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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初雪

《殊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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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3-12 16:40:27 | 显示全部楼层
冷,除了冷还是冷。
  黄静看不见他,只感觉整个人突然掉进无底的黑洞,一直往下沉,本能地挣扎,无济于事,手徒劳地挥了几下,半只苹果滚到地上,指甲苍白 ,手指不能在动弹。
  至寒的感觉就是孤独,人要死的时候唯一的感觉就是孤独。这也许是黄静最后一个念头,她放弃了。
  好轻松的感觉,人飘浮在空中,看不见,什么都没有,并不害怕。
  “小静,回家吃饭了”谁在叫她?
  是妈妈,是妈妈!声音好年轻,黄静低头,看见自己小小的身躯,穿着花裙子,移动胖胖的小腿,雀跃:“我在这里,你找不着。”
  找不着,找不着,妈妈找不着我。
  黄静伸出手,无比欢欣:“妈妈妈妈——”但不,一转眼妈妈不在,再看周围,一团漆黑。顿时失措,象迷路的孩子,绝望而伤心:“妈妈,你在哪里?我要回家。”
  我要回家!是的,要回家!
  “妈妈,救我——”撕心裂肺地喊。
  寒冷的感觉骤然消失,有亮光在晃,好刺眼。
  “丁冬丁冬——”门铃急迫地响。
  是谁?
  她睁开眼,软弱无力,只想睡觉。
  “开门开门!有没人在?”门被踢得砰砰响,有脚步声,在楼梯上。
  屋子里没有人。黄静抬了一下腿 ,还能动,她站起来,摇摇晃晃。短短两三秒钟,象做了一个长长的噩梦,梦见有只鬼在家里,逗自己笑,陪自己聊天,一切都很正常,忘了他是鬼,然后他突然扑向她,哧牙裂嘴,脸色狰狞,要置她于死地。
  打开门,门口站了好几个邻居,全都惊慌失措地看向她。
  “你没事吧?”有人小声问。
  “没事。”她回答,她不认识他们,凭什么对人说有事?
  “你刚才叫什么?半夜三更好吓人的!”
  “对不起对不起。”黄静机械地喃喃:“我以为有老鼠。”
  “有老鼠也用不着这么叫啊!想吓出人命来啊?我家老人有心脏病,你负担得起吗?”
  无言,最好的解释就是沉默。
  “你身上怎么湿了?”还有人看出端卯,追问。
  “不小心打倒水。”
  “没事不要乱叫!鬼哭狼嚎的,还要不要我们睡觉!”
  “好了好了,没事就好,回去睡觉吧。”有好心人说。众人嘀咕着散去。
  “对不起,谢谢……”黄静说,一低头,头发上有水滴下来。
  关上门,浑身软似棉花,支持不住,滑到地上。衣服全湿,也不知道是汗还是水,象捞出的鸟羽,沉重而累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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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3-12 16:40:40 | 显示全部楼层
黄静靠着门坐了良久才慢慢爬到卫生间去。她是真的在爬,四肢着地,很艰难地挪动没有知觉的身体,这个瘦弱的躯体此刻有千斤重。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鬼站在黑暗的角落轻声说。
  黄静没有看他,继续爬。很短的两三米距离,跟一辈子一样长。
  打开喷头,水温调到最热,还是没有力气站起来,就坐在瓷砖地板上,热水从头淋下,她才知道发抖。
  没有脱衣服,薄薄的衬衣贴在身上,象一层泡湿的纸,只觉肮脏。
  怎么也洗不干净,浑身脏兮兮,密密一层细小的疙瘩,拼命搓,就坐在微微泛黄的地板上,热水从便槽中打着旋流走,有股难闻的尿臭,让人反胃。
  她吐了,翻肠倒肚地吐,就吐在自己身上。
  水哗哗地流,和着泪。不同的是,水是热水,而泪却是冰凉。
  “不知道我上辈子造了什么孽,要报应到你的头上……”又想起妈妈,无奈而哀怨。
  什么孽?到底是什么孽,为什么要报应到她的头上?黄静捂住脸,哀哭。
  正青春年华,花样岁月,突然转了一个弯,生病、失恋、见鬼、失业……不是不让人灰心。为什么不干脆了结她,而要这样一点一点地折磨,象凌迟?
  她做错了什么事?被人弃被鬼欺……
  太绝望了,这点热水淋不暖她的身躯——这软弱残缺的躯体。为什么不全部拿去,单单剥夺她延续生命的东西?
  也不知道坐了多久,黄静慢慢坐起来,费力脱掉身上的衣服,拉张毛巾裹在身上,打开门。
  既然死不成就要活下去,无论多艰难。
  生命并不是自己的,不是自己要求来到这个世上,那也就不能自己轻易了结。
  鬼站在屋子中间,委屈无辜地望着她。他还是一副老好人的面孔,但就在刚才,要置她于死地。
  黄静木然地倒在床上,闭上眼,跌进噩梦。
  一个接一个的噩梦,挣扎困顿,不得超生。
  只觉身上一阵冷一阵热,极为煎熬,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尽头。迷迷糊糊看见母亲的身影,来了又去,虚无飘渺。又看见他,那个遗弃自己的人,一时缠绵一时冷酷,分不清真假。还有他,那个不明来历的鬼,时而俏皮,时而凶恶,都是两副面孔,哪一个才是真的?她应该相信哪一个?
  疲倦,象奔波了几个世纪,只想找个地方好好睡觉。
  走开,我不想见你们。
  一个也不想见。
  
  醒来的时候闻到熟悉的味道,是消毒药水特有的味道,不用睁眼就知道自己在医院。
  意识这么清醒,还是没有死。
  想死的时候有人救,不想死的时候有人逼,人生就是这么滑稽。
  白色的房间白色的床,再熟悉不过,好象中间这一年根本就不存在。
  “你醒了?谢天谢地!”母亲大哭。
  跟上次一样,同样的话同样的眼泪。
  黄静想抬头,可是感觉不到身体,一度想抛弃的肉身此刻好象真的不在了。
  “你想喝水吗?”母亲连忙问。
  “妈。”她说,发不出声音,只是张了张嘴:“妈”然后泪如雨下。
  还有眼泪,就有的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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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3-12 16:44:53 | 显示全部楼层
“别哭,孩子,别哭。”母亲说,一边自己哭得不亦乐乎。
  “我怎么在这儿?”
  “你生病,发高烧。”
  “谁送我来的?”
  “我和你爸。我做梦,梦见有人跟我说你不好了,天没亮我就和你爸跑去找你,你躺在地板上,昏迷不醒,我们还以为……”
  以为她不想开,自行了断。
  黄静的眼泪刷刷地流,是他去通知他们的。为什么?他不是要杀死她吗?为什么要冒险去通知他们来救她?
  “几天了?”她问,感觉嘴里象喷火。
  “四天了。”母亲擦着眼泪,抱怨医生:“查不出你是什么病,就是高烧不退,晚上又莫名其妙地退烧,天一亮温度又起来。”
  黄静闭上眼,依稀记得有一只手轻轻抚过她的额头,清凉。
  他来过?那只鬼?
  “妈,你回去休息吧,我好了。”黄静虚弱地说。
  “小静……”
  “回去吧,我没事。”
  天黑下来,病房里只有她一人。耳朵里有轻微的滴水声,这间病房在走廊的尽头,靠近热水间。
  “你来了吗?”黄静喃喃。
  夜晚很闷热,开着窗却没有风,躺在床上,可以看见窗外的树梢,树叶一动不动。
  没有动静,夜已经深了。
  “我只想跟你说声对不起。”她又说,对着空气。不知道他在不在,她只想说声对不起。是她的错,不该苦苦追寻过往。
  人已经死了,他的前生已经掩埋,化为灰烬,为什么她还要挖根究底?即便他生前十恶不赦,也已经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她为什么不放过他?他不过是只卑微的灵魂,即使有生之年可以呼风唤雨,也已是前尘如梦,不堪回首了,为什么还要去揭人疮疤?
  眼泪哗哗地流,很快就打湿一大片枕头。
  他始终没有出现。
  黄静慢慢地好了,人却一天比一天更沉默。
  无论如何,该出院了。
  早上父母来到医院,收拾东西,等主治医生来办出院手续。黄静去卫生间换衣服,出来的时候看见几个人推着一辆轮椅从电梯里出来,黄静站住,等他们过去,一抬头,呆住了。
  轮椅上坐着一个神情倦乏的老太太,而推轮椅的人正是林展鹏!
  黄静以为自己看错了,一愣神,几个人已经在面前转身,往走廊那边走。
  走廊的另一边是心血管病区。
  黄静听见自己的心砰砰乱跳,双脚不听使唤,跟过去。
  一行六个人,在林展鹏身边的是一个年轻女人,刚才没看清她的相貌,她也搭了只手在轮椅上,应该是他的妻子,他们身后还亦步亦趋地跟了三个年轻人,都身型高大魁梧,看样子估计是保镖。
  前面的队伍站住了,黄静犹豫,还是慢慢地往前走,走几步,装着很累的样子,停下来休息几秒钟。
  轮椅被推进405病房。三个保镖在门口站住。
黄静走过去,忍不住往里看了一眼。门半掩,只看见轮椅的一角和老太太的两只脚。有个苍老的声音说:“你们回去吧。”
  “妈。”是个年轻的女人。
  “回去吧,你爸会照顾我。”
  黄静不敢停留,继续往前走。走廊尽头是紧急出口,拐个弯是护士值班室,还好有这么个地方,黄静站在值班室门口,这里看不见走廊上的情景,但是能听见说话。
  没有人说话,只听见脚步声,渐渐远去,等到走廊上没有声音了,黄静才探头出来看,405房间的门已经关上,走廊上也没有人了。
  黄静按住起伏不定的胸膛,只觉脑子中烘烘作响,她想了想,转头就往楼下跑。
  老太太说,他父亲会照顾她,但是刚才没看到,一定还在楼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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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3-12 16:48:22 | 显示全部楼层
黄静下到底楼,正好看见林展鹏一行人推开玻璃门出去,她急忙走到总台,没有人,没有老年人。
  “有事吗?”护士问。
  “啊,我看看王医生在不在?”
  “他去急疹室了,你再等一会儿吧。”
  “哦。”黄静徘徊不去,过了几分钟才凑过去问:“刚才那些人是谁呀?很有派头啊。”
  “呵呵,人家有钱嘛。”
  “大名鼎鼎的林展鹏嘛。”另一个护士也凑过来。
  “他家里人住院?”
  “是他妈,有心脏病。”
  黄静点头,靠在台前,装着等人无聊的样子拉过登记册来翻。其实也不用翻,就在第一页。
  护士的字迹很潦草,只有简单的几个字:“吴凡、女、64岁,家庭住址:双福路17号。冠心病,自述胸闷,心绞痛。病房号405。”
  “回来了?办完了吗?”护士很热情地招呼。
  黄静抬起头,是一个老头子,走得热了,有点气喘。
  “办好了办好了。”老头子急忙说,一边把一张收据递给护士,黄静眼尖,看见上面的名字正好是吴凡。
  这无疑是林展鹏的父亲了。黄静想,仔细打量他,果然有点象,都有一只直而挺的鼻梁,还有,眉骨很高,也同样的瘦,只不过老人家的背有点弯了。
  “你老人家也是,儿子这么有钱,请个特护啊,还用的着自己累啊?”
  “呵呵,她脾气不好,再说儿子的钱是儿子的。”老头子说完转身就走,又回过来吩咐:“请你们快点给她用药啊。”
  “知道,就来。”
  老头子满意地笑了,嘴咧开,门牙已经掉了。
  他看起来有七八十岁了吧?黄静想,看见他弯腰提起地上的网兜,网兜里装着盆子琬筷和日常用品。
  “大爷,我帮你提吧。”黄静急忙走上去。
  “谢谢谢谢。”
  “大爷去几楼?”进了电梯黄静问。
  “四楼。”
  “巧了,我也在四楼,我给你提到病房去吧。”
  “好好。”老人家和善地笑,一边打量她:“姑娘,你脸色不好啊,也住院吗?生什么病了?”
  “着凉了,一点小毛病。”黄静也笑。
  推开405的房门,老太太背对着门还是坐在轮椅上,听见声音不耐烦地说:“不是叫你们都回去吗?我一时半会死不了,不用守着我!”
  老头子忙赔笑:“早走了。这是别人。”一边说一边扭头冲黄静挤了一下眼。
  黄静一呆,心刺痛,他的神情好象他。
  吴老太太的轮椅转过来,看了一眼,淡淡地说:“就搁那儿吧,这房间怎么连热水都没有?”
  黄静一怔,明白她把自己当护士了,忙说:“开水房在那边,我帮你去提。”
  “不用不用。”老头子说,挡住她。
  黄静只好告辞。
  关门的时候听见吴老太生气地说:“陈老头,你是一看见姑娘就笑啊!”
  陈老头?黄静站住,他不是林展鹏的父亲吗?怎么姓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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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3-12 16:48:55 | 显示全部楼层
“小静,你跑哪去了?医生都来了!”母亲在走廊那边叫她。
  不行,我不能出院。黄静急中生智,皱起眉,捂着胸口走过去:“妈,我不舒服,想吐。”
  “怎么了?刚才都好好的啊?”母亲急忙扶住她。
  一瞬间黄静有点内疚,为一只鬼让母亲担心不是个孝顺的孩子,但是,机会这么近,怎么舍得放弃?只好硬着头皮装下去。
  医生果然在,简单问了两句就说:“再观察一天吧,她的病情来得奇怪,好得也奇怪,怕反复。”
  黄静别过脸,不去看母亲的脸。
  “那我回家去给你煮饭。”母亲叹息着走了。
  病房里又只剩她一个人,黄静坐在床边,在想怎样才能靠近405室。
  护士值班室外面有个露台,正好在405和406的窗户外面,可是,该找什么借口去那呢?
  下午的时候,黄静总算找到一个比较合理的理由。住院病人通常早上才会输液,下午一般都没什么事,她磨蹭着走到值班室,只有一个小护士在看电视,只扭头看了她一眼,没有在意,经常会有病人进来看电视。
  黄静挨着她坐下,心不在焉地看着电视节目,坐了一会儿,装着想透气,推开阳台的门。
  阳台很小,就在406的窗下,406没有病人,她站在阳台的一角,这里离405的窗户只有半米远,里面的人说话应该可以听见。
  果然有人说话,是老头在读报,黄静耐心地等。
  老太太似乎睡着了,没有声音。
  有人敲门,很轻。黄静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这不是护士,护士一般只敲两下就直接推开门。
  读报门停了,有人进来,低声叫:“妈,爸。”
  “你来干什么?”老太太凌厉的声音。
  “妈,我给你炖了丹参汤。”
  “不要!你拿回去!”老太太对儿媳妇显然非常不客气。
  “妈。”还是低声下气。
  “你回去吧,不要来了!”不客气地下逐客令。
  沉默,半晌有开门关门的声音。
  “老太婆 ,你这是干什么呀?小玉也是好心。”老头子低声劝。
  “好心?她是狐狸精!”
  “小声点,别人听见算什么?”
  “我偏要大声,当初展鹏就不该跟她结婚!要不是她,小鲲也不是现在这个样子!”老太太显得相当气愤。
  “唉!”是老头在叹气。
  “你唉什么唉?你这死老头子,我怎么就瞎了眼,找你这么个没良心的啊?要不是你,我两个儿子……”
  “好了好了,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老头子急忙说,声音低下去,只隐约听见老太太的哭泣。
  黄静还想探过身去听清楚点,背后有人拍她一下,黄静吓一跳,急忙转身,是护士长。
  “你干吗呢?”
  “看花。”黄静说,楼下就是花园。
  “去休息了,病了还到处跑。”
  黄静只得回去。
  吴老太太刚才说她有两个儿子,那林展鹏显然有兄弟,但为什么林展鹏的入学登记上没有填?而且……黄静猛地吃一惊,不对!入学登记表上林展鹏的父亲已经去世,母亲叫李小珍,务农!
  这不是林展鹏的父母!可是林展鹏明明亲自送到医院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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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3-12 16:49:14 | 显示全部楼层
还有,那只鬼说过他父母健在,就在本市,那他们还是林展鹏的父母,可是?
  黄静感觉自己头大了不止一倍。
  再没有机会去偷听,第二天黄静就出院了。身体指标正常,除了贫血。
  黄静坚持不回父母家。母亲悲伤地离开,自从她生病,他们就对她百依百顺,因为医生说过,她的病是自身因素引起的,大概找不出原因的病都归咎到先天因素上去,父母因此而内疚。
  黄静是跑着上楼的,她以为,家里会有人等她,即便只是一个影子。
  但是没有,没有人也没有鬼。
  黄静坐下来,沉默。
  他走了,再也不会有人跟她争电视看,半夜醒来再也不会听见电视机絮絮叨叨让人安心的声音,明天早晨,也再不会有他笑嘻嘻的脸垂涎于滴等着她的早餐,再也不会有人跟她争电视看,也不会有人说她唱歌好不好听,更不会有人为她努力拿起一张纸……
  黄静坐了一夜,眼睛一直没有干。
  第二天中午,黄静又去了医院。
  她并不完全是想探明真相,而是,那里有他的亲人。
  见不到他,能见到与他相关的人也好。
  等在食堂门口,没等多久就看见林展鹏的父亲拿着两只饭盒下来,主动过去招呼,老爷子还记得她,笑呵呵地问:“是你啊,听说你出院了。”
  “是,我回来拿点药。”
  “年纪轻轻要注意身体哦,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
  “大爷身体还好?”
  “磨命磨命。”老爷子笑:“我是当兵出身的,年轻时那才叫棒。”
  “你儿子媳妇怎么没来?”
  “他们……忙啊。”老爷子犹豫了一下。
  “就只有个儿子啊?”
  “呵呵。”笑,不置可否。
  黄静感觉,这两位老人知道真相,只不过不知道什么原因,缄口不谈。
  不可能再套出什么内容,黄静回家,买回几份报纸,看招聘广告。必须要重新找工作,她觉得累,以前的生活太轻松。
  天气闷热,有隐隐的雷声。黄静开了空调,缩着腿坐在沙发上,啃饼干。饼干屑掉了一身,她直起腰,用报纸拂到地板上。
  “唉——”
  黄静一呆,叹息声?有叹息声!
  “展鹏?”她猛地站起来,望着空空的屋子:“是你吗?你回来了吗?”
  没有动静,也没有叹息声。
  黄静重新坐下来,捂住脸,满手心的泪水。
  找工作比黄静预料的要艰难的多,时值暑期,成千上万的大学生等着就业,哪有她的位子?可是她还是每天在街上奔波,但并不热心,只是想给自己找点事做,找工作也是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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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3-12 16:49:42 | 显示全部楼层
走得累了,在街心花园树阴下休息,有几个老年人围成一圈,在下棋,争论声很大,黄静扭头去看,身边有人说:“哎呀是你呀。”
  扭头,黄静吓一跳,忙堆笑:“大爷好。”
  “这么巧?你也住附近?”林展鹏的父亲笑眯眯地问。
  “不是,我找工作,路过这里。”
  “找工作?”老爷子坐下来,问:“你做什么工作的?”
  “会计,以前在学校做。”黄静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想和他说话。
  “叫什么名字啊?”
  “黄静。”
  “哦。我儿子的公司正在招人,我介绍你去好不好?”
  “真的?”黄静几乎跳起来,忙说:“好,谢谢您。”
  “我也只是说说,成不成还不知道,你先别谢,我看你啊不象现在的年轻人,你很文静的,又善良,很适合做会计。”
  黄静抿嘴笑,鼻子却是酸酸的。
  不管他是不是真的想帮她,黄静都相当感激了,不过是一面之缘,她也不过是举手之劳,这个老人却一直记在心上,找机会感谢她。
  黄静留下手机号,本来并没有怎么当真,没想到晚上就接到陌生人的电话,自称是展程公司人事部经理,要她明天去面试。
  老爷子是个认真的人,黄静想,他也是个认真的“人”。
  “你在不在?你还会回来吗?”问过若干遍这个问题,都没有人回答。
  “你去哪里了?回家来好不好?”再问,还是没有回答。
  面试只不过是走形式,有太上皇的圣谕,一切都很简单,黄静下个礼拜就可以上班了。
  先告诉了父母,然后振作起来收拾房间。有好多天没打扫过来,地板上积了薄薄一层灰。
  把所有的报纸收集起来,叠好,拿到空屋子去,那间屋子很小,只有一张桌子,桌上放了个纸箱,里面是那盏累赘的灯。
  打开纸箱,黄静拿起那盏灯,一串串珠子发出哗啦的声音。
  “我要去你的公司上班了。”黄静轻轻说。
  他舍不得这盏灯。
  为什么?如果他不是真的林展鹏,他又怎么会舍不得这盏灯?
  黄静沉吟,把灯收好,明天,她打算把这盏灯送还给它的旧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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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3-12 16:50:04 | 显示全部楼层
林展鹏的家在观水苑,本市最高档的别墅区,离中心城区不远,环境幽雅,这是黄静在与老爷子闲聊的时候无意间得知的。
  问了保安,说是送东西,再加上一脸的笑,也就进去了。
  一栋白墙红顶的小楼,象童话中的房子,门口有栅栏围起的花园,放了一个五颜六色的滑梯,是给那对孪生姐妹玩的。
  按响门铃,半晌才有人应,门打开,一位穿着时髦得体的少妇,相貌清丽,态度踞傲。
  “你是来送水的?”狐疑地打量她。
  “不是,请问你是不是林展鹏的太太?”
  “是,你是?”
  “打扰了。”黄静笑:“我叫黄静,买了你们原来的房子,前段时间重新装修,把这个卸下来,很贵重的,估计你们还有用,就送回来。”
  少妇迟疑地接着纸箱,打开来,惊讶:“灯?”
  黄静看着她,她脸上闪过一丝惊喜。但很快,就恢复原来的样子,带着戒备和抗拒,没说要还是不要。
  黄静装着没看见,又说:“还有盆花……”
  “花就算了。”她急忙说,转身就把门关了。
  黄静咬着嘴唇,站了两秒钟,转身离开。
  她肯定这个女人在看到灯的一瞬间,眼睛里有一抹温柔,虽然只是短短一刹那。
  她的态度让人起疑。难道她和丈夫之间有问题?看见旧物件,想起曾经的甜蜜与缠绵,一瞬间的流露,很快清醒,已是昨是今非,激情冷却,再也不愿意回首?
  还是她觉察到身边的人不对?
  展程公司的总部在城南高新区,占地数十亩,建筑布局非常合理,花木茂盛,乍眼一看,倒象花园。
  有一栋十一层的办公楼,黄静的办公室在五楼。
  她只是一名审核员,既不管帐也不管钱,只负责审核报销单据,很简单但是很烦琐的工作。
  每天都有人来报帐,各个部门,有的单据整齐,有的零乱,黄静并不挑剔,遇到乱的,重新撕开来,一张一张贴好,态度随和,很快就博得同事的好感。
  她性情安静,并不多话,认识与不认识的人见面都笑一笑,以示礼貌 ,又是单身,加上相貌清秀,身材苗条瘦弱,一见就给人楚楚可怜的印象,很快就有男同事请吃饭。
  但是没有看见过林展鹏,她来了一个礼拜了,一次都没见过,只偶尔看见停车场有辆跑车。
  黄静不曾拒绝过同事的约请,一来没有其他事可做,二来可以打听点消息。
  都知道她是新来的,为着献殷情,迫不急待地告诉她,有用无用的,黄静只是听,偶尔也插嘴,问:“老板没见过,不知道严格还是宽松?”
  “林总不怎么管内务,他只负责外面的应酬。”
  “为人如何?”
  “很不错的一个人,不严格,还有点……贪玩。”
  “贪玩?”
  “嘿嘿,只是比较而言。”
  渐渐知道,林展鹏喜欢一切时髦的玩法,开跑车,打高尔夫,玩轮盘赌,当然玩得并不大。
  “一个很有品位的人。”这是同事的总结。
  见不到人,但是偶尔,高层领导的报销单据上可以看到签名。龙飞凤舞的三个字,看多了,渐渐看出蹊跷,每个签名都一模一样,或黑色,或兰色,或红色,但是都象一个模子刻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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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3-12 16:50:52 | 显示全部楼层
虽说一个人的字迹不能改变,但是要做到每个签名大小都一样就难免怪异,黄静比对了几个不同文件的签名,探头问旁边的同事:“老板的签名怎么是一个样子?”
  同事也凑过来看,抿嘴笑:“你倒是心细。他这是签名章。”
  签名章?果然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自从他出了车祸回来后右手就坏了,不能写字,就拿了以前的签名去刻章。”
  “车祸?”
  “是啊,去年元旦,出过车祸,那么结实的车撞得一塌糊涂,送去医院的时候还以为他要玩完了,好在命大福大,只是 断了胳膊。他喜欢开快车。”
  元旦,车祸?黄静认真听,然后小心问:“他自己开车?”
  “他一直自己开车。”
  “没别人在车上吗?出事的时候。”
  “听说还有个人是他一个亲戚,当场就死了。”
  “哦。真可怕。”黄静寻思着该如何继续追问。
  “出次事也是好事啊。”同事压低声音:“以前他可严格了,对底下人有点刻薄,出院回来人都变了,随和的多。”
  “怎么回事?”
  “想通了呗,钱是挣不完的,这个公司光是卖地皮就够他吃穿几辈子了。”
  想想也是,与死神擦肩而过,顿悟生命无常,时光短暂,不如趁年轻,好好享受。
  “你们说什么呢?”有人严肃地打断,同事伸伸舌头,缩回头,不再议论,半晌递过一张纸条,上面潦草地写着:“不要谈论车祸,老板忌讳。”
  上班的地方远了,回来的时间也就很晚,黄静中晚餐都在公司食堂吃,每天回家都疲惫不堪,不再看电视,只看影碟,好看与不好看,都一张一张地放下去,没人评论也没人挣,生活静如止水,只是,还是会想起那只鬼。
  没人打扰,也没人知道,肆无忌惮地想,想到心痛,想到流泪。
  杜鹃花开过又谢,还是很茂盛的样子,静静地生长。
  远远看见过林展鹏,神采飞扬,生机勃勃,看见他,黄静总会有幻觉,以为是另一个他回来了,目光温柔,有点痴迷,擦身而过,心会乱跳,但是他不认识她,甚至不曾注意过她。
  她不过是众多员工中的一名,最普通的一名,给他打工,拿点薪水,如此而已。
  中途出去办事,刚走到大门口,一辆出租车嘎然刹住,车门打开,下来一位白衣少妇,是他妻子,神色匆忙,象是有急事,走过她身边,回头看一眼,没有表情,好象不记得她,匆忙进去了。
  黄静一低头,看见她凉鞋上有黄泥。
  心念一动,急忙跳上那辆车,说是要去银行,然后笑:“去过哪啊,这么脏的车也能在城里跑?”
  “呵呵。”司机看见年轻的女乘客肯说话,颇为高兴,笑:“刚才去了荷花山,昨天下过雨,路上脏。”
  “荷花山?”黄静心一跳,那里有全市最大的公墓。
  “是啊,说是去扫墓 ,又不是清明节,大热天的还去扫墓。是你同事吧?”
  “哦,是吧。”含糊地回答。
  到了银行,黄静并没有进去,换了辆车,直奔荷花山公墓。
  黄静并不知道,那壁厢,少妇匆忙上楼,进了董事长办公室,林展鹏正在玩桌球,看见她,笑容满面搂住亲一口,少妇神色惊慌,问:“那个女人是你的员工?”
  “哪个?”女人多了,跟他有染或者无关的都多。
“那个送灯来的女人,叫黄静,买了那房子,我刚才看见她出去。”
  “哦?”嬉笑的表情顿时消失,捉摸不定。
  荷花山在市郊,很远,一个小时后黄静进了公墓,没有人,夏天除了送新来的亡灵,很少有人进来。
  没有问管理员,既然活着的叫林展鹏,那死了的那个就不会是这个名字。挨着墓碑去找,一个又一个陌生的名字,男女老幼都有。
  这是一个没有纷争的世界,安静祥和,但,让人灰心。
  走到腿酸,黄静站住了,面前有一方小小的坟墓,只有一米见方,平地,隆起一块水泥台,跟别的坟墓并没有区别,面前的墓碑上,竖着一块黑色大理石的墓碑,上面没有照片,只有几个白色的大字,写着:“儿陈展鲲安息”,旁边还有一行小字,“父陈耀辉母吴凡哀挽”,横着又刻了一串数字,写着年月日“1969年7月23日——2004年1月1日”,是他了,这是他安息的地方,原来今天是他的生日。
  墓前还有一束白花,是百合。
  原来他叫陈展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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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3-12 16:51:31 | 显示全部楼层
我没有坟墓,他说,原来是假的。
  “展鹏当初就不该和她结婚,要不是她,小鲲也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吴老太说。
  他们果然是兄弟,她有两个儿子,叫林展鹏的那个不知道为什么改了姓,还落户林李村?或者,两兄弟同时爱上那个女人,陈展鲲与之幽会,意外丧生?
  但不,林展鹏也在车上,当天在车上的是两兄弟,一个死了,一个活着。
  她为什么要独自前来扫墓?送的花又是百合?她和他真有私情?但这么明目张胆,林展鹏又如何能容下?不要说林展鹏不知道,连他父母都知道了,才会有怨言。
  不是这样的,事情一定不是这样的,肯定还另有蹊跷。
  “你有什么冤情吗?为什么不肯说?你要维护那个你爱过的人吗?”黄静蹲下去,手指在冰冷的石头上划过,划过他的名字,象刀刻在心口。
“我去看过你,你知道吗?”晚上,黄静独自在屋中,喃喃自语。
  他不知道,她伤了他的心,他走了。
  也许对她太失望,已经魂飞魄散,不知去向。再也回不到她身边,黄静默默地垂泪。
  最揪心的事大约就是失去之后才发现自己在爱。
  再次见到林展鹏的妻子,她有点妒忌,是什么样的女人,能让他做鬼都保持沉默,从来没有说过一个不,他生前想必是爱过她的,她也许也爱过他,才会记得他的生日,大热天跑去祭奠。
  可是,这是林展鹏的家,他有什么理由滞留不去?还说是自己亲手布置的家?如果他和她有私情,应该另有密巢,有什么理由留念这个不属于他的家?
  
  天气越来越沉闷,浓墨浸染的云层压在城市的上空,没有风,云越积越厚,蓄势待发。
  “小黄,你把这份报表送到总会计师那里。”
  “好的。”黄静站起来。
  电梯停下,门缓缓滑开。黄静怔怔地看着狭小的电梯,挪不动步。
  里面,只有一个人,是林展鹏。
  白衬衣,浅灰色的裤子,手里拿着一把车钥匙,脸上带着笑,车钥匙轻轻敲打身体的一侧。
  他只看了她一眼,笑笑。
  很平常的笑,他不认识她。
  黄静低头进去,门关上,缓缓上行。
  只有一步远,她离他只有一步远。
  电梯的不锈钢板壁上印出他的身体,有点模糊。
  黄静的双手紧紧捏着那份报表,捏到汗湿,太想伸手触摸他,太想证实他是不是他!
  “叮”一声轻响,电梯停住,十一楼。
  门再次打开,他没动,示意她先走。
  黄静走出去又回头,他是一个很有教养的人!
  林展鹏的目光落在她脸上,有点好奇,看了她几秒钟,突然伸手握住她的手腕,轻声说:“跟我来。”
  黄静腾云驾雾般跟着他走,脚下有厚厚的地毯,软绵绵,象行走在云端。
  他的手是温暖的,那股温暖的感觉一直蔓延到全身。
  走廊上静悄悄,没有人也没有声音,只有他和她。
  一定是在做梦,黄静想。
  已经进了他的办公室,在走廊尽头,很宽,是套间,窗帘低垂,门关上,隔断外面的世界。
  有一套宽大的沙发,深灰色,象家里的那套,不过尺寸要大一点。
  一张硕大的办公桌,桌后有一排书柜,看仔细,除了工具书,还有一套绘本《红楼梦》。
  “你还看《红楼梦》?”
  “看的。”
  黄静转身,眼睛湿润。
  他就在身后,贴近她,双手握住她的手臂,再近一点,贴着她的身体。
  他的胸膛是温暖的,有心跳。
  “你是谁?”他开口,就在耳边,嘴唇接触到耳垂,柔软而湿润。
  “我好象见过你。”他说,牙齿轻轻咬她的耳垂。她的身体绵软,面孔微红,眼神有点涣散,手紧紧抓住他的衣襟,象抗拒又象在要求。
  没有女人能抗拒他,从来没有。他偷笑。
  “我好象认识你很久了。”又说,没有声音,半真半假。
  衣扣已经解开,手指搓揉着她柔软的胸。
  她一点反抗都没有,安静温顺地象只绵羊,这是一个听话的女人。他得意地笑,褪下她的衬衣,露出白皙细小的肩。“就是不够丰满。”还有点遗憾。
  握住她的腰轻轻一举,她就坐到桌上,裙子撩上去,有点紧,双腿不能分开,他使劲扯她的裙子,想拉下来。
  她伏在他肩上,一滴泪滴在他雪白的衬衣上,很快,湿了一片。
  她哭什么?真是奇怪,而且扫兴。
  有什么顶着他的胸,有点痛,他松开她,看仔细,半褪的衬衣里翻出一块胸牌,支棱着,一只角对着自己。
  是员工的胸牌,刚才没注意,翻过来,轻声读:“黄静。”
  黄静?窗外一道闪电划过。
  “那个女人是你的员工?”
  “送灯来的那个女人,叫黄静,买了那房子。”
  “黄静?”他放开她,退了一步,脸上的温柔一扫而空,阴霭而戒备。
  黄静看着他,泪流满面。
  电话铃响起,象穿越时空的声音,空洞地在屋子里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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