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晚餐(3)
寺庙后山有一处石崖,高鹗耸立,远远望去,崖下靠山散落着几间精舍,围做一庭院,这就是渡空大师的居所。
院中屋檐下石栏内,隐隐可见一些僧人在盘腿打坐入定,肃穆安静。主持带着他们绕过层层叠叠的几间房屋,最后来到石崖前,在一间简陋的茅屋前停下。
“施主请稍等片刻。”主持留住韩彬,自个儿走过去开门进到屋内。
琦琦好奇问:“你想请他算命?”
韩彬摇摇头说:“命,我已经知道,只是不明白为何。但愿那老和尚能讲得出一个有趣的缘由。”
琦琦不懂,但不好的再问,只得陪着他站在树下静等回音。那不知过了好一阵,却见房门纹丝不动,时间呆滞,竟是毫无反应。
高跟鞋撑得脚腕酸疼,琦琦有些站不住,但见韩彬却是极有耐心地等待着,抽完一支烟不到一分钟又点燃一根,很少吸,任凭香烟自燃,露出一截灰烬。琦琦专注地从侧面观察韩彬,不动声色,几乎看不透他的表情变化,但从他偶尔低垂的目光中看到一闪即逝的亮芒,让人有些惧怕。他似乎心事沉沉,在谋划着什么事情。据说大人物能在一念之间就盘算出极为复杂的计划,琦琦十分好奇韩彬是否也是这样的人,在随随便便地一个空闲中就考虑好很久以后宏伟的工作,安排着如何调动庞大吓人的资金流,决定好一些重要岗位的人事变更……
“你在想什么?样子好出神?”琦琦忍不住突然问韩彬,心下有点忐忑不安,期待和他有深入的交流。
“今天好像是七夕?”韩彬扔掉烟头,答非所问说:“牛郎织女相会,之后就是天各一方的离别。”
“是啊!是情人节。”琦琦猛然想起来自己竟然忽略了这重大的节日,若不是他此刻讲起,她真的忘记了天上人间还要进行这样的情事,她有些懊恼,没有意识到他在今天约自己其实有着深意。“浪漫的一天,学校很多同学今天都在忙着送花、收礼物呢!”她随口说着,心里生出期望,他会送什么东西给自己,怎么安排今夜?
但她却没留意韩彬的话语中隐含一丝诡秘的伤感。
韩彬淡淡问:“你收到过什么礼物?巧克力还是情诗?”
“没有……我没拿什么东西。”琦琦面热说:“都是些毛头小子,我不太喜欢幼稚的男人。年年都整这一套,很可笑,如果是两个人在一起真的喜欢,也不必在意这些形式。”
韩彬笑笑,正要说话,却见主持从茅屋中走出来。
“渡空大师入定禅悟,让施主久等了。”主持合掌歉然说:“大师不愿见客,请回!”
“哦?”韩彬皱眉。想不到等待之后居然是这样的结果,他转身欲走,不料主持再一次合掌低首说:“大师禅境高深,非常人所解,他让贫僧给施主带一句话。”
“什么?”韩彬停步。
主持说:“非此时,并非此人。” 这话的浅意是‘不在这个时候,也不是这个人’,但含义似乎不仅这么简单。韩彬愣神望着主持,却见他摇摇头示意自己同样不解。
“装神弄鬼!”韩彬将手插进裤兜中,似乎掏了一件东西握在手掌中,伸到主持面前说:“麻烦请你重新进去再问一问老和尚,我手心里藏着什么东西?”
主持合掌念了一句佛号。
韩彬笑说:“出家人不打诳语,既然喜欢云里雾去地预言,那就让他再猜猜啊!但请出言谨慎,后果自负!”说完笑容隐去,他面色一冷,带着浓重的寒意,似乎假如结果一旦不对,他将翻脸不认佛,拆了这庙堂。人到了韩彬这个阶层,已经不用假装场面上的客气,随心所欲,想干嘛就干嘛,而可怕的是,他并非恐吓,也确实有这个处决能力。
主持并非不知道他是这样的人物,但丝毫不担心,胸有成竹一笑说:“大师已有所料,在出门之前早已告知贫僧,施主手中之物是何物。”他淡然望着韩彬的惊讶眼神说:“若所料不差,施主就请回,改天有缘再来过。”
韩彬点点头,震惊无比,想不到自己这个即兴发挥的动作竟然已被人提前预知窥探,这世间真有神者?他一贯自信非常,若真有超出他的判断范围的事情发生,这将是难于想象的情景。
韩彬握拳的手微微颤动,一丝阴影掠过脸廓,目光尖刻地注视着主持。只听见主持缓缓讲:“渡空大师说:‘万错皆由己生,渡己渡人,造化万物,切莫因事误人误己,落得百般修为,只得一空。’施主放开手,诸事烦恼皆是‘空’,莫要执着,便可由己渡人。”
韩彬面色大变,片刻后恢复正常。他松开手掌,掌心中什么东西都没有,空空如也。“渡空!渡空?嘿嘿!”韩彬点头笑笑,转身就走。
一路无话,下山路过大雄宝殿时,韩彬突然看见殿外不远处有一座焚香炉,纸锭金银火化其中,烟雾腾升,尽显佛门世象。但在石炉之下却躺靠着一个乞丐,赤脚露胸极其肮脏,身旁的破碗中放着一个啃剩一半的寡瘦馒头。只见这乞丐乱发遮眼,坦然安睡,臭气熏人,任凭阳光斜晒,香客来来往往,只管享受春秋大梦。
琦琦厌恶地蒙着口鼻,避在一边,暗觉好笑,实在想不到在佛门之地竟然还有叫花子,和尚本就是受布施之人,他赖在这里,摆明了抢饭碗嘛!
韩彬停步凝神望着乞丐,觉得他有些面熟。
“施主目光敏锐,似已看出他并非常人。”主持在旁边说:“大雄宝殿奇伟宏大,但在几十年前的浩劫中曾毁于一旦,施主可知后来是由谁捐助修复?”出家人不买关子,他不等韩彬发问,低声说出了一个人名。
韩彬吃惊地问:“是那个人吗?”世上有同名同姓,但这些年间,最出名的莫过一个人。主持点点头。他说的这人曾经权倾一时,名震四方,虽然最后落魄,但始终是一个鼎鼎有名的大人物。韩彬不禁有些动容,不可置信地问:“我曾经见过他,想不到现在会变成这样?”
主持点点头说:“功名如浮云,权贵亦如何?他此刻已身在佛门,虽不是剃度之人,但也算方外之士了。”
韩彬不理会主持的暗讽之意,惊奇,自言自语说:“他就是他?”这句问话存在语病,但这等奇景也只能这样描述了。得到再次肯定的答复后,韩彬走到那乞丐面前,不嫌其恶,甚至贴身端下来,仔细打量他,好像这是一块金砖,浸泡在粪池里的金砖,虽然臭但仍然是金子。
如有所感,那乞丐头偏了偏头,睁开迷离的双眼,生气流转。
“你是谁?”韩彬伸手抓住他的头发,强迫他看着自己。
乞丐咧嘴一笑,喃喃出声。
“什么?”韩彬听不清楚,凑近过去。
“一颗痣。”乞丐突然嘻嘻嘻地伸出焦黑的手,指着韩彬的鼻子说:“你这儿有一颗痣。”暗红色的痣并不明显,但恰好生在韩彬的两眉之间印堂略下的位置,相书上称为“双龙戏珠”,是为龙象齐聚、点睛开眼的大福之相。
“疯子!”韩彬失望地站了起来,兴趣索然地进行前行。
“世间空明本为清,人人酣眠化虫蛹,灵台蒙尘作茧缚, 无花无蝶难自在……”那乞丐在阳光下快乐地击碗高歌,引得众香客纷纷侧目咂舌。
回程的路上,韩彬突然问琦琦:“最近在干嘛?”琦琦说:“没事!排练一场无聊的话剧。”韩彬问:“想不想外出一趟?去抚仙湖,你做我的摄影模特。”琦琦惊讶反问:“我们一起?”韩彬点头。“嗯!”
琦琦暗喜。她知道韩彬爱好摄影,有空就出去拍山摄水,想不到这次居然会邀请自己同去。这样也好,直截了当,两人关系可以因此拉近不少。她装作考虑片刻,点头答应。 韩彬问:“你的话剧怎么办,有空闲时间吗?” 琦琦笑说:“在那里面我只是个可有可无的配角,很容易请假。要去多久?”
“也许吧!”韩彬回答很含糊。“回头等我电话。”
琦琦点头说好,忽然想起七夕的事情,便问:“今晚去向社区举报违规内容
哪里?我不想太早回去,宿舍的人好吵。”
“今天不行,我先送你回学校。”韩彬笑笑。“我有个重要的宴会,最后的晚餐,同我老婆。”他的笑容突然变得尖刻,带着一丝莫名的残忍。
琦琦心中一跳,避开,低下头深感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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