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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初雪

《绝杀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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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4-2 17:58:04 | 显示全部楼层
 隐居山村的日子持续将近一个月后,他终于通知她做好动身的准备。启程前,他在屋子里里外外反复检查了两遍,谨慎地抹去了所有生人留宿的痕迹。他在丛林暗处中挖了个一米见方的深坑,把积累一个月的生活垃圾、纱布药渣和训练用具一起埋了进去。
   临行时,他郑重其事地和她长谈了一次,口气活脱脱是部队政委的战前动员:
   “芋头,你有必要清楚以下几点:一、我们将从所在的S省出发自北向南穿过大半个中国,最终目标是南方G省的A市,全程约为2000公里。鉴于某些特殊原因,我们在路上不可能坐飞机、火车或省际长途汽车,情况顺利的话后半程也许可以搭乘地方长途车或轮船。因此,有一半路得靠徒步或沿途搭车走完,思想上要先作吃苦的准备。
   “二、记住伪造的名字、身份、家庭背景,面对任何人盘问回答必须始终如一,并且保持神态自然。记得叫我‘哥哥’。别忘了,你是个跟哥哥上南方打工的穷小子。我给你那个卡通书包做了个布罩,记得随时套上。你头上伤口收得很好,头发又很短,这些对你很有利,不过在公众场合还要尽量戴帽子。别骚首弄姿,别脱掉紧身马甲,别对女孩子的玩意表现出兴趣。最重要的一点,记得要上男厕所。
   “三、体能训练以后只能视条件进行了。在外人面前绝不可以轻易显露,以免招来不必要的麻烦。等到达目的地,再恢复所有的常规训练不迟。不许随便撬我的东西,尤其不许把手枪拿出来玩……”
   他就这样带着她告别了北方的原野,风雨兼程一路南下。
   上路没几天,她那些关于浪迹天涯的美好幻想就宣告破灭了,取而代之的是扑面的风尘、颠簸的敞篷车、起泡的脚丫和干裂的嘴唇。她从没想到赶路会是这么累人的事!
   他则像一台沉默的赶路机器,每天不赶到既定目的地绝不罢休。她被迫跟着他每天在路上耗费14个小时,停下的时间除去用饭几乎都用来呼呼大睡。
   她发现他对沿途地理十分谙熟,或步行山衢小路,或搭乘渔家扁舟,尽可能避开具有盘查风险的口子,也不进入治安力量强大的都市。他不去正规营业的旅馆,只在农家小户借宿一晚。
   她还认为和衣睡觉是他多年养成的习惯,和她的出现其实毫无关系。有时候,他在半夜会突然莫名其妙地催促睡眼惺忪的她起床赶路。有时候,他会在半途中突然折返以验证是否被人跟踪,或者毫无征兆地改变预先设定的行进路线。他像一只害怕掉进陷阱的狐狸,谨慎而多疑地嗅探着四周的气味,一旦稍觉有异就远远逃遁。
   她开始怀疑他向她隐瞒了之所以过分谨慎的真实原因。她猜测他并不害怕被警方当成人口贩子通缉,而他仍然这么如履薄冰实际上是在躲避更加危险的敌人。
   一路上的饮食也很糟糕,几乎只靠随身携带的饼干和冷开水充饥解渴。能在低档餐饮店饱餐一顿已经是无上享受了。他习惯和着面汤吃葱油烧饼,而她多半会点一碗冷冰冰的肉丝炒面。她仍然主动承担了洗衣工作。只要找到人家安顿下来,她即使再疲惫还是会抓紧机会把脏衣服洗净。
   “芋头,衣服非要浆洗吗?”他有时会抽着烟,望着她蹲在洗衣桶前的小小背影劝说一句。
   “晾干了挺括。”她一边用力搓洗一边撑起眼皮回答。
   过长江后,他们开始频繁乘坐长途汽车,整日的颠簸虽然还是很累人,但还是省去了不少脚力。他开始用假身份证在一些管理松散的小旅店登记住宿,每天的睡眠时间也从原来的8小时拉长到10小时。这时,她的皮肤因为持久暴露在户外阳光之下被晒得黝黑发亮,四肢也发育得更为粗壮有力,完全像一个健康敦实的北方少年。
   第三周周末,他告知她他们已经赶到了终点A市的郊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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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4-2 17:58:23 | 显示全部楼层
他并没急着进城,而是凭那张“徐剑钧”的假身份证在一家路边旅馆登记了房间。这家旅馆主要收留短暂留宿的外地人,埋在地底的客房间阴暗闷湿,好处是店主对住客的身份毫无警惕性,价格也极为低廉。
   办完住宿手续,他们在几十步之遥的快餐店简单用了午餐。走回去时,他发现旅馆门外有个不起眼的公交车站。他仰起头仔细辨读锈迹斑斑的站牌,唯一一条开往A市的线路每个整点发一班车。二十米外的马路对面则是一片尘土飞扬的建筑工地,离旅馆最近的一幢高楼仍然被脚手架束缚着,依稀可以看见钢筋水泥裸露的楼体。
   “今晚怕是睡不踏实了。”说着,他拍了拍她的后背,示意她进入旅馆。这几天她一反常态显得心事重重,尤其随着与A市距离缩短,她越来越沉默寡言。她不知道他是否注意到了这点。
   他卸下背包,拉开电灯环视了一下房间,然后指指铺着床褥的钢丝床嘱咐说:“你眯一会儿,我出去办点事。”
   “你去哪儿?”她站在原地不安地问。
   “不要管我。”他头也不回地锁上了门。
   她一个人翻来覆去睡不着,就笔直躺着硬邦邦的床上瞪着天花板等他回来。等着等着,心里忽然没来由地难受起来。她立即决定终止自己这种软弱的情绪蔓延,于是拉起被子蒙在脸上。时间缓慢地流淌着,她不但没法强迫自己入睡,反而越来越烦。她觉得这间没有窗子的水泥密室快让她窒息了。她开始如饥似渴地怀念他们共同居住的那片山野,怀念映亮窗户的午夜月光。
   他离开了整整一个下午,推门时看见她正贴在地上疯狂地做俯卧撑。
   “呵!在抓紧补课呢!”他似笑非笑地打趣说。
   她一声不吭地重复着原来的动作。
   “芋头,知道我去哪儿了吗?”他毫不介意她的冷淡反应。
   “不是不让我问吗?”她没好气地说,没有停下手里的动作。
   他向她挥了挥手里的纸袋,那上面画着一个的微笑的眼镜老头。由于情绪不佳,她的鼻子刚才忽略了诱人的烤鸡香气。
   “吃吧,今晚改善一下伙食。”他把纸袋子塞到她手里。以前她在路上吵着要进城去吃肯德鸡,他从来都是板着脸断然拒绝的。
   她默默打开纸袋,从里面取出一根鸡翅缓缓咀嚼起来。不知怎么,她觉得电视广告里的香辣鸡翅并不像想象中那么好吃,而他今天反常的殷勤也让她心里莫名其妙的不是滋味。
   才吃了两块,她就把纸袋推到一边,用附赠的餐巾纸小心翼翼把手擦净。
   “不吃了?”他似乎有点意外她的胃口会这么差,随即又取出一个硬纸袋,边向她展示边说:“芋头,再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从明天起你可以恢复女儿之身了。瞧,这是我给你买的新裙子。”
   她打量了一眼,那是条浅黄色的连衣裙。看得出是他精心挑选的,料子不错,也适合她的身材,款式淡雅可爱,裙摆上还缀着一些圆圆的绒毛小球。换在平时,她一定会迫不及待地试穿起来。但是此时此刻,她只礼貌地对他说了声“谢谢”。
   “你不想试一下吗?”他观察着她的反应,似乎觉察到了什么。
   她把可爱的连衣裙拿在手里反复端详,然后摇了摇头说:“不想。”
   “为什么?”他并不掩饰自己的诧异。
   “因为我想做个男孩。”她决然地宣布。
   “你说什么?”
   “我说我想做个男孩。我再也不穿女孩的衣服了!”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他恢复了遭遇意外时惯有的冷静。
   “因为你已经把我变成了一个男孩!”她气势汹汹地瞪着他,一把扯开了自己运动服的拉链,里面是包裹着紧身马甲的裸体。“看看我的外衣、内衣、肤色,还有头发。我哪点像个女孩?干吗要给我买这条见鬼的裙子?”她越说声音越高,最后把新裙子远远扔到钢丝床的一角。
   “啪!”他狠狠甩手扇了她一下耳光,她小小的脸蛋上立刻留下了五道殷红的指印。
   她扭回头倔强地和他对视着,就像他们初次相逢的那个晚上一样。不同的是,这一次他在她眼中看到了强忍的泪水。
   他蓦然间明白了她的心思。
   “我们不是有约在先吗?我只能给你安排一个比原来强的去处。”他沉闷地说。
   “我想跟你一起流浪。”她低声说,这话一说出口心里就觉得痛快。
   “不可能。”他比她想象的更为冷酷,根本没留考虑的余地。
   “为什么?”她愤怒地大声问道。“我们可以像以前一样用假名字,我仍然可以扮你的弟弟,我愿意永远剃光头穿男孩的衣服,我保证以后样样都听你的,不发脾气,不骂脏话,不撬锁,不扔东西,我会每天帮你洗衣服、收拾屋子……”她滔滔不绝说得很快,仿佛害怕他随时会打断,而一旦被打断就会永远失去机会。
   他点起一支烟,沉默地聆听她喋喋不休的告白。直到她彻底安静下来,他才吐了个烟圈,平静地说:“人我早就给你选定了,跟着她虽然也有危险,至少比在我身边安全。我去县城办假证件的时候就在电话里和她约好了。要不是因为欠过我一个人情,她绝不会给这么大的面子。她会提供你所需要的训练便利,还会教你许多从我这里学不到的东西……”
   他最后看着她专注地说:“你要听话!好好休息,明早五点我送你去市里和她见面。”
   也许看出不可能改变他的心意了,她愣愣地坐在床沿上不做声。
   他不再理会她的反应,起身把那条新裙子纹丝不乱地叠好,放进她的随身书包。像忽然想起了什么,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新手表递到她面前说:“给你的临别礼物。”
   她用双手捧起它。这是个专门给孩子佩戴的塑料电子手表,款式小巧美观,正中央刻着一个米老鼠头像,正顽皮地朝她咧嘴大笑。
   她忍不住扑哧一笑,一滴眼泪随之滴落在米老鼠的耳朵上。
   “我们以后还会再见吗?”她把卡通手表小心地放在枕头底下,然后抬起头问。
   “我想不会。”他诚实地回答,过了会儿又平静地说:“你应该把我忘掉,连同你的过去一起忘掉。”
   她愣了片刻,乖顺地点了点头。
   “睡吧。”他觉得应该是时候中止这场谈话了。
   “我可以再提最后一个要求吗?”她认真地问,看着他和衣在自己身边躺下。
   “什么?”
   “我想再抽一支烟。”
   “嗯……”
   她从他手里接过香烟和打火机,娴熟地给自己点上,接着又为他点了一支。
   他衔着香烟伸手拉灭电灯。黑洞洞的屋里一片死寂,只剩两个通红的烟头在一明一灭地闪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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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4-2 17:58:5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天早上,他们趁着天穹还没亮透就去前台办理退房手续。由于客人赶早是常事,值夜的接待员毫不怀疑地为他们草草结了帐,甚至没注意到她已经换了女孩的装束。
   她本来不打算换这条新裙子。虽然第一眼就对它非常着迷,她却很反感他一贯扮演的主宰者角色,她讨厌在相处的最后一天还由他控制着局面,由他决定她的服装。她更希望他们之间能以一种更公平更成人化的姿态告别,就像昨晚一起抽烟的时候。
   但是在出门的一刻,她还是改变了主意,顺从他的意思换上了这条连衣裙。原因很简单,她希望自己在他记忆中烙下的最后形象是个百分百的女孩,尽管头发才寸把长。
   在长途车站并肩候车的时候,她不时偷偷观察他的表情。她发现换上裙子后他就不太跟自己说话了,甚至很少正眼看她。他背着帆布包的样子很帅,像一株劲松笔直挺立在晨曦中。
   他严肃地抬起手腕看了看表,望着前方低声说:“还差两分钟。”
   公路远处是一片混混沌沌的灰暗,因为天色尚早,整条路上连个人影都看不见。一阵疾风裹挟着深秋的寒意从侧面里吹来,冻得她打了个哆嗦。她有意无意朝他身前靠了靠,暗自埋怨他非要自己穿这条见鬼的裙子。
   两道雪亮的光从晨霭深处射来,她下意识地转过头,望见一个模糊的汽车轮廓正在快速向这边驶近。
   “车来了!”她心情复杂地喊道,又一阵寒风拂起了她浅黄色的裙角。
   他的反应令她非常意外。他猛然用双臂搂住她的肩膀,几乎把她小小的身子掉转180度整个搂到了自己怀里。
   “你干嘛?”她立刻红着脸嗔怪地瞟了他一眼,却发现他的神色不像是在开玩笑。
   “立刻上车!”他伏在她耳边低语说,那股熟悉的雄性气味让她舒服得汗毛直立。
   迷糊中,她发现汽车已经在他们面前停住。他二话没说就抱着她跳上了敞开的前门。他朝哈欠连天的男驾驶员点点头,迅速往投币箱的缝口塞进了一张纸币。车里零散坐着寥寥几个睡眼惺忪的乘客,他大步走到最后一排无人问津的连座前,轻轻把她放在右边角落的位子上,自己紧挨她坐下来,甚至把她挤到了车厢边缘。
   “干什么啊?你左边不是都空着吗?”她抑制着心跳抗议说,他这种突如其来的亲昵让她手足无措,即使在山野独处的那些日子里这都是不曾有的。
   汽车在一阵颠簸中启动了,几秒钟后就把旅馆甩在了视野外。他仍然警觉地向后观望了一阵才转过头来。
   “别说话!认真听好!”他压低声音贴在她耳边说。他完全不必这样,其实离他们最近的乘客也在六排之外。
   她注意到他的手仍然紧紧搂着自己的腰,并且他的胡子茬把她耳根刺得痒痒的,跟着全身开始发软。她无力地挣脱着他的搂抱说:“你……你别这样……”
   “听好,芋头!我下一站就要下车,你一个人乘到终点,按这上面的地址去找那个人。”他郑重其事地说道,然后在她手里塞了张纸条,抓住她的手握了握。
   “什么?”这意外的变化让她吃了一惊,她直起身子认真审视他,才发现他的脸色异常苍白。
   “你怎么了?”她睁大眼睛问。她很快察觉自己抓着纸条的那只手黏糊糊的,她低下头就看见了指头上的血迹。那不是自己的血,而是从他手里沾过来的。她哆嗦着掀起他的夹克,那下面是被鲜血浸湿的衬衣。那件衬衣是新换的,还残留着自己亲手浆洗时留下的香味。
   他用大手准确地堵住了她的双唇,把那声魂不附体的尖叫及时扼杀在了她的胸腔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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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4-2 17:59:29 | 显示全部楼层
“别出声!给我块毛巾!”他低声警告说,口气仍然保持着一贯的威严。
   “这……这是怎么……回事?”她带着哭腔问,一开口牙齿就不争气地打战。
   “别慌!是一颗子弹射进了我的胸部。”他说话的样子有些吃力。
   “啊!什么?子弹!为什么?……什么……什么时候?”她语无伦次地问道,手忙脚乱地从背包里抽出一块毛巾。
   他接过来立刻把它放进夹克底下紧紧按住,然后闭上眼仰天喘了口气,缓缓地说:“就在车站上。”
   “不可能!我们等车的时候那里根本没人!”
   他轻轻摇了摇头,脑门上沁出的汗珠密密层层。“对方用的是长距离狙击步枪。还记得路对面的建筑工地上有座没完工的高楼吗?那家伙一定就在天台上,说不定还伏了一整夜!肯定是我昨天下午进城时被盯上的。”他毫不犹疑地推断说。
   她被他这种异常的冷静镇住了。要不是额头上暴起的青筋证明他正在用意志力对抗创口的剧痛,她简直怀疑他是否是血肉之躯了。
   “你会死吗?”这是她此刻最担心的问题。
   他闭上双眼,沉默了片刻才说道:“我很走运,动脉和内脏好像都没被打穿。大概对方原打算一枪命中心脏,今早的强风却给弹道造成了轻微的误差……现在的问题是子弹还嵌在肌肉里,半小时内得止住血并把它取出来。”他越说越慢,看得出这消耗了他相当的体力。
   “疼吗?”她忍不住又问,一出口就发觉这个问题很愚蠢。
   他沉重地点点头。
   “我叫司机立刻送你去医院!”这个闪入脑海的主意立刻让她振奋起来。
   他一把抓住她的手,用含义复杂的目光注视着她。
   她拯救他的决心渐渐被他坚若磐石的目光融化了。她甚至隐隐猜到了他的苦衷,这也大致印证了自己原先的猜测。一旦因枪伤住院,就免不了抛头露面,而这可能是他最不愿发生的事。相比之下,也许他更愿意不为人知地伤重而死。
   为什么他要这样?为什么他这样轻视自己的生命?
   一阵突如其来的委屈啃噬着她,眼泪禁不住顺着脸颊滑落下来。
   他伸出手轻轻拭去她的泪痕,疲惫地嘱咐说:“别管我……下一站快到了,我要走了……擦掉手上的血迹,别让人看见。”
   “我跟你一起下!”她用餐巾纸抹完手,突然抬起头说。她觉得自己从没像此刻对一件事这么确定过。
   他认真地望了她片刻,忽然微微一笑。那正是她久违的笑容,像一阵煦风掠过冰川。
   他伸手搂过她的脖子,凑到她耳边轻轻说:“听话!忘了我!”
   她觉得颈根处一紧,接着脑袋一阵眩晕……
   一小时后,趴在座椅上昏睡的她被司机连声催醒,发现长途汽车早就驶到了A市的终点站,空荡荡的车厢里只剩下她一个乘客。
  
   爱妮莎从柔软的地毯上重新抓起酒瓶,把残余的啤酒一股脑倒进嘴里,然后摇摇摆摆地走到卫生间。洗漱镜里的女人面容憔悴、衣衫凌乱,双眸被酒精刺激得布满血丝。
   她突然把啤酒瓶“砰”的一声重重砸在大理石台沿上,敲碎的玻璃片屑跟着四散乱飞。
   “忘了我!——这可是你说的。”她面无表情地对着镜子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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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4-2 17:59:4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二章
  
   早晨,陆平接到了舒畅从家里挂来的电话,说主治大夫突然通知她今天带舒展去医院做心脏拍片。医生的这个临时决定让陆平多出了一天空白,他猜想今天也许注定要发生什么。
   他的直觉没有错。九点多钟,他的手机再次被陌生号码拨响了。他注意到这次屏幕上显示的号码和昨晚不同。这可以理解,打匿名电话的人不会傻到冒着暴露的危险反复使用同一部话机。让他费解的反而是对方昨晚为什么会从同一间话亭给他拨了两次电话。
   他推测有两种可能:一、打电话者是受命行事的新手,欠缺经验,行事之前考虑不够周密;二、打电话者昨晚状态不佳,老江湖一旦精神涣散也会犯低级错误。如果是后者,那么话筒里长时间的沉默就可以理解为一种举棋不定的态度。
   无论如何,对方如今已经发现昨晚的一时失策,并及时作了补救。
   他把手机举到耳边,用力按下通话键。
   “是陆先生吗?”这回一接通对方就开口了。是个女人,从嗓声判断年纪还轻,但说话老到,给人很有分量的感觉。虽然他不确定她是否用变声话筒对声音做了伪装,但他预感这将是个难缠的对手。
   “请说。”他不动声色地回答。
   “有空出来聊聊吗?”女郎语气平板地问。
   “我想我起码有权知道自己正在和谁说话。”陆平毫不犹豫就把这个生硬的邀请顶了回去。
   “见了面你自然就会知道。”对方答得不温不火,并没有被他激怒。他在心里又暗暗给她加了一分。
   “我们以前通过话吗?”陆平谨慎地问。
   “……”
   “昨晚那两个电话也是你打的?”
   “……”
   “为什么不说话?”她的沉默本身已经给出了答案。
   “你真罗嗦。”女郎故作讥诮地说。陆平怀疑她在掩饰着什么。
   “为什么不直接上门找我?”
   “你那里被人24小时监控着。你自己还不知道?”女郎对着听筒放肆地冷笑了一声。
   陆平暗吃了一惊,随即凭直觉采信了女人提供的情报。他故意反问说:“我凭什么要相信你?”
   “因为你没有别的选择。”女郎摆出居高临下的姿态。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陆先生,我不想浪费时间。我知道你是谁,也知道关于你的一切。老实说,你目前的处境很危险。和我会面是你化解这场危机的唯一机会。”
   陆平觉得这个女郎很懂得通过虚张声势控制局面。他故作不屑地说:“是么?”
   “信不信由你。下午两点,我在市郊天宁寺的塔林遗迹等你。出门记得甩掉尾巴。”
   “如果我不去呢?”他试探说,心里很欣赏这个年轻女郎的简练风格。
   “那我只好等着给你收尸了。”她轻描淡写地说,然后啪的挂断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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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4-2 18:00:07 | 显示全部楼层
 陆平抱着脑袋仰躺在床上思忖了一阵,决定按照神秘女郎指定的时间地点去赴约。此举当然存在着一定风险,因为他甚至对约会另一方的身份还一无所知。但从直觉上讲,他认为女郎透露的情报可信度比较高。比如说她提到的监控如果确实存在,这多少就可以说明住所发生过的那些怪事了。
   这样看来,出于某种原因,他目前正处在两股非官方势力相互交织的监控之下,处境非常不妙。如果再综合考虑警方的因素,形势就更为复杂了。
   要扭转一边倒的被动局面、认清藏在暗处的对手,这次迫在眉睫的约会倒是一个机会。并且,他并不认为如果自己对约会置之不理,神秘女郎就会对大发慈悲放过自己。
   该发生的一切终究会发生,不过是个时间问题。
   陆平这么想着,心情渐渐平静下来。他脱去汗衫,起身从衣柜里取出那件米白色的防弹背心套上。它轻柔体贴地包裹着他的躯干,给他坚实可靠的安全感。他满意地穿上衬衣长裤,又从放在卫生间的防水软包里掏出一片包装完好的飞鹰牌刀片塞进裤袋。
   出门前,他关掉了手机,把它留在屋子里床上。
   走上吉祥街没多久,他就发现身后有人盯梢。那个男人三十多岁,戴黑框眼镜,穿着朴素得体,外表像个文弱而有教养的知识分子。男人的跟踪技巧很专业,没经过训练是达不到这种程度的。他懂得根据人口密度与目标之间保持合理的距离,还能灵活地借助沿路的地理优势和隐蔽物不断掩护自己的行动,并且令近在咫尺的人也毫无察觉。
   陆平确定自己从未见过这人。以前每次和舒展外出,他都会留意周围是否有可疑迹象,确实没发现过任何异常,也许当时监视一方相信他和孩子在一起不会做出格的事。
   陆平注意到跟踪者始终只有眼镜男人一个。他故作悠闲地手插口袋信步穿过一片街区,停在一个人头拥挤的公交车站。汽车可能脱班了一段时间,越集越多的候车人正纷纷抱怨咒骂。眼镜站在候车人群外围向这边张望着,显然害怕目标脱离自己的视野。
   陆平冷笑着抽了支烟,他很熟悉住在这个地区的底层市民挤公交的状态。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不久,一班开往市中心的汽车驶近车站。陆平随着争先恐后的人潮向后车门涌去。因为怕被甩掉,眼镜在匆忙间做出错误的决定,他辟开人群费九牛二虎之力先于陆平挤上了前车门。直到车子像装满沙丁鱼的罐头似的关门启动,他才意外地发现陆平还留在站台上,正和其他那些上不了车的人一样露出懊恼的表情。
   陆平目送公交车走远后立刻跳上一辆出租车,朝另一个方向驶去。他斜倚在后座上又点了支烟,告诉司机在市内随意兜兜风就可以。
   陆平猜测眼镜原来的任务也许仅仅是监视。他犯的第一个错误是孤身跟踪目标,有条件的话他应该请求支援,两人以上交替跟踪被甩脱的可能性会大大降低。其次,眼镜还缺乏跟踪者必须具备的冷静心态和应变能力,他本应该在确认陆平登上公交以后再打车远远跟上的。
   陆平虽然对S市市容还很陌生,但搬来这里之前他曾花时间研究过全市地图,已经把包括郊区范围的每条街道、公路、公交线都深深印刻在脑海中。这样做的好处是可以用丰富的信息量提高机动能力、争取时间。他记得,刚建国的时候有位开国名将就是用这种方式利用首都地图的。
   司机在他的要求下沿着市中心纵横交错的街道连跑了三圈。这是检验是否有其他车辆尾随的最老掉牙的方法,因为任何思维正常的人都不可能开车绕着同一块地方不停地打转。
   最老掉牙的方法往往最有效!
   陆平随即指点司机沿着一条环线往市郊行驶,那正是前往天宁寺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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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4-2 18:00:22 | 显示全部楼层
陆平抱着脑袋仰躺在床上思忖了一阵,决定按照神秘女郎指定的时间地点去赴约。此举当然存在着一定风险,因为他甚至对约会另一方的身份还一无所知。但从直觉上讲,他认为女郎透露的情报可信度比较高。比如说她提到的监控如果确实存在,这多少就可以说明住所发生过的那些怪事了。
   这样看来,出于某种原因,他目前正处在两股非官方势力相互交织的监控之下,处境非常不妙。如果再综合考虑警方的因素,形势就更为复杂了。
   要扭转一边倒的被动局面、认清藏在暗处的对手,这次迫在眉睫的约会倒是一个机会。并且,他并不认为如果自己对约会置之不理,神秘女郎就会对大发慈悲放过自己。
   该发生的一切终究会发生,不过是个时间问题。
   陆平这么想着,心情渐渐平静下来。他脱去汗衫,起身从衣柜里取出那件米白色的防弹背心套上。它轻柔体贴地包裹着他的躯干,给他坚实可靠的安全感。他满意地穿上衬衣长裤,又从放在卫生间的防水软包里掏出一片包装完好的飞鹰牌刀片塞进裤袋。
   出门前,他关掉了手机,把它留在屋子里床上。
   走上吉祥街没多久,他就发现身后有人盯梢。那个男人三十多岁,戴黑框眼镜,穿着朴素得体,外表像个文弱而有教养的知识分子。男人的跟踪技巧很专业,没经过训练是达不到这种程度的。他懂得根据人口密度与目标之间保持合理的距离,还能灵活地借助沿路的地理优势和隐蔽物不断掩护自己的行动,并且令近在咫尺的人也毫无察觉。
   陆平确定自己从未见过这人。以前每次和舒展外出,他都会留意周围是否有可疑迹象,确实没发现过任何异常,也许当时监视一方相信他和孩子在一起不会做出格的事。
   陆平注意到跟踪者始终只有眼镜男人一个。他故作悠闲地手插口袋信步穿过一片街区,停在一个人头拥挤的公交车站。汽车可能脱班了一段时间,越集越多的候车人正纷纷抱怨咒骂。眼镜站在候车人群外围向这边张望着,显然害怕目标脱离自己的视野。
   陆平冷笑着抽了支烟,他很熟悉住在这个地区的底层市民挤公交的状态。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不久,一班开往市中心的汽车驶近车站。陆平随着争先恐后的人潮向后车门涌去。因为怕被甩掉,眼镜在匆忙间做出错误的决定,他辟开人群费九牛二虎之力先于陆平挤上了前车门。直到车子像装满沙丁鱼的罐头似的关门启动,他才意外地发现陆平还留在站台上,正和其他那些上不了车的人一样露出懊恼的表情。
   陆平目送公交车走远后立刻跳上一辆出租车,朝另一个方向驶去。他斜倚在后座上又点了支烟,告诉司机在市内随意兜兜风就可以。
   陆平猜测眼镜原来的任务也许仅仅是监视。他犯的第一个错误是孤身跟踪目标,有条件的话他应该请求支援,两人以上交替跟踪被甩脱的可能性会大大降低。其次,眼镜还缺乏跟踪者必须具备的冷静心态和应变能力,他本应该在确认陆平登上公交以后再打车远远跟上的。
   陆平虽然对S市市容还很陌生,但搬来这里之前他曾花时间研究过全市地图,已经把包括郊区范围的每条街道、公路、公交线都深深印刻在脑海中。这样做的好处是可以用丰富的信息量提高机动能力、争取时间。他记得,刚建国的时候有位开国名将就是用这种方式利用首都地图的。
   司机在他的要求下沿着市中心纵横交错的街道连跑了三圈。这是检验是否有其他车辆尾随的最老掉牙的方法,因为任何思维正常的人都不可能开车绕着同一块地方不停地打转。
   最老掉牙的方法往往最有效!
   陆平随即指点司机沿着一条环线往市郊行驶,那正是前往天宁寺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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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4-2 18:00:47 | 显示全部楼层
舒畅从医院一出来就开始不停拨打陆平的手机,移动网络的提示音却反复告诉她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中午,主治大夫风风火火赶进诊疗室,用难以置信的口气向忐忑不安的舒畅宣布:一个生理奇迹正在发生。当大夫比划着舒展新做的心脏拍片,继续详细说明孩子先天缺损的心瓣正呈现出自我修复征兆时,舒畅几乎晕厥了。
   这的确是个奇迹!是舒畅六年来一直梦寐以求的奇迹!
   但她知道它的缔造者既不是医生,也不是上帝,而是蜗居在吉祥街贫民区的一个不起眼汉子。
   她蹲在地上紧紧搂住舒展,一遍遍地狠命亲吻着他的脸蛋,禁不住泪流满面。
   “妈,你哭了?”舒展不安地望着她,同时努力想从她的怀抱里挣脱。
   “妈妈没事!”她摸了摸舒展的后脑勺,哽咽着声音说:“舒展,你的病快好了,你高兴吗?”
   仿佛是注意到自己的失态。她用纸巾飞快地拭了拭眼角,扭过头不好意思地向大夫莞尔一笑。
   “高兴!”舒展没心没肺地答道,一边做了个展翅飞翔的姿势,在诊疗室里打起转来。
   舒畅直起身子,撩了撩鬓边的发丝,亢奋地问:“舒展,你想去哪儿玩?妈妈今天请你。”
   舒展立刻停止飞行动作,转着眼珠开始漫无边际地发挥想象力:“我想……去肯德基、郊野生态园、大时代娱乐城、海底奇观……还有……”
   “你狮子大开口啊!”舒畅嗔怪地戳了一下他的脑袋,“就吃肯德基,然后去郊野生态园。”
   “耶!”孩子快活地蹦跶了一下,然后拉住舒畅的手说:“你可以多请一个人吗?我想带上陆平。”他知道舒畅早就习惯了自己对这个叔叔直呼其名。
   “当然行!”舒畅痛快地答应道,心里随即涌过一股深沉含混的暗流。一对成年男女领着一个孩子出游,不管名义上怎么光明正大,这种格局多少都带着暧昧的指涉,但这层思绪很快被此刻的高涨情绪冲散了。
   出乎意料的是,她竟然没有联系上陆平。她在舒展的催促下连续打了十多个电话,还发了三条短信,始终没有回音。
   就这样带着一丝浅浅的失落,她和舒展两个在郊野生态园度过了自孩子出生以来最畅快的一段时光。
   下午两点多,她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
   “一定是陆叔叔!”舒畅眼睛一亮,对身边正在对猴子做鬼脸的舒展说。
   没想到手机里传出的却是宋晓锋严肃的声音:“舒畅,你在哪儿?”
   “我和舒展在一起。我上午临时调休了,有事吗?”舒畅不自觉地秀眉一蹙。
   “你马上来局里,捷程一案有了新发现。”
   “是。”顶头上司的命令她只能服从,虽然他公事公办的口气让她很不舒服,而且她一点不想让这样宝贵的一天提前结束,
  新线索?难道那个长头发嫌犯已经被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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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4-2 18:01:04 | 显示全部楼层
 车到天宁寺山脚下,计价器上的数字跳过了90。陆平掏出一张百元钞票,示意司机不必找零。他下车后看了看手表,比约定时间足足早了两个小时。
   山脚的停车场附近开着几家规模很小的纪念品店、小吃铺,看来寺院的香火多少拉动了一点周边的服务业。陆平随意在一家饭店草草吃了点东西,立即动身上山。
   蜿蜒而上的山路一直延伸了两里多地,苍松翠柏夹道成荫掩映生姿,衬托出一排清幽静谧的佛国气象。身后,一位导游小姐正在用高音喇叭向拾级而上的游客们介绍景点历史:“各位游客,天宁寺始建于三国时期,原名法性寺,东晋时又名王园寺,相传禅宗祖师达摩曾于梁大通元年来此传经,到南宋年间定名为天宁寺。据说,在天宁寺求到的签非常灵验,善男信女们因此慕名而来络绎不绝。等会儿,各位有兴致的话不妨也试一试。”
   聆听者们脸上都显出跃跃欲试的神色。陆平心中不以为然,用浅薄的迷信宣传吸引弱智游客已经成了风景点的惯用手法。在他看来,天宁寺相当冷清,客流量与这位导游的描述相差很远。因为时间还早,他决定跟随这个旅行团在寺里游逛一番,顺便熟悉一下环境以应付可能发生的变故。
   导游小姐个子不高,但长得相当漂亮,还穿着前位的热裤和露脐装,惹得一些男游客频频将视线集中在她苗条的腰身和雪白的大腿上。她却好像对这些露骨和偷偷或的注视毫无觉察,依然对所有人报以善意的微笑。在她绘声绘色的讲解声中,众人不知不觉游过伽蓝殿、瘗法塔、碑廊、睡佛楼、大悲幢、风幡堂、六祖殿,最后来到最里层的大雄宝殿参拜佛祖。
   游客们纷纷磕头许愿,然后虔诚地向伫立在一旁的执事和尚求签。陆平抱着双臂仰起头装作欣赏红漆柱子上悬挂的楹联。经过一路的观察,他始终没有在这批人中发现发现任何可疑的行迹。
   “先生,您喜欢这两句话吗?”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突然从背后响起。他扭过头,美貌的导游小姐不知何时已站到了身后,正笑吟吟地望着自己。
   陆平索性装模作样地拖长调子念道:“过去现在未来会心一念即是;天上地下人间幻化三千非真……有意思,的确有意思……”
   “哦?您觉得有意思在哪里呢?”
   陆平连忙摇头说:“我根器低劣、业障缠身,与佛门素无因缘,哪敢在清静之地妄语?”
   导游小姐饶有兴致地说:“到了这里,就算是有缘人。看先生的样子早已胸有定见,跟我说说又何妨呢?”
   陆平稍作思忖,郑重地说:“好吧。依我所见,这两句话是描述佛性不受时空制约。会心一念,是说佛魔皆由心作,一念之差,天壤之别,种种得失福祸因缘果报全是从此而来。幻化三千,是说天堂地狱种种处境都属幻象,虚妄不实,其中实相不因众生喜怒爱憎而有所增减。正所谓:千江有水,万里无云,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每个人的救赎之道就在自己的一颗心。”
   他意识到自己话多了,立刻收尾说:“我这是禅外说禅的野狐禅,望文生义,信口雌黄,小姐别见笑。”
   导游小姐专注地听完,点了点头说:“先生解的真好!只是这种说法宗教理想化色彩太浓,不能让我完全信服……天堂地狱、快乐痛苦乃至行善造恶有时更像是由命运决定,而违背了人类自己的意志。古希腊的悲剧不就是想说明这个道理吗?”
   陆平不想在这个深奥的问题上继续探讨下去,就自嘲地一笑说:“也许吧!没想到小姐也是个思想家。”
   导游小姐望着他的脸怔了一下,随即抿嘴一笑,指着其他游客说:“先生为什么不像他们一样求支签呢?”
   陆平淡淡地说:“我不信这个。”
   “还是求一支吧!这里的签很灵的。”她不依不饶地恳求道。
   陆平想,她一定把我误当成团里的游客了。他注意几个男游客正从远处向自己投来嫉妒的目光。为了尽快摆脱这个女人的纠缠,他勉强点了点头,从执事和尚手中接过签筒,随手摇晃了几下,一支竹签“啪”的一声掉落在地上。
   导游小姐殷勤地替他弯腰拾起竹签,低头看了一眼,默不作声地递给他。
   陆平见上面写着四句话:“阴里详看怪尔曹,舟中敌图笑中刀,藩篱剖破浑无事,一种天生惜羽毛。”他把竹签还给和尚,正要转身离去,却听导游小姐问和尚:“师父,这四句话是什么意思啊?”
   和尚叹了口气,低声说:“小姐,这签说的是武侯与子敬同舟,骨肉乖张,操戈入室,面上春风,胸中荆棘,乃是支下下签。”
   “啊?那有什么开解的办法吗?”
   和尚耐心地解释说:“大难临头之际,自家人万万不可妄动戈戟、互相猜忌,如果双方能消除隔阂、同舟共济,则逢凶化吉,大祸也就消弭于无形了。”
   陆平不为所动地打断说:“敢问师父塔林怎么走?”
   和尚双手合什,恭敬地回答说:“这位先生,从大殿这边的侧门出去,沿着石子小径走五百多步,就是敝寺的塔林遗迹。名为塔林,其实无甚可观之处,只有寥寥六七座石塔,平时极少有上香的客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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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4-2 18:01:18 | 显示全部楼层
和庄严雄伟的前殿相比,寺院背后另有一番清幽素淡的风光。依地势起伏的石子小径通往后山,两边栽着郁郁葱葱的杜鹃丛和茶树,一路除了鸟语花香,看不见什么人迹。
   小径末端是一片空旷无人的开阔地,零零落落矗立着几座四五米高的古塔,灰白色的砖石塔身已经残旧不堪,明显刻蚀着岁月的痕迹。
   站在塔林前,陆平举目四望,这里已经到了路的尽头,游客除了掉头返回别无选择。远方群山肃穆地环抱着这片塔林,偶尔有一两只白鸟从青天飞掠而过。
   看起来对方还没到!
   这种典型的南方丘陵地形让陆平消除了几分戒备心理。从这个制高点向下俯视,几百米之外的动静尽收眼底。即使对方企图伏杀自己,狙击手选择这个地点埋伏也毫无优势可言。
   手表上显示1点52分。陆平从容地点起一支烟,开始平心静气地等候。他的目光始终守着自己来时走的那条茶树小径,它是到塔林来的唯一通道。
   烟抽了半截,他超乎常人的听觉渐渐捕捉到远处传来的一阵细碎脚步声。来人的步子虽然轻捷,却没有刻意掩饰自己行藏的意图。
   陆平丢掉烟头,用鞋尖碾灭余烬。随着脚步声临近,一个窈窕身影现身在小路尽头的那片灌木前。
   “陆先生,让你久等了。”导游小姐低声向他打招呼,她脸上浮现出的沉静和刚才判若两人。
  
   “说吧,风风火火找我到底什么事?”一进刑侦队办公室,舒畅就没好气地把头盔扔在桌子上。要不是宋晓锋的催命电话,她今天的好心情本来可以持续下去。
   宋晓锋的目光离开桌上的文档转移到她脸上。他关切地问:“孩子安置好了吗?”
   “送幼儿园临时托管了。”舒畅恶声恶气地回答。她才不相信他真会因为给下属的家事造成麻烦而内疚。
   “我要你看看这个。”宋晓锋突然恢复了领导居高临下的口气。他把手头正在浏览的文档推到舒畅面前。
   舒畅对他这种瞬间变脸的冷血作风早就司空见惯了。她低头凝视着眼前这本文档,视线立刻被右半页上打印的一幅彩色照片吸引了。照片撑满了大半张页面,拍的是一具尸体脸部的正面特写。
   这是个中年男人,面部已经被水浸泡得肿胀变形,样子丑陋可怖,但依稀还分辨得出本来面目。她对这个男人的相貌完全没有印象。文档的左半页打有几行简短的文字,记录着尸体的年龄、身高、体重和皮肤表面的一些显著特征。
   舒畅注意到死因一栏里明确标注着“溺死”两个字。
   舒畅翻到下一页,换了张年轻女人的照片,皮肤因为过度吸收水分显得苍白浮肿。死因也是“溺死”。她又随手翻了几页,下面连着几个死者都是男性,死因仍然还是“溺死”。
   “这些是什么照片?”她把文档放回桌上不解地问。凭记忆,她就可以确定S市近年的刑事档案里没有这个案子。
   宋晓锋解释道:“两个月前,市局接到T市刑侦队长齐克发过来的传真,内容是一份死亡人员的协查通知,这就是八位涉案死者的照片和尸检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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