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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初雪

《非人间》——梦窥 八个灵异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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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3-12 17:14:07 | 显示全部楼层
多多点头说:“人无力改变有些事情,很多东西一去不复返。时间、脱落的牙齿和眨眼就消失的感情……”男人若有所思说:“你很在意过去,尽管这让你难受。”多多又点头。“是从脚踏车上摔下来都会受伤。谁没有有伤痛的记忆?除非他不是人。”
  男人的脸色蓦然苍白。他沉默,停顿片刻说:“多多!你是个孤单的女人,我会一直陪你喝酒的。”昨晚,这是男人说的最后一句话,不知道算不算一个承诺?多多不介意,她只是笑,然后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爬在酒桌上,隔着酒杯看男人。望着他恍恍惚惚的面孔,多多不再言语,直到睡熟。她终于醉了。
  舞舞笑着问多多:“男人说要一直陪你喝酒?可他今晚没来。大傻瓜!”
  多多反问:“有什么关系?我喜欢听这样虚假的承诺。” 多多用力喝酒。曾经她有人说过,走在拥挤的大街上,人会冒出古怪的想法。假如人流中,有一个陌生男人在那一瞬间叫住她,说:“我陪你,跟我走。”她就会毫不犹豫地跟在他后面。这是一种奇特的感觉。
  “唉!”舞舞叹气,摇头叹气。“你完了。自暴自弃,自甘堕落。好久了,你还是无法忘记去年夏天发生的那事?”多多点头说:“是啊!它永远在我心里刻着咒语,不时流淌出血水,黑黑的……”舞舞挥挥手。“我不想再听,你说过一百遍了,一百遍。”多多念咒语:“手握孤单的宁静用来聊以自慰……”舞舞骂:“聊你个先人!”多多说:“没有将来,我们永远都是空虚,”舞舞撇撇嘴说:“漂亮就行。寂寞让你今晚更美丽。”多多摇摇头,一口喝光杯中酒,说:“没有刺激,毫无生趣……至少今晚我真的很无聊!走,回家。”她站起来,整理裙子。
  酒吧的音乐忽然变成哈伯格迷乱的If I Only Had A Brain,衬托午夜的清冷。话不能说得太绝对,多多忽然很后悔,就在她看见一群面目凶狠的人冲进酒吧后,她开始后悔,为什么不在无聊前消失。
  一群凶悍的流氓推开保安撞翻桌子,直径朝多多挤压过来,就像饺皮见到肉馅,瞬间将她和舞舞紧紧包住。一个光头出现在她们面前。流氓头子短袖,赤膊,青黑文身肌肉疙瘩暴起。多多不是不害怕。她知道中间这光头是什麽人,如果知道这个人还能够不害怕,那么她恐怕就不是人了。
  可多多的脸上却似乎没有半点害怕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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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3-12 17:14:24 | 显示全部楼层
失心人(2)
  
  
  雷老板的胖脸紧贴在吧台上,变形。他不喜欢这样,但脖子上有两把片刀。片刀没有寒光闪闪,但仍然很锋利,快要切进皮肉。保安脖子上也有刀,而且更多。客人一个接一个溜走,包括舞台下面打嗝的年轻人。酒吧里出事了,任何人,就算醉鬼都明白这一点。
  多多“呵呵!”直笑,笑到咳嗽,威士忌很伤人。她似乎不担心这些手腕上缠绕布条,布条裹着刀把的凶汉,就像他们仅是无聊路过来喝酒。
  “好啦!关门!请闲杂人员滚蛋!今晚老子要和多多做……爱!”光头说话时居然用了个‘请’字。他优雅地搂住舞舞,低头窥视多多的裙底。“不过……我们要先喝几杯酒,滋润。”
  刀锋顺着长发划过。多多只得重新坐下。她对光头笑说:“可惜我没空,让巴哥你又要白跑一趟了。”
  巴哥摸摸自己的光头,慢条斯理问:“哦?给个理由先。”他很有耐性,明白煮饺子也要花时间。多多说:“我得去赶一个约会……呃!本来不一定打算去,但是看见你就突然想走了。喝酒太多,我不想吐在光头上。”人群猛地围紧,巴哥眼露凶光。片刀停在多多雪白的脖颈上。巴哥拍打酒桌。“今晚无论谁约你,发哥还是阿拉伯王子,你都得先陪我喝痛快,上酒……”
  四瓶伏特加摆上桌子,开盖,没有酒杯,透明的酒液漂浮着血腥。巴哥说:“老规矩,一人一半,喝光。”
  多多问:“单挑?一人两瓶?巴哥这次不会再吐到府南河了?”
  “你喝光。哈哈!我的嘛!存起,回头和兄弟慢慢小酌。”巴哥搂舞舞的肩,捏胸、摸腿。他摇摇中指说:“男人不能喝醉,否则啥子都干不了,包括MAKE LOVE。” 傻瓜都明白他的意图。舞舞面色苍白,腰肢发软。她突然很想上厕所,非常想。巴哥的鼻子硕大,却心胸窄小。上个月,他同多多赌酒,一人喝光半瓶伏特加。多多摇摇晃晃回了家,他却爬在府南河边吐到半夜,熏死鱼虾。混夜场的人都有麻烦,她们已习惯,但这次不同,麻烦很大,真的大。巴哥很认真,甚至带了人,动了刀。今晚他铁定要吃多多。就像她是餐盘里的醉虾,还在蹦哒,但已经可以洗手,剥壳、含在舌头。
  
  多多皱眉。她忽然转头看着旁边的卡座,似乎对谁说话,又好像喃喃自语。“林先生希望约会的女人是一条醉虾吗?”
  “当然不喜欢。” 隔壁卡座突然传来一个声音。隔着暗花玻璃,朦胧的背影。
  多多笑说:“好吧!看来我只有答应林先生赴约了。但有一个条件。”
  “帮你推掉现在这个约会?”
  多多继续笑。“当然!我突然很不想喝酒,尤其和一个带刀的光头。”
   “成交。” 背影站起来。
  “踢踢踏踏”的脚步声,一张白净的面孔出现在人堆。一个模样好看的年轻人。他慢慢挤进刀丛中。这奇迹般出现的人,似乎漠视方寸空间内的萧杀气氛。片刀颤动,每个人下意识地看面色铁青的巴哥。只要他出声,随时都可以把来人的脑袋片开,就像切法式面包。巴哥没有动。久混道上的人都知道动手前要先探查对方的深浅,能走到现在,能带领十几个手下,他当然明白。“兄弟!那个道上的?”
  年轻人摇摇头,微微一笑,提起酒瓶。“喝了!先干为敬。”仰头抬手,伏特加爽快地入口。大口地喝。转眼间,半瓶酒水消失。就像喝假酒,白水中掺白水的假酒。众人骇然,倒吸凉气。这分明是伏特加,酒味可以熏死过路蚊虫的伏特加。
  巴哥抹了把光头,满脸横肉堆笑。“好酒量。不错!不错”就在这一刻。“咣当!”年轻人手中的酒瓶突然飞起来,猛然自上而下,盖在光头上。玻璃渣、酒水四溅,血水一塌糊涂。“啊……”巴哥惨叫一声,手捂头脸,栽倒进舞舞怀中。所有人呆若木鸡,张嘴、瞪眼。
  “喜欢喝酒?该你了。”年轻人一跃,跳上椅子,重重踩在巴哥两腿之间。再一跳,踏着桌子借力跃过人群头顶,落在身后的酒桌上。巴哥捂着下身,响起更嘹亮的惨叫,刺破抒情的音乐,刺在耳中,犹如杀生猪,剥活牛。
  “妈逼!砍死他。”
  “人呢?跑了。”
  年轻人的身影在酒吧门口一晃,关门,消失。一群人追出去,撞开门,刀磕得“乒乒“作响,听得牙酸。巴哥挣扎起来,血迹酒水,狼藉一片,模样狰狞。他伸腿踢翻桌子,冲出门。“日他先人,干死他。”声音怨毒,狠到入骨。
  酒吧里剩余的人打了个寒战,纷纷聚拢到窗口。
  
  年轻人并未远走,临风而立,站在府南河边,就像在欣赏水面上灯火通明的九眼桥。他不是游客,游客都跑光了。片刀挥舞,一群人扑了上去。七八部“嗡嗡”作响的割草机凶狠地对准一棵小草。
  多多深吸口气,心脏狂跳。任何人看到这种光景,心都会跳出喉咙。等着见到血水,“嘶嘶”乱冒的血水。
  出乎意料。年轻人并没有躺倒在地,也没有冒血。在人群中,刀光里,他以一种非常奇怪而迅捷的身法进进出出。人影横飞,有若排练剧情舞蹈,但跳舞的人在减少。几乎每隔一秒,就有人掉到河中,被他扔进水里,连刀带人,张牙舞爪,跌落污水,沉沉浮浮大呼小叫。
  叫好,鼓掌。酒吧里的人刺激得开心尖叫。
  很快,也就是喝杯酒的功夫,河岸上只剩双人舞。年轻人停下手,笑眯眯地看着孤零零的巴哥,目光上下打量,慢慢逼近,似乎在考虑扔他时,拎那个部位。“我自己跳,自己跳。”巴哥很清楚形势。他是老大,今晚肯定是要陪弟兄们夜游府南河了。
  “等着!”多多走出来,拿了一瓶伏特加递给他。“先喝光。”
  巴哥看着年轻人。年轻人点头哈哈大笑。“是啊!我差点忘了。请你喝吧!暖暖身。”喝酒,跳水。巴哥做得很潇洒,甚至比来的时候还干脆利落。多多冲着漂浮在水面上呕吐的巴哥喊:“记得以后戒酒啦……不然容易阳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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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3-12 17:14:37 | 显示全部楼层
舞舞见多多坐进奔驰,心有余悸,问:“你要去那里?”多多说:“去见林先生。”舞舞发愣。“林先生?啥子林先生?”多多眨眨眼睛。“你说呢?”舞舞醒悟,问:“他?天天来陪你喝酒那个男人?”多多打了个哈欠。“是啊!他约我去他家喝酒。”黑色奔驰的引擎发动,年轻人手握方向盘,优雅地对多多说:“让我等了一晚,你可真难请。”舞舞转头问他:“你又是谁?”年轻人笑说:“我!当然是林先生的司机。”
  
  车子随即开动,转眼间消失在九眼桥后。远处,警车警笛轰响,灯光划破夜空。舞舞怔怔发愣。林先生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物?连司机都这么神秘莫测。
  汽车出了市区边缘,丝毫没停留,竟然转上高速路。
  夜黑如墨。
  多多微微不安,对所谓林先生一无所知。目的地?企图?酒量好不一定就是豪侠,也可能是酒厂老板,变态的老板。“谢谢你的帮忙。你叫什么名字?”她打破车内沉默,同年轻人说话,试探。年轻人哈哈大笑。“明说了,我叫龙晖,是林先生的私人司机。今晚他不想再来在酒吧,但对你又有承诺在先,所以特意邀请你去家中喝酒。嘿嘿!你真是个特别的女孩。”
  多多说:“我?”
  龙晖说:“你忍了近半个小时才说话,不好奇?”多多摇头。“别人不想说,我为什么要问?何况我已经坐上车了。”
  龙晖点点头,突然递给多多一样东西,并打开车内灯。一封折叠的信签,挺括雪白的纸张,展开,散发出古龙香水味道。上面写着:“凌晨一点五十分,彗星袭月,天降流星雨。若在我书房饮酒共赏,妙哉!”这是很正式的邀请函,非常绅士。字迹苍劲,漂亮的钢笔字,下落龙飞凤舞的签名,多多勉强看出一个‘林’字,那还是因为心中有数。龙晖说:“林先生交代我,如果到酒吧打烊,你还不愿意赴约,再拿给你。”多多问:“为什么?”龙晖笑笑,没有回答,反问多多:“我很好奇,你怎么断定我就能替你解决麻烦?”多多将信签慢慢折叠成一个‘心’型。“看你更像保镖啊!有钱人的守护者。”龙晖说:“万一不是呢?”多多转头望窗外无边的黑暗。“随便吧!像我这样的人,无依无靠,只能随便。”龙晖体味到她的苍凉。“难怪你也不想问目的地。”多多说:“很远吗?我先睡会,到了叫我。”她寻了个舒服的姿势躺靠,闭目。
  
  汽车穿过一片别墅群,转进一条私家公路,路的尽头远远有一点缥缈的灯火。
  车灯黄蒙蒙照亮一小片路面,但仍然清晰地感觉到路边树木随时要扑过来的威压。城外的夜晚有些孤单,黑色缺乏安全感,让人清醒地明白无人可以填补灵魂的空缺。
  无风,微微起雾。
  多多走下车,仰望眼前的别墅。这栋四面围林的建筑物,曲线曲面,清新明快造型柔和。但在多多看来,黑夜、迷雾、彩色玻璃窗格中的灯光,别墅带着一种特别的神秘动感,好像蒙面的黑暗骑士,仅觉察得到他栩栩生辉窥视人的瞳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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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3-12 17:14:59 | 显示全部楼层
进入别墅大门,穿过私家花园,为多多引路的是一个难辩身份的女人。她衣裙华丽简约,笑容抚媚,碎步行走在旋转楼梯上,悄然无息。室内华贵的装饰和雕刻,宫殿般的富丽堂皇,让多多有些目眩,莫名压抑。
  
  四楼,在宽大的木门前,女人轻轻扣门。无人应答,敲门声在走廊上空洞回响。女人犹豫着推开门,进去片刻后又飘然出来,示意多多独自进房间。房门在多多身后徐徐关闭,森冷的气息扑面而来,房间内一片寂静。
  
  这是一间书房,约两百平米,宽敞,有三分之一是玻璃斜顶,下面是沙发,坐着,抬头能望见夜空。怪异的冷,墙角却有一个壁炉燃烧着木材,火焰跳动,光影晃忽。在火热的盛夏开足空调冷气,然后使用壁炉——这是有钱人无聊的设置?
  
  空无一人,除了多多。犹如爱丽丝步入迷雾森林,多多走在柔软的地毯上,环顾室内舒适的布置,茫然无措。突然,两条腿横放在沙发一动不动,出现在她的视野里。宽大的米色沙发,深色的裤,软面暗纹很刺眼。多多差点惊叫,幸亏没有,她看到了腿的主人。林先生深陷在沙发,在舒服酣睡,全然不知佳人已到。多多笑笑,松口气。刚刚一瞬间,她脑海中闪过惊悚电影片段。多多坐下,感到身旁的壁炉传来阵阵热气。糜夏、静夜、沙发、暖洋洋的火炉、半杯轩尼诗残酒,还有书。一本书跌落在地上。《巴黎的忧郁》——波德莱尔。书封题字:“人间是一座医院,每个病人都日思夜想着要调换床位。”虽然没阅读过,但多多喜欢这个书名。
  
  林先生熟睡的模样很乖,孩子般紧紧拥抱着布垫,从高挺的鼻子发出微响鼾声。“唤醒睡梦之神?”多多摇头,就在这样宁静中独坐也好,随意,让人放松。
  
  观察良久,多多发现了房间里独具匠心的布置。酒柜、书架、书桌、沙发,还有倾斜的玻璃屋顶。星空一览无遗,近得就像在头顶,触手可摸。这是一间梦幻般的书房,绝妙的布置构成竟然散发出某种特异的倾诉:达观与绝望,欢喜与悲伤,平静与混乱,真实与幻象。坐在黑夜里能感受彷徨和迷乱……房如人心,这个酣睡的男主人该有怎样的个性和情绪?
  
  水晶杯、轩尼诗酒、马爹利、路易十三……还有各种不知名的香槟、白兰地和红酒。多多望着酒柜中琳琅满目的酒瓶哑然失笑,林先生家中佳酿无数,他为何还要去酒吧买醉?书架上堆放着《神曲》、《百年孤独》、《贵族之家》、《罪与罚》、《白痴》、《猎人笔记》、《静静的顿河》《普希金诗选》、《死魂灵》、《一个人的遭遇》、《日瓦戈医生》、《谁之罪》、《苦难的历程》、《往事与随想》……这些数不清,看起来让人头晕的书籍,他都读过了吗?红木相框中有各种各样他的图片:登山、滑雪、冲浪、滑翔伞……一应俱全。在照片中,林先生乎无所不去,无所不能。多多喜欢其中一张,林先生站在一座不知名的雪峰上微笑,雪景有着强烈的对比色彩,大面积的悠黑和深蓝,仅在神秘光洁的雪山顶上隐见一末亮色,金色阳光落他的侧脸。多多注目片刻,发现林先生的微笑显出一种令人心神俱震的神秘感。淡泊、迷茫?还是伤感?
  
  在陈列架上所有的摆设中,最让多多感兴趣的还是各种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好像是一个小型世界文化艺术品展览。有菲律宾的手工木刻,抽象有趣;巴掌大小的风筝,印着古怪的图案、文字;绘有古印度地图的牛皮;一小块编织毛毯,当中镶嵌一颗古旧的玉石。这是真货?很夸张;一对阿姆斯特木履,色彩鲜艳到俗;古老相机的配件,金属质感冰冷;夏威夷草帽,贝壳;印有地安人头像的陶罐……
  
  “啊!俄罗斯套娃。”多多惊喜地发现一个绘着可爱图案的空心木制娃娃。套娃大小不一,一个套一个。娃娃的昵称叫做‘玛特罗什卡’,每一个都有独特的图案,是穿着俄罗斯民族服装的小姑娘。多多一共收藏着三套类似的娃娃,但林先生的这套藏品却非同凡响。莱姆树手工制作,从大到小,竟然共有十八件套,里头最小一个娃娃仅有小指甲大,内壁薄如蝉翼,雕工精湛,生动的镶金线条丝丝入扣。多多将这些胖嘟嘟的娃娃躺放在掌心欣赏,看她们笑脸如花。
  
  “在俄罗斯Zagorsk古镇买的。”一个声音突然在多多身后响起,吓得多多差点摔了娃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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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3-12 17:15:12 | 显示全部楼层
 林先生醒了,悄然站在多多身旁,懒洋洋地笑。林先生指着套娃介绍:“要做十五件套的娃娃,那么,每个娃娃的内壁要做得非常薄,木材一般需晾干五、六年,再经过十五道工序加工。不用工具测量,Zagorsk的艺术家们凭特殊的触感和经验就能完成。”多多赞叹:“但这是十八件套啊?”林先生点头说:“是啊!如今能有这样超凡技艺的工匠在世界上已经不多了,几乎是独一无二。”多多啧啧称赞,爱不释手。她小心翼翼将套娃放回原位。
  
  琥珀色的酒液滑过舌尖。轩尼诗1865珍传干邑的滋味馥郁香醇,具有独特的贵族甘美风格。林先生慢慢晃动透亮的水晶杯,陶醉说:“将酒含在口中,停顿在舌头唇齿间,就能体味到淡淡的果甜,然后感受出微妙的花卉、香料和胡椒的混合香气,和谐有致。”
  
  多多一口喝完杯中之物,问:“你请我来不是单纯品酒吧?”对于虚无的东西,她从来不幻想。林先生侧脸笑笑。多多说:“也不会是为了半小时一颗,可笑的流星?”林先生赞许地点头,突然说:“今夜,你愿不愿意陪我喝酒聊天?明早再送你回去。”他的请求十分怪异,非常唐突。多多淡然问:“陪你?一夜?”林先生点头说:“对!喝酒、聊天。”多多哈哈一笑。寂寞不需要钱买,并不是奢侈品。林先生说:“我付你报酬。”多多“喔!”了一声。林先生忽然讲了一个付费金额,数字竟然大得吓死人。任何人,包括石油王子听到都会吃惊。多多当然不例外,同样惊诧。林先生很有耐性,慢慢等着预料中的回答。
  
  “抱歉!”多多的额头微微出汗,她摇头说:“我不是职业陪聊。”林先生愣神,眯着眼,盯看多多,好像在研究一块恐龙化石。他说:“不要误解,我保证真的仅是喝酒,我和你很随意的闲谈。”多多再次摇头。就算有床戏,就算请一百个顶级应召女郎,就算整晚性爱,各种各样古怪的方式,他出的这个价码也绰绰有余。但多多不想接受。
  
  林先生略微失望,他微微一笑说:“你是个特别的女孩。”这句话的潜台词似乎是:“你很傻!”多多满意地笑笑,她把它看作称赞。放下手中的酒杯,多多说:“好了!酒也喝过了,算你守信。能不能送我回家?”
  
  “此刻吗?……呃!好吧!”林先生站起来,火光照应下看不清他的表情。男人的身影凸显寥寞。多多心里微微一颤,说:“谢谢你的酒,滋味真的不错。”多多走向房门,手已经握在门把上。
  
  “礼物呢?”林先生突然又说:“你可以随便挑选我房间里的任何一件东西带走,作为报酬。”他冲着俄罗斯套娃眨眨眼睛。多多望了一眼那件精致的小东西,犹疑片刻。林先生故作出来的狡谲,真有意思。林先生补充说:“这算是朋友方式的赠送。多多暗觉好笑,问:“朋友?呵呵!就因为喝酒?”林先生重重点头,说:“我认为,我们算是朋友。”
  
  多多望着林先生诚恳的目光,叹气,返身重新落坐。“也许不能同陌生人喝酒……唉!”
  这是一个很偶然的决定。世间有许多重大的事,往往都是在不经意间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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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3-12 17:15:30 | 显示全部楼层
 失心人(4)
  
  继续对饮。尝试着用一种古怪的方式品酒。林先生在酒中放少许盐,不加冰,用热水温。酒杯里弥漫出一个世纪的香醇。他和她喝得很慢,目光交织。林先生打破沉默说:“你好!我姓林。在今生,我的名字叫林正清。干杯!”他的自我介绍很古怪,多多却不在意,她说:“喔!林老板!我是多多,一个……”林正清打断多多的话:“一个多余的人?我也是。只要来到这个世界上,人人都是多余的。人世间,也许每个人都有名字,但也许不一定会认识自己。”多多轻吸一口气,杯中的美酒立刻迅速消失,她的眼神渐渐柔和。“请问林老板,你在前世的名号又是什么?”林正清说:“没有前世,什么都没有,一切都不存在。”
    “这么说,你认为自己还没有走过奈何桥,此刻仍然是一个鬼魂?”多多神色不变,暗暗查看灯下的阴影。浓墨重黑,冷气森森。
  林正清漫不经心回答:“或者……我仅仅是个孤魄,古语云‘魄’是失心鬼,可怜的亡魂整夜飘荡在阴阳界,苦苦寻找早已不存在的躯壳,却偏偏又忘记了自己曾经是什么模样,生在那里,死在何方。”多多笑笑,品味着他的话,心里蓦然难受。冥冥中很多人其实都像这样的失心鬼,没心没肺,却孤孤单单存在着透彻的刺痛。 
   
  林正清往壁炉里扔了几根木头。烟雾缭绕,火头晃动,他的手指修长白皙,怪异的白,似乎半透明。“怎么突然沉默?你好像不太愿意陪一个鬼魂聊天,担心天亮以后突然发现这里变成了坟地,而我则是白骨森森,蛆虫满身?”光影恍惚,他的眼神陡然尖锐。
  “死尸没什么好怕。坟墓中除了腐木枯骨,说不定还会飞出两只蝴蝶。”多多晃动着酒杯,喃喃说:“人心难测,活人才最为恐怖。”林正清微微吃惊。“你真是个特别的女人。”多多笑了,说:“今晚,你讲过两遍这话。其实每个人都会觉得陌生人很特别。比如你,明明和我处在完全不同的世界,却怎么突然去到酒吧?突然想找我聊天?什么特殊的缘故?”
  林正清沉默。“不回答没关系!我不是一个好奇的人……也省得你事后还要杀人灭口。”多多舒服地靠着沙发,蜷起脚。闪亮的凉拖鞋显得她的脚面尤其柔白。多多慵懒说:“但……到天亮前时间还很长,我们能些聊什么呢?”
  
  林正清点燃一支雪茄烟,深吐一口浓烟在两人之间升腾。“讲讲你的经历,你平时都做些什么?愿意,就随便说说。”多多说:“唔!从前有一个女孩叫多多,她的生活很随便……”林正清微笑。多多说:“吃饭、逛街、上班、喝酒、睡觉,天天都要走过九眼桥……同住的还有一个女孩叫舞舞,她在酒吧唱歌,很叛逆,写颓废的歌词。舞舞喝高兴了就喜欢大声朝台下喊:‘今晚喝酒谁最牛逼?’嗯!然后每天都认识不同的男人……她同我一样有一个好爱是喜欢睡觉,不分昼夜地睡。偶尔醒过来她就问我:‘多多,三点是几点?’。白天晕晕沉沉,夜晚精神,更晚就醉,吃宵夜,说胡话。走的时候舞舞会对烧烤摊的老板说:‘嗨!帅哥,给我来一打良心,我要打包带走,回家喂狗。’……逛超市,推车里很快就堆积如山,我在前面拿东西,舞舞在后面重新拿出来,对我嚷:‘你贪得无厌啊?’是啊!不知为什么,我觉得在琳琅满目的商品里永远都找得到我想要的东西,但永远都拿不完……”多多问林正清:“你呢?老板应该从来不用亲自购物吧?”
  “嘿嘿!”林正清仍旧是笑笑。多多嘲笑说:“真可惜,其实超市里充满意想不到的惊奇。里面有几条走道?呵呵!一百六十五条,来来往往,想走的话,永远走不完……”
  
  酒意上头,多多感到视线有些朦胧,她突然指着书架问林正清:“你那张照片里的雪山是在那里?” 林正清回答:“阿尔卑斯山,朗姆雪峰。法语中‘朗姆’是‘雪白’的意思。”多多问:“你干吗爬那么高,喜欢旅游?”林正清的目光忽然有些茫然。他眨眨眼睛。“其实……我不知道该干什么。”多多笑说:“不开心,不想干什么,我也喜欢出去走走,列车曾经带我走过很多地方。我讨厌城市,到处是虚假繁荣歌舞升平的样子,多待片刻都会心慌。你结婚了吗?”林正清皱眉,摇摇头,补充说:“我不知道。”多多奇怪问:“不知道啥?有,还是没有?”
  林正清沉默不语。但他无名指上分明带着婚戒。一枚造型特异的戒指,环圈上镶嵌着一颗极小但精致夺目的紫钻,偶尔闪动光芒,神秘叵测。多多想:“他不想谈论自己,这是聊天规则?”她和他干杯,开始大口喝酒……这个世界,谁不曾,也不知道谁在说谎。凌晨两点,据说灵魂容易离体,何况这里极像幽灵古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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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3-12 17:15:44 | 显示全部楼层
多多问林正清:“你去过的地方似乎更多,能讲讲吗?”林正清说:“你想听什么内容?”多多说:“酒吧。世界上不同地方的、有意思的夜场。”
  “让我想想……”林正清将烟雾深深吸进肺,说:“对于男人,阿姆斯特丹的酒吧最迷人。烈酒、美女还有大麻。烈酒名叫麦什么斯?味道就像兑了硫酸的咳嗽水,要咬紧牙齿才能喝下去。但大麻不错,廉价合法的阿富汗大麻满大街都是,甚至出现在咖啡馆、面包店,在烘烤得热乎乎的蛋糕上,撒一圈喷香的大麻当做花边,叫‘迷幻蛋糕’,吃下去,不用到二十分钟,你会感到这个喧闹的世界立刻清馨无比。嘿嘿!诸如此类:‘迷幻饼干’、‘迷幻奶酪’、‘迷幻冰淇淋’,我怀疑那里的麦当劳是否二十四小时都在提供‘迷幻汉堡’。听说从运河里一年可以捞起五万辆脚踏车,这应该是酒精和大麻的功劳。女人就不多说了,妓女是合法的。让人觉得不可思议,在那些漂亮的、有山形墙的十七世纪房子里面,可以登上时尚杂志封面的女郎为什么非要整晚站在橱窗中,展示丰硕的身材还有后面宽大的床。”
  
  多多问:“美女真的漂亮?”林正清说:“唔!尤其是红磨坊夜总会,稀奇古怪的女人,特异的表演让人流连忘返,不分国籍。拉客的老黑人在塞给你一杯酒后,甚至会说一句中文, DaPao DaPao,You Fa Piao……真奇怪!这什么意思?”
  “哈哈!”多多笑到喷酒。
  
  林正清继续说:“……比利时有一些美丽的小镇,嗯,有一个美丽的小镇——布鲁格。欧洲保存得最完好的中世纪小镇,它最了不起的是每个酒吧都有超过五百种不同的啤酒,你每天品尝二十种,喝到冒泡。在哪儿可以干净地喝酒,没有荷兰郁金香的大粪味,没有彬彬有礼的皮条客,也没有‘随时干一下’的皮裙女郎。但英国人太多,他们在酒吧里戴着古怪的小圆帽,傲慢地拒绝别人的邀请……坐船沿着莱茵河走,沿岸是众多的、风景绝美的小村庄,仿佛回到14世纪,巴哈拉赫、伯帕德等等。高兴了,你随时就下船去喝一杯。德国人的地界酒吧风格粗矿,就像德国男人,几乎全部一个模样。他们唇上留着小胡子,穿格子长裤,是天性乐观的民族。但几大杯酒水下肚,他们就会变得极度疯狂。每一间酒吧是这样的:低音铜管和大鼓、一屋子德国醉鬼,最大的肺活量吼出的歌声。当然最重要的是啤酒。为了抢到啤酒,德国佬可以将自己的祖母踩在脚下,如果不是先被自己的祖母踩在脚下。乱糟糟的,听不清音乐,莫名其妙地干杯,他们坐到你的酒桌上扭屁股,直到我的随从彬彬有礼地问‘先生,您会说英语吗?’德国佬立刻热情地回答‘ye!ye!’,随从立刻说‘好极了。你他妈能不能把手从我肩头上拿开!’……这很让人怀疑,莫扎特、巴赫、贝多芬、亨德尔、舒伯特,他们居然存在过德国。”
  多多笑倒,眼前景物在摇晃。
  林正清说:“慕尼黑啤酒节期间,我刚走进一家大型啤酒屋,就被吓呆,很快又退出门。屋子里,半空中飞舞着熏肉煎蛋、小牛排,一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啤酒桶一样粗壮的德国人疯狂地摇晃着啤酒杯,跳上椅子,抱着女人转圈,尖叫。我好奇地问导游‘这是酒吧吗?’。她冷静回答:‘当然!纯粹的德国制造。’”
  林正清耸耸肩,问多多:“怎么样?有意思么?”多多点头。这是个有趣的夜晚。酒吧是一条河,流淌过形形色色的人。多多觉得很奇怪,她面前的这个男人完全没有通常的‘人味’,庸俗的、无聊的气味。在某个特定时刻,只要这个男人愿意,他就能抛开孤独状态,忽然变得很健谈,风趣而幽默,有若两个不同的人。截然不同的特质,孤寞与热情并存。
  多多注目林正清说话的神情,跃然产生一种奇异的认同感,难于表述的熟悉滋味。时光悠长,在这一刻交汇,她和他仿佛已认识很久。多多说:“问你个问题?你记忆中,在哪里喝酒最美妙?印象最深刻的一次。”
  
  林正清说:“其实一共有两次。第一次是在圣戈尔观赏‘莱茵河焰火’时。”他停顿片刻,闭目感受。“那是一场令人目眩神迷的焰火表演。突然之间,整个小镇的灯光全部熄灭,成百上千支烟花腾空绽放,照亮夜空,从居高临下的莱茵河城堡塔楼飘落。所有人抬着硕大的啤酒杯跳舞、欢叫,看着无数支蜡烛被放入莱茵河,顺流而下,烛光点点漂远。这情景恍如童话再现,梦幻般绝美。”
  多多咂咂嘴,说:“可以想象!第二次呢?”林正清斜靠沙发,懒洋洋地笑。“在这里,就现在。和一个女孩随意聊天、喝酒。如果刹那间,一颗流星恰好划过穹空,同样是惊心动魄的美丽。”多多看着他,问:“男人都喜欢用这样的伎俩取悦女人?”林正清摇摇头。“女人是否都会这样怀疑男人?”多多笑笑,说:“也许吧!冰山往往只会在海面露出一小个尖尖头,大部分是黑沉沉地深藏在水底。”林正清耸耸肩,不以为然。他故意沉默,以示抗议。多多忽然发觉他有点小可爱,一瞬间的表情很象一个心无城府的淘气孩子。但……不是这样的……成年人的行为总要有一个因故,无论理由有多奇怪。林老板绝不会无缘无故地邀请陌生女人陪酒、聊天。他孤独失眠?还是家里面的酒要过期了?荒谬!多多摇摇头,清楚明白这些皆非疑问的答案。 
   
  多多挠挠太阳穴,突然感到一阵酸楚胀痛。在这一瞬间,窗外的夜黑似乎有一个灰白色的影子飘过,模糊而虚幻。多多凝视着玻璃窗外闪烁的路灯,微微摇曳的树枝……屋内雪白的灯光下安静的陈设,凝神思索的林正清……多多总感觉有点‘紧’,空间里似乎突然多了些看不见的‘东西’。
  凌晨三点一刻。房间内冷气依旧,炉火却渐渐弱了,火光似乎笼罩着一层灰蓝色寒雾。
  黑夜寂静,时间在慢慢凝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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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3-12 17:16:03 | 显示全部楼层
失心人(5)
  
  林正清持续沉默,神情怪异,似乎陷入半梦半醒的沉思状态。多多亦懒得再讲话,她头脑昏沉,欲睡。房间里的两个人就这样忽然静止,没有了响动。屋外风雨骤起。下雨了,呜咽声越来越大,黑的夜充满邪恶水雾,雨滴有如忧伤的时间,带着一丝柔软的质感,隐隐约约,细碎敲打玻璃窗,窗帘微微飘动……犹若林正清手中的烟散发出袅袅灰雾,不可捉摸。
  
  “噼啪!”壁炉里燃烧的木柴陡然炸开一串火星。
  
  “你在想什么?”林正清回神问多多:“要睡觉了?我去帮你拿条毛毯盖着,小心着凉。”多多欠身坐正,摇摇头说:“不了,不习惯!而且,既然答应你陪聊,就应该做到底。”林正清神色黯然,说:“算了!你休息,或者我叫人送你回家……礼物,我照样会送你。”他起身就要去拿俄罗斯套娃。多多摆摆手,说:“你这样的赠送,我不会接受。”林正清愕然。多多说:“怎么讲呢?其实……我并不在意这玩意。”林正清“哦!”了一声,摸摸鼻头说:“可你最终决定留下来陪我聊天了。”多多笑说:“我是一个感性的人,想做什么事,有时往往没理由,唔!也许……因为我也很孤单。”林正清笑问:“你用了‘也’字,你觉得我也孤独?”多多笑笑,没回答。似乎在城市流浪的人,内心都埋葬着一段风干的心情故事,深刻一道不可以触摸,难于愈合的灵魂伤口。创伤逐渐萎缩、结痂,淡忘了,装作若无其事。可一旦在不经意间触动,却像突然握到棉花里的针尖,有着被扎进皮肉、血管和骨髓的痛彻。林正清避开多多的目光,说:“好吧!我承认。我确实很讨厌一个人独处在这样一个夜晚。”他将杯中残酒喝光,说:“同时,我得因为误解你而向你道歉。谢谢你的陪同。”
  
  “好冷!”多多卷缩在沙发上说:“你不如给我毛毯。”林正清起身拿了一条毛毯,铺盖在多多身上。很自然的,林正清顺手为她围拢耳边的发丝。他走到窗前,静立,看到时光流逝。“你喝不喝咖啡?”良久,林正清忽然转身问多多。
  
  煮咖啡,巴拿马Geisha咖啡。多多喝咖啡,林正清抽烟。苦甜的咖啡香气混合着空气中飘散的尼古丁,室内朦朦胧胧。
  
  林正清说:“这样的夜适合讲故事。你还有什么特别的经历?”多多笑笑,摇摇头。林正清又问:“难道只有在喝醉时,你才愿意倾诉?”多多说:“酒醉,心不醉。我永远不会对第二个人讲自己的过往。最多是唠叨几句细碎的伤感,让你见笑了……过去既然已过去,不如就将它埋在地下深藏。”林正清叹息,说:“想不到你还年轻,却有着难于表述的伤痛经历……看着你,高兴时是纯粹的快乐,但沉默时却像一只无助的小动物,找不到回家的路,无依无靠的模样。”多多惊讶他也有这同样的感触。她品尝一口咖啡,涩声说:“每个人都有‘过去’、‘现在’和‘将来’,但唯独我缺少后两样。”林正清诧异问:“你没有现在和将来?心灰意冷?活着犹如死亡?”多多点点头:“可以这样解释。”林正清忽然略微兴奋,说:“你愿意和我多交流一下这个话题……关于死亡吗?我最近正思索这事。以前,我一直以为,人如果不知道为什么活着,又何必去了解死亡。但我想错了,其实,人如果明白‘死’是怎么的,亦不怕活着。”
  
  多多一愣,难于理解林正清要表达的意思。
  
  “不如我先说吧!”林正清搓搓手,竟然有些兴奋。“我尝试过寻死。据说,濒死的人能触感到另外一个世界。我盼望有这种体验,已是我就去尝试了……”多多打了一个寒战。这男人有着莫名的邪气。他衣食无忧活腻了?他是割腕?还是上吊?也许假如让他突然变得一无所有,在社会底层生存挣扎过,他才会感悟到活着的艰辛不易,不再这样无聊。
  
  多多有些厌恶,听着林正清说:“上个月,我在日内瓦附近的莱蒙湖钓鱼。本来是很舒心的一天。我们带了一瓶香醇的瓦莱白葡萄酒,划着尖木船,荡开湖里长长的水草,轻快越过碧绿水面,泛起白浪。水很清澈,有点冰凉,远处是白雪皑皑的勃朗峰,无人的森林,四周安静得只听得到风声。我的随从为我整理好鱼竿,远远地抛进闪亮的湖水,彩色的鱼漂优悠颤动,贪婪的鲈鱼上钩了,一条,两条,不知不觉,鱼儿装满了木桶,沉甸甸的丰收……但不知为何,我忽然感到极度厌倦,躺靠在木船上,望着天空凝固的云朵,我突然想到死……”
  
  屋外的雨点突然变大,急促敲打玻璃窗。如果从漆黑的夜空中俯瞰,这里的世界仅是一点橘黄微光。
  
  林正清的眼神怪异,瞳孔赫然收缩。“我是用一种‘黑奴窒息法’去触摸死亡。那段时间,我正看一本书,讲述上世纪贩卖黑奴的事。大船从非洲离港,长途漂泊到美洲,黑奴们被关押在底舱,锁镣加身,悲惨苦不堪言。有人欲死,就静静坐着,憋气,用超强的意志力控制着肺括肌,不再呼吸,直到窒息身亡……我同样也躺甲板上,闭着眼睛,想象着他们曾经身受怎样的痛苦,渐渐停止了自己的呼吸……”
  
  多多骇然。林正清这寻死的法子很独特,闻所未闻。她忍不住问:“你无法做到吧?看,你现在还好生生活着。”林正清耸耸肩,说:“开始异常难受,胸腔好像要炸开,头裂痛,犹若无数柄尖锐的铁凿敲进脑浆……但渐渐的,一切感受慢慢在远离,迷迷糊糊,有若穿越时空,我走进一片冰冷冷的迷雾,光亮异常。”多多脱口问:“你真的见到光亮?一片刺目的光,然后慢慢变得柔和?”林正清赫然注视多多,片刻后说:“可惜!就差一点。估计是发现我的脸色忽变红润异常,我的随从拼命摇动我,将我唤醒。粗暴得就像奴隶船上手持皮鞭的打手,定时巡逻,发现有黑奴躺在地上安静昏迷,就扬起鞭子暴雨般抽打他们。而以后,我再这样尝试,却怎么都触不到那一次的意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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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3-12 17:16:21 | 显示全部楼层
林正清深吸雪茄烟,说:“死亡不可怕!简单得像撕烂一张纸巾。时速一百公里,汽车坠入深谷,死神瞬间而至。人祸、地震、火灾、洪水、瘟疫……生命脆弱如蚁虫,死神随时在恭候我们。甚至就如神圣的教皇亚得连四世也不例外,此人在发表一篇演说后饮水时,被一只苍蝇钻进了嘴巴,粘在喉咙口,以致窒息而死,离谱吧?但我总觉得这里头有不对劲的地方,也许‘死亡’并不存在。就像‘寒冷’不存在,仅是一个虚构的名词定义,用来描述一种特别的感觉,相对于‘热’感觉就是‘冷’。在这个世界,能测试出来的只有热量。‘黑’也不存在,在没有丝毫光的时候,我们就感觉黑暗。同样,是否可以推导,‘亡魂’也是一种假象,相对于‘生命’的一种虚构描?”
  
  多多笑笑,表示不理解。关于‘死亡’与‘生存’的疑问,古今中外,已有圣贤先哲和神道佛进行过无数阐释。这是个无解的类哲学命题,不存在答案,让人无法深思明辨。
  
  林正清问:“人,为什么活着?生命有什么意义?”他自问自答说:“生命的意义是‘无意义’。就像经书里的‘空无’,物理上的‘能量守恒’定律。在这个世界里,只有物体的存在是合理的,金、木、水、火、土……一切物质都是自然和谐地存在着,互补,循环转化。比如,这一个咖啡杯,它静静待着,不妨碍谁,亿万年后自然变成泥土,多好!但生命体却很另类,从它出现时的每一刻起,都在不停‘索取’和‘消耗’,无度地索取,再消耗,直到灭亡。你说,我们活着有意义吗?”
  
  多多又笑了。林正清的意思是指,人活着,只是进食后再造粪的动物,这自然没意思。多多说:“你拥有高品质的生活,应该不容易产生颓废情绪啊!”林正清摇头说:“貌似丰富多彩,实则简单。五颜六色一混合,其实呈现出一个苍白。”多多心想,也是!他拥有了一切,等于被剥夺了‘索取’的欲望,这样活着的确没劲。多多问:“那感情呢?你不觉得喜欢一个异性是生命的本质?”林正清愣神,说:“性交?生殖器的接触,进进出出,就这样?”多多哑然失笑,觉得他对这事的理解有些怪异。她说:“我是指‘爱’,爱一个人,就很有意义。”林正清似乎有些迷茫。他说:“书上讲:爱情是一种情感依赖。爱的文化进程就是博弈,它的结果是情,爱与情是一个象物又象魂的物势影像,定义为爱情,通常是指人们在恋爱阶段所表现出来的特殊感情。它是人际之间吸引的最强烈形式,是指心理成熟到一定程度的个体对异性个体产生有高级情感,是男女间基于一定的社会基础和共同的生活理想,在各自内心形成的倾慕,渴求发展亲密关系并渴望对方成为自己终身伴侣的一种强烈纯真专一的感情。爱的真谛是‘美’,是这样吗?”
  
  多多皱眉。不明白林正清为何要将男女之间的情事说得这么复杂,让人无法应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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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3-12 17:16:37 | 显示全部楼层
失心人(6)
  
  
  过了好半天。林正清忽然说:“而且,我还发现一个秘密。”他神秘地说:“此刻,眼前的这个世界是虚幻的,我们好像在做梦,意识活动,但真正的人体却不存在,或者身处另外一个空间。我们一动不动,被其它东西窥视着。它们清晰地知道我们在想什么。”多多一愣,说:“做梦?这……你这个观点似乎好熟悉。我好像曾看过一部电影,讲的就是人在机器制造的母体里存活,意识却被连接到一个虚拟的世界中……”林正清很快接话,说:“我知道,这电影的创意来源一本哲学书《虚拟与现实》,类似的思想还有中国古代的庄周梦蝶的故事等等。但……我的意思不同,或者用梦境来比喻也不恰当。我不知道梦是什么。但我能感觉到什么是虚假。”林正清挥手划过虚空,突然问:“你做梦吗?”
  
  多多突然再次感到紧张,目光不禁随着他的手势四下张望。屋里很安静,没有什么变化。她说:“人都会做梦的。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或乱纷纷的,梦境没有什么规律。”
  
  林正清说:“我没有体会过。但知道,做梦的人好像是人被禁锢在床上,思维却在活动,感知到另外一个世界。这样的情形和我们现在的情景有什么区别?难道没有可能,我身在另外一个地方,意识在这里梦见了你,在梦境创造出你,和你在交流?”
  
  多多感到了林正清的荒谬,笑说:“我保证!我绝对不是你创造出来的。而且,我可以自己做主,想干嘛就干嘛,想去哪里,拔腿就走。”林正清问:“你可以不吃饭睡觉?可以让自己的心脏停止跳动?可以变成一棵大树?你可以走出地球?可以进入太空?宇宙之外?这世界似乎是个无限的空间,但也就意味着我们被禁锢了,无限的定义就是谁也离不开这里。简化来看,除了索取与消耗,你还能干吗?”
  
  荒谬之外,多多开始觉得林正清的神经有毛病。他该不会是疯子吧?
  
  林正清似乎看透了多多的意识,他说:“这些疑问好像很可笑,但真相可以被求证。一段时间以来,我试图证明,我的预感是对的——这是一个虚幻的世界,没真实存在。”
  
  多多毫无兴趣,随口问:“结果呢?”林正清摇摇头说:“目前没有。我尝试过任何科学方法和神灵鬼道,但徒劳无功。”
  
  多多惊诧。倒也不是惊讶这问题没有答案,而是吃惊他居然真的去找寻了。他怎么搞的?出钱请一堆科学家来做实验?还是请和尚、道士招魂?太可笑了。不料,林正清真的说:“在科学上要论证这事,无非就是找到这个虚拟世界的破绽。进行一系列的实验,比如做脑波探测实验,大型强子对撞机和生物微电研究等等,结果什么都没发现,除了更加感受到这个世界的‘精妙’,它竟然有着恒定的自然规律,物理定理……这更让人感到疑惑,这一切难道是天然形成的?精妙如此,却无法让你追寻根源?”林正清摇头说:“理论上可以推测,这一切是被刻意创造的,所以我们被禁锢而难于脱身……除非死亡。”多多笑说:“上帝?佛祖?”林正清表情凝重,点头说:“这算是一个代名词。我们被它们禁锢,窥视着。”
  
  多多忍不住要反驳。林正清忽然摆手,说:“但我还是从神学中获得了一丝线索。这也许能证明灵魂可以离开身体,违反规律,单独存在。或者是让人突然梦醒一霎那,感受到世界的虚无,窥见另外一个地方。”
  
  林正清拄着下颚,说:“我花了大半年的时间在世界各地游走,用尽各种方式,搜罗到许多古卷秘术。其中有中国南部的妖符、西北的密咒、非洲的刺骨术……当然,很多是骗术。但最终很幸运,让我接触到了一种神奇的巫术,修炼后,据说可以做到让自己脱身离魂,将意识游荡出肉体,观察这个世界。”
  
  多多问:“那你炼了吗?”林正清点点头说:“这巫术叫‘血引寄’,一种古印度流传下来的秘术。在水中滴一滴血,能把感知引入血滴,将灵魂藏在里面,恍如一体,以某种独特的感知窥视世界。在尼泊尔,我跟一位能冥想离魂的僧人修炼,到今晚,此刻,我预感自己可以亲自做到。”
  
  多多失声问:“现在?你总不成现在就打算表演给我看吧?”
  
  林正清说:“实施‘血引寄’的条件非常简单,但能完成却超常艰难,在乎于心境如何。我突然感觉,夜深人静的此刻,我可以做到。”
  
  此刻,时间是凌晨四点半。雨停了,屋外一团黑。
  
  多多倒吸一口冷气,头皮发麻,心里隐隐觉得,也许向她展示这个鬼巫术才是林正清邀请她作陪的真正目的。
  
  林正清走到酒柜前,取了一个碗口形的玻璃杯,注满矿泉水,端杯回来放在茶几上。多多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莫名感到一丝恐惧。但却没有理由阻止他的行为。
  
  林正清面对水杯,端正坐着,神色渐渐肃穆,呼吸悠长。多多蓦然发现他虽然睁着眼睛,但瞳孔深处微微有了一些变化,似乎正慢慢丧失神气,变得冷硬。屋里的气温一直很低,此刻,好像骤然又降低了少许。肌肤冰寒,多多的毛孔收缩。
  
  林正清的动作有些僵硬,机械地取出一柄色彩斑斓的小刀,拔出刀鞘。他伸出左手指放在水杯上,用刀尖对准食指。这刀刃形状古怪,在灯火下吞吐冰寒,显得锋利异常。
  
  多多心惊肉跳,伸手拉住林正清。赫然惊醒,林正清诧异地望着多多。
  
  多多问:“你打算割自己的手?”
  
  林正清说:“唔!血滴取自我的身体,虽然滴在水中和本体已分离,但仍相互存在极其微妙的联系,这是一种玄妙的感应,不知我是否能做到。”他笑笑说:“放心!也就取一滴血,没关系的。也许这事也是个骗术,你在场,帮我做个证明。
  
  多多犹疑了一下,放开林正清的手。
  
  林正清再次闭上眼睛,冥想。过了片刻,他将手指伸到水杯口上,缓缓念道:“血寄灵魂,查生望死。”他的语调十分古怪,念咒时,骤然间仿佛变了一个人。室内的灯光蓦然黯淡,空间安静无风,窗外的夜渐渐远离,气氛怪诞而压抑。刀锋划开指尖肌肤,皮层收缩,殷红的血迅速涌出表皮,形成圆亮的一滴。暗红,触目惊心。
  
  “啪……”血滴盈满,坠落入水,在水液表面凝滞一刹那,突破液面张力进入透明的水里。淡淡的血腥味散发出来。多多低头瞪着这一团蠕动的绯红,心神被牢牢吸引住,目光再也不能挪开。
  
  血滴在水中慢慢下坠,如雾若绸,渐渐散开,过了片刻,血融合于水变得有些混浊,没任何奇特之处。林正清仍在闭目盘坐,悠长呼吸。等了好长时间,不见有什么异常动静,多多正要说话。霎那间,她突然看到杯子里原本平静的水面起了一丝变化。
  
  水,微乎其微颤动,扩散出层层波圈,散开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聚成一缕缕血丝,细若毛发神经,犹如水中鬼魅般的吸血虫,生命一样蠕动,盘结。
  
  恐怖的情景让多多汗毛悚立。
  
  水里的血线收缩,竟然重新凝结成圆溜溜一滴。尔后,血滴继续变幻,涨大,形成一个中空的血泡。涟涟漪水之中,好似浸泡着一个半透明的绯红蛋胎。血泡一张一缩蠕动,有若心脏跳动,或是……一颗光溜溜的眼球。它鬼魅窥视着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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