012-4-24 17:20: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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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从车窗里看见她的时候,她正像截被砍倒的树桩一样缓慢倒下去,身后靠着路边的护栏。这一幕像慢镜头,在无人的马路上播放。
将她送到医院,安顿好之后,询问她家人的电话和家庭住址,她仍旧是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费力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老年证,还有一串被摸得失去了光泽的钥匙。
她居住的楼房是那个年代流行的苏式建筑,圆顶的实木大门仍旧很结实,但整栋楼的外墙都被水渍和烟尘毁灭得不成模样。它独自矗立在其他建筑的身后,四面是小片的菜地,四面林立的楼房将它隔绝在中央,人在其中,感觉异常安静。
我先敲了敲门,没有人应答,便掏出她塞给我的钥匙,轮番试了一下,很快就打开了门。
虽然还只是下午三点多,屋内却十分寂静,一楼的大厅里摆着些过时的家具,几扇巨大的落地窗上挂着厚厚的窗帘。我将窗帘撩开,勉强透了些光线进来,大致能看清楚屋内的状况——看来卧室在二楼。
沿着木楼梯蜿蜒向上,楼上一共有三间房,一间间看过了,都很整洁,其中一间床上放着几件老妇人的衣服。我走进去,打开衣柜的门,搜集了几件衣服,在梳妆台上给她家人留了张纸条,便准备离开。
呼噜,呼噜。
忽然响起打鼾的声音。
我怔了怔,连忙大声问:“有人吗?你们家的老人住院了!”
我的声音在整个屋子里回荡着,反而使屋子显得更加安静。
呼噜,呼噜。
鼾声继续着,没有人回答。
我又喊了几声,仍旧得不到任何回答,看来这人睡得很死。
走出老人的屋子,朝四面看了看——二楼确实就只有这三间卧室,而任何一个房间里,我都看不到一个人。
我又跑到一楼,在大厅转了一圈,打开旁边一个侧门看了看——是储物间,里头堆满了年代久远的破烂。除此之外,就只剩下厨房和厕所。
没有人,到处都没有,而鼾声还在继续着。
我上上下下跑了两回,鼾声仿佛就在耳边,可是一个人也没找到。最后,我忽然想到,会不会有人躲在柜子里睡着了?
不,柜子里也没有人。所有的柜门都被我打开了,没有找到一个人。
我坐在一间卧室的床上休息时,那鼾声仍旧在不紧不慢地响着。这间卧室比老人自己的卧室要大,床上放着发黄的双人枕头,枕头边上还有精美的花边。我望着这枕头,耳边响着不知从何而来的鼾声,蓦地想起一件事,不由毛骨悚然。
居委会的人刚才不是告诉我了么?这老人的丈夫和儿子媳妇都在一场车祸中去世了,只剩下她一个人住在这里。
她一个人住在这儿,鼾声又从何而来?
此时,鼾声更加真切,仿佛就在这间房间里。我猛然站起来,一抬头,正好看到墙壁上挂着的相框,相框里,一对新婚夫妻含笑望着我——这莫非就是她的儿子和媳妇?
似乎有些凉丝丝的风在房间里荡悠,床上垂下的床单,无声地摆动起来。
我感到寒意遍体而生,连忙走出这间房,匆匆下楼。
鼾声似乎紧跟在我身后,一股一股的寒意,伴随着鼾声,紧跟我的脚步。
我甚至不敢回头再看。
楼梯隐没在幽暗的光线里,我不小绊了一跤,倒在地上的那霎那,我看到楼梯边的墙上靠近地板的地方,有一个网球大小的洞口。
风从洞口灌进来,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就像人在打鼾。
我松了一口气,仔细看了看,那洞口形状非常整齐,周围用水泥砌了起来——看来,这是她特意弄出来的。
尾声:
她在医院里住了一个星期,医生悄悄告诉我,她的病早就好了,却一直不肯出院。
我问起她为什么要保留那个洞口,她沉默了一会,声音忽然低了下去:“以前,他们活着的时候,都喜欢打鼾…..”
她没有再说下去,眼泪顺着皱巴巴的脸流了下来。
我站起身,拉开窗帘,阳光哗啦一下泄在她身上,走廊里到处都是人的声音,我回头看看她,她已经睡着了。
我没有问她为什么不肯出院,对面病床上,另一个人的鼾声解决了我所有的疑问。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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