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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初雪

《殊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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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3-12 16:14:52 | 显示全部楼层
星期天,难得的好天气,晴朗有风。黄静把床单换下来洗,等着甩干的时候,她给那盆植物浇水。每次浇水的时候黄静才会起要问这是一盆什么花,可是每次想问的时候林展鹏好象又不在。
  他应该是没在。通常黄静做早饭的时候林展鹏都会出现,站在厨房门口,以一种极为标准的期待姿势望着她和她面前铁锅里的食物。
  “你生前很贪吃吗?”黄静曾经这样问过他。
  “不,往往吃不到一顿象样的饭。”林展鹏很遗憾地回答。
  “为什么?”
  “忙啊。”
  很多人为了一张或几张嘴忙碌奔波,却未必能停下来认真吃一顿简单的晚餐。
  今天早上麦片粥的香味并没有能吸引来那个想吃又不吃不到的鬼。黄静独自在厨房里,觉得缺失。曾几何时,她是多么希望每天早上有个心爱的男人等在厨房门口,等着她把早餐摆到桌上,不一定要丰盛,有心就行,可是一直没等到这样一个人出现。准备结婚前两个人住到一起,每天早上,她还在厨房忙碌的时候,他就已经在门口说:“我走了。”
  央求他再等几分钟,他会说:“早饭嘛,随便哪吃都行。”或者说:“宝贝,以后日子还长呢。”是的,一直以为日子还长,可惜……
  洗衣机停了,发出嘟嘟的响声。黄静打了个突,使劲地抿抿嘴唇,努力挤出一个笑容。不能再去想从前,既然无力挽回,就要学会忘记。
  电视机已经关上了,不是黄静关的,看来林展鹏确实进步不小。想必他生前是个颇为认真的人。如果他是人就好了。黄静出门的时候想,如果他是人,说不定还可以和他……但是,世界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如果他真的是人,她和他也未必碰得上,即便是碰上,也是形同陌路,互不相干。
  现在也不错,至少他会期待她回家,会期待她的早餐,尽管他吃不到。
  公交车非常的拥挤,每天都是一样的,每辆车还没靠站,等车的人群就汹涌起来 ,匆匆忙忙,象一群赶着投胎的鬼,可是鬼不能投胎,林展鹏说的。黄静也跟着挤上车,站在最后面。也不一定所有的鬼都不能投胎,有很多玄妙的例子为证,不管这些例子是不是真的,这样的传说一传就是几千年,想来也不完全是无根之水吧?林展鹏并没有见过其他的同类,他的话也不一定就完全正确。
  黄静看着车窗外喧嚣的人群,有点困惑,这里面究竟有没有其他的异类?谁也说不清,说不定你最熟悉的那个就不是人。黄静笑了,简直是庸人自扰。不过星期天街上这么热闹,林展鹏会去哪呢?
  胡思乱想着已经该下车了,黄静站到坚硬的地面上松了口气,还是脚踏实地的感觉真实的多。
  在街口顺便买了篮新鲜水果拧着去见父母。
  “妈妈,我回来了!”一边敲门一边大声说。
  门应声而开,看到母亲花白的头发,黄静突然有股冲动想上去拥抱她。和鬼呆了十多天,才知道活着是最幸运的事,尤其还有亲人在关心和期待你。
  “你回来了?快进来,热不热?你说这天气,才刚立夏,就热得让人受不了。”母亲说着,让她进门,一边接过她手里的篮子又埋怨:“这么沉,跟你说过不要提重东西啊。”
  “没事的。”黄静笑嘻嘻地说,又问:“爸呢?爸——爸——我回来了!”
  “他出去了,说是去水产市场看能不能买到甲鱼。”
  “妈,我不喜欢吃那个啊,泥腥味重。”
  “就当药吃,就当药吃。”母亲也笑,进了厨房。背着女儿,偷偷擦了下眼角。大半年了,还第一次看见女儿笑。
  黄静不知道母亲的感慨,而是很舒服地倒在那张旧沙发上,这个姿势最舒服,她拿着遥控器换着频道,又想起什么,跳起来,冲着厨房的门说:“妈,我出去一下,半小时就回来。”
  “快点啊,就要吃饭了。”
  黄静直奔国美电器,分店离家不远,最近的路就是穿过百货大楼门口的公路,那是全市最热闹的商业街,集中了十多家大型商场。但是一出巷口,就只得站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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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3-12 16:15:16 | 显示全部楼层
太多人太多车,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一下子就有这么多人围观,还有警灯在闪。可能是出了车祸吧?黄静想,也不知道谁这么倒霉。她转头从小巷子绕道出去。
  国美电器平常热闹的场面不见了,连往常一进门就跑过来热情地问你需要什么的售货员也不见,全都心不在焉地望着外面不远处的人群,滴嘀咕咕,不知道在议论什么。
  黄静没去理会,自己去挑影碟机。没有面带微笑的姑娘小伙子追着介绍商品是很舒服的事情,她挑好一款,付了钱,原路返回。在院子里看见父亲拧了只张牙舞爪的甲鱼,忙赶上几步,挽住他:“爸。”
  “你回来了?”父亲满脸欣喜,忙伸手去拿她提的纸箱:“我来提我来提。”
  黄静没有推辞,看看父亲,记起小时侯放学回家,总是赶上他下班,也是在院子里碰上,父亲总是先接过她的书包,也是这么说:“我来提。”
  “去的时候还可以走大路,回来的时候就这么挤。”父亲唠叨。
  黄静想了想才明白父亲在说什么,顺口问:“出车祸了?”
  “哪里是。”父亲说:“开始我也以为是,挤进去一看,是有个企业家搞什么慈善捐助,热闹的很。”
  “哦。”
  “现在有钱的人有良心的不多,尤其是年轻人。发了财还知道回报社会,真是难得。”
  黄静一边听一边点头,心里却不以为然。真的是发善心,大可不必这么宣扬,真正的目的不外是秀给人看而已,或者还有其他的好处。
  母亲也不以为然,听过就算了,甚至有没认真听都很难说,在母亲眼里,没有什么能比女儿的笑容更重要,何况这时候女儿正靠在她肩上,指着一本棒针衫的书,磨着她替她织一件。
  其实黄静也不是真的没毛衣穿,母亲年纪大了,织毛线有点吃力,这么要求也是想让母亲知道女儿还需要她,就象黄静需要母亲一样。
  父亲受了冷落,气哼哼地说:“女人,女人,头发长见识短,就知道吃穿,一点不关心国家大事。”一边乐颠颠地给母女俩削水果。
  很久以前,一家三口每次吃完饭,如果时间充裕的话,总会出现这样的场景,自从黄静有男朋友之后,这样的时间越来越少,最后看不到,直到今天。
  黄静把脸埋在母亲的肩上,又一次把眼泪咽进了肚子。
  “去睡会儿吧?”母亲轻声说,以为她累了。
  “好。你们也休息一下啊。”黄静说。
  “我去给你买线。”
  “不急的啊,现在又不赶着穿。”
  “想起了就去,人老了记性差,一转背就忘了。”母亲说着就拿起钱包:“老头子,你去不去?”
  “去去去。”父亲忙说。
  “小静,你要什么颜色的?”
  “浅色的吧,米黄,或者粉红。”
  “粉红的吧,穿起来显得人有血色。”
  “好。”
  父母一前一后地走了。等到门关上,黄静脸上的笑容才渐渐消失,嘴角下垂,肩膀也松不来。取悦家人也不件容易的事,不想让他们担心首先就要自己装着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
  不知道自己到了这个岁数,会不会有个老头子跟在后面陪着自己去买菜去逛街?黄静苦笑一下,打消这个想法,没有希望失望也会少很多。
  拿起买来的几盘影碟,全是自己喜欢的电影,也就是林展鹏所谓的琼瑶片,黄静偷笑,拆来一盘,是《云中漫步》,老片子了,搁在家里旧机子里放,还没看到男女主人公在装满葡萄的木盆里跳舞,她就在沙发上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已经日落西山,身上盖了毯子,电视也关上了。黄静坐起来,厨房飘出香味,没人说话,估计是怕吵醒她,茶几上放了盒毛线,果然是粉红色,那种只有小姑娘才会穿的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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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3-12 16:15:43 | 显示全部楼层
黄静伸着懒腰去厨房,母亲正热情地看着那只炖甲鱼的锅,父亲坐在外面的阳台的小凳子上,戴着老花镜看报纸。
  “爸,有什么新闻?”
  “唔,唔,美军没有遇到什么抵抗,奇怪,萨达姆的部队去哪了?”
  黄静“扑哧”一声笑了。母亲在厨房说:“萨达姆的部队去哪了关你什么事?我就想不明白,人家国家打仗,关你什么事啊?”
  “你懂什么?”父亲头也没抬。
  “我是不懂,你懂!”母亲也跟出来,塞给他几根葱:“我只知道肚子饿了要吃饭,管别人打不打仗。”
  黄静笑嘻嘻地看着抬杠的父母。父亲看看手里的葱,估计还没明白自己拿的是什么,黄静急忙接过来:“我来,你继续研究。”
  父亲呵呵地笑。
  “小静评评理,你爸一天到晚霸着电视机,非要看新闻,颠过来倒过去地看,狠不得满世界到处都打仗,他就有得看了。”
  “我哪有?”
  “还说没有?早间新闻,正点新闻,午间新闻,新闻联播,晚间新闻,你是每个不落,就那几件大事,翻来覆去地说,背都能背下来了……”母亲唠叨。
  “那你倒是背给我听听?”父亲顶了一句。
  母亲一怔,半晌笑了,摇摇头,转身进了厨房。
  黄静剥好葱,站起来准备拿给母亲,父亲说:“对了,中午跟你们说那个捐款的人,你们还不信,看看,晚报都登了,还有照片,我没说假话吧?”
  黄静凑过去看:“在哪呢?”纯粹是为了父亲高兴。
  “这儿,一大版呢。”
  就着父亲的手,只看了一眼,黄静就差点坐到了地上。醒目的标题,配着照片,写着:“鹏程老总林展鹏致力慈善捐款百万!”
  眼花了,肯定是眼花了。黄静抬手揉揉眼睛,一股辛辣的感觉让她眼泪直流。
  “你怎么了?是不是腰痛?”父亲急忙问。
  “不是不是。”黄静推来父亲的手,紧紧抓住那张报纸,眯着眼说:“没洗手,葱刺着眼睛了。”
  “快去用水洗洗。”
  “哦,我去上厕所。”黄静拿了报纸就钻进卫生间,关好门,靠在门上大口喘气。眼睛还是睁不开,黄静摸索着把报纸放在小柜上,开了水龙头,低下头去,用冷水冲洗眼睛。
  再抬头,发现自己脸色煞白。
  不要紧,是同名同姓的人。黄静安慰自己,用毛巾擦干净脸,坐到马桶盖上,拿过报纸,打开。
  那个题目下是一张巴掌大的照片,黑白的,照片中一个年轻男人意气风发地微笑,手里一左一右地抱了两个粉装玉啄的婴儿。看仔细,这个男人清瘦,眼睛明白,头发梳地很服帖,穿一身细条纹的西服。
  黄静只觉得心里发凉,浑身上下都在抖,报纸也跟着沙沙地响,照片晃动,上面的人影有点模糊,是他,的确没错,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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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3-12 16:16:04 | 显示全部楼层
名字或者有假,但照片中的人却是如假包换!
  怎么可能?
  黄静问了自己上百遍仍然没有答案,林展鹏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出现在镜头前,不可能是假的,那么天天跟自己呆在同一间屋子里的鬼又是谁?
  到底哪一个是真的?或者都是真的?一个是人,一个是魂魄?灵肉分离?但不,白天才市民面前做秀的人看不出有半天恍惚的神态,他的灵魂好好地呆在身体里,捐款一百万,那也说明他的良心也好好地呆在身体的一角,那个鬼呢?
  黄静不敢往下面想。她站起来,就着水龙头喝了口冷水,强迫自己镇静下来。
  母亲在门外说:“吃饭了还不出来?闹肚子了?”
  “就来。”黄静虚弱地回答。
  再匆忙扫一眼报纸,上面大概写着林展鹏给希望工程捐款一百万,来庆祝自己孪生女儿周岁生日,并且把孩子取名叫林希、林望。
  母亲还在催。黄静只得出来,好在家里的灯都有点老化倾向,光线不是很足,父母没看出她脸上阴晴不定,还在一边吃饭一边议论当天的新闻联播。
  黄静只想快快离开,匆忙吃了晚饭,站起来就想走。
  “你这么早就走?”
  “啊。”黄静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半晌才说:“还有事。”
  “去吧去吧,去玩吧,路上小心点。”父亲很开明地说。
  黄静也不想说话,出了门,母亲又叫住她:“你买的影碟。”
  黄静接过母亲递过的纸箱,感觉异常的沉重,母亲还在说什么,她一句都听不真切,实际上看了报纸后她就耳朵就没有停止过轰鸣。
  不能回去。她只能想到这么一点。不能回去,她怕。
  是的,她很害怕,比第一天见鬼还害怕。
  人往往怕的不是最怕怪异的东西,而是更怕未知的东西,尤其是突然发现自认为熟悉的事物背后还隐藏着不被人知的部分。
  该去哪呢?黄静提着沉重的纸箱在夜晚的街道上踯躅独行。出租车开到她身边故意放慢速度,故意按喇叭,换来的只是她发呆的眼神。
  走得累了,腰又在隐隐作痛。黄静在公交站台的栏杆上坐下来,纸箱放在地上,她要想清楚。
  从头想起,从第一次听见他说话想起,是不是自己漏掉了什么?但是,想得头皮发涨,她也不记得他还说过关于他的情况,他生前是什么人,做什么工作,有没妻子一无所知,她其实丝毫不了解他。
  还有谁知道这个林展鹏?
  李明华?他和他一起吃过两次饭!李明华说过,“林展鹏”也说过,自己怎么这么粗心,明明他们说的是同一回事。等等,李明华还说过一句什么?
  怎么也想不起来,黄静直起腰,腰刺痛,好象断掉了。
  一辆空荡荡地公交车从十字路口飞快地转过来,冲进站,发出一声刺耳的刹车声停下了,门哗啦一声打开。
  刹车?车祸?对了,“林展鹏”说他是车祸意外丧生,李明华说过林展鹏好象有个兄弟出车祸死了。他们是兄弟?报上的林展鹏和家里的“林展鹏”是兄弟?但是,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林展鹏?死的那个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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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3-12 16:16:22 | 显示全部楼层
黄静深深吸口气,完全不知道公交车是几时走的,站台上只有她一个人。偶尔有骑自行车的行人路过她面前,都好奇地扭头看她一眼,又漠不关心地走开。
  再吸口气,继续想。他们长得几乎一模一样,象双生兄弟。孪生?报上的照片,林展鹏抱的是一对孪生女儿,据说生双胞胎会遗传,那么他们是孪生?谁是哥哥?谁是弟弟?怎么会取一样的名字?
  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
  黄静站了起来,提起那只纸箱,很后悔没有拿走那张报纸。报纸?黄静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她记起想区门卫订了好几份报纸,放在桌子上,经常有人路过就拿来翻看。
  晚报肯定是有的。黄静急忙叫车。
  果然,报夹就放在桌子上。厚厚的一叠。
  “我看看行不?”黄静问。
  “随便看。”保安说。
  黄静进了门卫室,坐到椅子上开始找。晚报就在最上面,翻出那张照片,仔细读文字。很简单的报道,并没有更多的线索。黄静失望地把报夹放到桌上,保安顺便看了眼。
  “对了。”黄静想起来,问:“你有没见过照片上这个人?”
  “林先生?见过啊。”
  “在哪见的?”
  “就在这儿啊,你现在住的房子就是他的,去年搬家了。”
  “谁来搬家的?”
  “他自己啊。”保安奇怪地看着她,问:“房子有问题?”
  “啊,不。”黄静随便找了个理由:“我只想知道以前住的是什么人。”
  “哦,林先生结婚就住在这里了,一直到去年搬家。”
  “搬去哪了?”
  “不知道,好象买了别墅吧,人家有的是钱。”
  “那……”再想想,还有什么没问的?
  “他家有什么人你知道吗?”
  “就他和他太太啊。”
  “没别人了?”
  “你问这些做什么?”保安起了疑心,警惕地瞪着她。
  “没什么,好奇,想不到会买到一名人的住过的房子。”
  “呵呵。”保安放心了,大约因为自己知道的情况多,得意起来:“林先生很平和的,住了这么久我们都不知道他是干什么的呢,只知道他比较有钱,开进口车,很忙的样子,很少时间在家。刚才我们还在说呢,要不是看了今天的报纸,还不知道就是他。”
  “哦,那他太太漂亮不?”
  “还行。”
  “他太太叫什么名字?”
  “这个不好说吧?我也不是很清楚,她很少下楼的,也不到会所玩,反正很少看见她,跟你差不多。”
  黄静心里咯噔了一下,追问:“跟我长得像?”
  “不是,是跟你一样不喜欢下楼玩。”
  “哦。”黄静松口气。抬头看看自家的阳台,看不到灯光,不知道“林展鹏”在不在?
  尽管心有余悸,黄静还是上楼了,总不能在门卫那呆一晚上,更不能与人说自己家有一个和林展鹏长得一模一样其名字相同的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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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3-12 16:16:47 | 显示全部楼层
该怎么办呢?要不要当面去问他?
  一直到开门,黄静都拿不定主意。唯一可以肯定是这个“林展鹏”还不至于对她有害。黄静打开门,屋子里没有开灯,静悄悄的,声息全无。
  黄静在客厅里站了两分钟,仍然没有丝毫动静,看来“林展鹏”还没回来,他一早就出去了,现在还没回来?难道……
  黄静按住乱跳的心,额头全是冷汗,她回到卧室,琐上门,尽管这个举动对一个出入自如的鬼来说是徒劳的,但是黄静还是下意识地锁上了卧室的门。
  没有洗,冷汗淋淋地上了床,也不敢开窗,屋子里闷得跟蒸笼似的。热点好,总比寒气逼人舒服,黄静抹了把汗,冰凉。她同样没开灯。
  屋外安静得掉根针都听得见,那么他真的不在?
  不在也好,黄静不知道如果他在该如何去面对他。
  他究竟是谁?从目前所知道的情况看,他很可能是报上那个林展鹏的孪生兄弟,但是他为什么要用活人的名字?还有,他有什么目的?
  黄静仔细去回忆这半个多月的情况,这只鬼相当善良,这是她原来的印象,有好几次看到新闻画面出现因战乱而无辜受到牵连的孩子他都会流露出不忍的神色,而且他脾气相当好,这样一只鬼怎么可能去害人?至少他没害过她,除了那次玩笑,也没给黄静留下后遗症。
  可是他说过,他变鬼是因为死的时候太不甘心,才导致魂魄不散,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为什么不甘心?
  报上没有提到关于林展鹏的家人,除了他手里的一对女儿。
  “林展鹏”会去哪?会不会是知道他活着的兄弟要露面才赶去看看?也不对,他要想看随时都可以去看。
  那他出去不是为了他的家人?还有什么让他放心不下的人和事?
  一只魂魄在这屋子里熬过了一年多的时间,是为了什么?报复吗?不象。
  黄静想得脑袋都快炸了,没有任何合理的答案。而她最担心的是这个来无影去无踪的鬼会不会利用她或者伤害她?
  黄静检讨自己,发现自己并没有丝毫可以利用的价值,多少放了点心。
  报上说林展鹏年轻有为,白手起家,在短短几年时间里把一家作坊似的工厂扩展到现在这样拥有上亿资产的企业,听起来简直象个神话,但是现在社会里,这样的传奇已经不新鲜,何况新闻媒体也会有夸张的时候。
  有可能,死去的这个兄弟中的一个生前太不甘心另一个的成功,一直处于极度自卑的心理,死后才冒用活人的名字聊以自慰?
  天快亮的时候黄静想出这么一个答案,仔细推敲也只有这个答案最合逻辑。应该是这样的吧?否则无法解释这只善良好欺负的鬼的行为。
  黄静叹了口气,觉得自己已经找到了正确答案,也就不再冒冷汗了,相反的,她越来越同情这只鬼,生前被兄弟的光环盖住,死了还要冒用他的名字,实在太可怜了,做人做鬼都可怜。
  闹钟响的时候吓得黄静从床上蹦了起来,看仔细,自己没什么不妥,又颓然倒下,心砰砰跳。
  在没搞清楚情况之下不要自己先吓自己,她努力安慰自己。
  要上班,真要命。
  黄静起床,拉开门。初夏的阳光斜斜地透过纱帘照在沙发上,“林展鹏”躺在上面,头枕着双手,看见她出来,扭过头来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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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3-12 16:17:21 | 显示全部楼层
一瞬间,黄静觉得头晕,眼前好似蒙上一层轻纱。她踉跄了一下,死死抓住门框。
  “怎么了?”他还在笑,已经坐了起来。
  他笑起来的时候显得孩子气。黄静吸了口气,站稳,拥有这样一双多少有点调皮眼神的鬼应该不是恶鬼。
  黄静不敢看他,去卫生间刷牙洗脸。
  “你脸色不好啊,是不是病了?”他在门口说。
  黄静继续刷牙,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手只是机械地动,后颈上冷汗大滴大滴地冒出来。
  不,不会的,他不是恶鬼,黄静在脑海中反复着这句话,这么久了,他一点恶迹都没有。
  抬起头,镜子里是一张温和的脸,他越来越清晰了,大约是对自己更有把握。
  “你昨晚不在?”黄静低下头去问。
  “我玩去了。”
  “玩?跟谁玩?”黄静愕然。
  “没跟谁。”鬼有点讪讪:“我就去郊外走了一圈。”
  “深更半夜的去郊外?”
  “呵呵,我又不怕遇见鬼。”
  那倒是。黄静悻悻地想,又问:“你真的没见过其他的鬼?”
  “是啊,真遗憾。”他调皮地笑。
  “你跟书上说的鬼很不同啊。”黄静小心地说。
  “哪不同?”
  “书上的鬼好象能随便变形,象画皮那样……”黄静越说脸色越白,昨晚没想到这个问题,他既然名字都能换,样子为什么不可以换?
  也许,也许,根本就没有一只长得跟林展鹏一样的鬼,他不仅冒用了他的名字也冒用了他的样貌?
  “你……会不会有另一张……另一张皮?”黄静哆哆嗦嗦地问。
  “什么皮?我没皮啊。”鬼惊讶地问。
  哦,是了,他没皮,他根本没实体。
  “那……你可不可以变样子?”黄静还是不放心。
  “你以为我是孙悟空啊?会七十二般变化?”鬼揶揄,翻着白眼。
  “还不做饭,我饿了。”他转身看着厨房。
  黄静回头,愕然地看着他。
  他到底是人还是鬼?
  “你怎么了?我只是开个玩笑啊,我又吃不到东西,也没饿的感觉。”鬼很委屈。
  黄静没说话,她也没胃口,只觉得胃里跟塞满了棉花似的。
  “今天不吃早饭?”鬼还是跟往常一样很关心她。
  “不想吃。”
  “没睡好?”
  “是。”黄静看着他:“做噩梦。”
  “噩梦?”鬼又翻着眼睛,然后呵呵坏笑:“是不是梦见我变成恶鬼要吃了你啊?”
  黄静没笑,还是看着他。
  “放心好了。”鬼说:“我就是要吃人也不会吃你的,吃了你谁陪我说话?”
  黄静低下头,他说的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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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3-12 16:18:02 | 显示全部楼层
“你说……你没有饿的感觉,那你怎么可以闻到气味?”没有实体也就意味着没有神经,没有神经也就意味着五官不起作用。
  “我闻不到。”他说,声音低沉:“我只是想象。”
  黄静默然,看着他沉郁的神态,后悔自己怀疑他。不管他是谁,至少他没有恶意,而且他是她唯一的朋友。
  太悲哀了,沦落到只有一个见不得人的朋友,问题是,他究竟是敌是友?
  “你再不走就迟到了。”鬼微笑着提醒她。
  上班的时候黄静一直在打瞌睡,也没完全睡着,趴在桌子上不想动,迷迷糊糊地,眼皮重得抬不起,只是暗暗叫苦。
  失眠,为一只莫名其妙的鬼,无比荒谬,无比悲凉。
  “小黄,醒醒。”有人推她。
  不要碰我,你不要碰我……徒劳地挣扎,软弱而无奈。
  “小黄!”砰一声。
  什么?黄静惊跳。睁开眼,窗外烈日炎炎,看仔细,还在办公室,她揉着眼睛,又干又痛,但是已经清醒,不过是南柯一梦,梦见那只鬼,伸出双手,抓向她,说:“还给我,还给我。”
  他要她还什么东西?
  “呵呵,做噩梦啊?”同事在旁边笑。
  “有事吗?几点了?”
  “你还真能睡啊,快四点了。”另一个同事说:“昨晚没睡好吧?还是不要玩得太晚,影响工作又有害健康。”说完嘻嘻笑。
  “你梦见什么了?刚才的样子好吓人。”
  “没什么,梦见有人要我还东西。有什么事吗?是不是主任找我?”
  “不是。”两个同事相视而笑,压低声音:“我们一会要先走一步,你帮我们看着点,如果主任问起,就说我们去银行或者别的什么部门了, 随便你说。”
  “这么神秘啊?”黄静点头,顺口问:“那你们是要去哪?逛街?”
  “才不是呢,这么热的天谁去逛街啊。”笑得越来越神秘,声音也越来越小:“我们是去见神仙。”
  “神仙?”黄静猛地一跳,怀疑自己还在梦中。
  “嘘——轻声点。”探头看看走廊,没人,又转头笑:“哪能真的有神仙呢?看你,倒把我们吓一跳。”
  “我还以为真的有神仙呢。”黄静白她们一眼,转头又想,既然真的有鬼,那说不定还真的有神仙。头又开始痛,还是不要吧!一个鬼还没缠清,又来神仙。
  “是一个老头子,据说能通灵呢,好多人去找他算命,说是只要他肯给一点东西,保证三灾八难立刻就没了。”
  “哦。”黄静顿时兴趣索然,又是一个神棍,要么骗财要么骗色,想不通的是偏就那么多人自己送上门去。
  “咦?你们去找他算命?”黄静惊讶,命有什么好算?算得了命,算不了运。
  “不是。”两个人面面相觑,欲言又止。
  “什么事这么神秘?”黄静好奇的不得了。
  “是……跟你说吧,免得你老问。”年纪大点的那个一副豁出去的样子,小声说:“我老家的房子最近不清净。”
  “什么叫不清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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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3-12 16:18:17 | 显示全部楼层
“就是闹鬼啊。”
  “啊?”鬼?闹鬼?这么说还真有其他的鬼?
  “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闹鬼,反正怪事多,我妈清明回去扫墓,就在老家住了三天,天天做噩梦,说是总梦见有人推她,说她踩了他的头,要踩回来。还听我老舅说,那房子一到下雨的晚上就有怪声音,找了很久也找不到发声的东西,都不敢住了,只有我一个表哥,是村干部,说不怕,还说正好修路要拆他家的房子,没地方住,就搬回去暂时住几个月,谁知道刚进去没几天,他儿子就发高烧,说胡话,说看见堂屋里有人,他儿子六岁,都说小孩子眼睛静,能看见脏东西,家里人怕的很。”
  “那你外甥好没有好?”
  “好倒是好了,可是开始的时候吃药打针全不见效,我嫂子怕了,抱回娘家去住,当天就退烧了,你说怪不怪?”
  “是有点怪。”黄静听得背心直冒冷汗。
  “所以啊,我去问问,看有没办法。”
  “走了,约好了时间的,去迟了怕那老头子不高兴。”另一个在旁边催。
  “还要约时间啊?”
  “那是当然了,你以为人家随传随到啊?”同事不屑:“你不知道,听说还有好多大官开着车去求呢。”
  “他们也信?”
  “嘿,你就不知道吧?官越做的大,心头越有鬼……”
  “好了,走了!”
  两个同事鬼鬼祟祟地走了。
  黄静又伏到桌子上,考虑自己是不是也该去求神保佑?或者请个茅山道士回去捉鬼?哎呀不行,他又没害自己,自己平白无故地干吗要去害他?但是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也不可无啊!还是不要,把他赶走了,晚上谁陪我看电视聊天?
  前思后想,不得主意。
  晚上回家,故意跟林展鹏讲起这件事,他很耐心地听,听完不说一个字。
  “在想什么?”黄静问。
  “我在想,为什么那么多人没有安全感?”
  “??”
  “其实,你同事讲的不过是些很正常的事情罢了。”
  “怎么讲?”
  “第一,她说母亲做噩梦,可能是去上坟回来想得多,再说不是每个噩梦都有来由,你也做噩梦的,醒来后有没怀疑?”
  “通常没有,除非做了亏心事。”
  “没做过亏心事的人又有多少?”
  黄静默然,亏心不亏心要看当事人的良心是什么成色。
  “第二,老房子住久了难免有失修的地方,下雨的时候有水有风,发出点响声不奇怪,至于那孩子为什么发高烧,就有太多的原因了,早春天气乍暖还寒,容易感冒,小孩子脑神经发育不健全,一发烧就容易说胡话,当不得真,病毒感冒通常一周左右就会好,吃药打针了几天,抱出过呼吸新鲜空气也该好了。”
  黄静疑惑地看着他。无法想象,一只鬼在极力解释试图让一个活人不要相信真的有鬼。
  “那你的意思是……世界上根本没有……鬼?”
  话未说完,寒从脚底起,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我的意思是……”林展鹏张口结舌,半晌才尴尬地笑:“我的意思是要眼见为实。”
  他这个回答真是绝妙。黄静别过脸,悄悄擦了下手心的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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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3-12 16:18:57 | 显示全部楼层
“你是不是有点怕我?”林展鹏低声问。
  “是。”黄静老老实实地回答。
  “唉——”鬼叹了口气。
  黄静想起第一天遇见他的时候,他也是这么幽幽地叹气,心软了。闭上眼想了想,问:“只有我一个人见过你?”
  “是的。也不是。”林展鹏又叹息一声:“你来之前有几个人来看过房子,一进来就挑三拣四,我不喜欢,就穿过那盏灯,让它响。”
  “他们就吓跑了?”
  “不知道,反正看过一次就不再来了,只有你来过三次。”
  “就这么简单?”
  “还有……”林展鹏迟疑:“他们都是有一大家人。”
  “这有什么关系?”黄静不解。
  “如果你是我,你也会不喜欢的。”
  黄静看向他,他的脸上有一种无法形容的悲伤。黄静想了想,明白了,一只孤鬼,死后被家人抛弃,连房子都卖了,也难怪他不愿意看见住进来的是一家相亲相爱的人。再次仔细打量他,觉得他越看越可亲。黄静又一次动摇了。
  “你放心,我不会害你。”林展鹏说,说完又轻轻叹息了一声,低下头去,看着自己的手。
  “可是……”该不该问?
  “我知道,你对我的来历很好奇,合适的时候我会告诉你。现在晚了,去睡吧,你昨晚就没睡好。”他说完,没等她开口,立刻就消失了。
  黄静呆呆地在沙发上坐了十多分钟,后悔自己的多疑,也后悔自己的莽撞。躺在床上的时候想,不管他是人是鬼或者别的什么,他都是她的朋友,不要再追究了,反正她又不认识他的前生,挖出真相又如何?他又回不去了。黄静再次释然,她已经不打算再追究。
 次日上班,刚进办公室那两个同事就凑过来,递给她一块玉佩,笑嘻嘻地说:“也给你求了一个,你多灾多难的,戴着辟邪。”
  “谢谢。”黄静只得接过,不好推辞。
  “神仙怎么说?”她问。
  “说是求个观音供着就没事了。”
  “这么容易?”
  “才不呢,要花九百一十六元钱才请得回观音。”
  “一分不能少?”
  “是啊,九百一十六的意思是就要顺。”
  黄静骇然。这个神仙老头倒是知道赶时髦,要钱都要得这么有讲究。她越发信了林展鹏的话。
  “还说,如果不行的话再去请他,他去看看那个鬼有什么未了的心事,帮他了了就会走。”
  这么说?这个“神仙”倒比观音还灵?黄静没笑出来,而是问:“了了心事就会走?”
  “是啊,神仙说鬼大多是生前心事未了才会懒着不走,心事一了他就会去投胎转世,只要不是十恶不赦的鬼,都不愿意那样呆着的,谁不想再世为人?”
  黄静不再问了。做鬼想必也不是件愉快的事吧?象林展鹏,连看电视都不能随心所欲,比起做人,做鬼好象更无奈。
  死不瞑目大约也就是心事未了。那么他有什么未了的心事,是不是也可以帮他了却,让他可以再世为人?虽然他说不能投胎,但是他又没认真试过,上次不成功,那是因为她的原因,如果她是一个健康的女性,说不定他就可以投胎做自己的儿子?真是一个有趣的想法,黄静有点遗憾,自己没福气养这么一个儿子,那就让有福气的人去享受做母亲的快乐吧。
  黄静越想越觉得欣慰。
  可是,他有什么心事未了呢?
  “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根本没有的事。”林展鹏听了她的提问后有点无奈地笑。
  “可是,那你为什么会死不瞑目?”
  “谁说的?”他笑:“你又没见过我的尸体,怎么知道我没闭眼睛?”
  尸体?黄静心里一跳,问:“你的尸体在哪?”
  “早烧成灰了。”
  “那坟墓呢?”
  林展鹏怪怪地看着她,半天没回答。
  “说啊,明年清明我给你上坟去,给你烧一大堆电视机,你可以不用换频道,一台一个节目,随便看。”
  林展鹏还是不出声,忧伤地看着她。
  “怎么了?”
  “你是不是想赶我走了?”
  “不是啊。”黄静吃了一惊,急忙申辩:“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想赶我走就好,我在这儿看电视看得蛮过瘾。”他耸耸肩膀。
  黄静有点难过,这是只敏感的鬼。
  “那你的墓地在什么地方?我去看看总可以吧?”还是不甘心。
  “没有墓地。”他说:“我以前说过万一死了就把骨灰扫到山上。”
  “污染环境?”
  “谁说的?”他横了她一眼:“可是给草啊树啊作肥料。”
  “哦。你还真伟大。”黄静失望地靠在沙发上。
  “睡吧,别问太多。太好奇了不是好事,尤其是对一个女人来说。”
  “为什么?”
  “好奇的结果就是好问,女人一喜欢问问题就不可爱了。”他挤挤眼。
  黄静撇撇嘴,还是睡觉去了。脱了衣服看见脖子上的那块玉佩,回来的时候故意戴在身上,想试试他有没什么反应,结果他根本没觉察到,这块玉也没发出任何警告。
  “假冒伪劣产品。”黄静想,取下来,顺手搁进抽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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