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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2-18 13:37: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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浓烈的药汁,木棍的锤打,石碾,束腰。我稳如泰山。母亲终于决定不吃不喝,她要以惩罚自己的方式切断我的供给,结束我妖孽的天命。
整整三天,她坐在厨房里的柴草里,一动不动。
悔恨,懊恼,悲痛,无奈,牵牵拌拌的萦绕。撕扯她的心,在那,剥皮抽筋。
往昔那些含情脉脉的人们呵,你们躲避的如同看见一盆腐烂的污垢。曾经的爱慕,就象盛夏里发了霉的瓜果,淌着恶臭的汁水,引得一群绿头的蝇虫。
那曾经亲近的,温和的,小心翼翼的试探,只一夜,就飞散。誓言也只是一时心起时,奢侈的点缀。实在只是一种仅供人茶余饭后的笑柄罢了。
真的没有一种感情可以不顾一切的直到永远。
再美的,再亲的,再爱的,也不行。
没人看见她的脸,纸一样的白。嘴唇干裂的失去了往日的丰满红润。
她的灵魂在身体内瑰丽的膨胀,仿佛要破壳而出。
可我不想死,你们鄙夷我只因为我来的时候就是一个无主的孤魂,或者只是一场颠倒没有恩爱的恶果。
可我是个人,我挣扎。奋起全身的血脉消耗怠尽的挣扎!你们看不见一个成型的婴孩的怨气冲向九天。
娘......
我要活着。
感应到我的触动,睁开了双眼。我感到她的双眼出奇的明亮。我不理解她的改变,可是我感到她忽然很想活下去。为了我。
活下去是一种往生。
匍匐着,慢慢的爬出柴门,我在她腹内佝偻着身子,虽然我不知道死亡的滋味,但我也干渴,那是母亲的感觉,生命因为血脉紧紧的联系在一起。
干渴象一支小手在喉咙里抓挠,渴啊!她已经失去了任何力气,此刻,只要一瓢水。
夏日的阳光蒸发着午后的一切生灵,榨干身体里最后的能量。
渴望活着的力量如此强大,她继续爬着,一寸一寸的挪。终于来到了门外。
门口,有几个人无精打采的蹒跚走过。
她伸出手,“水......”声音锁在喉间。
赤身打铁的老张手持木瓢痛快淋漓的饮着,水通过喉咙的声音如甘露琼浆。旁边树下有几个纳凉的妇人,怀里依着几个穿着红布兜兜的孩童。
一个幼童手里拿着一个啃了一半的酥梨,诧异的抬头,看到泥浆里一个挣扎的妇人,咯咯的笑了:“娘啊,娘,你看,坏女人,坏女人!”
他的脸上都是无邪的天真。他看见的仅仅是一种挣扎求生的游戏,这和他们把蚂蚁放在火盘里活活烧死时那种挣扎并不分别。
游戏的结果就是死亡。对于他,死亡就是一种有趣的游戏。
大人们急急的起身离开,一个孩子不愿意走,被当娘的在屁股上狠狠的给了一巴掌,哇哇大哭起来。
“再哭,小心妖精剥了你的皮!”哭声嘎然止住!乌黑发亮的眼哞沉浸在恐惧里。原来受伤害的也会因为伤害变质,腐化,变成一个恶魔,在他们眼中,我是一个怪胎。
霎时间,人去空渺。
打铁的老张,拿着木瓢向前移动了一步,有点怯弱。身后伸出一双手,啪的打落。水,生命之水,倾泻在地面无声无息的渗透进去。“你不要命了!给我回去!”他被肥硕的老婆拎住了耳朵拽进屋子,门咣铛的被关上。“被狐媚住了,看你那色迷迷的样子,真不是个好东西,小心把妖精招惹到家里!”
那声音叫嚣着喧杂。
水很快的渗透进去,没有留下一滴,只有土还是湿润的。母亲干裂的嘴唇在地面上近乎贪婪的吸吮,仿佛要在那土壤里榨出生命的花蕊。
我不知道是什么力量促使她活下去,生下我。
寒冬腊月的山村,飞了一夜的鹅毛大雪。
清晨,村东头儿的刘二揉了揉眼,打着哈气下了炕。风吹了一夜,吵闹的没有睡好,掀开帐子一看,窗上光辉夺目。心内早已踌躇起来,才这么早,天已经晴了,日光已出。揭开窗屉,原来不是日光,竟是一夜的大雪,下了足足一尺厚。此时,天上仍是搓棉扯絮的飞着雪花。
走出门外,人就象被装在玻璃盒子里,四处,皎白的通透。刚走过一个草垛,已闻到一股寒香扑鼻。
回头一看,如同见到鬼魅般的呆住!
对面的院落里那支早已枯死多年的朽木,竟然绽开了血红的桃花,如胭脂一般,映着雪色,分外耀眼。
那火红不是人间的颜色,一如的诡异,妖媚,它绚丽的昂首怒放着,吐露着芯红的花蕊。
正在发呆,对面茅屋里传出一阵响亮的啼哭!
“哇......哇......”的响彻云霄。
久久,他回过神来,失足狂奔,目光深浮骇人的恐惧,“妖孽!妖孽!......”
他撕心裂肺的呼声和着婴儿的哭声震撼了整个村落。
我终于降生了,迎接我的是一片晶莹的雪的天地。可惜,我的命运也象雪花般短促。祖父云游回来,听到的第一个消息就是关于我的故事。那时候,我刚过了百天。
于是他回家了。身穿着麻履鹑衣,腰悬龙吟宝剑,一身正气,回到他阔别已久的家门。
家还是那个家,昔人已去,旧时里那个粉雕玉琢的孩儿已经身为人母。
十几年,梦里魂里盼望着爹爹,他终于回来了。手里拿着明晃晃的利刃。冷飕飕,明亮亮,宛若秋水。
庭院依旧是那庭院,房上的青瓦历历在目,人已物事人非。
神仙凡人的区别就是看你能不能抛下亲情,舍下爱恋,如果能大彻大悟的看透这处处凝滞的心结,脱离爱欲之苦,亲情之累,那就是仙。
娘在众人的围追中冲了出去。可是她一介女流能逃到哪里。
那里才是我们的家?
在那个桃林的边缘,被拦截。生于何处必将死于何处。命运和我开了个残酷的玩笑,转了一圈,我又回到起点。
那个超凡脱俗的人,朗声说到:“放下那个妖孽,不要再被他魔障,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放下她。”
我是个魔障么,嗷嗷待哺的生命才刚刚开始,难道我不是你嫡嫡亲的孙女么?
我是魔障,从那一刻,我就已经认定自己的命运,生不逢时,既是魔,是妖媚,那么就让我深深的堕落,坠入这红尘的锦绣迷乱之中,让你们伤害过我的所有人,等待我复仇的鲜血。
这便是我的宿命。
谷内起了风,每当我思绪翻滚,狂风总是凛冽。树叶被吹的沙沙的响,青丝在身后飞扬着燃烧。
麻布的灰衣,包裹着圆润的身材,不安分的心灵。
雾气弥漫的时候,我的心潮翻滚,它浩浩的蒸腾,象一个黑暗中准备伏击的野兽,瞪着血色的眼睛,只待猎物临近,猛扑上去,掏心剜肺的啮食。
鲜血浸透嘴角的腥香并不能抚慰我支离破碎的心。
那一刻,母亲踉跄着摔倒。
我飞了出去,有种暂时的失重感。
一支强有力的大手抓住。我的祖父瞪着正义的双眼,那一刻,生命如此脆弱。
“你放开我的孩子,把她还给我!还给我!”母亲眼眶中浸出鲜血,她的一切已经地陷天绷,只有我这个妖孽的骨血是她唯一的安慰,她怎能失去我。
箭锋划过我的脸,一缕血丝浸透出来,如花瓣绽放,鲜血流进我自己的嘴中,原来,血的滋味如此香甜。我品尝到的世间最美味的液体竟然是自己的血。
剑凝住,母亲的手死死的抓住锋利的剑身。“我求你,饶了他,饶了他!她只是我的孩子,不是妖怪,她是我的孩子,放过她,我可以带走她,离开这里再也不回来,求你,放过我的孩子吧!”
母亲的双手满是鲜血,母女的血因为伤痕再次融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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