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居山村的日子持续将近一个月后,他终于通知她做好动身的准备。启程前,他在屋子里里外外反复检查了两遍,谨慎地抹去了所有生人留宿的痕迹。他在丛林暗处中挖了个一米见方的深坑,把积累一个月的生活垃圾、纱布药渣和训练用具一起埋了进去。
临行时,他郑重其事地和她长谈了一次,口气活脱脱是部队政委的战前动员:
“芋头,你有必要清楚以下几点:一、我们将从所在的S省出发自北向南穿过大半个中国,最终目标是南方G省的A市,全程约为2000公里。鉴于某些特殊原因,我们在路上不可能坐飞机、火车或省际长途汽车,情况顺利的话后半程也许可以搭乘地方长途车或轮船。因此,有一半路得靠徒步或沿途搭车走完,思想上要先作吃苦的准备。
“二、记住伪造的名字、身份、家庭背景,面对任何人盘问回答必须始终如一,并且保持神态自然。记得叫我‘哥哥’。别忘了,你是个跟哥哥上南方打工的穷小子。我给你那个卡通书包做了个布罩,记得随时套上。你头上伤口收得很好,头发又很短,这些对你很有利,不过在公众场合还要尽量戴帽子。别骚首弄姿,别脱掉紧身马甲,别对女孩子的玩意表现出兴趣。最重要的一点,记得要上男厕所。
“三、体能训练以后只能视条件进行了。在外人面前绝不可以轻易显露,以免招来不必要的麻烦。等到达目的地,再恢复所有的常规训练不迟。不许随便撬我的东西,尤其不许把手枪拿出来玩……”
他就这样带着她告别了北方的原野,风雨兼程一路南下。
上路没几天,她那些关于浪迹天涯的美好幻想就宣告破灭了,取而代之的是扑面的风尘、颠簸的敞篷车、起泡的脚丫和干裂的嘴唇。她从没想到赶路会是这么累人的事!
他则像一台沉默的赶路机器,每天不赶到既定目的地绝不罢休。她被迫跟着他每天在路上耗费14个小时,停下的时间除去用饭几乎都用来呼呼大睡。
她发现他对沿途地理十分谙熟,或步行山衢小路,或搭乘渔家扁舟,尽可能避开具有盘查风险的口子,也不进入治安力量强大的都市。他不去正规营业的旅馆,只在农家小户借宿一晚。
她还认为和衣睡觉是他多年养成的习惯,和她的出现其实毫无关系。有时候,他在半夜会突然莫名其妙地催促睡眼惺忪的她起床赶路。有时候,他会在半途中突然折返以验证是否被人跟踪,或者毫无征兆地改变预先设定的行进路线。他像一只害怕掉进陷阱的狐狸,谨慎而多疑地嗅探着四周的气味,一旦稍觉有异就远远逃遁。
她开始怀疑他向她隐瞒了之所以过分谨慎的真实原因。她猜测他并不害怕被警方当成人口贩子通缉,而他仍然这么如履薄冰实际上是在躲避更加危险的敌人。
一路上的饮食也很糟糕,几乎只靠随身携带的饼干和冷开水充饥解渴。能在低档餐饮店饱餐一顿已经是无上享受了。他习惯和着面汤吃葱油烧饼,而她多半会点一碗冷冰冰的肉丝炒面。她仍然主动承担了洗衣工作。只要找到人家安顿下来,她即使再疲惫还是会抓紧机会把脏衣服洗净。
“芋头,衣服非要浆洗吗?”他有时会抽着烟,望着她蹲在洗衣桶前的小小背影劝说一句。
“晾干了挺括。”她一边用力搓洗一边撑起眼皮回答。
过长江后,他们开始频繁乘坐长途汽车,整日的颠簸虽然还是很累人,但还是省去了不少脚力。他开始用假身份证在一些管理松散的小旅店登记住宿,每天的睡眠时间也从原来的8小时拉长到10小时。这时,她的皮肤因为持久暴露在户外阳光之下被晒得黝黑发亮,四肢也发育得更为粗壮有力,完全像一个健康敦实的北方少年。
第三周周末,他告知她他们已经赶到了终点A市的郊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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