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杀局》

“协查通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宋晓锋面色严肃地说：“5月18日凌晨，T市渔民在金沙角海滩发现了一具女尸。刑警接到报案后与救生队在该水域进行联合打捞，又先后发现了七具尸体。这八个死者六男二女，死因完全相同，就像你刚才读到的那样，清一色是溺毙。”
　　 “集体死亡事件？这可算大案要案了！”舒畅动容地说。
　　 “T市市局方面对这个案子确实非常重视，初步推测这是一起海难事故。案发前天，正巧有股强热带风暴经过T市附近的海域，齐队长怀疑八个死者都是搭乘一艘小型私人船只的乘客。”
　　 “是偷渡客？”舒畅立刻领会了宋晓锋的言下之意，这是刑侦人员之间长年合作形成的默契。
　　 “嗯……大致是这样分析的！”宋晓锋赞赏地点点头，“特定的地理环境酝酿特定的犯罪形式。T市和我们市都占据着漫长的海岸线，海关部门打击偷渡活动的任务同样艰巨复杂。”
　　 舒畅若有所悟地说：“明白了！偷渡者往往无亲无友只身一人，又喜欢隐姓埋名或更换身份，所以查明死者身份的难度比一般案件更大。这也就是齐队长给我们传发协查通知的原因。”
　　 “情况正是这样！”说到这里，宋晓锋脸上露出悻悻的神色。“但洪大对这件事根本不予重视。他推脱说刑侦队现在侦破手头的案件还嫌人手不够，不可能为几个溺死的偷渡客专门抽调警力。所以，当时这份协查通知只在我手里停留了一晚就转交海关和边防大队了。”
　　 “那后来呢？”
　　 “我今天刚和齐克那儿通过电话，八个死者的身份现已查证了五人，其中包括一个绰号叫杨昌的蛇头。喏，就是这一个。”他举起那本文档，用手指敲打着照片上丑陋的脸。那正是舒畅刚才第一张翻看的男人照片。
　　 舒畅凝眉思索着说：“也就是说这个案子已经接近侦破了？”
　　 “嗯，”宋晓锋实事求是地点头说，“差不多是这样，只剩下三个死者T市方面还没有线索。”
　　 舒畅望着宋晓锋，认真道出了憋在心里的疑问：“说了半天，我还是不明白你突然把我叫来的用意。我记得你在电话里说的是捷程案有了新发现。这起偷渡客海难事件和我们的案子有关联吗？”
　　 宋晓锋没有马上回答。不知道为什么，舒畅感觉他此刻的沉默高深莫测。
　　 “有……”过了片刻，他终于低声叹了口气。“你还记得我在加州牛扒城曾经跟你说过我觉得那个姓陆的似曾相识吗？”
　　 舒畅的心一阵抽紧，她不明白陆平跟他们现在的话题怎么会扯上关系。但她也相信宋晓锋绝不会故弄玄虚，作为一名老刑警，他说的每句话之间必定有着确定的内在逻辑性。
　　 难道陆平真的和捷程杀人案有关系？
　　 舒畅感觉自己的心跳开始失控地加速，全身的血液仿佛正在集中涌向脸部。
　　 不可能是陆平！嫌犯早就浮出水面了！洪一鸣不是还密令她周日晚上独自行动吗？
　　 宋晓锋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把那份文档重又推到她面前，冷峻地说：“翻到最后一页，仔细看看上面的照片。”
　　 他终于亮出了底牌。

　陆平长出了一口气，缓缓地说：“约我来的人原来是你。”
　　 凭心而论，这个女孩确实是个出色的演员。之前一小时里，陆平居然没有对她的身份产生丝毫怀疑。现在看来，她刚才不过是在猫戏老鼠一样好整以暇地捉弄目标。
　　 “没想到大名鼎鼎的‘豺狼’也会看走眼。”导游小姐不动声色地说，俏丽的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
　　 陆平耳边仿佛响过一个炸雷，他发现自己再次轻视了这个年轻女孩和她背后的深厚势力。到目前为止，她手中掌握的王牌已经强大得远远超出了自己的想象。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陆平表现出的困惑相当自然。作为由特殊材料制成的人，即使面对山崩海啸他也可以做到面不改色。
　　 导游小姐深深望了他一眼，用警告的口吻说：“游行团三点整将在山下停车场会合。这样扣除下山时间，我们还剩半个小时。”
　　 陆平知道她完全没有被自己的表演所迷惑，这正在他的意料之中。能把“豺狼”这个代号与他联系起来，足以证明了她的情报能力有多么惊人，仅仅在诈自己的可能性本来就相当低。
　　 奇怪的是，她说话时眼神里隐约闪过一些难以名状的东西，还没等他细细咀嚼，已经消失得了无痕迹。陆平蓦然记起刚才在大雄宝殿里，她也曾流露出相似的神情。
　　 导游小姐从随身挎包里取出一叠颜色发黄的报纸，郑重地递给他：“读完这些，你就会明白了。”
　　 陆平故意无奈地耸耸肩，被动地接过旧报纸，缓缓打开第一页。
　　
　　 舒畅控制住砰砰的心跳迅速打开文档，最后一页她刚才随手翻阅时被略过了。她的内心正被一种越来越强的不祥预感逐渐占据。
　　 “啊！”刚对右半页上的照片瞄了一眼，她就不由自主惊叹了一声，随即轻轻捂住嘴，双眸瞬间睁亮了。
　　 照片上这个人和陆平长得太像了！
　　 舒畅被呈现在眼前的意外震撼得说不出话来，只伸出颤动的手指触摸着照片上这个死者的脸部：宽阔的额头，微隆的颧骨，浓黑的眉毛，细长的双眼，还有尖瘦的下巴，黝黯的肤色也很吻合，只剩高挺的鼻梁已经歪曲变形，无法对比判断。
　　 这怎么可能？陆平明明还活着！
　　 舒畅听见对面的宋晓锋发出一声嗤笑，才警觉自己惊慌失措的样子没能逃过他的法眼。她脸红了一下，咬着嘴唇继续读左半页上的几行文字。
　　 “8号
　　 性别：男
　　 年龄：34岁（根据骨龄推测）
　　 身高：174厘米
　　 体重：69公斤（干燥状态）
　　 死因：溺死
　　 特征：鼻中隔软骨粉碎性骨折造成鼻梁扭曲，估计系死亡48至72小时后尸体撞击礁石所致。
　　 体表无其他伤痕。”
　　 舒畅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把这段文字反复读了几遍，思绪却像一团乱麻越理越乱。她禁不住满脸通红地抬起头，茫然地和宋晓锋对视着。
　　 “这张照片当初我只扫过一眼，但它还是刻进我脑子里了。还不明白？一向冰雪聪明的舒警官脑袋怎么卡壳了？”宋晓锋不怀好意地讥讽说，语气里还隐约含着酸意。
　　 “好吧！再给你看一件东西。”他宽宏大量地说，又从抽屉里取出一张A4纸示意她看。
　　 这是一张身份证头像的扫描图，比实际尺寸整整大9倍。经过电脑特殊处理后，放大过程中损失的细部线条得到了复原和修正，整个头像显得逼真自然，连丝丝毛发都栩栩如生。
　　 舒畅对它太熟悉了。这正是陆平那张旧版身份证上的相片。
　　 “于佳佳干得不赖吧？”宋晓锋眯起双眼说，眼里闪着针一样的利芒。
　　 “老宋……”舒畅结结巴巴地说。
　　 宋晓锋摆了摆手，飞快地说：“事实不是明摆着吗？这个自称‘陆平’的男人非法盗用了8号死者的身份证。”
　　 “盗用身份证……”舒畅无意识地喃喃重复着，脑子里一片空白。
　　 宋晓锋得意洋洋地解释道：“你我都知道，为了牵制偷渡者，蛇头常常将他们的随身证件没收，有时甚至转手倒卖给证件贩子。只要偷渡成功，一般的偷渡客在事后不会追回自己的证件。这个冒名顶替者一定是通过这条地下渠道弄到死者陆平的身份证的。假证件总是还有被人揭穿的风险，所以他索性选择了用别人的真证件掩护自己。很聪明的手法，是不是？”
　　 说到这里，他叹息道：“这也解释了为什么我在T市的二手车销售公司没查出问题——因为那个淹死的陆平本来就是他们的员工。嘿嘿！没想到现在的证件贩子连个人资料也打包出售。当然，更可能是这个狡猾的冒牌货自己主动打听的。他可真是把什么都考虑到了！可惜，人算不如天算，热带风暴引发了这起特殊的海难事故。要不是潮水把尸体送回岸边，我们还会继续被蒙在鼓里！”
　　 舒畅对比着眼前的两张照片，难以置信地摇头说：“不对！陆平……他……怎么可能预测到有个和他长相雷同的人打算偷渡呢？难道他们是兄弟？”
　　 “哈哈哈哈……”宋晓锋放肆地仰天大笑起来，惹得大办公室里的其他警员一起扭头向他们这个方向注视。
　　 “你……你笑什么？”舒畅听到自己的声音很虚弱，像掉进蛛网的飞虫正在做最后的无谓挣扎。
　　 宋晓锋收敛起笑容，惋惜地摇了摇头：“当然不是！舒畅，你今天是怎么了？不要忘了，陆平的户籍资料上显示他是独子，没有兄弟姐妹。我认为事实与你刚才说的正好相反，他是先弄到这张相貌相似的身份证，然后再比照着它给自己进一步整容的。”
　　

《南方新闻》1999年4月22日
　　
　　 《人大代表神秘被害 冷血凶手消失无踪》
　　
　　 昨日晚，W市发生了一起耸人听闻的恶性凶杀案。全国知名企业凯欣食品集团总裁、W市人大代表傅某在市内某茶餐厅喝茶时遭人枪击，因伤势过重当场死亡。
　　 现场目击者称，枪击事件发生时，被害者傅某正在茶餐厅包厢内和三位朋友喝茶聊天，现场气氛非常融洽。凶手走进包厢后，即从怀里掏出装有消音器的手枪，向座椅上的傅某开了一枪。这发子弹直接命中被害者心脏部位，导致其几秒钟后死亡。
　　 茶餐厅老板和死者的三位友人一致声称，由于凶手当时戴着墨镜穿着长大风衣，未看清他的相貌，只能确定是个身材中等的瘦削男人。凶手在整个行凶过程中表现得旁若无人，“事成”后扬长而去下落不明。
　　 该案已引起了社会各界的广泛关注和多方猜测。警方初步推断，这是一起精心策划的谋杀案件，不排除职业杀手涉案的可能性。现已成立专案组，侦破工作正在有条不紊地进行中。（通讯员 钱伟）
　　
　　 《先锋时报》（社会版）2001年2月1日
　　
　　 《政协副主席离奇殒命高速公路》
　　
　　 昨天中午12时，HN高速公路D市路段发生了一起匪夷所思的离奇血案。D市政协副主席吴某在他的专用座车中被一颗来历不明的子弹射杀身亡。
　　 案件的唯一目击者是与吴某同车的专职司机。由于受到恐怖事件的影响，他的精神状态极不稳定，目前仍在医院接受监护。
　　 据该名司机说，案件发生时吴某正在去Z市参加工作会议的途中。由于高速公路上车辆稀少，吴某一直说赶时间，司机就把奥迪车的行驶速度提升到每小时100公里。没过多久，有辆黑色汽车从后面快速超上来，两车并进的时候，司机突然听见奥迪车后排的玻璃被打碎了。接着，他从反光镜里吃惊地看到吴某捂着胸口倒在座位上。司机知道出事了，于是边呼叫边减速靠边，然而吴某始终没有回应。停车后，司机才发现吴某早已不省人事，胸部还在不住流血，立刻拨打了求救电话。可惜抢救人员赶到现场后，就当即宣布被害者死亡。
　　 由于枪击发生得过于突然，作为现场唯一的目击者，司机声称没有看清凶手的样子。警方称，HN高速为全封闭的现代化高速公路，全长270公里，日车流量在3万辆次以上，因此对凶手黑色座车的排查工作进行得相当困难。
　　 专家评论，高速公路枪击在西方发达国家屡见不鲜，如美国南加州高速公路就因枪击案件频繁获得“死亡公路”之称。但是，这种难度较高的行凶方式在我国尚属首例，必须引起有关方面的重视。（本报记者 小石）
　　
　　 《城市晚报》2003年7月3日
　　
　　 《2万人亲眼目睹的凶杀！——市委副书记当众遇刺》
　　
　　 7月3日上午10点，N市市委副书记张百韬在N市万盛广场出席由J省工会、N市宣传局等单位联合举办的“与祖国共奋斗，与城市共辉煌”文艺大会中遇刺身亡。
　　 据悉，案发当时，张书记正在主席台上即兴发言，号召全体党员和青年干部在新形势下立足本职、锐意进取,为全面建设小康社会作出新的贡献。台下2万名与会代表亲眼目睹张百韬突然从椅子上滑了下来，接着主席台上有人高喊出事了，现场一片混乱。
　　 在紧急抢救过程中，医务人员发现张书记左胸受到严重创伤，正血流不止，立刻将伤口包扎，并送上救护车。但是在赶赴医院的途中，张书记因失血过多死亡。整个过程中，现场没有人注意到凶手藏身何处及其具体相貌。
　　 “真是难以置信！”N市政法系统的一位人士对记者说,“电影里的情节居然活生生地发生在我们眼前了！”
　　 目前，N市社会各界对这件轰动全城的谋杀案议论纷纷，对凶手的行凶动机存在着各种猜想。
　　 市刑侦队队长孙学庆向媒体透露，从死者身上提取的子弹为狙击步枪子弹，证明凶手很可能系训练有素的职业杀手。记者获悉，此案已引起中央高度重视，公安部调查组已进驻N市。
　　 （王雷 报道）
　　
　　 《珠江快讯》2004年12月31日
　　
　　 《买凶枪杀国土局官员案昨日开庭》
　　
　　　　因怀疑B市国土局副局长朱某利用职权故意刁难，使其迟迟不能办妥土地证，房产商赵某买凶在B市国土局门口枪击朱某，造成朱某当即死亡。记者昨天（30日）获悉，这起轰动一时的案件现已开庭。
　　 B市中级法院审理查明，房产商赵某有一块地皮因政策原因一直无法办《土地证》，他怀疑是B市国土局朱某故意刁难，于是找黑社会雇请凶手枪杀朱某，还向黑社会提供了朱某及他的停车位置、车牌号码。
　　 10月12日5点下班时间，朱某刚走出国土局大厅，埋伏在马路对面的凶手即取出上弹的手枪向他射击，子弹击中朱某胸部，导致其立即死亡（经司法鉴定为心脏破裂）。凶手随即消失无踪。
　　 赵某在法庭上已对其所犯下的买凶杀人罪行供认不讳，但他辩称，由于没和凶手正面接触过，无法提供关于该人的相关线索。B市警方表示将一查到底，彻底粉碎B市的黑社会势力，将凶手绳之以法。目前，有三位重要嫌疑人正在接受警方调查。
　　 （记者 白果）
　　
　　 《法制周报》2006年1月20日
　　
　　 《1.12大越狱大报道——中国版《越狱》的真实故事》
　　
　　 今年1月12日凌晨，G省A市第一监狱发生了建国以来罕见的18名重刑犯集体逃脱事件。该事件酿成严重后果，5名狱警在追捕中被杀，监狱长被就地免职后自杀身亡。截止报道时间为止，除5名被击毙、4名逃犯投案自首、7名逃犯被缉拿归案外，尚有2名犯人仍在抓捕之中。G省警方已向全国发布A级通缉令，不惜一切代价捉拿案犯归案。
　　 据悉，这18名逃犯名为年龄最大的贾某40多岁，而最小的郑某仅19岁，除5人来自外省，其他13人均为G省人，其中9人是A市本地人。他们的服刑时间从12年到40年不等，都属于监狱重点看管的要犯。
　　 第一监狱位于A市郊外的龙树镇法雨村，地处深山环抱的偏僻地区。由于该监狱与当地的一家电子仪表厂有加工电子仪表协议，而每天深夜会安排在押人员对加工的电子仪表进行包装。同牢区的18名重刑囚犯在老谋深算的杀人犯齐某策动下，经过周密准备，就利用了这一工作机会出逃。
　　 1月12日是个风雪之夜。凌晨3时，18人恰好被安排进行包装工作，于是他们在包装过程中，合力击杀了看守他们的狱警杨某、陈某、季某3人，再从狱警身上拿到了铁门钥匙一把和手枪3支。
　　 为了避免引起怀疑，这18人在齐某指挥下分成6组分头行动。从监区到大门总共有3道铁门，由于该监狱经常会安排一些罪轻的犯人夜间外出劳动，所以他们的行动一开始竟然没有引起监管人员的注意。当许某等人所在的一组行进到第二道铁门时，外区执勤的狱警发生怀疑鸣枪警告。张某一组逃犯随即拉断电闸，终断了监狱照明。接着，齐某等另一组人用抢到的手枪予以还击，在枪战中击毙狱警李某、王某两人，击伤狱警和看管人员张某、李某、苏某、吴某4人，蔡某等5名逃犯也被当场击毙。逃犯王某则利用偷偷制造的自制炸药强行炸开后两道铁门，与齐某、朱某等共11人踏着积雪逃出监狱。
　　 凌晨4时，A市公安局开始在全市四处张贴着追捕通缉令。市局大楼内除少数值班人员外，其余警力共500人全部冒着严寒投入到一线围捕中。
　　 警方在所有出县路口设置盘查卡点，在有可能藏匿的地方进行搜捕；还组织了A市县乡村三级干部，参与围捕，发动群众，在大市范围内开展搜向社区举报违规内容

　凌晨4时，A市公安局开始在全市四处张贴着追捕通缉令。市局大楼内除少数值班人员外，其余警力共500人全部冒着严寒投入到一线围捕中。
　　 警方在所有出县路口设置盘查卡点，在有可能藏匿的地方进行搜捕；还组织了A市县乡村三级干部，参与围捕，发动群众，在大市范围内开展搜查，一经发现，及时报告；同时电视台、电台滚动播发公安机关的通缉令。
　　 事发当日即抓获了逃犯朱某4人，次日又在群众帮助下抓获了3人，一周内又陆续有严某等4名逃犯主动投案。只剩下狡猾的齐某、王某两人下落不明。
　　 G各省级领导对此事件高度重视，并已上报公安部。该监狱狱长洪某被就地免职，竟在家中饮恨自尽。
　　 目前，当地除全力对剩下两名逃犯展开追捕行动外，已经开始对造成越狱的原因进行调查。不本报记者对整个事件还在跟踪调查中。
　　 （特约记者 袁泰）

　上述五篇短文都被水笔勾上了鲜红的框，在变色的过期报纸上显得鲜明夺目。
　　 “都是些耸人听闻的报道！为什么要给我看这个？”陆平把报道一口气读完后抬起头问。
　　 导游小姐却把目光投向了远处的塔林，用怀古般的感慨语气叹道：“这些石塔有的建于唐宋，有的建于明清，每一座都象征着一位德道高僧的成就。和所有古迹一样，塔林是历史的见证，人类好像可以借助它们与时间作某种程度的沟通，而这就是它们得以保存的原因……”她充满诚意地望着陆平说：“我想我们每个人其实都生活在历史中无法超脱。”
　　 “历史……”陆平轻轻重复了一遍，仿佛在认真琢磨着这两字，良久才长叹了一声说：“好吧！我不得不承认你说的有道理。人是无法超越历史的，无论他的主观愿望有多么强烈。”
　　 导游小姐朝他莞尔一笑说：“陆先生，真高兴你也这么认为。承认历史，正是我们之间对话的良好开端。”
　　 陆平瞬间作出了放弃伪装的决定，他看出此时此地自己已经别无选择。客观地说，从身份暴露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完全陷入了被动。虽然他目前还不清楚哪个环节出了疏漏，但他相信只要先稳住局面，总有一天能把事情搞个水落石出。
　　 无论如何，陆平不得不承认这一次自己栽了个致命的跟头，而对手居然是个黄毛丫头！一想到这一点，他就感到前所未有的懊恼。他自信自己两三秒内就可以空手解决掉眼前这个神秘女郎，但他不认为鲁莽行事会帮助自己摆脱困境。
　　 “还没有请教小姐的芳名。”陆平彬彬有礼地说。
　　 “我的名字嘛……说了你也不会信。你就叫我爱妮莎吧！”导游小姐朝他狡黠地笑笑。仿佛感受到了他的心理变化，她的态度正放松下来。
　　 “哦？那爱妮莎小姐可以透露一下真实身份吗？”陆平假装亲密地向她靠近了一点，他们之间相距只剩一米。他双手插着口袋，右手食指中指夹住了那枚新刀片。
　　 “这个嘛……只要你愿意跟我合作，早晚会知道的。”爱妮莎微笑着朝他仰起脸，大胆而又暧昧地注视着他。
　　 陆平暗吃了一惊，他发现她的俏眼中燃烧着一种无所顾忌的自信和狂热，只有精神能力极其充沛的人眼里才会焕发出这种光焰。
　　 作为谈判者，她为什么对近在咫尺的危险浑然不觉？对素未谋面的他毫无戒心？难道她自认为已经对局面十拿九稳？
　　 虽然摸不透对方，陆平还是彻底拒绝了心中残存的用武力逼供的诱惑。直觉告诉他这个叫“爱妮莎”的女郎不是轻易屈服的类型。
　　 “那么小姐需要我做什么呢？”陆平往后退了半步，口袋里的手指从刀片上移开了。
　　 爱妮莎立刻敛起笑容，严肃地回答：“你可以帮我消灭掉几个敌人，当然，他们也是你的敌人。”
　　 “哦？可以告诉我这些敌人是谁吗？”
　　 “六神会。”她一字一字地说，神色一点不像在开玩笑。
　　 陆平不由沉默了。他知道在S市，“六神会”这三个字是不可以轻易提的，一不小心就有杀身之祸。
　　 虽然客居此地才几个月，他还是通过各种渠道对六神会了解了不少。他知道这个组织是南方著名的黑道集团、是S市庞大的地下王国，9年来连警方都无法摇撼它。
　　 与普通黑社会组织不同的是，六神会成功打造了一套功率强大的运作机器，它有效整合着散布在社会各阶层的有效资源将之化为己用，因此能在行政、经济等诸多方面获得大量掩护和支持。
　　 六神会甚至拥有独立的法律和数百名地下执法者，他们采取恐怖手段控制着S市市民，对任何敢于违抗者都毫不留情地彻底歼灭。陆平相信当日对刘勇施以酷刑的就是他们。
　　 “害怕了？”见陆平不做声，爱妮莎用犀利的口气问。
　　 陆平没有上当受激，他冷静地说：“小姐，你明白你的要求意味着什么吗？就算你对我的身份推测得不无道理，也不可能让我丧失理智帮你对付有上千门徒的黑社会组织。这无异于飞蛾扑火。”

　爱妮莎冷冰冰地打断说：“事在人为。只要计划周密、执行得当，就有成功的希望。况且，你眼下也没有别的选择。”
　　 “真的吗？”陆平反问道，他对最后这句赤裸裸的威逼很反感。
　　 爱妮莎抬起皎白的胳膊看了看表，加快了语速：“我们还剩10分钟了，你却还在浪费时间。好吧！我索性把一切和盘托出。我在电话里说过，你的处境很危险，这可不是凭空恫吓。你的头号大敌就是六神会。我虽然还不清楚你在修车厂杀人案中扮演的角色，但我知道从那以后你就被他们盯上了。对你进行监控证明他们很重视你，但摸不透你的底细。他们一定从你身上嗅出了可疑的气味。”
　　 爱妮莎说话时神色凝重，像孜孜不倦地给后进学生洗脑的教师：“你的第二个敌人是警方。那个姓宋的警察始终对你心存怀疑。你目前侥幸没事是因为他还没有完全认清你的‘价值’。但我相信不把你的身份搞个水落石出，他绝不会轻易罢手。要知道，他是国家机器的一员，背后有庞大的电子数据库支持，只要运用恰当的检索方法，很快就可以查到你的前科。呵呵，你就像放在砧板上的鱼，这一刀什么时候剁下去完全看厨子的心情。”
　　 陆平发现爱妮莎的口才很好。她懂得如何在披露信息的过程中巧妙地插入个人意见，不知不觉左右听者的情绪。
　　 “最后是我的老板。他对你的一切了如指掌。他所知道的可远不止这些，”爱妮莎扬了扬那几张的报纸，掏出一个小巧的打火机把它们点着，看着它们化为灰烬飘散在风中,“他知道的比你能想象到的还要多很多。他虽然很容易就可以毁掉你，却绝不会这么做，至少现在不会。”
　　 爱妮莎有意顿了顿，似乎在等着他问为什么，见他毫无反应，只得继续说：“因为他很欣赏你，他希望有机会跟你合作。”
　　 “合作干掉六神会？”陆平试探着问。
　　 “是的。只要你愿意。”爱妮莎简短地答道，神情郑重而真诚。
　　 “然后由你的老板取而代之，再把我们这些卸完磨的驴子杀个一干二净？”
　　 爱妮莎似乎早料到他有此一问，沉着地答道：“我的老板不是野心家，他只是替天行道而已。而且，你的担心毫无必要。我的老板在事前会向你提供可靠的保证，让你可以放心跟他合作。经济报酬的底线是100万。最重要的是，他有能力令你在后半生免受中国警方的追缉，只要你不再违反法律。”
　　 “你的老板是神吗？据我所知，在这个国家没有人有这样的权力。”陆平讥诮地笑道，仿佛正在听一个天底下最大的笑话。
　　 “那只说明你的想象力贫乏。没听说过‘世事皆有可能’这句话吗？”爱妮莎毫不犹豫地反唇相讥。
　　 “这么说不是开玩笑喽？”陆平夸张地摇着头说：“条件太优厚了，简直让人难以拒绝！不过经验告诉我，过于优厚的条件往往意味着陷阱……”
　　 他目光灼灼地逼视着爱妮莎说：“我猜你的老板断定我不可能活着回来，所以才放心开出这些不用兑现的空白支票。”
　　 爱妮莎承受住了他质疑的目光，没有动摇：“你有权这么想，虽然这不是事实。”
　　 “可以告诉我有多少人参与行动吗？”陆平转换了话题。
　　 “加上我和你，一共六个：三个神枪手、一个搏击专家、一个爆破专家，外加一个电脑天才。”
　　 陆平叹了口气说：“老实说，我不想跟一群疯子共事。”
　　 “这就是你的答复吗？”爱妮莎毫不掩饰语气中的轻蔑。陆平认为这不过是她刺激自己的一种手段。
　　 “我想知道拒绝的后果。”
　　 爱妮莎冷酷地说：“我的老板第一个会不惜一切干掉你，本次行动的机密绝不可以外露。”她顿了一顿，神色复杂地望着他说：“我说过了，你别无选择。”
　　 “难怪我今天抽了支下下签。”陆平耸了耸肩，对对方发出的威胁并不介意。
　　 爱妮莎忍不住抿嘴一笑，她显然喜欢他的幽默。她接着他的话头说：“但解签的大师也说了，大难临头时，自己人不要妄动戈戟、互相猜忌，如果能消除隔阂、同舟共济，就可以逢凶化吉呀。你自己不是也说，天堂地狱就在一念之间吗？上天堂还是下地狱就看你的决定了。”
　　 陆平反问道：“小姐，以六人去对抗一个拥有现代武装的大帮会，你不觉得成功几率几乎等于零吗？这才是真正的地狱之旅。”
　　 爱妮莎恢复了严肃：“陆先生，我不妨再透露一点。其实，我们六个人的行动仅止于针对指定目标的刺杀，不需要进行大规模的枪战和杀伤。况且，我们背后还有老板和他的组织支持。老板估计，行动的成功率在40%以上。当然，伤亡是难免的。”
　　 听到“刺杀”这个词时，陆平的瞳孔骤然收缩了。
　　 “答复的最后截点是什么时候？”他不礼貌地打断了她的话。
　　 爱妮莎迅速答道：“周日晚上12点，之前我一直会等你的消息。时间一过，老板就会下达绝杀令。”
　　 “明白了！”陆平干脆地说，“最后一个要求：截点之前，请不要派人跟踪我，以免造成失手错杀。”
　　 爱妮莎沉思了片刻，捋着被山风拂乱的长发说：“我可以代老板答应你！希望你不会让我后悔。”
　　

　爱妮莎从挎包里取出一个外观半新的手机交给陆平：“这个手机很安全，里面只存了我一个人的号码，今后你就用它跟我进行单线联系。请务必保持24小时开机，以便我随时能和你联络。你不用费神拆开检查，里面没有安窃听装置。”
　　 陆平接到手里端详了两眼。这是一款平民化的诺基亚手机，除了用于通话、短信外，几乎没有附带其他奢华的功能。他理解用特殊手机联系是出于保密需要，可见对方准备得充分缜密。
　　 分别时，陆平按照爱妮莎的要求独自一人先行离开。他虽然没有回头，却分明感觉到她用意深沉的目光正投射在自己远去的背影上。
　　
　　 “整容？”舒畅一时之间还无法接受这样的大逆转。听起来简直比天方夜谭还要离奇！
　　 “这有什么稀奇？”宋晓锋不以为然地说。“现在，犯罪分子借助整容逃避追缉是很常见的事，在我们市也有过先例的。你还记得去年国强他们破获的那起疗养院凶杀案吗？那个凶手张一茫事后不就是找人整容的吗？要不是那个整容师看到通缉令后报了警，这小子说不定还真得逞了。”
　　 舒畅根本没精神听宋晓锋大谈整容问题。她无力地撑着头侧靠在桌子上，眼前却模模糊糊地浮现出陆平冷淡沉静的面容。
　　这张脸不是你的吗？
　　 这个名字也不是你的吗？
　　 你是逃犯吗？
　　 你是捷程案的杀人凶手吗？
　　 你还对我说过多少谎话？
　　 你到底是谁？
　　 ……
　　 舒畅忽然警觉自己的眼角有些湿润，连忙眨了眨眼，像强迫自己振作似的坐直身子，反问宋晓锋：“老宋，这些不过是你一相情愿的推测而已。你手里有任何过硬的证据吗？”
　　 宋晓锋嘿嘿一笑，他的笑容让舒畅心里发毛：“目前虽然还没有，但我已经把国强那组四个人派去吉祥街了，等把这冒牌货带回来一审不就什么证据都有了？”
　　 舒畅没料到宋晓锋下手这么快，瞠目结舌地问：“你……你向检察院申请逮捕令了？”
　　 宋晓锋怔了一下，稍稍气馁地说：“这倒还没有……你也知道，处于目前这种程度，检察院是不会签发逮捕证的。不过，单凭冒名顶替这一项罪名就足够把这家伙拘留十天半个月的。等他一到局里，我会立刻取下他的指纹，让档案员放进公安部设置的国家刑事犯在线数据库进行比对。顺利的话，不出一天这家伙就会原形毕露。上一次录口供时，居然让他滑掉了！”
　　 舒畅不得不承认宋晓锋的思路很敏捷，按照他所设计的侦查方向取得突破的可能性非常之大，也许真会揪出一个大案要案的通缉犯。如果换了别的案子，她相信自己一定会夸张地称赞老宋神机妙算英明神武。但是，此时此刻她却一点没心思和他开玩笑。
　　 “国强……他们去了多久？”她强打起精神问。
　　 “出发一个小时了，刚刚接到他们的电话，那家伙不在家，手机也没有开。”宋晓锋显得有些烦躁。
　　 舒畅感到一阵没来由的宽慰——不错，上午我在医院给陆平打了好几次手机都没打通！难道他出事了？——同时，她蓦地发觉自己还是习惯把他当作往日的‘陆平’，甚至居然还在隐隐替他担心。
　　 舒畅心里立刻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羞愧和愤怒。她默默地警告自己：舒畅，你怎么会产生这种可怕的想法？他是个危险的嫌疑犯！也许还杀过人！就算他曾经救过舒展，也不可以让感激影响你的判断力。不管你愿不愿意，事实证明老宋是对的！你不可以一错再错！要记住，你是国家公务员，是一名执法者！
　　 舒畅听到宋晓锋还在自言自语：“不过没关系，我会让他们在那里继续等下去，直到逮住那个家伙。”
　　 她的心本能地揪紧了：看来老宋今天铁了心要拿他归案。而他现在绝不可能知道警方正在设伏的消息。只要他一踏进家门，立刻会被国强他们带走。
　　 “舒畅，你的脸色不太好，是不是不舒服？”宋晓锋终于注意到了她的反常。
　　 “我没事，就是有点累。”舒畅乏力地说。
　　 “那你先抓紧时间回家休息吧！”宋晓锋大度地说。“本来想让你参与突击审讯的。现在看来，抓捕犯人归案还需要一点时间。”
　　 “犯人”这个词让舒畅的身子微微一震。她失魂落魄地对宋晓锋说：“老宋，如果……如果抓到他的话，请马上通知我。”
　　 宋晓锋拍了拍她的肩头，爽快地说：“当然！对了，还有一件大事忘了告诉你，大奇湖那具男尸早晨有人来确认过了。你猜猜来的是谁？”
　　 舒畅无动于衷地摇摇头，办公室里的浑浊空气让她大脑缺氧。
　　 “嘿嘿，居然是南天药业集团的副总谢青云！堂堂南天集团的第三号人物亲自出马啊！你知道死的那个是谁吗？”不等她表态，宋晓锋自己说出了答案：“是他们公司研发部的主任蒋廷！据谢青云说，他已经失踪一个多星期了。没想到这个案子竟然牵扯上了六神会的高层……”
　　 舒畅无心聆听宋晓锋滔滔不绝的叙述，她对大奇湖案件暂时失去了应有的兴趣。此刻盘踞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的是正坐在审讯室炽烈的聚光灯下接受盘问的陆平。
　　 她知道今天晚上这一幕必定会发生。

钱舫用咖啡壶泡了杯热气腾腾的哥伦比亚咖啡，端着镶金边的小圆杯坐回凉椅上。小店的壁挂式空调打出舒适自然的凉风，微微吹起覆在她膝上的花布长裙一角。
　　 墙上的石英钟显示三点二十分。盛夏的高温使门外人迹寥寥，这个时间是不会有客人来的。钱舫放心地啜了口咖啡，闭上眼品味着舌尖残余的余味，柜台上的袖珍音箱里飘出寂寞哀怨的情歌。
　　 店门上悬挂铃铛的叮当声打断了钱舫的清梦。她睁开眼帘，一个身穿格子衬衫的挺拔男人正边打量环境边大步朝柜台走来：“这里是钱夫人发屋吗？”
　　 钱舫慌忙搁下咖啡杯，站起身迎上去问：“是的！您有什么需要？”
　　 男人的目光迅速扫了一遍墙上挂的各色假发，又回落到钱舫的脸上，低声问：“你就是钱夫人？”
　　 “嗯……”钱舫点了点头，脸莫名其妙地红了。他一定没料到钱夫人是个才二十多岁的胖女孩。
　　 “你这里有假胡子卖吗？”
　　 钱舫稍感意外，来这里的客人绝大多数对假发更感兴趣。“有，当然有……先生需要什么样的？有人造丝的、玻璃纤维的、尼龙的、马鬃的、羊毛的，好多种，价格都不一样。您是要在表演中用吗？”她一口气介绍完，不由有些气喘。
　　 男人不置可否地反问：“哪一种比较仿真？”
　　 “这样的话，您可以选择人造丝的，色泽、弹性都和真胡子非常接近，就是价格贵一些，化妆时还要配用专门的黏合剂。喏，这套是美国进口的高级品牌。”钱舫拿出一张印刷精美的产品彩页递给男人，上面展示着形形色色的假胡子图片。
　　 男人研究了片刻，用手指点着上面一款络腮胡子的图片，不动声色地说：“这个多少钱？”
　　 “连黏合剂一共600元。”钱舫在脱口报价时慷慨地给他打了七五折。
　　 男人似乎默认了这个价格，继续问道：“给皮肤上色的油膏你这里有吗？深棕色的。”
　　 “有！不过……您的肤色已经……很漂亮了。”钱舫壮着胆子说。她认为他麦麸色的脸看起来很健康，没有必要加深。
　　 男人抬起头默默注视着她。钱舫意识到自己也许惹他生气了。
　　 “我知道自己不白，”男人面无表情地说，“我只是想知道如果再黑一些会变成什么样子。”说完，朝她挤了挤眼睛。
　　 钱舫松了口气，发现他这个人其实挺幽默。
　　 男人忽然又提出了新要求：“你这里有化妆间吗？我想在店里当场做。”
　　 “我亲自动手帮你做！反正现在没别的客人！”钱舫拉开了柜台的隔板情绪高涨地回答。

“钱夫人”的化妆技术让陆平吃了一惊。他没想到这个胖女孩居然具备专业化妆师的素质。上油膏时，他注意到她运笔的手法相当简洁，不疾不徐寥寥几笔就让他整个变了样。她对眼角、鬓边、耳根、发线等处也处理得细致自然，这显示出她圆熟的技巧与对油膏特性的熟悉。即使是专业化妆师有时也难免忽略这些容易露馅的边界部位。
　　 “你跟行家学过？”陆平举起效果镜左右转动着头部观察。
　　 “我叔叔以前是电影学院的化妆老师。”胖女孩兴致勃勃地回答，显然对自己的作品非常满意。“这种油膏有效期在一周以上，沾水日晒都不会脱落龟裂，卸除它得用专门的洗涤液。”
　　 “洗涤液是附赠的吗？”
　　 “本来要另收100元，不过我打算送给你算了。”胖女孩满不在乎地说。她从壁柜里取出一支乳白色的小管，利索地揭开封口。
　　 “为什么对我这么大方？”陆平的视线一直追随着她胖手的动作。
　　 “因为你帅啊！”经过刚才的“亲密接触”，胖女孩跟他说话已经随便起来。“你不觉得自己很像电影里的硬派小生吗？”她俯下身子，小心翼翼把管子里装的透明粘液均匀挤到他的下巴上。
　　 “说实话，这是第一次听人这么称赞我。”陆平不动声色地说。“这是什么东西？”
　　 “黏合剂。不是要给你装假胡子吗？”“钱夫人”嗔怪地看了他一眼，把拆封的那缕络腮胡子对着他的脸比了比。“你真的不是演员？”
　　 “我说过不是吗？”
　　 “我看不像。演员嘛性格应该活泼开朗谈笑风生。你看看你，老是板着个脸，像别人欠了你多少钱似的。”胖女孩的手指在陆平下巴上灵巧地移动着，假胡子被妥帖得安上了。
　　 “那你倒说说看我化妆是为了干嘛？”陆平觉得女孩说话很有趣。
　　 “谁知道！没准你是私家侦探，或者便衣警察，或者独行杀手。我看你的气质很像独行杀手！你正打算乔装改扮追踪一个重要目标。”
　　 “你猜得很准！我希望你能为我保密。”陆平郑重地说。
　　 “放心吧，我嘴很严的。”胖女孩假装严肃地说，接着忍不住噗嗤一笑，轻声宣布：“好了！”
　　 陆平凝视着镜子里的这张脸：深棕色的皮肤、细密而不张扬的络腮胡子，和原来呈现出完全不同的面貌。
　　 “有人说过你的技术很棒吗？”他由衷地对女孩说。
　　 胖女孩不好意思地笑了。
　　 和爱妮莎分手时，陆平已经下定决心永远不再和这个危险的女人见面了。他不信任爱妮莎，更不信任她背后的老板和他对付六神会的计划。不管这些人的出发点是什么，陆平相信他们最终将不惜葬送他的生命，也许还包括参与行动的另外几个家伙。
　　 同时，他深信爱妮莎的分析言之有理。因此，无论从哪个角度看，S市对他来说都已不再是久留之地。目前他应该做的就是尽快离开这个危险的地方。
　　 陆平再返回市区的路上迅速拟定了临时的行动方案。他首先得返回住所取出那些对他意义重大的物品。然而，今天上午甩脱六神会监控的行为难保不会引起他们的警觉。最保险的办法就是先找个地方作些伪装。只要东西一到手，他就会从吉祥街一带永远消失。
　　 但他还将在S市继续驻留一天，因为在离开前有两个人需要造访。他希望在最后一天能了解自己行踪之所以暴露的症结所在，也希望摸到一点有关那个藏在爱妮莎背后的操控者的线索。更重要的是，他必须按照江湖规矩对背叛者实施惩戒。不管环境多么凶险，他惩罚的决心都不会动摇。
　　 陆平在S市的最后一点牵挂是舒畅母子。他还没想好是否要向他们告别，形式用打电话还是见面。他试图说服自己也许悄无声息的离去才是最好的选择。一了百了！

离开钱夫人发屋，陆平又在附近的小商品市场花25元钱购置了一件劣质涤纶衬衫和一条长裤，还特意选了与身上穿着不同的颜色。他在一座少人问津的公共厕所的隔间里更换好衣服，随手把原来那套衣服扔进了垃圾桶。
　　 等陆平乘坐公交车从S市另一端回到吉祥街的时候已是黄昏时分。街上不时可见匆匆收摊的违章小贩和三五成群的快乐的打工仔。他停在街口的杂货店外，和以往一样向老板要一盒大前门香烟。中年老板把没拆封的烟盒重重甩在柜台上，一脸不耐烦地看他点数着手里的小面值钞票。
　　 陆平对老板的反应相当满意。既然连他都没认出自己这个住在街尾的常客，别人识破的可能性就更小了。
　　 陆平大大方方地叼起烟，穿过街道向路对面几十步外的报摊走去。他远远看见卖报老太正缩在竹凳上听收音机，一个穿着入时的男青年站在报摊边正展开一张大开面报纸聚精会神阅读着。
　　 报摊和陆平的住所大门隔街相对，作为观察点视角相当良好。陆平走到卖报老太跟前，拈取了一份当日的《体坛周报》，又摸出一个硬币抛在报摊上。
　　 老太眯缝起眼朝他和蔼地笑笑：“你来得正巧，这是最后一份了。上一份刚被他买走。”她指了指那个读报的年轻人。
　　 听到老太的话，年轻人抬起了头。他的视线很快从印有NBA明星照片的篮球版面转向陆平的脸。陆平注意到他的脸型很圆，皮肤毛孔粗大，额头上还散布着几颗青春痘。
　　 “火箭队打得怎么样？”陆平用手指夹起烟漫不经心地问，眼睛留意着滞留在周围的每一个人。
　　 这个话题很对年轻人的胃口感兴趣。他用手指弹了弹报纸上那篇报道，笑嘻嘻地说：“客场么，不可能指望超长发挥。姚明整场只拿13分完全在我意料之中。”
　　 陆平注意到年轻人一笑时两颊会露出两个可爱的酒窝。接着，他听到埋在自己意识深处的警报器骤然作响起来！他确信自己曾在哪里见过眼前这个人，更确信这个人此时此刻在此地出现也绝非偶然。
　　 是在哪儿呢？他开始搜索自己的记忆。当时一定只是远远照了一面，否则自己的印象不至于如此淡漠。
　　 年轻人见他没做声，便无趣地耸耸肩，转身朝吉祥街另一头走去。离他二十米远的拉面馆门口，一个身穿白汗衫的胖子正端着啤酒瓶朝街面漫无目的地张望着。
　　 陆平认出了这个胖子。他记得上次去公安局做讯问笔录的时候，曾隔着一扇半掩的门看见他正在和另一个警察激烈争执，与现在唯一的不同之处是这个胖子那时穿着警服。
　　 是的，就是这个胖子！
　　 就像脑子发生了连锁反应，陆平随即重拾起与读报的年轻人初次照面的场景。那也是在同一天同一地点发生的。那天笔录完毕，是宋晓锋亲自把他带出市局大楼的。在楼梯转角处，他恰好瞥见舒畅和这个年轻人有说有笑地并肩从上面走下来。没错，就是那个时候，他注意到了这个年轻人脸上的酒窝。
　　 他们都是警察！
　　 他们守株待兔是为了抓他吗？
　　 难道正如爱妮莎所预料的，他们这么快就揭破了他的身份？
　　 这么看来，散在街前街后的便衣警察也许还不止这两个人。
　　 陆平从容地把烟蒂抛在脚边的窨井口，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