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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遗忘的世界 于 2012-3-10 16:34 编辑
夜里九点多,我去看望若若——她好几天没上班了,不知出了什么事。
若若住在城市中心一套租来的房子里,与她同住的还有另外一个女孩。到楼下时,我抬
头望了望她家的窗口——灯光仍旧亮着,显然她还没睡。
“若若!”我敲了敲门,同时叫她的名字。她在里面回应了一声,我听见她的脚步声慢
慢传来,那声音很重、很慢,许久才挪动一步。不知等了多久,门终于打开了。看见若若的
第一眼,让我吃了一惊。她原本是个丰满漂亮的女孩,几天不见,居然瘦了一大圈,双颊苍
白无光,眼睛凹陷下去,一圈青色的眼晕衬得她愈加憔悴。
“你生病了吗?”我问。她摇摇头,目光有些涣散地看着我,然后又越过我的肩头朝我
身后望去。突然,她打了个寒噤,尖声道:“快关上门,快点!”我不明所以地回头望望——
身后除了楼梯,什么也没有。但是她的表情是那么惊恐,嘴唇紧张地收缩起来,我没说什么,
关上了门。
她松了一口气。
“发生什么事了?”我一边往屋内的沙发走去,一边问。
她租来的这套房子是两室一厅,总共 60 多平方米的使用面积,她和合住的女孩一人占
用一间卧室,沙发则是公用的。这客厅很小,我只走了两三步,就走到了沙发前,等我转身
坐下,却看见若若依然在离门口不远的地方,一步一步慢慢朝这边走过来。她行走的姿势非
常奇怪,脚几乎没有离开地面,在地面上拖着,身体左右摇摆,双手张开,那种姿态,仿佛
是行走在摇晃得很厉害的汽车上。
好不容易等她走到沙发前面坐定,我再次问她:“你到底怎么了?”她睁大眼睛望着我,
伸出手来握着我的手。她的手指细小而冰凉,手心里滑溜溜的全是冷汗——她的额头上布满
细密的汗珠,整个面部都因为紧张而绷紧了。我握着她的手,感受到她的恐惧和慌乱,连连
拍她的肩膀道:“别害怕,慢慢说。”她定定地望了我一阵,终于摇摇头:“东方,你绝不会
相信的,你一定以为我疯了。”刚说完,她的眼睛陡然睁大,猛然从我手里抽出手去,指着
窗口,一迭声道:“来了,来了,又来了!”我立刻回过头去——只见窗帘高高飘扬——除此
之外什么也没有。
“什么来了?”我急切地问她。她的面色白地吓人,将目光茫然地转向我,喉咙有点嘶
哑:“窗帘又飘起来了!”“这有什么奇怪?”我不解地笑了,“窗帘本来就很容易飘起来啊。”
“不对,”她的声音又嘶哑又尖利,“它为什么飘起来?”她紧盯着我的眼睛,“你说,它为
什么会飘起来?”她的目光让我心里一阵发毛,我往后靠了靠:“当然是有风………”话未
说完,我忽然觉得不对。
卧室和客厅的门都是关的,窗户也是关上的,哪里来的风?
这样一想,我立即起立,跑到窗前查看,若若在身后喘着气道:“不用看了,我早检查
过了,所有的窗户都关上了,玻璃也没有裂缝,没有地方会漏风进来。”她说得没错,确实
没地方可以漏进风来。
“也许是我刚才进屋带来的风。”我并不认为这是个严重的问题。
等我在沙发上坐定,若若用她冰凉的手指攥着我的手,将我的肩膀扳向窗口:“你等着,
你等着,它还会来!”我真的有点慌了,不是害怕什么窗帘,而是因为若若的表现太不正常。
我不敢刺激她,只得顺从她的意思面对窗口,她的头搁在我耳边,沉重的呼吸清晰可闻。
我们都没有说话,墙上的钟滴答走动着。
过了大约 5 分钟,那窗帘,又一次高高地扬起,在半空中停留了半分钟,然后缓缓垂下。
“看见了么?”若若有几分得意地看着我。
我还未来得及回答,忽然看见,若若的头发也飞扬起来——她留的是一头披肩长发,此时都朝前飞起,将她大半个面部遮住了,那情形就仿佛是她正坐在疾驶的车上。
“看见了么?”她再次道,声音头过头发的间隙幽幽传来。
恐惧象一条小虫子,迅速地爬上了我的心头。我张大嘴看着她。她捋了捋头发,但是她
全身的衣服都开始飘扬鼓荡,仿佛什么地方有激烈的风吹进来。
可是我没有感觉到一丝风。
我试探着将手伸到她身体的各个部位——没有风,一丝也没有。
“你现在知道了么?”她的声音被不存在的风吹得有些走样。
我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是呆呆望着她点头。
“我知道这是为什么,”她的眼晕更深了,快速地舔了一下嘴唇道,“你知道我为什么那
样走路?因为我觉得,”她皱起眉头,似乎在考虑措辞,飞扬的衣物和头发又慢慢静止了,
“我觉得,我好象是飘在半空中,这种感觉很怪,一切都仿佛在漂浮,就象是在敞蓬飞机里,
总是走不稳,总是有风——而那里,”她指了指门口,“我觉得那外面是空的,我会从那里摔
下去,摔死!”最后一个词她说得很重。
她刚说完,门被人打开了,是和她同住的那个女孩。那女孩进门来,看着若若,一脸嫌
恶的表情:“我在门外听了好一阵了,你又在说你现在飘在半空吧?”她将目光转向我,“你
是她朋友?别相信她的话,她疯了。”“我没疯!”若若尖利得喊道,然后望着我,“东方,刚
才你也看见了,我没疯,对不对?”我躲开她期待的目光——叫我如何相信这么荒谬的事情?
那女孩似乎已经对她忍无可忍,忽然冲上来,拽着若若的手臂,将她朝门口拉去:“你
不是说你会摔死吗?让我们看看你怎么摔死?”若若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东方!!!!”她
被那女孩拖曳着,一路行走不稳,东倒西歪。
我大吃一惊,赶紧上去想将她拉回来,然而那女孩已经将她拖到门口,一把推了出去。
我飞快地冲过去,只见若若身子朝后仰,一只手死死地抠着门边框,骨节泛白——那一刹那,
我感觉她仿佛是真的处在高空的边缘,就要坠落下去。她绝望地看着我,嘴唇歙动着,却什
么声音也发不出来。我不假思索,伸手拉住她。但是她的手心里实在太多汗了,慢慢从我手
里滑出去,我只看见她的眼睛越张越大、脸上的惊恐之色越来越深,终于完全从我手里滑脱
出去——她仰面倒下,头发和衣服朝上高高扬起,以她1.58 米的身高,从站立到倒下却用
了足足 5 分钟,就仿佛她真的是从高空中落下一般。
“她死了,怎么回事?”若若倒在地面上,跟她同住的女孩看了看她,惊慌地抬起头来
问我,“你出来看看。”我不敢出去。
我感觉自己正飘在半空,脚下虚浮摇晃,门外是广漠空茫的高空——我害怕从那里跌下
去摔死。
我张开手臂保持平衡,一步一步后退,远离危险的门口,不知何处来的风,将我的头发
和衣服吹得飘扬起来,我听见自己的声音被风吹得变了样:“任何人,从这么高的地方摔下
去,都会死。”
我们一起通过黑咕隆咚的楼梯上楼,到了你家门前。
敲开门,你的爸爸出现在门口,还没来得及说话,你已经飞快地从他脚边溜了进去。我
甚至来不及捉住你。
你的爸爸果然长了很长的胡子,密密麻麻,象杂草般遮盖住了下巴。他穿着一件皱巴巴
的衬衣,袖口挽到了胳膊肘,满脸疲倦,眼睛里带着血丝,疑惑地看着我:“你是?”我尴
尬地笑了笑,这才发现,在这么晚的时候造访一户陌生的人家,似乎不够礼貌。但是一想到
你独自在外面徘徊,为的就是不要睡着,我便鼓起勇气:“我找你的太太。”“哦?”他点点
头,让我进来,一边领我朝前走,一边说,“你是她的同事吗?难为你这么晚还过来,谢谢
你。”我听得有点莫名其妙,走进屋,眼睛四处看,想找到你在哪里。
你的家布置得很美,所有的家具上都有卡通图案,墙壁有一米左右的高度,是留给你的
画板,上面被你用粉笔画了很多奇怪的图案,地上,乱七八糟地扔着你的各种玩具。
你的爸爸妈妈应该是很爱你的,他们为什么会不让你睡觉?我开始怀疑你在骗我了。
你爸爸将我领进一间小小的卧室,这是一间儿童的卧室,灯光柔和地照在那张小床上,
床上躺着一个孩子。
我睁大了眼睛!
那孩子是你!
那个孩子,浑身都插满了塑胶管,鼻子下正在输送氧气,床边一个巨大的氧气瓶,在房
间里投下一道长长的阴影。
你看起来奄奄一息,我不能置信——你刚才明明和我一起走了那么远的路,虽然很疲倦,
但是却很健康——到底是怎么回事?
坐在床边的那个女人应该是你妈妈?她原本应该是很美的,可是现在却一脸憔悴,眼睛
定定地看着你,连我进来也没察觉,只是看着你,仿佛一不留神你就会消失。
你的眼睛半睁半闭,每当你的睫毛一阵抖动,仿佛要闭上,你的妈妈就会低声说:“孩
子,别睡!”她一边说一边流泪,而你的睫毛,又是一阵抖动,极其困难地,将原本要闭上
的眼睛勉强睁开一道缝。
“你看,我一睡,她就哭!”你忽然出现在我身边,对我耳语。
我大吃一惊,看看身边的你,再看看床上的你。
我忽然明白了。
你的爸爸和妈妈守护着床上的你,不让你睡,不让你离开,而你站在这里,守护着他们,
他们却看不见。
“你想睡吗?”我悄悄问身边的你。
你犹豫一阵:“我不知道。”说着又打了个哈吹,显得非常疲惫。
我看了你很久,看着你不断打哈吹,看着床上的你,一次又一次想要闭上眼睛,却总在
妈妈的呼唤中又醒过来。
我知道,你应该要睡了,你太疲倦了。
“让他睡吧。”我说。
他们蓦然抬头望着我,仿佛被我的话惊呆了,一时什么也说不出来。我飞快地将我看到
的事情说了出来,我说你是如此的疲倦,却一个人绕着树在不停地走,不停地走,只因为妈
妈不许他睡。
他们先是不信,接着便低头看床上的你,抚摩着你的头,忽然失声痛苦起来。
他们只看见床上的你,却看不见,另一个你,站在他们身边,一边打哈吹,一边亲吻着
他们,想要让他们不哭。
我站起身,悄悄地走了——因为我也要哭了。
出门前,我听见你妈妈轻轻说:“孩子,你安心地睡吧!”我心头一颤。
在你妈妈说过那句话之后,我飞快地跑到楼下,如果我没记错,那时的天空,有一颗很
小的星星,猛然一亮,象一颗明亮的眼睛。
我听见三楼那个有米老鼠的窗帘后传来痛哭声。
我知道,你终于可以不用那么疲倦,你终于睡着了。
夜晚很凉,露珠一滴滴地落下,象眼泪,沾湿了我的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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