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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时的北京,真是黑幕重重。有很多蒙人骗人的事儿,像什么相面、测字、求神、问卜、烧香治病,全是欺骗人。由于他们欺骗人,所以人们迷信。什么叫迷信?就是迷迷糊糊地信了。
丢东西了,找算卦的。你说这人够多糊涂,你瞪俩大眼找不着,他瞎摸合眼的上哪找去!还有的说哪:“这位先生灵,净给大人物算卦。”你看见啦?这都是他自己放的风!还说呢,这位呀,是天上神仙下界,普度众生,指点迷津。这神仙下界,天天也得吃炸酱面,算完卦你不给钱,他也不干,还跟你争呢:“换张新票,这短一角儿……。”有的算卦的,有心机,不露面。来了算卦的不给算,假模假式地说不会,完事给钱不要,越这样人们越信——不要钱哪!肯定是真的!越不要越给,原来打算给五块,这一不要哇,给了三百!出了门还说呢:“先生真灵,给钱都不要!”“是啊,小钱不要。”你走了,他关上门一边数钱一边偷着乐,你知道吗?
还有那求神问卜的也是蒙人骗人。没钱了找神仙求财。
说:“给财神爷烧香能发财!”你就不想想,你不上班,哪给钱哪!财神爷是泥胎,你把脑袋磕破了他也不给你钱,他也没钱,他让你捡个钱包,你乐啦,那丢钱的怎么办哪?
还有一种人,有病不吃药,上庙里烧香去。庙里和尚在门口还立块牌子,上写着“烧香上庙里买去,门口卖的香烧着不灵”。有人真信,非上庙里买去,你就不琢磨琢磨,庙里的香和门口的香都是一个地方上的货!
所以,我奉劝各位,千万别信这个。咱这么说,真正的神仙下界,能找您要钱吗?有人说了:“哎,上次有一位没要钱的。”别高兴,他那是拿你当幌子!你就给他宣传了:“不要钱!”您是免费的广告!
除了这些之外,在北京还有一种更可气的行业,现在早就取消了,不过老人们都还知道,那就是——开殃榜。
什么叫殃榜呢!迷信的人说,人死之后,有一股煞气,这股气叫“殃”。一丈多高,还有颜色。人死过几天,不定哪一天哪个时辰,殃出来了,然后直奔哪方而去,这叫“出殃”。出殃的时候,人得躲着它,要是叫殃打着了,不死也得大病一场。能不能躲开它呢?先得算算这殃哪天出?谁会算哪?阴阳先生。阴阳先生过去有的是,瞧风水买房买地都找他。算出殃也得找他算。死了人,把阴阳先生找来,预备笔墨纸砚,先生拿过一张东昌纸,写上亡人出生的年月日,写上某年某月某日什么时辰死亡的,因何身亡,是病死的还是不得善终。再写上几天接三,哪天出殡,再就是什么时候出殃,这张纸就叫殃榜。
过去,无论谁家死了人,头一件事就是找阴阳先生开殃榜。这一来,阴阳先生权力大了。死了人,没有殃榜,不能埋,出不了城入不了坟。所以,阴阳先生蒙人骗人讹诈人的机会可就多了。怎么?他造谣言哪,胡出主意,讹人。什么魂灵不走哇,得请他净宅;犯重丧哪,得求他给破一破。反正他找出点毛病来,你就得花钱。这还是得病死的人,要是横死的,他这发财机会算来了。最可恨的是私和人命,有受气的儿媳妇,上吊的,扎水缸的寻死的,这家再有几个钱,得了,阴阳先生算是吃上了,把他请来,他一嘀咕,先讲好了价儿,后开殃榜。阔人家打死丫头,只要给钱就开殃榜,这个屈死的就算白死了。在阴阳先生手里不知屈死多少人哪!就凭殃榜上的“病故”两字。
阴阳先生也有倒霉的时候。在北城大石桥,有一位阴阳先生,街坊跟他开玩笑叫他“狗阴阳”。小戏儿里有一出《龙凤配》。拿他比那个给人家胡合婚的那个狗阴阳了。
这个狗阴阳住三间房,独门院。在他隔壁住着一家姓金,家里有钱。老公母两儿跟前仨儿子,老大老二都娶媳妇了。老三最小,还没结婚呢,自幼有个怪脾气,不怕鬼,神儿啦鬼呀他不信。差不多的孩子全爱听鬼故事,他不爱听。“我就不信,我也没瞧见过鬼什么样,多会有鬼我瞧瞧。”从小胆就大,到二十多岁了,更不害怕了。脾气暴,浑浊闷愣,爱喝酒,好交朋友。大爷大奶奶当家,二爷是书呆子,二奶奶是老好人,什么事也不管。老头儿六十多了,病死了。
老头死了,得请阴阳先生开殃榜呀。好在隔一堵墙就是狗阴阳。二爷到那院叫:“二大爷,在家吗?”“啊,在家。”老二趴地下磕个头:“二大爷!”“哎,起来。得,没熬过去,别着急,抓把土埋了吧!”“二大爷,受累开开榜吧。”“好,你头走,给你这个,贴大门上。”什么呀,是阴阳先生记号,一个黄纸条,上头印着堂号、姓名。拿回去贴门垛子上,男左女右,他来了一看就直接进门。没这条不行,有挨门地进吗?进门就问:“你们这死人了吗?”“你们家才死人哪!”打上了。
二爷拿黄条,到家贴门口,一会儿狗阴阳来了。大伙给他一磕头,笔墨纸砚都预备好了。他一琢磨:他们家有钱,这个榜开完了,得多弄点钱。
他写完了跟大爷说:“搁七天,三天接三,六天伴宿,七天出殡。可是有点事,咱们是老街坊了,我不能不说,说了你们也别害怕!”这都是废话!你吓唬人,人家还不害怕吗?
头一个大奶奶过来了:“二大爷,怎么回事呀?”“啊,老头死的日子时辰不好,跟他生的时刻相冲,子午相克,卯酉相冲,我这么开榜,还没遇见这么巧的事儿。”大奶奶说:“这冲是怎么回事?”“伴宿那天不是出殃吗?这个殃在夜里子时他要闹,你们那天夜里得躲躲,人口多,叫殃打着可不得了。”大奶奶脸都白了:“哟!二大爷有法破吗?”阴阳就等这句话啦:“哎,破法是有,可是我不好说。”二奶奶答碴儿了:“二大爷,有什么不好说的?您帮忙,我们听您的。”“就是得用钱。预备上供的香蜡纸马,白公鸡,烧纸。我得祝念,一宿不能睡呀!”大爷问:“得多少钱哪?”“嗯,得五十块钱。”大爷还没说话,大奶奶把大爷叫出去了。大爷说:“钱可多点了。”“不多!我怕叫殃打了,你要不拿钱,我可带孩子走,全不管了。”大爷没谱了。二奶奶又过来了:“大哥,咱们这桩事哪省不了五十块钱!”大爷没法子,一狠心,回屋里拿了五十块钱,往北屋走。
这么个工夫,老三回来,一瞧,大哥拿了钱又要给狗阴阳。老三就问,“大哥,干吗呀?给二大爷。”“开殃榜那么贵?”大爷就把狗阴阳的话跟老三一说,老三当时就火了:“出殃?还带闹的?没听说过。二大爷,您甭管了,我等这个殃!我倒尝尝叫殃打了什么滋味!去,给二大爷一块钱。得了,您受累了!”
狗阴阳没说出话来,脸也红了:“好,我走啦!”狗阴阳心里这骂呀:“小三儿呀,真小人!到手的钱又飞了!”
狗阴阳刚走,大奶奶过来了:“老三,这可别犯拧啊,这可不闹着玩的。”老三说:“行了,有钱也不能这样花呀,从你这就架炮往里打,去!我们这儿不要这添言不添钱的。”家里谁都怕大奶奶,就是老三不怕她,你想老三连殃都不怕,哪能怕嫂子呀!大爷说:“得了,闹丧啊怎么的?他不怕,明儿叫他看着!院里搭个大棚,把北屋当间的隔扇拆下来,把棺材停当间。”
办白事吧,亲朋好友来了不少。这几天夜里都有人住在这,调换着熬夜。唯独到了伴宿那天,亲朋好友吃完晚饭就走。
怎么回事?大奶奶给宣传的。是来人,大奶奶就嘀嘀咕咕说:“我们这小三呀,剐之有余!”她胆小,人家不害怕倒剐之有余了。她把狗阴阳说的一学,哎哟,传的这快呀,一传十,十传百,都知道了。所以,谁也不敢在这待了。刚撂下筷子,“坐着吧,我告假了。”“哎,忙什么,多待会儿。”“不不,有事。”走啦!这个也站起来了:“告假。”“咳!你忙什么?”“不不,实在消不了啦。”也不什么叫消不了啦。“明儿一出太阳我就来了,误不了。”走了。这也告假那边有事,有的蔫溜了。老三这乐呀,走,趁早走,省得殃打着!大爷大奶奶二爷二奶奶,累得够呛,全找地方睡了。有俩表兄弟不好意思走,给老三做伴。一喝酒,那俩也坚持不住了,跑西屋睡了。
棚里头就剩老三了。正是十月初,哨子风刮得棚杆子悠悠的。就是胆大的也瘆得慌。老三在供桌旁喝酒。一边喝酒一边想:“我倒要看看这殃!”越喝越高兴,喝大发了。晃晃悠悠把笔跟墨盒拿出来了。得,我先扮个殃叫你们看看。他这是醉闹,拿笔往脸上画,他想画张飞,墨汁顺脸往下流,自己乐了,剩下牙是白的,一张大黑脸。“嘿,别说没殃,有殃也叫我吓跑了!”
夜里两三点了,觉得又困又冷,心想找个地方避避风。在棺材旁边放着一个躺箱,为放衣裳的,七尺长三尺深,找了根棍子,把箱盖掀开,往里头一蹲,拿棍支上,箱盖露点缝,往外瞧着,瞧着瞧着冲上盹儿了。
再说狗阴阳,回家生气。直到伴宿这天夜里,他这心还在金家呢。他一想造的谣不灵,明儿怎么办呢?他一会儿蹬个小板凳往这院里听听。到后半夜,嗯?没声了!两家挨着,他一探头,棚里没人。“都吓跑了?不能,怎么也得有个看棚的,有咧,我吓唬他们一下子。”他到里屋穿上一件孝袍子,拿大白粉描个大白脸,弄张红纸粘个大红舌头。他有个小梯子,立在墙根那儿,上梯子,骑到墙头上,把梯子再放这边,他下来冲棚里蹦,要有熬夜的,准吓跑了,他说的殃算灵验了。哪知道蹦了两下,没人。一想:“白蹦了?往里溜达吧,没人。得,别白来,偷点东西吧。”
一上台阶看见躺箱了,还露点缝儿,哦,顶盖肥。紧走两步掀盖,他哪知道,里头还蹲着一个呢!
老三在箱子刚一迷糊,他这一掀盖,冷风一吹,老三往起一站,两人正对脸!“哎!”“哎!”老三坐箱子里了,狗阴阳趴外头了。狗阴阳觉得头晕眼花,可心里明白,在人家院里呢!哆里哆嗦爬上墙回家了。第二天起床没起来,病了。
老三也是缓了半天,打箱里出来,浑身软,还得挣扎着,怕人说胆小。坐到天亮,大伙起来了,一看,哟!吓一跳。“怎么这样?”“啊?画脸来着。”“快洗吧!”瞧他愣愣柯柯的,就说冷,大伙说着凉了。搀进屋请大夫看病,送殡都没叫他去。老三养了一个月才能下地活动,狗阴阳也刚能趿拉着鞋溜溜。
这天,老三柱个棍在门口站着,狗阴阳也柱棍在门口站着。俩人一对眼,老三说:“二大爷,这殃倒是有没有啊?”
“有!你说有没有呢?”
“我也说有。您说殃什么样?”
“什么样?大黑脸。”
“不对,大白脸。”
“你见过吗?”
“见过。你见过吗?我可见过!”
“在哪见的?”
“箱子外头。”
“不对,在箱子里头。”
“哦!那天是你呀!”老三抡圆了就一棍儿。狗阴阳也急了:“好小子,打我。”给小三也来一棍。
“你就是殃!”
“你就是殃!”
俩人一闹,街坊全出来了。老三的大哥大嫂全出来,不知怎么回事。老大说:“老三,不许这样!”要过去揪老三。大奶奶把大爷揪住了:“哎哟!可别过去,叫殃打着!”
那是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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