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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格丽特的秘密>----蝉羽顶力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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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5 16:24:4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第1节:引子(1)


  引子

  那不是人类的眼睛。

  黑夜里有双睁大了的眼睛,发出骇人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桌子上那不熄的蜡烛,白色烛火在幽暗的房间里不断摇曳,使得墙壁上反射出魔鬼般的投影。

  其实,那不过是只硕大的老鼠而已。

  幸好欧洲已不再是十四世纪了,否则这只老鼠的骤然出现,会把死人都吓得活过来。

  "上帝保佑,让黑死病见鬼去吧!让圣巴托罗缪之夜见鬼去吧!让大鬼小鬼女鬼们见鬼去吧!阿门。"

  这是阿兰.阿查巴尔特在临睡前做的祷告。

  他穿着一件厚大的睡袍钻进被窝,却不敢把蜡烛吹灭--三周前的某个夜晚,巴黎街头碾过一辆囚车,阿查巴尔特战战兢兢地从窗户缝隙望出去,只见囚车上几个男人模糊的影子,毫无疑问他们即将被送上断头台。

  那天凌晨,他做了个奇怪的恶梦,梦到囚车上一个男子的人头。梦醒后他浑身冷汗,呼吸困难,颤抖着打开窗户--他看到昏暗的街道上飘过一个白色的幽灵,深色的长发高高扬起,一袭白衣上沾着猩红的血迹,手中竟捧着一颗血淋淋的头颅。

  尽管阿查巴尔特出生在吸血鬼的故乡瓦拉几亚,但真正亲眼目睹鬼魂出没,还是有生以来第一次。

  从此他过起了提心吊胆的日子,每夜都把窗户牢牢钉上,睡觉前不敢把蜡烛熄灭,任由老鼠在画架上窜来窜去,留下一摊摊颜料的脚印。

  今夜还会不会响起可怕的车轮声?恶梦会不会再度降临?窗外的幽灵是否还在游荡?阿查巴尔特蜷缩在被窝里辗转反侧,每想到一样都会浑身颤栗。

  突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了起来。

  连续不断的敲门声,让他想起了两年前的圣巴托罗缪之夜--不,是那个幽灵吗?

  敲门声更加厉害了,外面有几个男人在叫着他的名字。至少不会是个女鬼吧,阿查巴尔特打开了房门,眼睛却被火把晃了一下,还没看清来人的模样,就被几只粗壮的手臂拽上了马车。

  上帝啊,不会是绑票吧。阿查巴尔特用蹩脚的法语求饶起来:"尊贵的先生们,你们一定搞错人了,我是一个穷画家,没有老婆孩子,家里也没有值钱的东西。"

  一个冷冷的声音回答:"你给国王画过像?"

  "对,我是宫廷画家阿兰.阿查巴尔特,我以国王的名义恳求你们放了我吧。"

  "我以王太后的名义请你出门。"

  阿查巴尔特吓得再也不敢说话了,马车里有厚厚的窗帘,他看不到外面的街道,只感到车轮在石子路上飞快转动。

  片刻之后,黑衣人将他拖下了马车,将一件干净的外套披在他身上,使他看起来有几分像贵族了。火把照亮了眼前巨大的房子,阿查巴尔特记得自己曾经来过这里,于是又一次惊叹道:"卢浮宫!"

  没来得及惊叹完,他被推进了一道边门,黑衣人带着他走上陡峭的旋转楼梯,在周而复始的圆圈中,不知爬了多少层台阶,来到一扇巨大的铁门前。

  两个魁梧的卫兵戴着头盔,举着长柄战斧守在门前。黑衣人对卫兵耳语几句,卫兵便打开了铁门,后面还有个长长的回廊,阿查巴尔特心想自己进入卢浮宫最隐秘的心脏了。

  他们在一扇巴洛克式大门前停了下来,黑衣人有节奏地敲了敲门,大门缓缓打开,里面是间富丽堂皇的宫殿,虽然不大却装饰得异常考究。房间里坐着一个黑衣老妇人,旁边还有几个宫廷侍女。

  老妇人看了阿查巴尔特一眼,便向里面房间挥了挥手。黑衣人架着他走了进去,阿查巴尔特低声说:"那个老妇人是谁?难道是王太后殿下?"

  黑衣人狠狠捏了他大腿一把:"不准乱说话!否则杀了你。"

  阿查巴尔特吓得魂飞魄散,只能跟着他走进里间。这房间要比外面稍小一些,同样装饰得极度华丽,奇怪的是没有窗户,只是点着几十盏蜡烛,这是藏在卢浮宫里的一间密室。

  房间里有张巨大的床,支着雕工精美的床架,上面铺着华贵的丝绸。墙壁上镶嵌着一面长方形镜子,看起来有些像画框。

第2节:引子(2)


  但最最重要的是,镜子前坐着一个年轻的女子。

  她穿着一件深色的宫廷长裙,露出了光滑洁白的前胸,黑色长发如海藻般自然垂下。在她那精灵般美丽的脸庞上,有一双几乎半透明的翡翠色眼睛,在白色的烛火下反射出诱人的目光。

  真是人间尤物--阿查巴尔特已经四十岁了,却从未碰过女人,看着眼前的女子不禁傻了。

  黑衣人轻轻碰了碰他,把画架和颜料等工具放在他面前。

  阿查巴尔特这才松了一口气--果然是请他来画像的。

  奇怪,给宫廷画像也是正大光明的事情,何必要选在这深更半夜,还要经过迷宫般的几道关卡?巴黎的宫廷画家有十几位,哪一个不比阿查巴尔特有名啊,为什么偏偏选中他这个瓦拉几亚人?

  其实,阿查巴尔特所谓的宫廷画家称号,只不过是给病中的查理九世国王画过一幅肖像而已。那时国王已经病入膏肓了,据说那种病具有很强的传染性,竟没有一位画家敢为他画像,便只能找到穷困潦倒的阿查巴尔特。

  眼前的美人已经端坐好了,旁边的侍女给她披上一条天鹅绒披肩,又给她戴上一副价值连城的琥珀耳环。侍女又添了几张烛台,使照在美人脸上的光线更亮了,不过身后却显得一片幽暗,就像暗夜里下凡来的天使(或女妖)。

  在黑衣人的催促下,阿查巴尔特很快完成了准备工作,又仔细观察了一下画像的对象,一幅绝美的构图已显现于脑海。

  黑衣老妇人也走进了里间,坐在旁边看着他画,老妇人那苍白的脸庞在烛光下分外恐怖,阴森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画布和前面的美人。

  阿查巴尔特赶紧在画布上勾勒出了美人的轮廓,在老妇人的眼皮底下,他开始用画笔涂抹颜料了。

  整幅画用了三个小时,在这过程中她始终一动不动,只是偶尔眨眨眼睛,流露出某种特别的眼神,但她一句话也没有说,宛如哑吧美人。

  当这幅肖像油画完成时,阿查巴尔特已是满头大汗了,画布前的美人也显得有些疲惫了,她低垂下眼帘,接过侍女端过来的杯子喝了口水。

  阿查巴尔特抹了抹额头的汗,后退半步看着自己的作品,画布上端坐着一个绝世美人,半透明的翡翠色眼睛略带忧伤地盯着他,似乎想要倾诉什么。

  圣母玛利亚,简直是个奇迹!他不敢相信眼前的画居然出自他自己的手笔,他想就算是乔尔乔涅或提香,也未必画得出这样的杰作。

  不,他相信这幅画不是自己画的,而是上帝假借了他阿查巴尔特之手,这应该是上帝的作品,是上帝在操纵他的画笔。

  阿查巴尔特的眼眶竟然有些湿润了,这是画家一生中最幸福的瞬间。

  当他还没有从这幅画的沉醉中清醒过来时,黑衣老妇人向他摆了摆手说:"你可以走了。"

  虽然对这幅画恋恋不舍,但阿查巴尔特还是站了起来,失魂落魄般地准备离开了。

  忽然,身后传来了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对不起,先生。"

  这声音就像碰撞的酒杯般清脆悦耳,让阿查巴尔特不由自主地回过头来。

  原来是那美人说话了,但她的表情有些尴尬,随即微笑着说:"先生,您忘记签名了。"

  对啊!阿查巴尔特拍了拍自己的额头,怎么连最重要的签名都忘了,这么杰出的惊世之作,一定要留下自己的大名,供后世万人景仰啊。他赶紧在画布的左下角,留下了自己的签名。

  黑衣老妇人不耐烦地催促道:"快点走吧。"

  在他在离开房间的时候,偷偷回头瞥了一眼,只见在摇晃的烛火中,那美丽的女子露出了诱人的微笑。

  天使还是魔鬼?

  虽然心里还念着那美人,身体却被推出了房间。黑衣人领着阿查巴尔特回到了走道里,再度穿过一个又一个铁门和回廊,离开了卢浮宫最隐秘的迷宫地带。

  好不容易走到月光底下,阿查巴尔特结结巴巴地问:"先生,请问我的酬劳?"

  黑衣人的嘴角撇了撇说:"放心,少不了你一个子儿。"

  他将一个小袋子扔到了阿查巴尔特怀中,袋子里竟是分量十足的金币。

第3节:第一部 神秘羊皮书(1)


  "圣母玛利亚!"

  他强忍住心里的狂喜,低着头点起了金币。

  突然,他感到喉咙口一阵冰凉,似乎有什么东西进到他的体内。糟糕!竟不能呼吸了,鲜血在咽喉流淌着,他想要大声喊救命,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

  黑衣人的利刃割断了阿查巴尔特的喉咙。

  巴黎的夜空更加黑了,黑得他什么都看不到,黑得只剩下那美人的脸庞。

  西元1574年5月19日,午夜。

  第一部 神秘羊皮书

  2005年4月1日 上海

  也许,从四百三十一年前巴黎的那个夜晚起就注定了。这个故事要从公元2005年的愚人节开始说起。

  4月1日,星期五,一个阴冷潮湿的上海之春。

  直到下午3点33分,当我踏入南京西路某大厦十三层的"云间网"公司,坐进嘉宾聊天室的时候,我昏昏沉沉的脑子,才像是被什么刺激了一下,突然意识到今天是什么日子。

  赶紧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没错,今天是4月1日,而且还是星期五。

  我有些狐疑地看了看云间网的编辑MM们,只见她们正窃窃私语之中,大概是没想到我会那么年轻吧。

  一个编辑MM回头看了看我,嘻嘻笑了笑说:"我们可以开始了吗?"

  "为什么选在今天?"

  "今天?你是说愚人节吗?呵呵,因为愚人节开玩笑是无罪的,等会儿就算说话夸张点,也没人会怪你的嘛。"

  听了她的这番解释,我也只能甘拜下风--幸好今天她们请了我这么个老实人,要是碰上如我的朋友L君、小D、老B诸位,岂不是要吹破了这栋四十层大楼的屋顶?

  其实,我并不是太在意"愚人节"、"情人节"之类的洋节日,只是担心等会儿我作为嘉宾聊天说的话,全被网友们当作愚人节的笑话听了去。

  如果你看过《荒村公寓》和《地狱的第19层》两本书,就知道我为什么会如此担心了,因为这两本书卖得还算可以,引得许多读者和网友纷纷猜测,书中讲述的故事是否真有其事?我本人是否就是书中的某位男主人公?书中某位女主人公现在还游荡在地铁中吗?

  正因为有了那么多的猜测和疑问,所以这家全国有名的门户网站--云间网,特意邀请我作为嘉宾来与全国各地的网友们聊天。虽说我也参加过N多次签名售书、电台访谈之类的活动,但面对江湖传闻中美女如云的云间网编辑MM们,确实还是有一些紧张D。

  下午3点45分,云间网嘉宾聊天室正式开张。

  美女主持人先向网友介绍了我一番,然后又提出了十几个不关痛痒的问题,虽然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但我的回答还是小心谨慎,不能让人家误读了我的意思。

  但后面的网友提问就千奇百怪了,有个叫"MARZOLINI"的网友问:"我读过你的《地狱的第19层》,我想问问你知道地狱的第20层是什么?"

  还有个网友的名字特别恐怖,大号"山村贞子","她"说:"我是在井底看完了你的《荒村公寓》的,我现在正从电视机里往外爬,可是我们这里突然停电了,我一半的身体被卡在电视机屏幕外爬不动了。对了,我想问你个问题--你和小枝又见过面了吗?"

  这些网友的ID似乎全是从我的书缝里钻出来的,而那些千奇百怪问题又弄得我焦头烂额,原来这就是愚人节的好处,可以让嘉宾们在聊天室里出尽洋相。

  当我像受罪一样度过了两个小时,预定的时间即将到点,准备要早点脱离苦海时,突然出现了一个叫"德.拉莫尔"的网友。

  德.拉莫尔?

  这个奇怪的名字像幽灵般浮现在屏幕上,使我屏心静气地怔了好几秒钟,宛如有一根针扎进了我的脑子里。于是我闭上眼睛,绞尽脑汁想着这个名字,似乎在很久很久以前,我就已经认识了这个人。

  云间网的编辑MM轻轻拍了拍我:"你没事吧?"

  我哆嗦了一下睁开眼睛,看到屏幕上已经多了一行文字--

  网友德.拉莫尔:我看过你的小说《爱人的头颅》,女主人公抱走了被斩首的爱人的头颅,你为什么要这么写?是因为司汤达的《红与黑》吗?"


第4节:第一部 神秘羊皮书(2)


  看着屏幕上的这段文字,脑子里那根针似乎扎得更深了,让我忘记了刚才的所有问题,眼前似乎只剩下一轮如钩的弯月……

  那是不知多少年前的时代,一个白影从红墙碧瓦中闪出来,她的脚步仿佛是丝绸做的,轻得没有一点声音,素衣包裹着撩人的身体,神出鬼没地来到城门下。她将爱人的头颅捧在怀中,那一袭奔丧的孝服,被人头的血渍擦上几点,宛若暗夜绽放的梅花。人头移过她白皙的脖子,胭脂般的红唇和深潭似的眼睛。她大胆地与头颅对视着,直到火热的红唇与爱人死去的嘴唇紧紧贴在一起。

  奇怪,在2005年4月1日这个愚人节的下午,在云间网的嘉宾聊天室里,我忽然沉浸到了五年前写的一篇小说之中,以至于几乎不可自拔,忘记了身边几位网站编辑MM的存在。

  当我浮出小说的深潭大口呼吸,才看到周围MM们奇怪的神色,她们大概以为我神经质了吧。我尴尬地苦笑了一下:"不好意思,也许我碰到了过去的朋友了,请回答他:你猜的没错,知道玛格丽特吗?"

  编辑MM停顿了片刻,抬头问我:"只有这点吗?"

  "对,就这么回答他吧。"

  几分钟后,这场嘉宾聊天终于结束了。本来不想留下来吃晚饭的,但看看周围美女如云,换作谁都无法抵抗,只能随着她们到大厦二楼,在一家杭州菜馆涮了一顿。

  面对着一桌的MM们,照理说应该精神抖擞才是,可我却心不再焉,人家都说了几条大段子了,可我还不知所云,弄得她们都挺尴尬的。

  其实,我心里还想着刚才聊天室里,那个叫"德.拉莫尔"的网友提出的问题--为什么女主人公要抱走被斩首的爱人的头颅?

  席间我没有碰一滴酒,MM们说的段子我也全没听进去,只有这奇怪的问题一直纠缠着我,就像"德.拉莫尔"这个似曾相识的名字。

  不,我不能再留下去了,耳畔似乎总是响着一个声音,不断催促我离开这里。

  晚上八点,我匆匆地告别了她们,走出这栋四十层写字楼的大门。

  愚人节的夜晚。

  南京西路是上海最布尔乔亚的地方,连两边的梧桐树上都挂满了灯,照亮了依偎在一起的时尚男女们。

  其实我们每天都在过愚人节。

  忽然,身旁有了一种怪怪的感觉,就像一阵冷风拂到了脸上。还没等我转身,耳边就响起了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对不起,请问你是《地狱的第19层》的作者吗?"

  我赶紧后退一步,在写字楼门口的广告灯箱前,才看清了那个人--他看起来非常年轻,大概只有二十出头的样子,瘦高而挺拔的个子,浑身上下穿着黑色的衣裤,与这街头的夜色很相配。

  他的动作非常诡异,一边向我靠近过来,一边还不断地向四周张望,就好像有人在跟踪着他。

  我的警惕心也提了起来,侧了侧身子说:"对,就是我,你怎么会知道的?"

  "我在书上看到过你的照片的。"在广告灯箱的照射下,对方的脸也渐渐清晰了起来,他看上去更像是个大学生,两只眼睛虽然不是很大,但又黑又亮,脸庞苍白而消瘦,鼻子和嘴唇都挺漂亮的,乍一看有几分像周杰伦。

  "那你又怎么知道我会在这里?"

  "其实,我已经在这里等了你两个多钟头了。"他的声音又轻又沉,似乎一说出口就被风吞没了,他又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周围,躲到广告灯箱的侧面说,"我知道今天下午,你会在云间网的嘉宾聊天室作客,所以特地在这里等着你。"

  怪不得刚才吃饭的时候,心里总是七上八下的--过去听老人们说,当有人在等你的时候,你心里就会有某种感应了。

  可我还是摇了摇:"你说你在楼下等了我两个小时?"

  "是的,下午我就在马路对面的网吧里上网,我也进入了云间网的嘉宾聊天室,等你的嘉宾聊天结束以后,我立刻从网吧里出来,到大楼底下来等着你。"

  "可我要是从大楼的另一个门出去呢?"

  他沉默了片刻,嘴角露出诡异的表情:"不,你不可能从后门出去的,我知道你一定会从这个门出来--我的预感不会错的。"

第5节:第一部 神秘羊皮书(3)


  最后一句话的口气有点像巫师,与他的年龄很不相称。忽然,我意识到自己可能对此感兴趣了,这让我更加警惕和不安起来,赶紧冷冷地问道:"够了,你究竟是谁?为什么要找我?"

  "我的名字叫林海,森林的林,海洋的海,"他靠近了我,那张苍白的脸让我不禁后退了半步,他继续说,"对不起,我有重要的事情告诉你,请你一定要听我说。"

  是什么要搞得这么神秘兮兮?我们写作的人其实和常人没什么区别,为什么人们总是把我们神秘化呢?

  他又向四周张望了片刻,好像随时随地都一双眼睛盯着他似的,弄得我也小心翼翼地环视着四周,就像中情局特工接头传情报。

  他凑到我耳边,用令人颤栗的气声说--

  "你相信世界上有幽灵存在吗?"

  我一下子就被这句话怔住了,在灯红酒绿的南京西路上,在四十层高档写字楼的大门口,这个宛如幽灵般冒出来的男生,突然在我耳边问出了一个世界上最古老最可怕的问题。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他的第二句耳语又来了--

  "我已经被一个幽灵缠住了,它就在你身边。"

  听着这句话特殊的语调,再看着他那双直勾勾的眼睛,无论换在哪个人的身上,大概都会被吓得一哆嗦吧。我自然也不会例外,只感到心里头一晃悠,随即一阵凉凉的夜风卷过身上,似乎那个幽灵从我的身体里"穿"了过去。

  我立刻打了一个冷战,再看看周围依旧是人流如织,明亮的灯光下哪里有什么幽灵?倒是这个叫林海的男生看起来更像是鬼魅。

  忽然,想到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眼前这个男生的突然出现,会不会是愚人节的玩笑呢?

  正当我面露不快时,他的表情却柔和了下来,抱歉地说:"对不起,我不该把话说得太直接,我们能找过地方好好谈谈吗?"

  但我没有立刻回答他,有些犹豫地站在原地没动。

  林海看着我的眼睛,沉默片刻后说:"下午你在嘉宾聊天的时候,我曾经问过你一个问题--为什么《爱人的头颅》里的女主人公要抱走被斩首的爱人的头颅?"

  他终于把这句话说出来了,我的眼睛也立刻睁大了,一个名字脱口而出:"德.拉莫尔!你就是那个叫'德.拉莫尔'的网友,对吗?"

  林海露出了一个奇怪的微笑,点了点头说:"是的,我用'德.拉莫尔'的名字向你提问,而你的回答没有让我失望,所以我一定要在这里等到你。"

  心里有些莫名其妙的激动,此刻这个叫"德.拉莫尔"的人就站在我眼前,纠缠了我两个多小时的问题眼看就要解开了。

  我立刻答应了他的请求,一起来到马路对面的小咖啡馆里。

  奇怪,愚人节的夜晚,咖啡馆的生意特别清淡,大概人们都不想在今晚谈什么正事吧。林海特意找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与我面对面的坐下。

  这里的灯光足够亮了,虽然林海的脸色依然苍白,头发也乱七八糟的,透着一股憔悴的味道。但他确实是个挺英俊的男生,尤其是那双JAY式的眼睛,想必很能吸引女生的眼球吧。

  林海依然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不时地向我背后窥视着,那眼神让人汗毛直竖,好像我身后真的站着个女鬼似的。

  我终于打断了他的东张西望:"对不起,你等了我两个多小时,不会就是为了问我《爱人的头颅》的问题吧?"

  "当然不是,那只是一个开端而已,一个很小很小的开端。"

  他又特意强调了一遍"开端",依然向我背后瞧了瞧,在确定后面既没有人也没有鬼之后,他小心翼翼地把书包放到了台子上。

  林海缓缓拉开了书包的拉链,他的手伸进去颤抖了好一会儿,差点让我以为他被什么电到了。

  终于,他的手伸出了书包,像是变魔术似的掏出了一个铁皮盒子。

  这个新的发现立刻提起了我的精神,铁皮盒子大约有二十厘米长,十厘米宽,相当于一本书的厚度。

  铁皮盒子看起来很古老了,但上面没什么铁锈,看起来保存的还不错。
 楼主| 发表于 2007-8-5 16:27:0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6节:第一部 神秘羊皮书(4)


  林海的手依然在抖,他深呼吸了一口气,然后小心地打开了铁皮盒子。

  就在他打开盒盖的一刹那,我忽然莫名其妙地想到了埃及的沙漠,考古人员打开法老棺材时的景象。

  奇怪,怎么会想到这个?

  那么小的铁皮盒子,里面当然不会有什么法老,那又会是什么神秘的东西呢?

  一卷羊皮书

  对,我已经看到了盒子里的东西了,那是一卷羊皮书,像个被风干的婴儿尸体似的蜷缩在铁皮盒子里。

  不会看错的,我曾经在一家博物馆里,看到过古代中东和欧洲的羊皮书,基本上都是这个样子,又枯又黄又皱,就像一百岁老太婆的脸。

  羊皮书大约产生于公元前八世纪,目前所知最古老的羊皮书是公元前六世纪到五世纪的《波斯古经》。羊皮书最早的形式为书卷型,到公元四世纪改为书本型,这样比纸草书卷更加耐用和便于保存。欧洲的羊皮书一直是手抄本的标准形式,直到十五世纪才被纸张制成的印刷书所代替。

  不过,并不是所有的中世纪羊皮书都是书本型,古老的羊皮书卷也一直有人在使用,我眼前的这卷羊皮书,似乎就是中世纪的作品。

  我也不敢大口呼吸了,屏心静气地看着铁皮盒子里的羊皮书,在这个南京西路的咖啡馆里,仿佛一下子穿越了时空隧道,到了查理曼大帝时代的某个城堡里。

  抬起头再看看林海,他的眼睛里放射出异样的目光,但随即又小心地向我身后瞥去,看来这卷羊皮书非常贵重,绝不能再让第三个人看到。

  林海缓缓伸出手,将羊皮书从铁皮盒子里捧了出来,然后小心翼翼地展开书卷,就像中国古时候的手卷一样,看来东西方在这点上还是不谋而合的。

  书卷开头画着窗帘似的奇怪图案,这是欧洲古代常用的纹饰。我没发现标题,直接就是一行行正文了,密密麻麻全是手写的拉丁字母,我的洋文水平本来就惨不忍睹,再加上这是古人手写的文字,对我来说就等于是外星人的天书了。

  随着古老的羊皮书卷一点点展开,一股特别的霉烂味散发了出来,让我联想到八百年前某头被屠宰掉的倒霉的羊。

  终于,整张羊皮书卷都呈现在了我眼前,长条形的书卷上密布着欧洲文字,大概有好几百行吧,如果换成中文起码也有数千字。

  我像面对着密电码一样摇了摇头,轻声说:"这上面写了什么?"

  林海立刻做了一个禁声的手势,然后用手挡着嘴巴说:"当心,别把唾沫溅到羊皮书上。"

  "对不起。"我也只能用手挡着嘴巴,这样说话真有些可笑,"这是什么文字?"

  "是古法语。"林海轻声地回答,皱着眉头说,"中世纪的法国,封建割据,方言众多。十三世纪,卡佩王朝统一了整个法国,巴黎地区的方言逐渐成为法兰西民族的共同语,也就是古法语,大约在十三世纪初期,古法语出现在了官方文书上。"

  "你的意思是说--这卷羊皮书来自十三世纪的法国?"

  "从文字上分析,我想就是这样的吧。"

  但我又产生了疑惑:"可你是怎么知道的?"

  "因为我现在读的就是法语系。"林海又低下了头,显得有些缅腆了起来,"今年我已经大学三年级了,上学期刚学过古代法语。"

  "那你知道这卷羊皮书上说的是什么吗?"

  林海无奈地摇了摇头:"我只是一个大三的法语系学生,不是研究历史和语言学的专家,这些十三世纪的古法文,与现代法语有很大的不同,再加上这种古代的字体,如果不是搞专业研究的人,就算是正宗的法国人也没法看懂。"

  "嗯,你说的没错,就像中国古代的竹简或手卷,我们今天的人也是很难看懂的。"

  我又仔细地看了看羊皮书上的纹饰,似乎隐隐透着一股邪气,欧洲中世纪不正是魔法与巫术的年代吗?

  既然是十三世纪的羊皮书,自然是非常贵重的宝物了,林海一个大学生又是怎么得到的呢?我立刻把自己的疑问说了出来:"羊皮书怎么会到了你的手里?"

第7节:第一部 神秘羊皮书(5)


  林海沉默了片刻,然后把羊皮书卷了起来,缓缓地说:"今天我来找你,就是为了这件事,只是--我担心你不会相信。"

  "相信什么?"我忽然回头看了看四周,略作神秘地说,"你想告诉我:你被一个幽灵缠上了,它就在我们身边?"

  "不,这只是一小部分。"林海的情绪有些紧张起来,低下头局促不安地说,"这件事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就发生在最近的几天之内,如果不是亲身经历,我自己也绝不相信的。"

  "说说看吧,你知道我经历过多少不可思议的事情吗?"我几乎又要炫耀那些神秘事件的经历了。

  他急忙点了点头说:"我知道,我看过你几乎所有的书,可是现在我遇到的这件事,就算是最好的小说家,也未必想象得出来。"

  不知什么原因,咖啡馆里的光线忽然暗了下来,林海的脸庞被一块阴影挡住了,就像是舞台幕布后的旁白者,只听到他那特殊的嗓音,在愚人节之夜娓娓道来--

  林海是从愚人节的三天前,也就是2005年3月29日开始说起的。

  那是一个艳阳高照的日子,暖洋洋的日光洒在大学校园里,教室外的杨柳也抽出了细丝,让人们暂时忘却了许多忧伤的回忆--比如去年发生在这所大学里的两次神秘事件,曾让许多大学生晚上不敢一个人上厕所,幸好关于这两件事的来龙去脉,都已被记录在《荒村公寓》和《地狱的第19层》两本书里了。林海也是通过这两本书,知道了那个叫春雨的漂亮学姐的故事,过去在学生食堂里他可是经常遇到春雨的。

  不过,在这个故事里不会再有春雨出现了。

  3月29日,下午2点,窗外春光灿烂,窗内春困人乏。据说此刻正是人最想睡觉的时候,大教室的后排座位上,多了不少书本做的掩体,后面一个个人都梦到自己到了巴黎,上了艾菲尔铁塔了。

  对于法语系的学生而言,做这样的春梦也是情有可缘,因为这堂课讲的就是法国文学,讲课的是正宗的法籍老师温格先生。

  温格老师有着一头漂亮的粟色长发,挺直的鼻梁与灰色的眼睛,颇有欧洲贵族的风范,更重要的是他是个法国男人,这常令许多小女生暗中喜欢他。与其他外籍老师相比,温格也更能让同学感到亲近,因为他能说一些简单的中国话,而且丝毫都没有老外的架子。他风度翩翩地站在讲台上,在黑板上写下一个名字--

  Alexandre.Dumaspère

  坐在大教室当中的林海当然认识这个名字,因为这个人实在太有名了,他的名字翻译成中文就是大仲马。

  今天温格老师的这堂法国文学课,说的就是大仲马的历史小说,现在他正说到以法国十六世纪末宗教战争时代为背景的大仲马三部曲--《玛戈王后》、《蒙梭罗夫人》、《四十五卫兵》。

  林海一直很喜欢温格老师的课,尤其是在说十九世纪法国文学的时候,他总觉得自己就会变成小说里的主人公。

  当这堂课即将结束时,温格老师操着动听的标准法语说:"最近本市的西洋美术馆,正在举办法国圣路易博物馆珍品展,我手头正好多出了一张门票,我非常想让你们中的某一位去看展览,可多出来的门票只有一张。所以,我想把这张门票作为奖励,谁把法国文学这门课学得最好,我就把门票奖给谁。"

  他这番话一说完,教室里的人都提起了精神,就连后面几位做春梦的也纷纷从巴黎赶了回来。

  温格老师继续说:"我知道你们都学得不错,但总有一个是最好的,现在我要出一个问题,谁要是能抢先回答上来,这张门票就归谁。好了,请大家听清楚我的问题,在司汤达的《红与黑》的结尾,主人公于连死后埋葬在了哪里?"

  这个问题立刻让学生们难倒了,法语系的学生大多看过《红与黑》,但因为这本书实在太厚了,大部分人往往只看个开头就丢下了。

  只有林海是个例外,《红与黑》正好是他最喜欢的小说,司汤达是他最崇拜的作家,一本中法文对照版的《红与黑》他看了N遍,差不多已经被翻烂了。

第8节:第一部 神秘羊皮书(6)


  于是,正当大家都面面相觑的时候,林海站起来用法语脱口而出:"当于连被斩首处死以后,深爱着他的玛蒂尔德小姐抱走了他的头颅,来到于连生前指定的汝拉山的山洞里。在教士们的葬礼仪式结束后,玛蒂尔德亲手埋葬了她的情人的头颅。"

  林海的回答让温格老师非常满意,他微笑着点了点头,然后亲自走到林海的座位边,把那张门票交到了林海手中。

  门票上印着"法国圣路易博物馆珍品展",时间正好是明天。林海只感到自己太幸运了,就好像是老天恩赐给他的礼物,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感谢的话,只记得温格老师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就宣布下课了。

  第二天,2005年3月30日。

  早上起来,林海的右眼皮直跳,这让他想起了老人们的忠告,也许今天会发生什么?

  虽然是星期六,但他并没有回家,而是留在学校宿舍,直到下午一点才出门,直奔本市西洋美术馆。

  西洋美术馆是三年前新造的,一开始只展览现代美术作品,但最近一年办了多次西洋古典艺术品的展览,没想到这次居然请来了法国圣路易博物馆,搞了这么个珍品展。

  也许是因为爷爷的缘故,林海从小就喜欢画画的,可爸爸强烈反对他学画。虽然学的是法语,林海还是考上了这所向往已久的大学,因为爷爷在退休以前,就是这所大学的美术系老师。

  到西洋美术馆还是第一次,整栋房子很有些后现代的风格。也许是高雅艺术曲高和寡,再加上一张门票要两百大洋,所以即便是大名鼎鼎的法国珍品展,西洋美术馆依然门庭冷落。

  林海走进美术馆的大门,这时正好有一群人挤了出来,他不小心和人家撞到了一起,差点摔倒在了地上。林海活动了一下身体,还好没什么事,只感到脑袋略微有些晕。

  在美术馆靠近入口的地方,陈列着一些当代中国画家的作品,最近流行起了古典主义的回归,林海看到的大多是些人物油画。再往里走就看到墙上的标志了--"法国圣路易博物馆珍品展"。

  刚走进珍品展览区,林海似乎闻到了一股特别的味道,也许每个陈列古物的地方都会有这种味道吧。他的脑袋依然有些晕,感觉就像连续打了几个小时的网络游戏。

  他使劲揉了揉眼睛,才看清墙上挂的那些画,全都是欧洲十七世纪以前的那种风格,在画框的下面拉着一道栏杆,以防参观者触摸珍贵的画布。林海看了看下面的说明,果然都是三四百年前的原作,画家的名气并不大,都是些宫廷画家,几乎每幅画都与法国波旁王室有关。

  也许是被高昂的门票价格吓住了,来看展览的人并不多,在美术馆柔和的灯光下,林海忽然有种独处世外的感觉。他还是第一次与这么多欧洲名画"亲密接触",似乎真的能感觉到画家们灵魂的存在。

  但这次展览的名画数量并不多,大约只有二十多幅。在美术馆展厅的最里间,还有个特别珍宝展览室,据说这次从法国来的震馆之宝就陈列在里面。

  果然是珍宝展览室,做成了全封闭的结构,看上去更像是银行的金库。林海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只见这里被设计成了密室的样子,在大约二十平方米的压抑空间里,被一道铁栏杆隔成两半,栏杆后面墙壁上挂着的,就是传说中那幅油画了。

  此刻,珍宝密室里只有林海一个参观者,鼻息间似乎又闻到了那股怪味,使他的头晕更加厉害了。他猛然摇了摇头,强迫自己打起精神来,睁大了眼睛盯着那幅致命的油画--

  沉默持续了三十秒钟。

  他看到了什么?

  似乎有个影子从眼前晃了一下,那是多少年前的那个正午,那间狭窄逼仄的阁楼之中,灰尘在阳光里起舞,那张美丽的脸庞正忧伤地凝视着一个中国少年。

  是的,她依然在那里,依然那样美丽那样忧郁,就像四百多年前的那个黑夜,鲜血染红了爱人的头颅。

  林海又一次看到她了,就在这间西洋美术馆的密室里,在这堵冰凉苍白的墙壁上。

  她在油画里。


第9节:第一部 神秘羊皮书(7)


  对,她有一双几乎半透明的翡翠色眼睛,目光直盯着画布前的参观者,眼神里略带着几分忧郁,又似乎隐藏着某种希望和暗示,复杂的眼神说明了她复杂而痛苦的内心。没错,她的表情很奇怪,是那种似笑非笑,似愁非愁的样子,也许她已经尝到了人世间最痛苦的事情。

  在画家的笔下,她的脸庞是那样美丽,脸颊和下巴的线条异常柔和,不像那些粗线条的欧洲女人,倒更有些东方女子的味道。虽然有着一头黑色的长发,但她确实是个法兰西人,那身形那气质都是法国人所特有的。

  她戴着一副琥珀耳环,穿着一件华丽的长裙,那是十六或十七世纪欧洲宫廷的式样。但画布里仅仅露出了上半身,天鹅绒披肩掩盖了她诱人的肌肤,或许她已经不需要再用身体来诱惑男人了。

  画的背景沉浸在阴影中,只能依稀辨认出黑色的幕布和一些白蜡烛,实在看不出这是在什么地方。

  林海就像被雷电击中了那样,许久才恢复了动弹。他不敢大口地呼吸,生怕口中的浊气会污染了这幅画,只能向后退了几步再观察。整幅画大约有60厘米高,40厘米宽,镶嵌着华丽的木框,只能算是《蒙娜丽莎》一类的小框幅画。

  她怎么会在这里?

  已经很久都没有如此震惊了,林海不停地摇着头,只感到脑子里嗡嗡地响,似乎有个声音不断地对他念着魔咒。

  珍宝展览室里依然只有他一个人,他怔怔地看着墙上的这幅画,随后又下面看到了的说明--

  "《玛格丽特》,作者不详,疑为十六世纪末法国宫廷画家。此画大约完成于公元1574年,画中人物为法国历史上著名的玛格丽特王后,系瓦卢瓦王朝亨利二世之女,后嫁给波旁王朝开创者亨利四世。"

  直到现在,林海才知道了她的名字--玛格丽特。

  四百多年前的法国王后玛格丽特。

  不过,这说明实在太简单了,根本不足以解开林海心头诸多疑问。他再度把目光对准了墙上的画,似乎又发现了某些新的东西......

  不,转眼间林海痛苦地捂住了耳朵,他的大脑里可以感受到某些声音,那是十六世纪的法语,是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

  是画里的她在对林海说话。

  眼前似乎又掠过了许多影子,她仿佛从画布里站了起来,对他露出了奇怪的微笑。渐渐的,她的脸庞越来越清晰,很快就要从画里走出来了--

  天哪,她几乎已经触摸到他了!

  林海眼前什么都看不见了,就连最后的一点意志也崩溃了,脑子里像是有无数个声音在歌唱,然后就落入了黑暗的海底。

  他真的看见了她。

  玛格丽特。

  一次致命的邂逅?

  当林海悠悠地醒来时,却发现眼前全是白色的世界,鼻子里的怪味已换成了浓郁的消毒水味。

  原来自己正躺在医院里呢,这里并不是病房,而是一间狭窄的急诊室,周围还有好几个等着看急病的人。

  虽然脑子还是有些昏昏沉沉,但他立刻就坐了起来,幸好身上并没有插什么东西,应该并无大碍。

  "我怎么会到这里来的?"

  林海仔细地回想着刚才发生的一切,他记得自己去西洋美术馆看法国圣路易博物馆的珍品展,结果看到了一幅令他无比震惊的油画,然后自己就痛苦地失去了知觉,醒来后已经在医院里了。

  反应过来后,他连忙摸了摸自己身上,幸好手机还在,现在是下午四点半,也就是说刚才已昏迷了两个多小时?

  这时医生走了过来,林海这才知道,原来是美术馆把他送过来的,据说他突然晕倒在了美术馆里,保安们赶紧把他送到了最近的医院。

  医生又为林海检查了一遍,发现他并没有什么毛病,也说不清楚刚才为什么会突然晕倒。医生在无奈之下,只能归结为林海夜里睡得太晚,嘱咐他可能有低血糖,要多补充营养多休息。

  从医院里出来,林海只感觉自己仿佛经历了一次长途旅行,刚从某个遥远的世界回来。坐在回学校的公车上,他使劲揉着自己的脑袋,可脑子里像被埋下了什么,越是回忆就越是隐隐作痛。

第10节:第一部 神秘羊皮书(8)


  是的,他还记得那间密室般的珍宝展览室,当时展览室里只有他一个人,面对着一幅十六世纪的法国油画,画的名字叫《玛格丽特》。

  玛格丽特--终于又记起这个名字了,宛如电流一样穿过了林海的身体,使他仿佛重新看到了那张脸。

  她就在那里,在那里看着他。

  林海打了一个冷战,车窗玻璃上似乎映出了她的脸庞,但转眼间又被窗外的灯光掩盖了。

  上海的黄昏正是交通最拥挤的时候,公车继续在车流间缓慢地爬行着。林海努力回想着她的样子,那张脸庞越来越清晰了,还有那忧郁的眼睛,薄而细长的嘴唇,柔和的下巴......

  这是一张多么令人印象深刻的脸啊,只要看过一眼就永远都不会忘记。

  对,他早就认识她了,在十年前的那个正午。

  那一年,林海还是个十一岁的少年。

  爷爷的老屋在一大片老房子中间,要爬上一道狭窄的楼梯,才能进入那几个不大的房间。那个中午爷爷外出去了,他唯一的孙子来到了老屋,闻着老年人房间里特有的气味外,这里还充满了一股颜料味,因为爷爷退休前是大学的美术老师。

  十一岁的林海走到了爷爷的卧室里,他知道这间老屋里还有个阁楼,一道木楼梯通向房顶,可他还从来没有上去过。因为爷爷严禁任何人进入他的阁楼,就连唯一的孙子也不例外。在林海整个童年时代,老屋里神秘的阁楼,就像传说中的藏宝洞一样,不断引诱着这个少年的想象力。

  阁楼里究竟藏着什么呢?趁着爷爷不在,十一岁的林海偷偷爬上了梯子,他把自己想象成了阿里巴巴,用不着念芝麻开门,他就轻轻地推开了小阁楼的木板门。

  林海永远都不会忘记十年前的这个正午,小阁楼里依然散发着过期颜料的气味,正午的阳光透过屋顶的老虎窗,像白色地毯般洒满这小小的空间,不知多少年积累下来的灰尘,随着房门的打开而飞舞了起来。

  阁楼里放着一张小木床,在床边的墙壁上,还挂着一幅小小的画。

  画框实在太小了,大概只有八开铅画纸的大小,就像一张床头的镜子,里面是张西洋女子的脸庞。

  正午的阳光照射着林海的眼睛,而墙上的画则在阳光之外。他只记得画中的女子长得很美,眼睛和头发就像传说中的仙女,画中的她有一种特殊的眼神,忧郁地凝视着这十一岁的少年。

  没错,那是一张看了一眼就永远都无法忘记的脸。

  十一岁的林海从此被画中的她俘虏了。

  就像一粒种子落到了土壤里,不管被覆盖了多少尘土多少岁月,它总会在地下长出根须,顽强地制造出一个生命来。

  自从那个正午以后,已经许多年过去了,当年的男孩也变成了一个漂亮的小伙子。难道是奇怪的命运又一次做出了安排,让他在时隔十年之后,再度与她相会?

  --他们已经相会了。

  脑子里那个声音似乎又响了起来,林海痛苦地闭上了眼睛,颠簸的公车依然在拥挤的马路上爬行着,仿佛要把他带到某个极度遥远的地方。

  现在林海可以确信了,下午在西洋美术馆里,他看到的那幅法国十六世纪油画里的玛格丽特,正是自己十一岁那年,在老屋阁楼里看到的画里的女子。

  至少--她和她长得一模一样。十一岁那年的老屋阁楼,给林海留下的印象太深刻了,他绝对不会记错的,当年老屋阁楼上的那幅画中的女子,她一定就是玛格丽特了。

  当然她们不可能是同一幅画,小时候在阁楼里看到的那幅画,要比今天在美术馆看到的画要小很多,大概只有它的三分之一大小。而且阁楼里那幅画只有她的头像,背景也只有一点点,而美术馆里的那幅画则是半身的坐像,她的上半身的衣服全部画出来的,还有背景也露出来许多。

  也许老屋阁楼里的那幅画,只是一幅临摹的作品,或者是玛格丽特的另一幅画的复制品?

  但玛格丽特的脸庞早已深埋在林海心中,如同一块深深的烙印,永远都无法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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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8-5 16:27:5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11节:第一部 神秘羊皮书(9)


  不知不觉间,公车已经"爬"到大学门口了,林海这才反应过来,急匆匆地挤了车。

  天快黑了,林海直接去了食堂。晚饭后他并没有回宿舍,而是去了校园里另一个地方--图书馆。

  这是一所建造于50年代的苏联式建筑,已经许多年没有整修了,外面看上去坚固无比,里面却显得破旧不堪。室内采光也明显不足,即便把所有的电灯都打开,看起来还是有点阴森恐怖。这种环境很容易让人联想到19世纪欧洲的图书馆。

  这天是星期六的夜晚,不会有谁无聊到跑到图书馆里来度周末,而且再有两个钟头这里就要关门了,所以诺大的阅览厅宛如坟墓般寂静,只有林海一个人匆忙地跑了进来。

  林海并不是经常来图书馆的,对后面几十排大书架有种莫名的恐惧,但此刻他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快点查出油画中的她--玛格丽特,关于她的生平、事迹还有爱情,关于她所有的一切,历史书上想必都有记载的。

  是的,他太想了解玛格丽特了,这个十六世纪的法国公主,后来又成为了法国王后,她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为何有如此迷人的魅力,竟让四百多年后一个中国少年痴心妄想?

  在社科类的书架上,他找到了一些关于欧洲历史的书,但这些书大多泛泛而谈,关于玛格丽特的内容很少。然后他又找到了一些英文和法文的书,这里面倒是有一些详细的记载,他把这些书都搬到了阅览室里,抓紧时间看了起来--

  玛格丽特(Margot),也有种叫法"玛戈"(Margot),出嫁以前全名是玛格丽特·德·瓦卢瓦,她的父亲是法国瓦卢瓦王朝的国王亨利二世(1547~1559),她的母亲凯萨琳王太后来自意大利美第奇家族,可以说她继承了欧洲声名显赫的两大家族的基因。在她的父王去世之后,她的哥哥们相继登上了法国王位,依次是弗朗西斯二世(1559~1560) 、查理九世(1560~1574)和亨利三世(1574~1589)。

  十六世纪后半叶的法国处于"胡格诺战争"时期,天主教徒与新教徒进行着残酷的内战。公元1572年,信仰天主教的王室为结束战争,决定与新教徒的首领纳瓦尔国王亨利联姻,身为国王妹妹的玛格丽特公主,自然成为了政治婚姻的牺牲品。婚礼在巴黎举行,玛格丽特嫁给了纳瓦尔的亨利,就在众人欢庆婚礼之时,巴黎城所有的钟声都敲响了,在凯萨琳王太后的策划下,一场针对新教徒的大屠杀拉开帷幕,整个法国血流成河,这就是西方历史上著名的惨案--"圣巴托罗缪之夜"。

  后来又经过数年战乱,玛格丽特的兄长们全都死于非命,而她的丈夫则意外地继承了法国王位,成为了波旁王朝的开国之君--亨利四世,玛格丽特也从法国公主变成了法国王后,史称玛格丽特王后。

  历史上的记载就到此为止了,并没有提供关于玛格丽特更多的内容,但林海知道在小说和民间故事里,玛格丽特可是大名鼎鼎,是一个具有传奇色彩的女人,至少大仲马就写过一部长篇小说《玛戈王后》,这个"玛戈"就是玛格丽特的另一种译名。

  这时阅览大厅里的灯渐渐暗了,原来图书馆的关门时间到了,林海可不想在这坟墓般的地方过夜,他赶紧离开了这里,管理员居然没发现他的存在,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跑出去。

  晚上八点钟了,整个校园都沉浸在夜色里,在几盏昏黄的路灯下,只有那些摇曳的树丛,将树叶的影子投射到他脸上。

  他又回头看了看图书馆,那些藏在书本的文字,是不是像棺材里的死尸呢?

  林海匆匆向前走去,心里又浮起了那种怪怪的感觉。正当他努力调整着自己的呼吸时,眼前依稀出现了一个黑色的影子......

  那人影转眼间已经越来越近了,就在距离他大约十几米的地方,突然以一种奇怪的姿势倒在了地上。

  心头立刻狂跳了起来,林海好不容易才挪动了步伐,跑到了那个人的跟前。

  这是个穿着黑色的风衣的男人,还戴着一顶帽子,昏暗的路灯下看不清他的脸。林海蹲下来拉他,但他的身体是那样沉重,无论如何也动弹不了。


第12节:第一部 神秘羊皮书(10)


  也许是突发心脏病了?林海靠近了对方的耳边说:"喂,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突然,一只干枯的手抬了起来,紧紧地抓住了林海的左手手腕,并将他的手心朝上翻了过来。那个人的力量非常大,林海居然一下子没法挣脱开来。那人又伸出了另一只手,手里还握着一只记号笔,在林海的手心里写了几个字。

  林海想要大声地求救,嘴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左手掌心,被人强行写上了一行字母。

  然后那人就松开了手,继续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林海已经吓得魂不附体了,虽然他依然没能看清对方的脸,却闻到了一股浓烈的尸体腐烂味。

  难道是个死人?

  可死人又怎么会走路呢?想到这个荒诞不经的设想,林海只感到毛骨悚然,他赶紧后退了几步,警惕地看着躺在地上的黑衣男子。

  不,应该找人来帮忙,林海立刻向外跑去,一眨眼就跑出去了很远,总算找到了学校的值班老师。

  他对老师说在图书馆附近有个人晕倒了,情况可能很危险。值班老师也紧张了起来,他带上了手电筒,和林海一起向图书馆方向跑去。

  当他们回到刚才出事的地方时,却发现地上空空如也,连个鬼影子都没有留下。林海一下子傻了眼,心就像沉到了井底,他着急地向四周张望着,图书馆前是一片开阔地,在昏黄的路灯下寂静无声,宛如一片墓地。

  值班老师开始用怀疑的目光看着林海了,他又用手电筒照了照旁边的树丛,但还是一无所获。终于,值班老师忍不住了:"你们这些小孩子,不好好读书,就喜欢搞恶作剧。"

  林海的嘴巴张着却无法争辩,脑子里不断回想着刚才所见到的一切,他忽然想到了什么,立刻张开了自己的左手。

  在昏黄的路灯照射下,林海看到自己掌心里写着一行字母--

  Aider moi 

  这行字母是用红色的记号笔写的,在手掌心上异常醒目。

  林海认识这行字,它的意思是--救救我!

  没错,这是一句法文的短语,"Aider"是"帮助"或"拯救","moi"是"我",而"Aider moi"连在一起就是"帮助我"或"救救我"!

  林海立刻拉住了值班老师,把手掌上的文字给老师看。值班老师当然不懂法文,摇了摇头说:"你什么意思?"

  "我是法语系的学生,这行字母的意思是'救救我',是刚才那个倒地不起的人,用记号笔写在我手上的。"

  值班老师轻蔑地笑了起来:"同学,建议你去精神病医院检查一下吧。"

  就像是兜头被泼了盆冷水,林海失望地垂下了手来,值班老师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说:"回去好好休息吧,不要胡思乱想了。"

  随着值班老师的离去,图书馆前的空地里只剩下林海一个人了,校园里凉凉的夜风袭过,使他禁不住瑟瑟发抖了起来。

  林海也摇了摇头,难道刚才自己真的活见鬼了?

  他叹了口气,匆匆地离开了这里,回到了自己的寝室里头。

  寝室里还剩下两个外地同学,躺在上下铺聊天,林海来不及和他们说话,独自坐在床铺上发呆。

  他竭力想要忘掉今天发生的一切,从下午在西洋美术馆里见到的《玛格丽特》,到自己离奇晕倒后送到了医院里,再到刚才图书馆外的"遇鬼记"。可是,这所有的一幕幕都宛如电影般不断重放着,强迫着他一遍又一遍地反复咀嚼。

  林海开始怀疑今天的离奇经历的真实性,会不会都是自己的幻觉呢?不,至少在西洋美术馆里见到的油画是真的,玛格丽特的脸庞也是绝对不会忘记的,还有自己在美术馆里晕倒,都可以由保安和医生来证明。

  那么刚才在图书馆门口,遇到的那个黑色男子呢?会不会是自己这些天太累了,把幻想误当作事实了?还是自己真的遇到了某个幽灵,想到这里他似乎又闻到了那股腐尸味,也许那真的是个死人?

  忽然,林海又举起了自己的左手,在寝室里明亮的灯光下,掌心里那行法文"Aider moi" 更加清晰,红色的记号笔墨水散发着一股味道,看起来就像某种咒语。

第13节:第一部 神秘羊皮书(11)


  Aider moi = 救救我

  虽然也可以翻译为"帮助我",但林海的脑子里只剩下"救救我"三个字--也只有绝望的人才会这么说,看来那人真的身处危险之中,急需要别人的帮助,正好林海经过了那里,才会发生这种不可思议的事。这件事究竟是出于偶然,还是与下午发生的怪事有所关联?

  林海转身冲出寝室,跑到卫生间里洗起手来。他把水龙头开到最大,水流猛烈地冲射到手掌心。可不管他怎么用力地洗,手心里的"Aider moi"就是洗不掉,他又找出了肥皂和洗手液,在手心里涂满了泡沫,拼命地用搓又擦,简直把手心当成了搓衣板,但那行红色的"Aider moi"就像是烙印一样,顽固地"生长"在手心里,根本就无法消灭掉。

  看着自己手心里这行不死的法文,林海感到一股彻骨的恐惧,这是一个死人写在他手上的字,难道这行字里包含着那个人的灵魂?这灵魂不愿意就此消亡,反而通过红色的文字(咒语?)渗透进了林海的身体里,占据了他的躯壳?

  不,林海不敢再继续发挥自己的想象力了,但对手上的字也实在无可奈何,只能紧握着拳回到了寝室里。

  寝室里两个同学还在没完没了地聊天,林海只觉得头痛欲裂,索性把外套脱下来躺到了床上。就在脱外套的时候,忽然感到上衣口袋里有件硬物,他连忙把手伸进了衣袋,从里面掏出来一张黑色的碟片盒子。

  奇怪,林海不记得有这么一张碟片。下午当他出门的时候,上衣口袋里是空的,没有放过任何东西。他的钱和其他随身携带的东西,一向都是放在包里的。他又仔细回想了一下今天的经历,也不记得自己把什么东西放到过衣服口袋里。

  来不及想这么多了,林海先打开了这张碟片盒子,里面果然有一张光碟,看样子是张DVD,但它的反面并没有任何文字或图案,只是一片白色的底子。

  林海从来没有看到过这张碟片,它究竟是从何而来的呢?心跳又加快了,他陷入了长时间痛苦回忆中。当他抬起头来,只想到两种可能性,一种是他在西洋美术馆离奇晕倒时,不知是谁把这张碟片塞进了他的口袋;另一种可能性:刚才在图书馆前,当他伏下身子询问那黑衣男子时,对方悄悄地把碟片塞进了他口袋。

  可那个人(或者幽灵?)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林海摊开自己左手掌心,那行红色的"Aider moi"似乎更加醒目了。再看看这张莫名其妙地来到自己口袋里的DVD,林海很自然地产生了某种联想。

  也许是有某种信息要传达给他,但因为存在未知的阻隔,所以必须要采取这种特殊的方式?

  林海已下定了决心,必须要看一看DVD里的内容,不管它是"诅咒影碟"还是恐怖纪录片。

  可寝室里并没有电视机,如果要开电脑看的话,一定会被两个同学看到。不,绝对不能被其他人看到,既然那个黑暗中的幽灵,如此处心积虑地要给他这样东西,就说明它非常重要,而且也极其秘密。

  可今天发生的一切已经让林海憋不住了,他必须要快点看到DVD里的内容,现在就要!NOW!

  林海想到了一个地方。

  他把碟片小心地放到包里,和同学打了声招呼,便匆匆跑出去了。

  周末的校园之夜异常寂静,林海像风一样冲出学校大门。他先赶到一个好朋友住处,向好友借了台DVD机器,然后拦下一辆出租车,捧着借来的DVD机器疾驰而去。

  对,你可能已经猜到了,此刻林海想去的只有一个地方--老屋。

  林家老屋在市中心一大片弄堂里,据说还保留了三十年代原汁原味的风貌,但这些年已经越来越衰败不堪了,有许多房地产商都看中了此处黄金地皮,但因高昂的拆迁费用所以至今未见动静。

  已将近晚上十点了,林海裹着夜色穿过弄堂,掖下还夹着那台DVD机器。自从十年前爷爷死了以后,他已经很久都没回过老屋了。

  没人注意到林海的到来,进门的过道里也没有灯光,他只能在一片漆黑中摸索着。总算踏上了狭窄陡峭的楼梯,似乎每走一步都有可能摔下来。

第14节:第一部 神秘羊皮书(12)


  终于,林海长出了一口气--三楼到了,这里就是爷爷的老屋。

  自从许多年前奶奶去世以后,爷爷就一直独自居住在老屋里,林海的父亲无数次请爷爷去新公房住,但每次都被老顽固的爷爷拒绝了。在林海小时候的印象里,爷爷是个极度孤僻的老人,虽然听说爷爷曾是大学美术老师,但林海却几乎从未见爷爷拿过画笔。爷爷常常整天都不说话,谁也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这让小林海每次见到爷爷都会产生恐惧感。林海也极少在爷爷的老屋过夜,因为老屋里充满着过期的颜料味,更因为对于老屋黑夜的害怕。

  现在,他又一次站到了老屋的房门前,鼻孔里似乎又闻到了那股熟悉的气味。林海的手颤抖着掏出了钥匙圈,在十几枚钥匙里头,有一枚特别显眼,又大又重,像个古董,这就是老屋的钥匙。几年前父亲去乡下住了,便把老屋的钥匙交给了林海,让他看好这老房子。

  钥匙缓缓伸进了锁孔,随着锁眼里转动的声音,林海推开了老屋的房门。

  就在推开房门的一刹那,鼻子里似乎又闻到了过期的颜料味,林海产生了一些莫名的激动。

  林海伸手在墙上摸了摸,凭着记忆找到了电灯开关。有灯光闪烁了起来,是那盏十年都没亮过的日光灯,似乎要把多年来积攒的孤独发泄出来,足足跳了半分钟才彻底亮了。

  终于,林海看清了这间老屋,他贪婪地呼吸着这里的空气,仿佛有能闻到爷爷身上的气味。记忆中的一切都没有变,时间的一维似乎在这个屋子里凝固了,仍然停留在十年前的那个正午。

  他立刻放下DVD机器,来到了老屋的里间,这里是爷爷生前的卧室。那张钢丝床还在,只是上面什么都没有了,裸露着网格状的钢条。家具只剩下一个电视机柜,里面有台93年买的21吋进口彩电,不知道现在能不能用。卧室里有个小卫生间,还有台电热水器,本来老房子里都没有这些东西的,是十年前林海的父亲为独居的爷爷重新装修出来的。
  现在,林海想到了最该看的地方--小阁楼。

  他感到自己又回到了十年前,他还是那懵懂无知的少年,站在老屋阁楼下的木楼梯前。此刻,那道狭窄陡峭的木楼梯就在他眼前,而阁楼的木门就隐藏在天花板下的阴影中。

  突然,耳边似乎听到了某种声音,是她在阁楼上叫他吗?对,她已经在阁楼里被囚禁了十年了,是时候该把她拯救出来了。

  林海抬腿跨上楼梯,小心翼翼地抓着上面的踏板,来到了阁楼门前。他轻轻推了一下小木门,只听到"伊呀"一声,这扇门缓缓打开了。

  停顿了几秒钟,林海终于踏入了小阁楼--这个与他时隔了十年的禁区。

  这里依然一片漆黑,只有头顶亮着一线幽暗的天光,这是从天窗里射进来的光线,上海人管它叫"老虎窗"。

  林海的手在墙壁上摸了好一会儿,总算打开了一盏昏黄的灯光。

  然而,他并没有看到玛格丽特。

  阁楼里确实有一张布满了灰尘的小木床,但墙壁上什么都没有,连幅画框的影子都看不到。

  表情转眼间就凝固了起来,就像王子历经艰险杀入了城堡,却发现睡美人已不翼而飞。

  她去哪儿了?

  林海摇了摇头,又仔细地环视了阁楼一圈,就连小木床底下也没放过。可这里总共就巴掌大点地方,不会超过五个平方米,就算藏个苍蝇也逃不了。

  不,他吁出了口气,像是浑身虚脱了似的。为了重新见到她的这一晚,林海已经等待了足足十年,难道一切都只是虚无的想象吗?

  忽然,他想起了死去的爷爷,那个固执而怪僻的老头。林海还记得当年爷爷给他的警告--如果有谁偷偷地进入阁楼,那爷爷就离死期不远了。果然,就在林海进入老屋阁楼后不到半个月,爷爷就突然发了急病,没几天就死在了医院里。当时林海非常害怕,他觉得正是因为自己私闯了阁楼,爷爷才会突然死去的--是自己害死了爷爷?这种可怕想法纠缠了林海很久,在青春期来临之前的两年里,他无数次梦见了死去的爷爷,也梦见了老屋阁楼里的那个正午,包括那画中的美丽女子。

第15节:第一部 神秘羊皮书(13)


  这就是林海少年时代唯一的梦,可直到现在才知道她的名字--玛格丽特。

  可惜,玛格丽特是四百多年前的人。

  莫名其妙的悲伤纠缠着林海,他不知道脑中这些奇特想象从何而来,似乎一下子打乱了自己的生活。

  对了,林海差点忘了来老屋的真正目的。他赶紧爬下小阁楼,打开了老屋里间的电视机,虽然十年没有用过了,但这台进口彩电还是亮了起来,只是没有有线电视的信号,屏幕上如雪花般模糊。

  在借来DVD机器的同时,林海把几根线也一起带来了,他把DVD和电视机的信号接了起来,看样子可以放碟片了。

  林海从包里掏出了那张碟片--天知道这是哪个幽灵塞在他口袋里的?

  他把这张来历不明的碟片塞进了DVD机器里。

  在等待了片刻之后,电视机屏幕上出现了画面,居然是胶片拍出来的镜头,看起来是某部电影的片头。同时电视里传出了悠扬的音乐声,具有古典的欧洲风格。没错,这确实是电影的开头,还出现了几排字幕,但全部都是洋文。片头出现了海报式的画面,一个身穿白色长裙的黑发女子,身上沾满了鲜红的血迹,双手似乎掩面而泣。片名也渐渐浮现了出来--La Reine Margot

  看到这个片名,林海像是被电击了一下,因为这行字是法文,直译成中文就是"玛戈王后"。

  他当然知道这个名字--大仲马有一部著名的历史小说,名字就叫《玛戈王后》(La Reine Margot),写的是十六世纪法国胡格诺战争期间的宫廷故事,所谓"玛戈王后"就是玛格丽特王后的另一个名称。

  玛戈王后=玛格丽特

  而此刻电影已经开始了,开头是公元1572年的巴黎,无数新教徒聚集到了这里,为欢庆他们的领袖,那瓦尔国王亨利的婚礼,而亨利的新娘则是法国国王查理九世的妹妹--玛格丽特公主。

  但更让林海感到吃惊的是,扮演玛格丽特的居然是伊莎贝尔.阿佳妮,她可是法国最美的女明星,林海看过她主演的《罗丹的情人》,确实美得惊为天人。不过阿佳妮演的这位玛格丽特公主,却是个无比放荡的女子,在新婚之夜离开自己的丈夫,戴着面具跑到外边花天酒地,爱上了一个叫拉莫尔的男人,这个拉莫尔就是故事的男主角。

  屏幕上出现了血腥的"圣巴托罗缪之夜",拉莫尔死里逃生,而玛格丽特则与她的丈夫被软禁在了巴黎。当拉莫尔再度出现在巴黎时,玛格丽特知道自己已离不开这个男人了,她丝毫不顾及自己的丈夫,而深深地投入到与情人的爱中。残忍的宫廷斗争仍在继续,凯萨琳王太后要毒死玛格丽特的丈夫,在一本写有拉莫尔名字的书上下了毒药,但这本书却阴差阳错地被她的儿子查理九世国王看了去,查理九世中了慢性毒药,逐渐吐血而死。于是,拉莫尔被当作谋害国王的凶手而被捕,无论玛格丽特如何哀求,终究无法拯救情人的性命,拉莫尔走上了断头台。

  在电影行将剧终之时,法兰西国王查理九世驾崩,他的弟弟亨利三世即位,玛格丽特奔向情人所在之地,但等待她的只是一颗带血的头颅。在巴黎阴郁的天空下,玛格丽特一身白衣被鲜血染红,她怀抱着爱人的头颅,坐在马车中漠然离去......

  整部电影没有中文字幕,是法语原声的对白,林海基本上都能听懂。阿佳妮的形象确实很美,海藻般的黑发,肌肤胜雪,忧伤的脸上镶嵌一双翡翠色的眼睛,当她仰起头放荡地大笑,简直摄人心魄。

  林海呆呆地看着屏幕,就在悠扬的片尾曲放到一半的时候,演职人员的字幕忽然中断了,原本黑色的片尾屏幕变成了一片白光,仿佛那不是电影画面,而是一面镜子的反光。

  他的心立刻被悬了起来,眼睛也靠近了电视机,下面的DVD继续在播放着,只是画面完全改变了--变成了一只女人的眼睛。

  这是一只半透明的翡翠色眼睛,林海甚至可以清楚地看到瞳孔。是的,那只眼睛正在盯着他,让他感到一阵颤栗。镜头在缓缓地后退,眉毛和鼻子也渐渐露了出来,现在可以看出一张脸了,那张美丽的脸庞带着某种忧郁的表情,而那双眼睛则始终盯着林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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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8-5 16:28:5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16节:第一部 神秘羊皮书(14)


  瞬间,林海张大了嘴巴,差点喊了出来--玛格丽特!

  简直难以置信,电视屏幕上出现了玛格丽特,不是阿佳妮扮演的电影里的玛戈王后,而是十六世纪油画里的玛格丽特。

  对,就是她,林海永远都不会认错的,十年前在这间老屋的阁楼里,同样也是这个画中的女子,让十一岁的中国少年难以忘怀。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活的玛格丽特,虽然还是那张美丽的面孔,还是那样的神情和目光,但那都是画笔下的模样,是静止的平面形象。而眼前的这个玛格丽特,她可以眨眼睛,可以转动眼珠,可以轻声地呼吸着,她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尽管她依然正襟危坐,保持着与油画里相同的姿势,她依然穿着油画里那身装扮,十六世纪的法国宫廷服饰,天鹅绒披肩覆盖着胜雪的肌肤,黑色的头发从脸颊两侧垂下,耳垂上挂着一双小小的琥珀耳环,构成了她完美的脸庞。

  是的,她才是真正的玛格丽特。

  尽管电影《玛戈王后》里阿佳妮的形象很美,但比起这个历史上真正的玛格丽特,被誉为法国第一美人的阿佳妮简直要自惭形秽了。

  林海又一次靠近了电视机,他的眼睛距离屏幕只有几十厘米,仿佛玛格丽特伸手就可以抓住他。于是,玛格丽特的目光有些变化了,既有几分兴奋,又有几分忧虑,浑身散发出一股奇怪的气氛,仿佛随着电视机散发到了整个房间里。不,她不是某种幻象,而是确实存在的人,就在这张DVD光碟里头。

  突然,她的嘴唇缓缓嚅动了起来,电视机喇叭里传来了年轻的女声,这是天籁般的十六世纪法语,开头第一句话居然是--LINHAI!

  林海听得清清楚楚,这是他自己的姓名。

  她的声音是那样忧伤,简直是如泣如诉,让人肝肠寸断,这几句话翻成中文的意思是:"林海,你已经看到我的人生了,也已经知道我的痛苦了,快点来救我吧,救救我,救救我!"

  最后两句话,她使用的是"Aider moi"这个词,这立刻让林海想到了那个倒在地上的黑衣男子,他摊开了自己的左手掌心,那红色的记号笔墨水依然醒目,"Aider moi"看起来就像疤痕一样。

  当玛格丽特说完最后一个字,DVD就停止了播放,原来整张碟片都到头了。看着电视机上蓝色的屏幕,林海像雕塑一样凝固了,许久才回过神来。

  他不敢再放一遍了,赶紧把碟片从DVD里退了出来。在老屋的灯光下,碟片的正面闪着金属的光泽,像镜子一样照出了林海的脸。

  林海缓缓地坐倒在了地上,脑子里反复回想着刚才看到的一切,在那部名为《玛戈王后》的法国电影后面,居然出现了历史上真正的玛格丽特,而且还对屏幕前的林海说了一通话。

  "天哪,她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他摸着脑门问自己,想到自己的名字竟然被四百年前的法国王后喊了出来,简直就是天方夜潭里的故事。

  然而,这一切都是他亲眼所见,亲耳所闻的,难道真的和诅咒录像带一样吗?某个死去多年的幽灵,把自己的怨恨"刻录"在了录像带或光碟里,然后传播给每一个看到她的人--不,这简直太可怕了,林海没有勇气再想下去了。

  两个多小时的片子放完,现在已经子夜一点钟了。林海挣扎着站了起来,把神秘碟片放回到了包里,看来今晚再回学校已经来不及了。一天被发生了这么多事,林海已经筋疲力尽了,就在老屋里将就着过一夜吧。

  可这里只有张光秃秃的钢丝床,根本就没法睡,倒是小阁楼里的木板床还能睡人。林海立刻跑出去,到24小时店里买了条厚厚的毛毯。他裹着毛毯爬上了阁楼,小木床还算是结实,把陈年累月的灰尘打扫干净后,林海就躺在了上面。

  林海躺在床上看了看墙壁,那里曾经挂过一幅小画,玛格丽特就在画里看着他。他轻轻叹了口气,便关灯睡下了。

  今晚似乎有月光的,透过头顶的老虎窗招射下来,给这黑暗的阁楼里增添了几分鬼气。林海实在是累极了,虽然脑子里不断掠过玛格丽特的样子,但还是很快就睡着了......
第17节:第一部 神秘羊皮书(15)


  2005年3月31日

  凌晨时分,林海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了玛格丽特,她从油画里站了起来,在幽暗的灯光下露出了全身,她的手里似乎还捧着某个东西,那个东西用纱布包裹着,形状看起来圆圆的。她来到了林海跟前,伸出手轻抚着他的脸庞,然后解开了手里的包袱。

  包袱里是颗血染的人头。

  这就是爱人的头颅。

  当林海就要看清这颗头颅的面孔时,他突然从梦中醒了过来,才发现自己正躺在老屋的小阁楼里,幽暗的天光透过老虎窗投射到他眼睛里。

  林海喘息着爬了起来,原来自己裹着毛毯在这里睡了一晚,他抬头看了看老虎窗外的天空,又想起了十年前的那个正午。

  还是那种奇怪的感觉,好像四百年前的玛格丽特,正在这间老屋的某处看着他?林海感到一阵胸闷,他站到木板床上,打开了关闭多年的老虎窗。

  清晨的空气扑面而来,景象也变得豁然开朗,眼前是老房子屋顶的瓦片,几丛青草在瓦塄间迎风摇曳。对面还是这样的瓦片屋顶,一片片地蔚为壮观,但远方的视线被几十栋高楼挡住了,只能仰起头看着上海的天空。

  老屋里的旧颜料的气味简直令人窒息,林海把头伸出了窗口,贪心地呼吸着屋顶上的空气。几分钟后他离开了窗户,手肘正好撞到了旁边的墙壁上,只感到关节一阵酸疼。他揉着自己的手肘,注意到刚才被撞到的地方,有一块墙皮脱落了下来,露出了里面的东西。

  林海立刻忘记了疼痛,他仔细看了看老虎窗下的这块墙皮,里面似乎是空心的。他用手挖掉了剩余的墙皮,墙里果然有个抽屉大小的夹层,似乎放着一个黑色的盒子。

  他小心翼翼地手掏进了夹层,终于取出了这个铁皮盒子,感觉就像挖宝似的。林海关紧了窗户,把盒子捧到了小木床上,在清晨朦胧的天光下,黝黑的铁皮盒子静静地躺着,宛如进入另一个世界的大门。

  林海仔细地观察着这只铁皮盒子,盒子原本是密封的,但可能年月太久了,盒盖的封口已经坏掉了。他轻轻地抚摸着盒子,冰凉的感觉从指尖渗透到全身,宛如一股电流穿过。

  盒子里面究竟有什么?

  在这强烈的悬念刺激下,林海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终于打开了铁皮盒盖。

  他看到了一卷羊皮书。

  更令他意外的是,羊皮书上写着中古时期的法文,那是十三世纪时的东西了。林海的心跳骤然加快了,仿佛正面对着一个中世纪的城堡,满脸虬髯的西洋人坐在幽暗的火光下,在羊皮书上写下某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林海实在看不懂羊皮书上的文字,只能再把羊皮书放回到铁皮盒子里。他爬下小阁楼,小心翼翼地用报纸将铁皮盒子包起来,再塞到自己的包里。然后他又带上了借来的DVD,离开了这间充满了旧颜料味,以及他的少年记忆的老屋。

  --这就是神秘羊皮书的来历。

  低头离开清晨的弄堂,虽然早起的老人们已经出来,但还是没人注意到他。林海先把DVD机器还给了朋友,然后急匆匆地赶回学校。

  星期天的校园里更加安静,他整整一天都缩在寝室里,脑子里尽在回想昨晚发生的一切,确实太不可思议了,会不会都是一场恶梦呢?然而,只要林海摊开自己的左手,看到那个红色的"Aider moi",便对那一切都深信不疑了。

  林海想也许真的有个幽灵缠上了他,不单单隐藏在他的身边,甚至已经进入了他的身体里,他的梦里,他内心最深的地方。

  正当他在寝室里茶不思饭不想时,忽然看到了自己床头的那本《红与黑》。他的视线一下子静止住了,直勾勾地盯着"红与黑"三个字,半分钟后他突然跳了起来,趴到床上翻开了《红与黑》。

  这是中法文对照的版本,早已经被他看过无数遍了,他轻车熟路地翻到了第313页,那是《红与黑》的第十章,这一章就叫"玛格丽特王后"。

  如果你看过《红与黑》的话,一定会记住小说的下半部分,主人公于连在巴黎的拉莫尔侯爵府里,与侯爵女儿玛蒂尔德小姐发生了热烈的爱情,在4月30日那天,于连看到玛蒂尔德穿着黑色的连衣裙,那可是当时的重孝之服。
第18节:第一部 神秘羊皮书(16)


  在《红与黑》的第十章里,解释了玛蒂尔德戴孝的原因--公元1574年4月30日,当时全法国最英俊的青年博尼法斯·德·拉莫尔,在巴黎格莱沃广场被斩首。而这个博尼法斯·德·拉莫尔,正是玛格丽特王后最心爱的情人。拉莫尔同时还是纳瓦尔国王亨利的密友,亨利既是玛格丽特的丈夫,也是后来开创波旁王朝的亨利四世。当时国王查理九世快要死了,凯萨琳王太后把纳瓦尔国王亨利囚禁在宫中,拉莫尔率领两百名骑兵准备救他出去,但被王后太的手下逮捕了。不久,拉莫尔就被处以了死刑,在断头台上身首异处。

  但最令人吃惊的是,在拉莫尔被斩首之后,玛格丽特竟向刽子手索要了爱人的头颅。第二天午夜,她捧着拉莫尔带血的头颅,坐上一辆马车,亲手将它葬在蒙特马尔山脚下的小教堂里。

  而小说里的拉莫尔侯爵的家族,正是当年被斩首的拉莫尔的后代,为了纪念祖上的事迹,每年的4月30日,玛蒂尔德小姐都要穿上黑衣的重孝,而且她的全名就叫玛蒂尔德-玛格丽特,显然也是为了纪念玛格丽特王后。

  从《红与黑》整部小说来看,司汤达安排这样的情节,也是有着某种暗示的作用,因为在《红与黑》的结尾,当主人公于连被处死以后,深爱着他的玛蒂尔德小姐,也是怀抱着爱人的头颅去安葬的,宛如当年玛格丽特王后与拉莫尔爱情的翻版。

  林海用力地打了一下自己的脑袋:"你真笨啊,早就该想到《红与黑》了,司汤达在一百多年前就给我做出了解释,我看了这本书那么多遍居然没有意识到。"

  也许正是因为十一岁那年,在老屋阁楼里见到过她画像的原因,林海才会如此着迷于《红与黑》这本书,被于连的故事所深深吸引着,从十几岁起就反反复复地读了许多遍。虽然,那时候他并不知道画像里的女子是谁,也从不知道她的名字叫什么,但冥冥之中似乎有种力量在引导着他,使他在不知不觉中了解玛格丽特。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只感觉那么多年来的命运是如此弄人。忽然,他似乎又想到了什么,立刻拉开自己床头的小柜子,里面还放着许多书,其中有一本蓝色封面的书,名字叫《爱人的头颅》,至于这本书的作者,很惭愧就是本人了。

  这本书实际上是中短篇小说集,主打的那篇小说就叫《爱人的头颅》,不过只有几千字而已,说的是不知什么朝代,一个男人被斩首以后,爱他的女子从宫廷中跑了出来,在深夜抱走了他的人头。女子带着爱人的头颅,在某地隐居了下来,许多年过去了,女子渐渐地老去,而那颗爱人的头颅依然保持着年轻的样子,直到她老得即将死去时,与那颗头颅一起安葬。许多年后,人们从地下挖出了她的坟墓,她自己只剩下一把枯骨了,而爱人的头颅却鲜亮如新,被放在博物馆里陈列着。

  林海是在一年多前买了这本书的,当时他就被这个《爱人的头颅》的短篇所震惊,但并没有联想到玛格丽特与拉莫尔的故事。现在,林海断定这篇小说也一定是受到了《红与黑》的影响,女主人公的原型就是玛格丽特。

  于是,林海想到来找我......

  2005年4月1日 上海

  现在,让我们再回到愚人节的夜晚吧。

  在南京西路这间光线幽暗的小咖啡馆里,我眼前这个魂不守舍的大三学生,用整整两个钟头的时间,向我讲述了这个极度离奇的故事。

  在整个过程中我一直在倾听,一开始我是当作愚人节的玩笑来听的,但到后来我忽然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这里面可能隐藏着某个不可告人的秘密,而林海只是无辜的羔羊,被卷入到了一场危险的漩涡之中。是的,林海如此地恐惧和紧张,确实有他的理由,任何人如果经历了这种事情,没变成精神病就算很坚强了--除非他已经变成了精神病。

  然后,他又向我摊开了左手掌心,那行红色的字母"Aider moi",立刻跳进了我的眼睛里。

  看着他手心里的字,我终于说话了:"这就是法文'救救我'?"

第19节:第一部 神秘羊皮书(17)


  "对,我想这是幽灵向我传达的某种信息,而且玛格丽特在那张DVD里也是这么说的。可是,我至今还不能领悟,究竟要到哪里去救她呢?"

  面对他的问题,我只能摇摇头说:"别想这些了,说说别的吧。你是因为看到了我那本书,才想到来找我的?"

  "是的,我想你一定会对玛格丽特非常感兴趣的。"

  "你猜得没错,《爱人的头颅》的灵感确实来自《红与黑》,也确实来自玛格丽特与拉莫尔的故事,我一直很想把他们的故事写进我的小说里,因为那是多么感人的爱情啊。"但我又摇了摇头说,"可惜的是,大仲马已经写过了,而且法国人还把这个故事拍成了电影《玛戈王后》,其实我也看过这张片子,就是阿佳妮演的版本。"

  "我看过你所有的书,特别是最近的那两本。你经常在小说里讲述那些神秘的故事,我不知道你是否亲身经历过那些事,但我想你一定很渴望类似事情的素材吧。"

  "现在你已经给我送上门来了?"

  林海不置可否地说:"虽然我想到了找你,但我不知道你的联系方法,正当我走投无路的时候,却听说了你要做客云间网嘉宾聊天室的消息。我是昨天知道的,今天下午就跑到了这里的网吧,先登陆了云间网的聊天室,用'德.拉莫尔'的名字向你提了个问题,我想这可以加深你对我的印象。聊天结束以后,我立刻跑到对面的大楼底下,就站在那里等你。"

  "如果是这样的话,你不是连晚饭都没有吃吗?"

  他只苦笑了一声:"缠着我的幽灵,早已让我忘记了饥饿。"

  我赶紧叫来了服务生,让他们再上几样点心。

  "谢谢你。"林海忽然有些不好意思了,低着头说,"虽然我猜到你一定会感兴趣的,但没想到你这么关心这件事,而且你看上去也比我大不了多少。"

  "所有见到过我的人都这么说。你今年是大三吧,其实我只比你大五岁。"我指了指点心说,"快点吃吧,就算做个吓死鬼,也比做饿死鬼强。"

  林海确实是饿了,他习惯性地向四周观察一下,便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当他在吃点心时,我一边也在心里盘算着,这件事究竟该如何处理?目前我所知道的事情,除了那铁皮盒子里的羊皮书,以及他手心里的法文"救救我"以外,全都来自于林海的口述,实际上他拿不出任何的证据。

  但直觉让我相信林海所说的一切,不管世界上有没有幽灵存在,但也许对他来说这就是真实,那么对我来说呢?

  林海很快就吃完了,这时我向他提出了要求:"对不起,我能不能把羊皮书上的文字拍下来?"

  他抓紧了铁皮盒子:"为什么?"

  "我有个朋友在法国留学,他是专门研究法国历史的,我想把羊皮书上的文字用数码相机拍下来,然后发到我朋友的信箱里,我想他可以解读羊皮书上的文字。"

  在犹豫片刻之后,林海终于点了点头:"好吧,随便拍吧。"

  这时我已经从包里取出了我的数码相机。

  林海小心翼翼地展开了羊皮书,任由我用数码相机拍下了羊皮书上的文字。不过,我并没有全部拍完,大约只拍了一半的内容,我想这些东西发到法国已经足够了。

  照片拍完以后,林海再把羊皮书卷起来,放回到铁皮盒子里。

  他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自言自语地说:"今天终于都说出来了。"

  "是啊,这种事情如果憋在心里的话,一定会憋出精神病来的。"

  林海似乎并没有听出我的言外之意,他苦笑着说:"我也要谢谢你的倾听。"

  "放心吧,我一定会帮助你的,你刚才对我说的那些事情,我就当作是上帝恩赐给我的礼物。这是多么难得的小说素材啊,就算请来阿加莎.克里斯蒂,我看都未必想得出来。"

  "好的,我等你的消息。"

  然后,林海把他的电话、EMAIL和QQ等联系方式都给了我。

  虽然我还想多和他聊几句,但他已经坐不住了,站起来紧张地看了看周围,似乎幽灵仍然在他身边窥视着。

第20节:第一部 神秘羊皮书(18)


  林海把铁皮盒子放回到了包里,低着头说:"对不起,我不能再待下去了,我要赶紧回到学校里去,我怕待在外边会被--"

  他停顿了下来,我狐疑地追问道:"会被什么?"

  但林海的脸色已经变得煞白了,呡起嘴什么也不说了,然后他把钱交给了服务生,连找头都没有拿就跑出了咖啡馆。
  我急忙要追出去,却被服务生拦住了,原来是要给我找头,等我拿好找头冲出咖啡馆时,林海早已经消失在了南京西路上,只剩下满街的流光溢彩。

  夜,已经深了。

  但这愚人节的夜晚,依然吸引了无数男女们,嘻笑着从我身边走过,也许他们中间就隐藏着某个幽灵?

  我的心忽然猛颤了一下,立刻喊上一辆出租车离开了这里。

  回到家里已将近子夜了,但我还是挑灯夜战,把数码相机里的照片全都输入了电脑。在电脑屏幕上看羊皮书,是一种非常另类的体验,虽然看不懂那些中古法文,但我隐隐感觉字缝里藏着什么,难道真是一个天大的秘密?

  我立刻就上线了,将羊皮书照片以JPG文件的格式,发到了在法国的于力的邮箱里。于力是个大网虫,我想他很快就会收到的。

  这时候我真的困了,窗外夜色正浓,上海的愚人节之夜已经过去了。而此时此刻的巴黎,会是什么样子呢?

  2005年4月2日 上海

  今天是四月的第二天,据说在这一天里许多事情都会发生改变,因为直到现在你才明白,原来昨天你知道的许多消息其实都是假的。

  这天我确实很意外,因为上午我刚刚上网,就收到了一封来自法国的EMAIL,这是我的朋友于力回复给我的,EMAIL的内容如下--

  我的朋友:

  你好,现在我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只能在巴黎的夜晚为你祝福。

  刚才我看到了你发给我的照片--那些羊皮书上的中古法文,我不知道你是从何而得到这些图片的,但确实让我非常震惊,因为我认为羊皮书上的这些文字,可能与法国历史上一个重要的秘密有关。

  你一定很诧异吧?如果这份羊皮书不是后人伪造的话,单以照片里所见的文字而言,确实是十三世纪的文物。我在两年前就已学会了中古法文,能大致地解读出羊皮书里的文字。羊皮书开头写明了作者的身份,正是十三世纪的法国国王路易九世,这时我已经惊呆了,因为中世纪法国国王的手稿,几乎还从来没有被发现过。接下来的内容更让我吃惊,因为在这卷羊皮书里,竟然写到了路易九世率十字军东征的经历!

  路易九世生于公元1214年,曾两次亲率十字军东征,第一次在1249年登陆埃及,但在进军亚力山大港时遭到惨败,其本人被穆斯林军队俘虏,在埃及被囚禁了多年之后,于1254年回国。第二次在1270年,他又率军登陆北非突尼斯,同年8月在当地因病去世。

  路易九世的一生极富传奇色彩,但最让人感兴趣的还是所谓"路易九世之迷"--传说他在埃及被俘虏期间,曾发现了一个重大的秘密,至于那个的秘密究竟是什么?也随着他在突尼斯的暴毙而永远埋葬在了沙漠中,七百年来再无一人知晓,成为了历史上的千古之迷。

  在这卷羊皮书里,路易九世写到了他本人在埃及被俘虏的经历,这些内容很可能与"路易九世之迷"有关!数百年来人们对于"路易九世之迷"有着种种猜测,都说这一秘密可能事关重大,伴随着这个秘密,发生过许多神秘的事件,更有许多学者和探险家,因为探寻这个秘密而死于非命,至今也没有一个人能破解。

  正如你所知道的,我现在巴黎伏尔泰大学攻读历史学博士,我的导师奥尔良教授是研究法国中世纪历史的著名学者,他对"路易九世之迷"一直有着很深厚的兴趣。我会尽快把羊皮书的照片给奥尔良教授看,他一定会做出更准确的判断。

  你的手机一直开着吗?我会随时给你打电话的。

  你的朋友 于力

  看完这封来自巴黎的EMAIL,我的探险欲立刻又沸腾了起来,又是十字军东征,又是"路易九世之迷",看来真有个惊天大秘密等待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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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8-5 16:29:4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21节:第一部 神秘羊皮书(19)


  这卷羊皮书居然如此重要,可怎么又会在林海家老屋里发现呢?还有林海告诉我的那些事情,那纠缠在他身边的幽灵,究竟是不是他的臆想呢?

  现在故事才刚刚开始,而手头的线索还是一团乱麻,不知道还能够做些什么?

  整整一天我都在思考着这件事,趴在电脑前搜索了许多关于路易九世的资料,大致和于力在EMAIL里说得差不多。

  至于我和于力的关系,那说来可就话长了。我认识于力已经五年多了,那时候我刚刚开始上网,基本上还属于菜鸟级,经常在BBS上被人砸砖。有一次在榕树下社区里遇到了于力,当时他的网名叫"塔莫纳斯.乌里安希达",这是十三世纪欧洲最有名的魔法师的名字,据说其人精通各种巫术,还能长生不死。于力之所以用这个网名,是因为他曾经自学过巫术,当然是真是假就不得而知了。

  于力一开始和我在论坛里互相砸砖,后来又成了互相吹捧的好友,更巧的是我们在同一座城市,便经常跑出来一起吃饭。于力比我年长三岁,当时还在大学里读硕士生,主修专业是欧洲古代史。因为在BBS上就已是知己了,再加上都有相同的兴趣爱好,所以我们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后来于力去法国留学,临行时还是我到机场去送他的。他到了法国以后,几乎每个礼拜都给我发EMAIL,我们始终都保持着联系,除了不能见面吃饭以外,感觉和在国内没什么区别。于力每年寒暑假回国的时候,都要来找我一起玩,他可不象别的留学生那样寒酸,出手一向阔绰,让我们这班国内的兄弟很是羡慕。

  想着想着已是晚上了,中国和法国的时差是七个小时,现在的巴黎应该是下午吧,不知于力这家伙正在干什么?

  忽然我的手机响了起来,屏幕上显示的居然是于力,我立刻接起电话,听到了上万公里外传来的声音。

  果然是于力的声音,还是那副沙哑的嗓子,他在电话里兴奋地说:"兄弟,羊皮书的照片已经给奥尔良教授看过了,他也非常感兴趣,认为这是难得的宝贝,值得进行深入地研究。教授还请你到法国来一趟,把羊皮书原件一起带来,他要对羊皮书进行鉴定,并要解读剩余的文字。"

  要请我去法国?我差点以为听错了:"你再说一遍?"

  "我没有开玩笑,奥尔良教授真的邀请你来法国,把羊皮书也一起带过来,这对教授非常重要。他研究'路易九世之迷'已经一辈子了,现在终于有了这么一个机会,可能会改变许多人的命运,所以他不惜一切代价都要进行下去。"

  "改变很多人的命运?你这是什么意思?"

  于力沙哑的嗓音忽然抖了一下:"别问了,你到了法国就知道了。"

  这时我已经不在乎国际长途的电话费了:"问你最重要的一个问题,如果我来法国的话,那么费用由谁出呢?"

  "这个你就不用担心了,奥尔良教授已经表态,你来法国的一切费用,包括机票和食宿,全部由我们伏尔泰大学承担,他手头有一大笔专项的研究经费,已经报批校董会同意了。我们学校会向你发出正式的邀请,签证和机票将通过中法文化交流中心办理。奥尔良教授很着急,希望能尽快地见到你。"

  无论谁听了这番话都会动心的,虽然我还是不太放心,因为这件事来得实在太突然了,我完全没有思想准备。但是,一想到免费欧洲游的大好机会,不去实在是超级"戆大"了:"于力,这件事我可以答应你。但羊皮书并不属于我,得等我拿到了羊皮书再答复你。"

  "行,反正邀请已经发出来了,签证很快就会办妥,我相信我们会在戴高乐机场再见面的。"

  漫长的国际长途终于结束了,放下手机长长出了一口气。如果昨天于力这么说的,那我一定认为这是个愚人节的玩笑,但今天我不得不信了。

  曾经以为巴黎很遥远,但现在几乎就在眼前了,我打开电脑里储存的图片,里面有一张图是于力从法国发给我的,那是巴黎圣母院塔顶的独角石兽,面对着巴黎阴郁的天空。

第22节:第二部 从上海到巴黎(1)


  在那片遥远的天空下,究竟隐藏着什么秘密呢?

  2005年4月10日

  浦东国际机场。

  上午10点35分,我已坐在法航空中客车的班机里,透过机舱的舷窗可以看到阳光照耀下的停机坪。我感到飞机缓缓地动了起来,停机坪的标志线也在徐徐后退,在转过两个漫长的大圈之后,空客的加速度越来越快了,几乎在一瞬间脱离了地面。虽然耳朵非常难受,但我的眼睛始终盯着窗外,机翼已经高高地掠过大地,把诺大的机场抛在了身后。

  每当在这个瞬间,我就会想起迪克牛仔的《三万英尺》--"爬升/速度将我推向椅背/模糊的城市/慢慢地飞出我的视线......"

  看着飞机下面越来越渺小的江南大地,我忽然想到了十天前的愚人节之夜,命运就是那样奇怪,几个偶然就可以改变许许多多。

  此刻,我的旅行包里正藏着那铁皮盒子,羊皮书就安静地躺在里面。一周前在接到巴黎伏尔泰大学的邀请后,我立刻就把林海约了出来,向他原原本本地说明了情况,希望他能够把羊皮书交给我,带到法国去接受鉴定和研究,也许可以帮他解开许多个迷团,让他摆脱目前遭遇到的恐惧。

  但林海并没有立即同意,他也很清楚这卷羊皮书的价值,何况这是从他家老屋里发现的,说不定还是祖上传下来的呢。我也很理解林海的担心,毕竟他刚刚认识我,万一我把羊皮书占为己有该怎么办?所以我提出了第二套方案,就是我把去巴黎的机会让给林海,让他自己带着羊皮书去鉴定。但林海立刻就否决了这个方案,他说幽灵始终都在他周围,随时都可能杀了他,现在他根本就不敢轻易出门,更别提去万里之遥的法国了。

  最后,我们两个达成了协议,我们先去公证处做公证,以证明羊皮书是林海借给我的,我必须在一个月之内,将羊皮书原封不动地归还给他。在做完公证,并且拍完照片存档以后,林海终于把羊皮书交给了我,但他还是有些放心不下,对我千叮咛万嘱咐,一定不能出什么意外,否则他对不起祖宗。我当然明白他的良苦用心,对天发誓要用自己的生命来保护这卷羊皮书。

  与此同时,由巴黎伏尔泰大学出面,在北京的中法文化交流中心的帮助下,我的签证在最快的时间内办妥了,其他一切手续也非常顺利,就连机票也是他们帮我订的。

  真不可思议,在不到十天的时间内,我就坐上了去法国的航班。我看了看旁边的座位,一个大胖子老外正在打磕睡,漂亮的法航空姐推着小车走过。此刻舷窗外是片片云层,空中客车正呼啸着向西飞去,十几个小时后巴黎就要被我踩在脚下了。

  至于那个古老的秘密,还是交由命运来解开吧。

  第二部 从上海到巴黎

  2005年4月10日 上海

  "他已经飞走了吗?"

  林海趴在寝室的窗口,仰望着上海的蓝天,只听到高空中隐隐传来飞机的轰鸣声。此刻,他的羊皮书已经在法航的班机上了吧,林海所能做的只能是默默祈祷。

  他把头从窗口缩了回来,缓缓地摊开了自己的左手,掌心里那行红色字迹依然刺眼--"Aider moi"。

  林海每天都在洗手,可一直洗不掉手上的字,也曾想过去化学系求助,结果还是放弃了。也许他还想留着这几个字吧,因为那是某个灵魂在向他求救,可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是的,自从在美术馆见到画中的玛格丽特,林海的生活就被彻底地改变了,他大部分时间都龟缩在寝室里,每到晚上就不再敢出门了,就算上厕所也要憋到天亮。半夜里只要寝室里有什么动静,他立刻就会被吓出一身冷汗。

  每天凌晨,林海都会做相同的梦,他看到了玛格丽特--油画里的脸庞活生生地呈现在眼前,她伸出左手轻抚着林海的头发,而右手里则捧着一颗人头。林海如痴如醉地任她抚摸,直到渐渐看清那颗人头的样子,居然长着一张与他完全相同的脸--原来这正是他自己的人头。

  每当在梦中看到这一幕,他就会惨叫着从床上跳起,把几个室友吓得半死。现在室友们几乎把他当作精神病来看了,他自己也觉得离歇斯底里不远了。

第23节:第二部 从上海到巴黎(2)


  "我该怎么办?"

  于是,林海又想起了老屋,自从那晚在阁楼上过了一夜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去过那里了。既然十年都没有人进去过了,那阁楼上的画怎么会不翼而飞了呢?还有老虎窗下发现的那卷羊皮书,究竟是谁把它藏在里面的呢?

  爷爷早就已经死了,这个世界上恐怕只有父亲才知道答案。

  林海点了点头,对,为什么不去找父亲呢?也许能从他那里发现谜底。

  他立刻离开了寝室,低着头冲出学校,坐上了一辆去市郊青浦的公车。

  人们习惯把林海的父亲叫做林医生,他过去是精神病院最出色的大夫,年轻时据说很帅,有许多女孩暗暗喜欢他。可惜他一辈子就蹉跎在精神病院里,终日和一帮妄想狂打交道,等到五十岁才有了提升的机会,却不想发生了意外。一个有严重臆想症的病人,幻想穿着白衣服的人都是恶魔,把他关起来只为窃取他的内脏,于是在一个深夜袭击了林医生。倒霉的林医生不但身受重伤,在病床上躺了三个月,更重要的是心理受了严重刺激,再也无法在精神病院工作了。林医生只能办理病退手续,黯然回到家里,大劫之后身心俱疲,他已无法忍受都市嘈杂的环境,便搬到了空气新鲜的郊外,租下一栋两层楼的农舍,整日在田野间修心养性,以恢复遭受过严重伤害的身心。

  下午两点,林海抵达了青浦乡下的公路边。四月的乡间开满了油菜黄花,景象蔚为壮观,父亲租的农舍就在一片油菜田野里。

  农舍的门并没有锁,林海悄悄推开房门走了进去,看到父亲正在窗台边浇花。已经两个多月没见到父亲了,他的表情还是那样严肃。好在对于这张严厉的面孔,林海早已经熟悉了,小时候就很少见过父亲笑脸,一天到晚都沉默冷淡,似乎受到了精神病院里病人们的影响,也可能是从爷爷那遗传的冷酷基因吧。

  虽然都那么大了,但林海对父亲还是有种天然的畏惧感,他先试探着问道:"爸爸,我最近忽然想起一件事,爷爷去世已经有十年了吧?这么多年了,那间老屋为什么不租出去呢?空关着多浪费啊。"

  "不,我不想租。"

  父亲斩钉截铁地回绝了他的问题。

  林海犹豫了片刻,终于战战兢兢地说了出来:"嗯,前几天我回老屋去看了一下。我记得小时候在爷爷的阁楼上,曾经看到过一幅小画像,但这次去却没有看到。"

  "小画像?"

  "是一个外国女人的画像,就挂在小木床边的墙壁上,爸爸你知道吗?"

  父亲摇了摇头说:"不,从来就没有过这样一幅画像,你爷爷去世以后,我曾经到小阁楼上去过,除了一张木板床以外,什么都没有看到。"

  "你是说在十年前,就不存在这张画像?"

  "是的,从来就不曾存在过。在你爷爷去世前一年,我为老屋重新装修的时候,也曾经爬到阁楼上看过,根本就没有什么画像。"

  父亲的话掷地有声,根本容不得林海怀疑。瞬间,林海只感到心里一沉,一个可怕的念头冒了出来--不,这不可能!他闭上眼睛不敢再想下去了。

  然而,父亲却说出了他不敢回忆的往事:"儿子,你记得吗?你小时候经常会梦游,说见到了某个早已经死去的人。"

  林海的脸一下子变得煞白,嘴唇颤抖着回答:"是的,我还记得,我记得自己看见了妈妈。"

  "可那时候你的妈妈早已经不在了,你见到的只是空气,是你自己心里头的幻影。"

  "别,别说妈妈了!"

  林海痛苦地低下了头,在他五岁那年,妈妈就在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中死了。那么多年来,他脑子里对妈妈的印象,永远都是年轻的少妇。是爸爸一个人将他养大的,所以他是个缺少母爱的孩子,常常为没有妈妈而偷偷流泪。在十岁左右的年纪,他经常在半夜里梦游,总说自己在厨房里见到了妈妈,每当这时爸爸就会给个他耳光,让他从梦游中清醒过来。

  父亲继续严厉地说下去:"因为你从小就没有妈妈的原因,所以你一直都喜欢幻想,小时候还产生了梦游的毛病,甚至有轻微的妄想症状,幸好我及时发现了你的问题,对你进行了一些潜移默化的治疗,你的梦游和妄想也很快就消失了。"

第24节:第二部 从上海到巴黎(3)


  听着这位前精神病院医生的分析,林海只觉得毛骨悚然,他后退了几步说:"爸爸,难道当年我在爷爷的阁楼上,所见到的那幅画像,也是来自于我的妄想?"

  "是的,最近你是不是又看到了某幅相同或近似的画像?"

  居然给父亲猜到了,林海只能乖乖地点了点头。

  父亲继续说下去:"最近你所看到的画像,立刻刺激了你的神经,令你联想到了小时候的经历,而那些因妄想而产生的记忆,又重新浮现了出来,所以你才会产生阁楼里有过画像的错觉。"

  林海怔怔地说:"那真的是错觉--或者说是妄想吗?"

  "对,你自己再仔细想想吧。我看你的脸色非常不好,这些天是不是遇到了某些事情?"

  但这回林海使劲摇了摇头:"不,没什么特别的事,这几天可能有些着凉了吧。"

  其实,林海并非不想告诉父亲,而是怕父亲非但不相信他的话,反而会出于职业习惯,认为儿子有可能神经错乱,将他送到老单位治疗去了。

  林海的脑子里已经乱成一团了,听了刚才父亲的一番话,他已经分不清那些是现实,那些是幻想了。本来他还想把左手掌心里的字摊开父亲看,但现在他紧紧地握住了拳头,根本就不敢让父亲看到。

  最后,林海只能匆匆辞别了父亲,坐上了回市区的公车。他看着车窗外的遍地黄花,只觉得眼前一片茫然,不知道自己该向何处去。

  在车上晃悠了一个小时,刚刚开进市区的时候,他忽然想到了西洋美术馆,听说"圣路易博物馆珍品展"明天就要结束了,也就是说玛格丽特就要离开中国了,也许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

  不,应该再去见她一面,见她最后一面!

  几秒钟内,林海已下定了主意,他还要再去西洋美术馆一次,去看油画里的玛格丽特最后一眼。

  他提前下了公车,在外面随便吃了点东西,然后就赶往西洋美术馆了。

  夜色朦胧之际,林海来到了西洋美术馆门口,闭馆时间是晚上八点,留给他的时间还不到一个小时。

  虽然一张门票要两百块钱,但他还是毫不犹豫地买了一张,匆匆跑进了美术馆大门。

  这时的西洋美术馆冷冷清清,几乎见不到几个人影,墙上挂着的画像里的人头,看来要比参观者的人头还多。在这样的环境中,林海只能放慢了脚步,安静得可以听清自己的喘气声。

  草草地看过圣路易博物馆的几十幅画,便直奔最里面的珍品展览室了,防盗门现在还敞开着,但再过一个钟头就要牢牢地关上了。

  林海总觉得背后有某个影子在跟着他,但现在他顾不了那么多了,他最想做的就是再看玛格丽特一眼--不管她是现实存在还是妄想中的幻影。

  他轻轻走进了展览珍品的密室,这里依然只有他一个人。在狭窄逼仄的空间里,他只感到一股窒息与压抑感,这让他几乎不敢睁开眼睛了。

  但玛格丽特的眼睛正在盯着他。

  终于,林海向前方的墙壁上看去,只见十六世纪的油画依然挂在那儿,他的视线正好撞在了玛格丽特摄人心魄的眼睛里。

  面对着这幅四百多年前的油画,林海完全沉浸了下来,静静地看着画中的玛格丽特。是的,她依然是那个样子--黑色的长发如瀑布般垂下,半透明的翡翠色眼睛顾盼生辉,嘴唇微微呡着,似乎是欲言又止,她究竟想对林海说什么话呢?
  不,她怎么可能是幻影呢?怎么可能是妄想呢?她简直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只不过是生活在油画的世界里。

  是的,画里的玛格丽特是有生命的,而此刻她正在想什么呢?

  在这间美术馆的密室里,一股悠悠的气息又散发了出来,缓缓地钻进了林海的鼻孔。他只能屏住呼吸,又把头往前凑了一点。玛格丽特的眼神似乎有了些许的变化,她好像变得更加忧伤了,也更加含情脉脉,她一定有许多话想要向他倾诉。

  他终于控制不住自己了,对着油画轻声地说:"你想要说什么?请全都告诉我吧。"

  忽然,林海仿佛听到了玛格丽特的回答......


第25节:第二部 从上海到巴黎(4)


  她在说什么?

  仿佛有一把剑刺中了后心,他的眼皮缓缓落下,转眼就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他坠入了地狱。

  不知沉睡了多久,林海终于又悠悠地醒了过来,痛苦地睁开双眼,却什么都看不到,宛如在黑暗的海底。

  是的,因为他听到了持续不断的滴水声,那些涓涓的流水仿佛已将他淹没。

  自己在哪儿?是第七还是第九层地狱?

  林海恍惚了好一会儿,终于感觉到了身体的存在,四肢似乎也能动弹起来了,他伸出手向前摸了摸,前头好像是一扇门。还有,屁股底下是一块冰凉的塑料,自己的后背正靠在一块板上面。

  于是他挣扎着站了起来,但眼前还是一团漆黑,难道自己的眼睛瞎了?他不敢证实这个可怕的想法,而是伸手去推了推跟前的门,但似乎被锁住或闩住了,反正怎么也推不开。他又用力地敲了敲门,只听到四周传来可怕的回声。

  大口地喘息几下,觉得嗓子还能发出声音,便大叫了起来:"喂!有人吗?这是什么地方?"

  像是在幽暗的山洞里,回声传出去老远又弹了回来,但依然没人回答。他绝望地又坐了下来,那令人恐惧的滴水声还在继续,就像有许多只小虫子在腿上爬着。

  忽然,林海想到了什么,连忙摸了摸自己的腰间,幸好手机还在身上。他赶忙把手机掏出来,屏幕的荧光照亮了一小块黑暗,原来自己的眼睛并没有瞎!

  他又用手机屏幕照了周围一圈,才发现这里竟是厕所,刚才自己是坐在抽水马桶的盖子上,两边都是塑料的挡板,前面是厕所隔间的小门,但好像被锁起来了,至于滴水声自然是厕所里特有的。

  原来自己被关在厕所隔间里了。

  怎么会在这里?林海又看了看手机上显示的时间,是晚上十点钟,这个时候美术馆早就关门了。

  他先让自己的呼吸平静下来,然后仔细回想几小时前发生的一切。

  对,明天就是圣路易博物馆珍宝展的最后一天,所以他来到了西洋美术馆,走进珍品展览室,密室里只有他一个人,面对着油画里的玛格丽特--他闻到了某种气息,画里的玛格丽特似乎对他说了什么话,然后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天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关在厕所里。林海使劲摇着头,他想到要打手机求救,但又不知自己身在何处?这让人家如何来救他呢?

  只能自己救自己了,林海用手机荧光照了照头顶,两边的隔板大约只有两米高,与上面的天花板有很长一段距离,可以从上面爬出去的。于是,他踩到抽水马桶的盖子上,把头探出了隔板,但外面依然漆黑一片。他用双手支撑着自己的身体,再把脚也搭上了厕所的隔门,终于把整个人都翻到了外边。好在下来时他用手吊着门板,所以并没有摔着。

  脱离隔间的囚禁了,林海用手机荧光照了周围一圈,这里是一个男厕所,看起来非常干净。厕所的门并没有锁上,他悄悄地走了出去,在手机微光的照射下,依稀可见外面是条走廊。

  小心翼翼地穿过走廊,仍然看不到一丝光线,只能借助手里头的那点微光,这让林海的心跳越来越快了。听着自己脚底下发出的声音,还有周围发出的空旷回声,感觉就像进入了铺满大理石的古墓里。

  忽然,在手机发出的微光里似乎照出了一张人脸,林海吓得几乎叫了起来,他颤抖着举起手机向那个方向照着,发现在黑暗中隐隐有个西洋男人的脸。他又缓缓地向前走了几步,才发现那是一张油画,画里的男人想必是某位法国国王。

  终于吁出了一口气,但他不敢怠慢,赶紧再用手机照了照前面的墙壁,果然还是几幅西洋油画。那些几百年前的欧洲人都聚集在这黑暗中,正以各种姿势各种眼神看着林海,似乎随时都会从画里走出来。

  原来他还是在西洋美术馆里,闭馆后的美术馆空无一人,只剩下墙上挂着的这些画中人。林海继续向前走去,在手机屏幕如烛光般微弱,不时照出墙上油画里的人脸--你可以想象一下,在空旷黑暗的美术馆里,你独自一人行走着,周围都是几百年前的油画,那一个个画中的古代人影,宛如幽灵般晃动在手机微光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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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8-5 16:30:2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26节:第二部 从上海到巴黎(5)


  在这古墓般的环境下,林海再也不敢高声喊人了,他生怕自己的声音会吵醒画中的人们,那些国王们从画里跑出来可不是好惹的。

  忽然,手机的微光照出了一片金属的反光,原来是珍品展览室的防盗门,奇怪的是那扇门居然还敞开着。他伸出手摸索着进入了这间密室,他知道玛格丽特的油画就在里面,她是怎样度过漫漫长夜的呢?

  在黑暗的密室里,林海缓缓地向前走着,手机高举在身前,屏幕发出的荧光就像鬼火似的。前头仿佛有一片淡淡的反光,那似乎是油画所在的位置,手机越来越靠前了,隐约可见一张朦胧的脸庞。

  那是玛格丽特的脸。

  林海把头也凑近了,在微弱的手机光线之下,那张脸居然变得如此栩栩如生,一双翡翠色的眼睛竟是水汪汪的,如同真正的缅玉般妩媚。

  她眨了一下眼睛。

  油画中的玛格丽特竟眨了一下眼皮!林海绝对不会看错的,他甚至还感到了从油画中呼出的芬芳气息。

  千真万确--油画里的玛格丽特站了起来,依然是那头黑色瀑布般的头发,那对琥珀耳环,那身宫廷长裙,还有天鹅绒的披肩,

  这不是他的幻觉,更不是妄想,而是实实在在用自己的眼睛看到的。

  这是一个画中的幽灵。

  但此刻林海已经忘记了恐惧,他就像个虔诚的信徒看着玛格丽特,看着这场人鬼奇迹的发生。

  终于,玛格丽特到了他的眼前。

  他们只相距几厘米,手机屏幕几乎贴着她的眼睛,荧光直射入她半透明的眼珠里,甚至可以看到她的瞳孔一下子收缩了。

  林海呼吸着她口中的呼吸。

  与她交换空气的感觉无比美妙。

  突然,玛格丽特的手抓住了他,画中幽灵并不是冷血的,她手掌里发出的温热,如电流般穿过林海全身。

  奇迹确然发生了--玛格丽特从油画里走了出来。

  更让林海想不到的是,她居然还说话了--

  "Aider moi"

  又是这个词!译成中文就是"救救我",真是从她嘴巴里说出来的,林海不得不相信这亲耳所闻了。她的音色是那样动听,还带着十六世纪贵族法语的韵味,只不过语气略显得哀伤。

  看着手机荧光下的玛格丽特的脸庞,林海的脑子里一下子空白了,多年来学习的几千个法语词汇,此刻居然一个都想不起来了。

  语言虽然忘记了,但本能是不忘了的,林海大口喘息了起来,紧紧地抓住了她的肩膀--这四百多年前法国公主的身体竟是那样柔软,就像抓住了一只温顺的绵羊,便顺势扑在牧羊人的胸膛上了。

  他们靠得实在太近,以至于林海又看不清她的脸了,只能感觉到她口中急促的呼吸,还有她胸前诱人的起伏。

  在这黑暗的美术馆密室里,在这奇迹般的油画之夜,林海再也掩饰不住自己的激动了,在猛烈地喘息了片刻之后,开始呼唤起了她的名字:"Margueritte!Margueritte!"

  玛格丽特抬起头回答:"(法语)是我!我已经等你很久了,快点救我,救我!"

  最后两个词还是"Aider moi",林海不明白究竟要救她什么,难道是把她从油画里救出去?

  对,既然她已经从画里走了出来,那么就不能再她让回去了。林海回头摸了摸后面,便抓着玛格丽特的手向后走去。

  他摸索着走出了密室的门,把手机屏幕对准了外面,虽然还是一团漆黑,但林海似乎听到了一阵脚步声。

  玛格丽特的手指紧紧地抓着他,在他耳边轻声说:"(法语)快点走,诺查丹玛斯来抓我了。"

  "你说谁?"林海用法语回答。

  但玛格丽特似乎紧张到了极点:"别问了,我们快点逃,否则你会死的。"(此后为叙述方便,凡玛格丽特说话均为法语,凡林海与她说话亦基本为法语)

  最后一句话林海听得清清楚楚,他立刻毛骨悚然了起来,而那可怕的脚步声似乎也越来越近,越来越急了。

  他赶紧抓着玛格丽特的手,向美术馆大厅里跑去,一路上的脚步声打破了宁静,手机屏幕的光线到处乱照,在墙壁上闪出一个个鬼魅般的人影。
第27节:第二部 从上海到巴黎(6)


  林海觉得他们就像是无头苍蝇一样,在美术馆的黑夜里狂奔着,周围都是几百年前的油画,又回到了路易十三的卢浮宫里,与三剑客或达达尼昂玩着死亡游戏。

  一边逃他一边问:"你说的那个人,究竟是谁?"

  "诺查丹玛斯,你连他都不知道吗?"玛格丽特在黑暗中顿了一顿,幽幽地说,"那是一个幽灵。"

  这时幽灵已经追过来了,林海回头用手机照了照,只见一个巨大的黑色人影扑了过来。

  玛格丽特说得没错,如果林海落到这个"东西"手中,自然是必死无疑的。

  为了"Aider"玛格丽特,也为了"Aider"他自己,林海必须要摆脱那个幽灵。

  他带着玛格丽特冲到了一条走廊里,两边都挂满了画。他们在黑暗的走廊奔跑着,玛格丽特的长发随之而扬起,几根发丝打到了林海的脸上。

  长长的走廊弯弯曲曲,宛如一个巨大的迷宫,他们似乎转了好几个圈,但始终都没有摆脱后面的脚步声,那个黑影一直跟在身后几米处,仿佛随时都会吞噬他们。

  就在林海几乎跑不动时,忽然发现眼前有一道亮光。就像将要淹死的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他拉着玛格丽特拼命地跑了过去,原来那是条紧急逃生通道,即便是晚上闭馆也不会锁上。

  他们立刻冲进通道,在手机荧光的照射下,发现是有上下楼梯的。但下去的楼梯已经被铁门关紧了,他们只能慌不择路地爬楼梯。林海气喘吁吁地跑上了好几个楼面,而玛格丽特也累得不行了。

  跑上最后一道楼梯,眼前却是一扇上锁的铁门,好在这扇门是从里面锁上的,林海很轻松就打开了锁。冲出了最后一扇门才发现,他们已经爬到楼顶天台上了。

  头顶是满天星斗的夜空,周围全是高耸的楼房,这个城市永远不夜的灯火,把天台也照得半亮了。

  玛格丽特也仰起了头,看着周围全新的世界,仿佛到了天堂里。林海心想,这会不会是她四百多年来第一次面对夜空?

  在城市的夜空下,林海也总算看清了她的全貌,那身四百多年前的法国宫廷的装束,在这高高的天台上分外醒目,就像是以楼顶为舞台,以不夜的城市为背景的一幕西洋歌剧,而女主人公正是历史上的玛格丽特王后。

  此时此刻,她的表情非常复杂,那是重获自由以后的兴奋,还是离开了自己时代的悲哀?

  不,现在还不是感伤的时候,那个叫诺查丹玛斯的幽灵很快就会上来了,要快点想办法离开这里。

  林海发现天台旁边还有道扶梯可以下去,他连忙拉着玛格丽特跑到那里。虽然玛格丽特穿着长裙,但还是小心翼翼地爬了下去。原来这里是消防楼梯,安装在大楼的外墙上,因为旁边还紧靠着一栋大楼,所以从外面是看不到的。

  沿着这条救命的消防楼梯,他们很快就爬下了好几层楼,最后却悬在了半空中。原来消防楼梯不到地面就断了,还剩下大约三米的距离,下面是一条狭窄寂静的小巷,堆积着许多黑色的垃圾袋。

  不行,他们都已经支撑不住了,林海索性跳了下去。幸好下面的垃圾袋里有许多东西,正好起到了充气垫子的作用,使林海毫发无损。他向上挥了挥手:"快点下来,没事的。"

  玛格丽特犹豫了一会儿,终于放手跳了下来。林海在下面接住了她,被一起带倒在了垃圾袋上。

  他们都陷在了垃圾袋里,身体纠缠在一起,林海满手摸到的都是温柔,玛格丽特微微呻吟了几下,略显羞涩地把头扭开了。

  林海好不容易才爬了出来,再把玛格丽特拉了出来,垃圾袋包得很严实,他们看起来都没有被弄脏。小巷里有一盏昏黄的灯光,照着玛格丽特苍白的脸庞,还有她那身四百年前的打扮--画中人终于回到人间,一切简直就像是在做梦。

  "快点逃吧。"

  他轻轻喊了一声,便拉着玛格丽特跑出了小巷,这里已经不属于西洋美术馆了,外面就是一条小马路。

  不过这条路上没什么人,要是被人家看到玛格丽特的装束,不被吓个半死才怪呢。
第28节:第二部 从上海到巴黎(7)


  他们小跑着冲出去老远,终于坐上了一辆出租车。玛格丽特似乎被汽车吓了一跳,她那个时代应该只有马车的吧,好在拦车的地方没有路灯,司机没看清玛格丽特的衣服。当她战战兢兢地坐进出租车后,司机才从后视镜里看到了她的脸,不过平时老外坐出租车的也挺多,所以也没有太在意。

  司机问他们去哪里?林海一时有些懵了,他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儿?总不见得回学校吧,难道要把四百多年前的人带到寝室里?犹豫片刻之后,他忽然想到了一个地方--老屋。

  出租车向市中心疾驰而去,很快就驶上了高架,车窗外的夜上海流光溢彩,宛如在丛林中飞奔。玛格丽特趴在车窗里,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景象,与她生活的那个时代太不一样了,第一次坐在飞驰的汽车上,感觉大概就像在做梦吧。

  她忽然回头问林海:"这是在哪里?"

  林海盯着她的眼睛回答:"中国的上海。"

  "中国?"她摇了摇头,露出了一副奇怪的表情,"我从来都没有想象过,会到这么遥远的地方来。"

  "玛格丽特,这个世界已经变小了,中国与法国并不遥远。"

  这时出租车已开下高架,停在了老屋附近的马路上。当他们下车以后,司机才看到路灯下玛格丽特的衣裙,他撇着嘴说:"老外就是喜欢乱来。"

  好在已经很晚了,弄堂里冷冷清清的,没有人注意到林海和玛格丽特,他们小跑着到了老屋底下。

  林海紧紧抓着她的手,走上黑暗的楼梯,木板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直到他打开老屋的房门。

  "对不起,我只能先带你来这里。"

  玛格丽特是四百多年前的法国公主与王后,当年住惯了富丽堂皇的宫殿,但面对着这间寒酸的老屋,脸上却没有丝毫不快。她反而充满兴奋地看着天花板,看着房间里的一切,甚至还大口呼吸着老屋里的空气,充满感激地说:"谢谢你,你救了我,你是我的恩人。"

  林海沉默地看着她的脸庞,十年前就是在这间老屋,自己第一次认识了这张美丽的脸。忽然,他情不自禁地伸手捋了捋她的头发,而玛格丽特也没有拒绝的意思,但林海还是把手收了回来。他知道自己绝不能失去理智,因为在他眼前的女子不是个普通人,而是从四百多年前的油画里跑出来的幽灵。

  但玛格丽特却抓住了他的手:"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林海。"

  接下来他们都沉默了,林海不知道该怎么办,现在玛格丽特已经从油画里跑了出来,一时半会儿也回不去了,虽然她是个四百多年前的幽灵,但却有着活生生的肉体,究竟该怎么办?

  已经是子夜时分了,与这美艳的外国女子独处一室,让林海感到分外尴尬,他想了几个法语单词,轻声地说:"对不起,你想我该走了,今晚你就留在这里吧。"

  但她又拉住了林海的手:"不,我害怕,我害怕诺查丹玛斯又会追过来。"

  玛格丽特的眼神几乎是在哀求,林海的心立刻就软了,他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好,我留下来陪你。"

  其实,深更半夜的林海也没地方可去,倒是上面的小阁楼可以睡一晚。那玛格丽特呢?她在油画里需要睡觉吗?这让林海又困惑了起来,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做,不过就算出于我们中国人的礼节,还是该为这位"外宾"准备床铺的吧。

  但卧室的钢丝床光秃秃的,根本就没法睡人,林海先让玛格丽特在老屋等着他,然后他迅速地跑了出去。幸好附近的24小时店里有买床上用品的,他买了一套床单被褥枕头之类的,立刻就赶回了老屋。

  林海收拾了一下钢丝床,把床单被褥都铺了上去,这下起码可以睡人了。然后林海打开了小卫生间的门,告诉玛格丽特如何使用这些东西,他暗暗觉得有些可笑,油画里的人需要这些吗?

  直忙到半夜一点多钟,林海实在撑不住了,他才爬上了小阁楼,关照玛格丽特不要打开门窗,万一有什么事叫他就可以了。

  而玛格丽特则像个温顺的绵羊,林海说的所有的话,她都乖乖地点头。


第29节:第二部 从上海到巴黎(8)


  林海爬到了小阁楼上,怔怔地看着木床上的墙壁,十年前在这里所看到的女子,现在竟活生生地出现于此,命运真是捉弄人了。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根本来不及回想今天发生的一切,便躺在了小木床上,盖着毯子睡了过去。

  幽幽的月色,正透过老虎窗照射到他脸上。

  2005年4月10日 巴黎

  (略)飞机降落在巴黎,我的朋友于力带着我来到伏尔泰大学,见到了奥尔良教授......

  2005年4月11日 上海

  当巴黎的子夜来临时,几万公里外的上海已是清晨时分了。

  晨曦透过老虎窗射在林海的眼皮上,使他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他用了好几分钟才清醒过来,发觉自己正躺在老屋的小阁楼上。

  林海忽然想起了什么,便几乎从木床上滚了下来。是的,他已想起了昨晚发生的一切--在西洋美术馆的黑夜里,看到油画里的玛格丽特走了出来,然后有个叫诺查丹玛斯的幽灵要来抓他们,于是他带着玛格丽特逃出了美术馆,又把她带到了这间老屋里。

  难道此刻她就在阁楼下面?

  不,林海猛然摇了摇头,这怎么可能是真的呢?油画里的人物怎么可能跑出来呢?美术馆里怎么可能有幽灵呢?他用力地捏了捏自己的大腿,认定昨晚的一切只不过是场梦,是睡在阁楼木床上做的一场恶梦而已。

  看来也只有这样才解释得通,什么玛格丽特根本就不存在,或者说她只存在于四百多年前的法国。

  林海这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紧张的身体轻松了下来,缓缓爬下了阁楼的扶梯。

  "Bonjour!"

  一个轻柔的女声从身后响起,这是个法语单词,意思是"你好"。

  林海吓得几乎跳了起来,急忙回过头来,见到一双半透明的翡翠色眼睛。

  这是一场真实的梦。

  玛格丽特正微笑地看着他,头发披在身体一侧,如丝绸发出黑色的光泽,那条天鹅绒的披肩已经放下了,露出了衣裙上光滑的肌肤。

  看着她的眼睛,林海不敢再欺骗自己了。现实是多么残酷,昨晚发生的一切都是真的,活生生的玛格丽特正站在自己跟前。

  他傻站了一会儿,总算挤出一句法语:"昨晚上还好吗?"

  "谢谢你,我睡得很好。"

  林海心里想,原来她还真的需要睡觉啊,可能在油画里也有白天与黑夜的分别吧。他不知道再该说什么好,眼前的玛格丽特真的妩媚动人,根本不是这个人间所能有的--对,她本来就不是这个人间的嘛,她是四百年前的美丽幽灵,是画家笔下创造的神奇尤物。恐怕历史上真正的玛格丽特也没这么美吧?许多著名的油画中的人物,其实都带有画家"再创造"的成分。

  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脸还没洗呢,不过昨晚他已经在便利店里买了毛斤了,他有些害羞地躲进了卫生间,发觉已经有了使用过的痕迹。匆忙洗漱完毕之后,林海便跑了出去,临行前关照玛格丽特乖乖地等他。

  原来他是出去买早点的,玛格丽特应该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吧,但出于礼貌还是买了两份,而且是西方人习惯的牛奶和蛋糕。

  回到老屋以后,林海把早餐端到了玛格丽特面前,试探着说:"我不知道你是否需要这些东西,如果不需要就告诉我。"

  玛格丽特看着眼前的早点,轻声说:"我可不是什么仙女。"

  既然不是仙女,那就是幽灵了。

  她是公元十六世纪出生的,就算活到现在的话,也该有四百五十多岁了,世界上有这样的"人"吗?

  不过,虽然是幽灵,但只要来到了人间,那就要拥有与人类相同的欲望,自然也包括食欲。

  玛格丽特缓缓拿起牛奶,很文雅地喝了下去。

  林海瞪着眼睛看着这一幕,忽然想到《聊斋志异》的故事里,那些来到人间的美丽女鬼们,她们隐瞒着自己真实的身份,与心爱的男子共同生活着,往往在许多年以后,愚蠢的男子们才会发现真相。

  幸好林海已经知道她是谁了。

  她吃早点的动作很优雅,一定是四百多年前的宫廷礼仪,只是与这老屋实在太不相称。林海终于也撑不住了,也坐在她对面吃起了早点,想起自己祖宗几辈都没做过大官,如今却和一个公主加王后面对面吃饭,只觉得还是像一场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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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8-5 16:31:2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30节:第二部 从上海到巴黎(9)


  早饭吃完后,林海才想起今天是星期一,上午学校里还有课呢。如果现在去学校的话,那玛格丽特该怎么办呢?中午是肯定赶不回来的,于是林海又跑了出去,买了很多长条的法式面包,还有一些生活必需品和水回来。

  他把面包放到桌子上说:"如果你想要吃东西的话,可以吃这个,我想你不会感到陌生的。记住,千万不要离开这里,我现在要去学校上课了,在我回来之前也不要给任何人开门。"

  玛格丽特连忙点了点头:"我明白了。而且,诺查丹玛斯也一定在找我们,我怎么敢跑出去,万一又被他抓到该怎么办?"

  又是那个"诺查丹玛斯"?他在玛格丽特口中竟然是如此可怕,那究竟是什么个人物呢?林海来不及了多想,又关照了她几句,拎起书包就匆匆离开了。

  低着头跑出弄堂,周围似乎没有一个人认出他,更不会有人想到,会有一个四百多年前的法国王后,就藏在他们的房子中间。

  一个小时后,林海回到了学校里。

  上午的课是法国文学,讲课的还是法籍老师温格先生,他那头粟色头发潇洒如故,站在讲台上侃侃而谈,时而夹杂着几句中文,据说他来到中国已经好几年了。

  这堂课说的是波德莱尔的《恶之花》。当迟到的林海踏入课堂时,温格老师已经讲到《恶之花》诗集的出版了,这首诗集在当时倍受争议,一出版就遭攻击和诽谤,甚至受到法院制裁。

  温格缓缓地说:"诗集分为好几部分,《忧郁与理想》描写诗人物质上的匮乏和精神上的痛苦;《巴黎风光》把目光从内心转向外部,静观巴黎的花花世界;《酒》,酒杯里的天堂是多么虚幻啊;《恶之花》,深入到罪恶中体验快感和痛苦,得到的却是绝望和对自己的痛恨;《叛逆》,因为对周围充满厌恶,而使诗人质问上帝;《死亡》,表达了诗人最后到死亡中寻求安慰和解脱。"

  如果在平时,林海很快就会沉浸到温格先生的讲课中,但现在脑子里全是玛格丽特,就算波德莱尔亲自从坟墓里爬出来朗读《恶之花》,都无法使他集中起思想。

  下课后,正当林海要离开时,却被温格老师却叫住了。

  温格微笑着说:"林,你最近几天怎么了?好像有什么心事。"

  啊,果然被他看出来了,林海心里七上八下的,实在不敢把事实说出来,因为他知道没人会信这种事,准会把他当成精神病人。

  林海想了半晌,终于想出了个迂回的话题:"温格老师,我最近看了《玛戈王后》这部电影,你看过吗?"

  "当然看过,这是法国人的电影嘛,而且小说原著是大仲马,女主角还是阿佳妮呢。"

  这时课堂里已没什么人了,最后一个和温格打招呼的女生也离开了,林海点了点头说:"嗯,我对玛格丽特王后这个人很感兴趣,历史上的她是怎样的一个人呢?"

  温格老师有些疑惑:"怎么问起玛格丽特来了?那可是个历史上倍受争议的人物啊,她的父亲是法国国王,母后来自大名鼎鼎的意大利美第奇家族,她的三个兄长先后继承了法国王后,但全都是短命鬼,在瓦卢瓦家族所有的男人死光之后,只能由玛格丽特的丈夫--纳瓦尔国王亨利继承了法国王位。"

  "亨利也是波旁王朝的开国之君吧?"

  "是的,历史上称他为亨利四世,也是法国历史上一位有名的君主,他统一了分裂的国家,发布'南特敕令',保证新教徒的信仰自由。还记得大仲马的《三剑客》吗,里面有位懦弱的国王路易十三,他就是亨利四世的儿子。"

  林海忽然有些疑惑:"既然玛格丽特是亨利四世的王后,那么她也是路易十三的母亲了?"

  "不,玛格丽特从来没有真正爱过她的丈夫,事实上她从婚后就一直看不起亨利,两人长期分居,早已形同陌路,更没有生下过儿女。在亨利四世继承法国王位之后,玛格丽特就被她的夫君抛弃了,她失去了法国王后之尊,带着一个黄金圣体匣在圣母院修行,最后病死在了圣母院里。"

  现在林海明白了,玛格丽特始终爱着拉莫尔,她从来没有留下儿女,她的后半生是孤独而凄惨的--这是一个轰轰烈烈来到世上,却又默默无闻离开人间的奇女子。

第31节:第二部 从上海到巴黎(10)


  "亨利四世在抛弃了玛格丽特之后,一定又再婚了吧?"

  "对,但令人不解的是,亨利四世的第二任妻子,竟是他的仇敌美第奇家族的玛丽·美第奇。"温格老师又摇了摇头,缓缓地说:"不过话说回来,玛格丽特身上也有美第奇家族的血统。亨利四世和他的新王后生下一子,就是后来继承王位的路易十三。不过与他的政治对手一样,亨利四世同样也没有善终,他于1610年被刺身亡,享年57岁。"

  在和学生说话的时候,温格总是尽量放慢语速,让他们都能听清他的发音。不过林海的法语水平相当好,即便说得很快也没问题,他想了想说:"这段历史实在太复杂了,恐怕就连法国人自己也很难搞清楚吧。"

  "是的。不过我觉得在所有这些人里,最可怜的是玛格丽特的母亲--凯萨琳王太后,虽然她是个心狠手辣的女人,却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儿子一个接一个死去。最有戏剧性的一个例子是:她要用带有毒药的书毒死玛格丽特的丈夫,却不料那本书被国王查理九世看了去,结果女婿没有被毒死,反而毒死了自己的儿子。最后的结局具有莫大的讽刺意义,当凯萨琳王太后的儿子们全部死光,法兰西王位的宝座,只能落到她的仇敌也是她的女婿--玛格丽特的丈夫亨利头上。"

  "温格老师,能再谈谈玛格丽特吗?为什么她是历史上很有争议的女人,她真的像电影里拍的那样吗?"

  问到这里,林海想起了老屋里的玛格丽特,她究竟是怎样一个女人呢?

  温格老师神秘地笑了笑说:"你是指她年轻时的放荡生活吧?那只是人们传说中的事情,过去的历史书都是男人们写的,他们宁愿相信玛格丽特是个荡妇。而我们今天看到的玛格丽特,其实都是小说和电影里的那个她,而未必是历史上真正的她。"

  "但至少她和拉莫尔的故事是真的。"

  温格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谁知道呢?除非她从坟墓里爬出来告诉你。"

  林海听到这句话不禁心里一颤--她已经爬出来了,不是从坟墓里,而是油画中。

  他暗暗苦笑了一下,忽然联想到了电视机里爬出来的贞子。林海摇了摇头说:"温格老师,那么说来你也不了解她吗?"

  "是的,事实上没有人了解玛格丽特,即便在她那个年代里,她也是一个很神秘的女人,就算她的丈夫也未必真正了解她。"

  "很神秘的女人?这是什么意思?"

  "对,据说玛格丽特是当时全法国,乃至整个欧洲最美丽的女人,当时许多人都私底下传言,她的美丽来自于她母亲的巫术。"

  "你是说她的母亲--凯萨琳王太后?"

  温格微微点了点头说:"没错,王太后出自意大利美第奇家族,这是一个历史悠久实力雄厚的家族,在当时的欧洲政坛举足轻重。据说凯萨琳王太后迷恋于巫术,常与吉普赛女巫或阿拉伯魔法师秘密交往,甚至还会学会了某种神秘的魔法,用以消灭她的政治敌人。"

  "女巫?魔法师?"林海忽然想起了昨天晚上的那个幽灵--会是他吗?于是他脱口而出,"有没有一个叫诺查丹玛斯的人?"

  "诺查丹玛斯?"温格点了点头,饶有兴趣地说,"这个人太有名了,难道你没有听说过《诸世纪》这本书吗?"

  "好像听说过,是很有名的未来预言书,有点像刘伯温《烧饼歌》的性质。"

  温格当然不知道刘伯温是谁,只能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对,诺查丹玛斯就是十六世纪的法国人,据说当时他能够准确地预言法国的政治事件,更重要的是他还预言到了王室成员的生死,这引起了凯萨琳王太后的关注,她把诺查丹玛斯召集到了巴黎,秘密地向他学习预言术和各种魔法。"

  "那么玛格丽特也一定认识诺查丹玛斯了?"

  "是这样的吧,据传说诺查丹玛斯晚年多次出入宫廷,而那时候玛格丽特还是法国的公主。"温格忽然抬腕看了看表,拍着林海的肩膀说,"还有什么问题吗?"

  林海感到很不好意思了,低着头回答:"对不起,温格老师,打扰了你这么长时间。"


第32节:第二部 从上海到巴黎(11)


  在温格老师离开大教室后,林海一个人呆坐了很久--昨晚那个叫"诺查丹玛斯"的幽灵,竟然是奇书《诸世纪》的作者,举世闻名的大预言家。而林海不过是个普通的大学生,如何斗得过大名鼎鼎的诺查丹玛斯呢?

  在学校里度日如年般地挨过了整个下午,林海心里总想着昨晚的事,还有老屋里的玛格丽特,不知道她此刻在做什么?

  还不到四点钟,林海就小跑着离开了学校,跑到对面的肯德基买了两份套餐,外加明天早上的早餐。

  回老屋的公车是最新型的巴士,是有车载移动电视的那种,林海好不容易抢了个座位,正好对着后门的电视屏幕。

  电视屏幕上播放了一条新闻,标题叫"美术馆里发生怪事,法国名画奇异变形"。林海的心立刻吊了起来,他抓紧了栏杆看着屏幕--只见西洋美术馆进入了新闻画面中,镜头随着记者深入珍宝展览室,在这间密室里出现了一幅画框,正是十六世纪的法国油画《玛格丽特》。

  但新闻画面里不可思议的是,油画中间本来应该是玛格丽特的位置,现在却变成了一团黑色,大致可以看出是个人影的轮廓,而这团黑色的外沿,正好是原来油画里玛格丽特的轮廓。就好像原本有个人坐在镜头里,现在那个人起身离开了,镜头里只剩下了一片阴影。

  没错,油画里当然不可能再有玛格丽特了,因为她此刻正在林海的老屋里。

  电视屏幕上出现了若干位专家模样的人,他们也对油画上的离奇现象啧啧称奇,并且还出现了一些争论,似乎没有一个人能解释--油画里的玛格丽特究竟到哪里去了?

  这条新闻到此就被切换掉了,但在林海的脑子里,还在不断回放着刚才的一幕。他忽然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左手手掌,那行红色的"Aider moi"依然在那里。

  这时公车停到了老屋附近的站头,林海急匆匆地跳下车,拎着肯德基套餐跑回老屋。

  天色正好暗了下来,他在下面看了看老屋的窗户,玛格丽特会不会在窗前盼望他归来呢?

  回到老屋的门前,他并没有敲门,而是掏出了钥匙。在开门的时候,他忽然害怕了起来,玛格丽特会不会又消失了?又回到了油画里面去?或者--"诺查丹玛斯"正在屋子里等着他......

  然而,这一切都只是他的杞人忧天,玛格丽特正在窗前等着他呢。

  林海忽然有些激动起来,他靠近了这个美丽的画中人,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玛格丽特紧张地回过头来,像森林里一只受惊的小鹿,眼神里充满了惊恐。

  脑子里搜出了一句法语:"你在害怕什么?"

  "我怕你就此离我而去,不再回到我身边来了。"

  她的语气就像是受了委屈似的,任谁听了心都会软。

  "不会的,既然是我把你从画里救了出来,那我就要保护你的安全,绝不会丢下你不管的。"

  这时林海看了看桌子,法式面包已经不见了。他把肯德基套餐放到桌子上,轻声说:"我不知道你吃不吃这些东西。"

  "这是什么?"

  四百年前的法国人当然吃不到肯德基,玛格丽特看了看汉堡包说:"这是面包吗?"

  "也算是吧,有时候我饿了会吃这个东西。"

  其实林海并不喜欢洋快餐,但如果是中餐的话,恐怕玛格丽特会更不习惯。

  即便生活在四百年前,但说到底还是个洋人,玛格丽特已经拿起汉堡包来吃了,她看起来不会使用脉管,就把盖子掀掉了喝饮料。看着她身上四百年前的打扮,再看看她吃汉堡包和鸡翅膀的样子,林海觉得这是个不错的洋快餐广告创意。

  "merci!"

  玛格丽特说了个"谢谢",她已经全部吃完了,看起来胃口还不错,林海想她该不是四百多年都藏在油画里没吃吧?

  "对不起,我有一个小小的问题,当你在油画的时候,有没有饮食和睡眠呢?"

  其实,这个问题简而言之就是:油画里的玛格丽特是否也需要吃喝拉撒?

  "当然,你以为我只是一个画像吗?不,我是法兰西的公主,是国王的妹妹,我只是被我的母后和诺查丹玛斯施了魔法,他们强迫我留在卢浮宫的一个房间里,让我永远面对一面镜子。就这样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直到我再也算不清时间了,一开始我还能见到母后,但后来我就什么人都见不到了,只有一个幽灵总是监视着我,他就是诺查丹玛斯。"
第33节:第二部 从上海到巴黎(12)


  "真难以置信,可你还是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你是说吃饭和睡觉吗?每当我感到饿的时候,诺查丹玛斯就会送给我吃的,当我感到困的时候,我就会在镜子后面的大床上睡觉。"

  但林海又想到了今天在学校里,温格老师所告诉他的玛格丽特的生平,似乎并不是这个样子啊,他摇了摇头说:"告诉我,你结婚了没有?"

  "是的,我的丈夫是那瓦尔国王亨利。"玛格丽特低下了头,幽幽地说,"可我从来都没有爱过他,而他也从来没有碰过我的身体,因为我不允许他靠近我。"

  "你说你被软禁在卢浮宫里,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是耶酥诞生后第1574年的5月1日。"

  "公元1574年5月1日?"

  林海立刻想到了《红与黑》--就在这个日子的前一天:1574年4月30日,玛格丽特的情人德.拉莫尔被斩首了,当晚玛格丽特亲手捧着爱人的头颅去埋葬,所以《红与黑》里的玛蒂尔德小姐,才会在每年的4月30日穿戴重孝。

  也就是说:玛格丽特是在情人死后的第二天被囚禁起来的。

  可是,历史上的玛格丽特并没有在1574年以后销声匿迹,此后她仍然是那瓦尔国王亨利的王后。在十几年以后,他的丈夫登上了法国王位,她才遭到了丈夫的抛弃,独自在圣母院中死去。

  那么1574年以后的那个玛格丽特又是谁?

  林海已经被这段复杂的历史弄得头晕了,坐在椅子上愣了半天,直到玛格丽特轻轻拍了他一下:"你在想什么?就像个傻子一样。"

  "也许我就是个傻子。"林海摇了摇头,看着她翡翠色的眼睛说,"你不知道你在历史上的后半生吗?"

  玛格丽特摇了摇头说:"不,你不是诺查丹玛斯,你不可能预测未来的。"

  "对你来说是自己的未来,但对于我这个世界的人来说,那是四百多年前的历史。"

  然后,林海把今天从温格老师嘴里听来的玛格丽特的后半生都告诉了她。

  看着眼前这个中国青年讲述自己未来的人生,玛格丽特半信半疑地瞪着眼睛,最后摇了摇头说:"我真的活得有那么长吗?可是,我已经忘记了时间,不知道在那间屋子里过了多少年。"

  "今年是公元2005年,从1574年到现在,已经过了整整431年。"

  "我已经被囚禁了431个年头?"但玛格丽特随即摇了摇头,"不,现在的我只是一个幽灵,我的肉体早已经在四百多年前毁灭了。从1574年5月1日那天起,我的灵魂就被囚禁在卢浮宫里,你们在历史上看到的那以后的我,只是一个失去了灵魂的躯壳,她并不是真正的玛格丽特,真正的我只能在油画中被你们看到。"

  虽然还是没有完全弄明白,但林海已经隐隐猜到一些了,也许真的存在两个世界--现实世界与画中世界,每个人都有可能生存在画中世界,而玛格丽特的画中世界,就是卢浮宫的一间密室。而对于被囚禁在密室里的玛格丽特来说,油画的画框仅仅相当于一面镜子,她可以从这面镜子窥视油画外的世界--也就是现实世界。玛格丽特之所以从油画里走出来,只不过是跳出了这面镜子,或者说是跳出了一面窗户,而窗外正是2005年上海的西洋美术观。

  但林海还是摇了摇头,这个世界上有太多的事情无法解释了,也许我们永远都无法真正弄清楚。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他们两个人就这么坐着聊天,玛格丽特显然对2005年的世界非常好奇,对所见到的一切现代文明也充满了问题。林海只能尽可能地回答,幸好他掌握的法语词汇量相当大,还一直随身携带着法语辞典。倒是他说出的许多现代法语单词,是来自十六世纪的玛格丽特所不能理解的,还需要林海解释给她听。

  玛格丽特似乎越来越对这个世界感兴趣了,林海索性打开了电视机,并教会了她使用遥控器的办法。面对着电视里出现的画面,对玛格丽特来说简直就是另一个世界,这神奇的电视屏幕让她无比惊讶,林海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还好,玛格丽特的兴趣很快就转到了电视的内容上来了,林海给她调到了新闻频道。这里面的信息实在太多了,林海根本就来不及解释,而她对电视里出现的一切都有浓厚兴趣,就像一个乡下人初次来到大都市。他们就这样一直聊到了深更半夜,林海觉得把这当作口语训练也不错。

第34节:第二部 从上海到巴黎(13)


  子夜时分,玛格丽特才露出了倦容,幽幽地说:"如果你在午夜来到美术馆,会看到油画里的我是闭着眼睛的,那时候我正在休息呢,直到清晨我才会睁开眼睛--似乎几百年来,从没人发现过油画里的这个秘密。"

  林海怔怔地说:"其实,我从看见那幅油画的第一眼起,就觉得画里隐藏着一个惊人的秘密。"

  玛格丽特的眼皮忽然一跳,冷冷地说:"什么秘密?"

  "我也不知道,也许那个秘密就是你,也许还有更大的秘密?"林海摇了摇头说,"别说了,你早点休息吧。"

  林海又回到了他的小阁楼上,看着老虎窗里射下来的月色,躺在床上许久都睡不着。

  辗转反侧了好一会儿,他又悄悄地爬下了木床,打开小阁楼的门向下望去。

  虽然卧室里的灯关掉了,但窗外的光线还是射进来几缕,依稀照出了床上的轮廓。玛格丽特正裹在被子里,看起来已经睡熟了,林海呆呆地趴在阁楼门口,暗暗咒骂了自己一句,便又爬回到了木床上。

  2005年4月11日 巴黎

  (略)我将羊皮书交给了奥尔良教授,之后在塞纳河畔认识了一个神秘的朋友......

  2005年4月12日 上海

  今天林海醒得很早,不到清晨六点,就悄悄走下了阁楼。玛格丽特依然睡在床上,被子刚好盖住头颈,长长的黑发散在枕头上,也许昨晚已经洗过头了。

  他缓缓地走到玛格丽特身边,清晨的光线射在她眼皮上,白皙的皮肤如玻璃般剔透,很容易让人联想起睡美人的传说。

  能唤醒她的只是一个吻吗?

  林海的心跳又加快了,他赶紧扼制住自己心里的念头,让它快点断绝吧。

  眼前的玛格丽特究竟是人还是幽灵呢?她的肉身在四百多年前就老去了,变成了一堆枯骨躺在法兰西的泥土里。可是,如果说现在她只是一个幽灵的话,又如何解释她的吃饭睡觉等行为呢?

  也许,她的灵魂早在1574年的4月30日,随着心爱的拉莫尔的人头落地而死了,剩下的躯体只是行尸走肉,伴随着她的丈夫在数年后走向了死亡。但她的母亲凯萨琳王太后依然是爱她的,不愿意见到爱女变成没有灵魂的人,于是太后通过掌握魔法的诺查丹玛斯的力量,重新召回了玛格丽特的灵魂,并将她囚禁在了卢浮宫的密室里。

  也就是说--玛格丽特在1574年4月30日就已经死了,至少在精神上彻底死亡了,但她随后又在诺查丹玛斯魔法的召唤下复活了,或者说是她的另一个自我--为了不与那个行尸走肉的玛格丽特发生冲突,真正具有灵魂的她只能被囚禁在卢浮宫的密室里。而这个所谓的"密室",其实就是《玛格丽特》这幅油画。

  正如人生具有无数种可能性的分岔,对于玛格丽特的人生来说,她在1574年4月30日之后具有两种可能性:第一种是变成彻底"死心"的玛格丽特王后,第二种是被永远囚禁在卢浮宫的密室里。我们在历史书上看到的是她第一种可能性,而第二种可能性也确实存在,只是我们平常人看不到,或者只有通过油画才能发现。而此时此刻我所见到的她,就是这个第二种可能性里的玛格丽特。

  如果从外部世界来看,玛格丽特确实是被囚禁在了油画里,但从玛格丽特自身来看,她又是被囚禁在卢浮宫的密室里。在这个神秘的油画(密室)的空间里,时间是永远停滞的,这让林海想起了光速旅行的时间理论--当太空中光速旅行的宇航员回到地球时,发现地球时间已经过去了数百年,而飞船上仅仅用去了几小时,地球上他的子孙都已经繁衍好几代了,而他自己仍然是个年轻的小伙子。这恐怕也是人间虽然已过去了四百多年,但油画(密室)里的玛格丽特依然保持着美丽青春的原因。

  在玛格丽特的油画(密室)世界与我们的现实世界之间,存在着一个可以相互见到的窗口,这个窗口对于我们来说就是油画的画框,对于玛格丽特来说就是密室里的镜子。她可以从密室的镜子里见到我们这些欣赏油画的人,而我们欣赏油画的人也可以从画框里见到玛格丽特本人。通过这面画框(镜子),油画(密室)里的玛格丽特,与我们现实世界的人可以互相窥视。

第35节:第二部 从上海到巴黎(14)


  至于玛格丽特为什么能离开油画(密室),从她的镜子里跨出画框,从她那个世界进入四百多年后的人间世界?林海是百思不得其解了。

  这时候玛格丽特终于醒来了,她睁开翡翠色的眼睛,嘴里似乎在呢喃着什么。林海听不清她说的话,不禁把头低下来靠近了她:"你在说什么?"

  但她立刻呡住了嘴,摇着头什么话都不说了。
  忽然,林海意识到自己不该站在一个女孩子的床前,他识相地退到了老屋的外间,出门去买早点和午餐了。

  当他带着吃的东西回来时,玛格丽特已经洗梳完毕了,头发似乎被挽了起来,不知道她用了什么工具,很随意地做成了一个发型。

  在吃早点的时候,玛格丽特轻声地说:"刚才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因为--"林海踌躇了好一会儿,总算大着胆子说了出来,"你非常迷人。"

  虽然,普天下所有的女子都喜欢这句话,但玛格丽特的表情却任何没有变化,她淡淡地说:"我好像记得在佷久很久以前,许多男人都曾经对我说过这句话。"

  她的回答一下子让林海呆住了,没错,历史上的玛格丽特美艳动人,裙下拜倒过无数王公贵族,不知流传过多少风流韵事,刚才那句话对她而言实在是太平常不过了。

  林海心里一沉,只感到自惭形秽,虽然他在学校里,也是个许多女生暗暗喜欢的小帅哥,但他只要一想起十六世纪的法国宫廷,想起那部叫《玛戈王后》的法国电影,就会感到无地自容,在那段宏大而浪漫的历史舞台上,玛格丽特是动人的女主角,而林海根本连群众演员都挨不上边。

  忽然有一只手抬起了林海的下巴,那是玛格丽特温柔的手,她的手指如水晶般冰凉,轻轻地托在他的颌下,让这中国少年微微颤抖了起来。

  "我的话伤害到你了吗?"她口中的呼吸吹到了林海的脸上,用极其细微的声音说,"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你的话让我回忆起了某些往事--天哪,我差不多都要忘记那些人了,我那几位哥哥、吉斯公爵,还有--"

  她的话突然停住了,眼眶颤抖了几下,似乎有什么古老的液体要涌出来了。这让林海很意外,她一定想起了什么人吧?

  林海取出手娟塞给她,却被她摇着头拒绝了。玛格丽特似乎在痛苦地忍耐着,泪珠却缓缓流了下来。

  这是林海第一次看到玛格丽特流泪,她是那样的楚楚可人,她究竟是在为谁而伤心?林海心中已隐隐有了答案。

  他不想再打扰玛格丽特了,便把午饭放在桌子上,轻声说:"现在我去学校,下午再回来看你。"

  林海离开老屋,心里忽然有些酸涩起来。

  一个小时后,他回到大学,正好遇上几个室友,问他这些天到哪去了,林海只能敷衍着说:去郊区照顾爸爸了。

  上午有两节大课,都是林海不喜欢的,如梦游般听了三个小时,便赶去食堂吃中饭了。

  午饭后他回到寝室里,打开那台很久没用过了的电脑,上网进入GOOGL搜索引擎。

  他搜索的关键字是"诺查丹玛斯"。

  是的,林海要查一下玛格丽特所说的这个幽灵,这个施展了某种手段让玛格丽特囚禁在油画(密室)中的人,这个以神秘的预言家而闻名于历史的人。

  他搜索了许多中文网站,还进入了法国的网站搜索,得到了更多的法文资料,诺查丹玛斯--这个十六世纪法国的神秘人物,终于渐渐浮出了水面。

  诺查丹玛斯本名米歇尔·德·诺斯特罗达姆,"诺查丹玛斯"是其拉丁语风格的名字。1503年12月14日,诺查丹玛斯出生于法国南部的普罗旺斯,据说其祖上曾经做过宫廷医生。

  诺查丹玛斯从小就有非凡的才能,年轻时成为一名医生,因为受到宗教法庭的惩罚,他有六年颠沛流离的生活,并开始显露出预言能力--有个贵族指着两头小猪,请诺查丹玛斯预言其命运。诺查丹玛斯预言黑色的猪将成为盘中餐,白色的猪将被狼吃掉。领主下令杀掉白猪作晚餐,没想到一条狼趁人不备偷吃了白猪肉,仆人只得杀了黑猪做成菜肴。领主说白猪已在餐桌上了,诺查丹玛斯则坚持说是黑猪,最后叫来仆人才发现了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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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8-5 16:32:2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36节:第二部 从上海到巴黎(15)


  1555年,诺查丹玛斯出版了他的第一部预言集《诸世纪》,时间跨度是从他生活的时代直至世界未日。他原计划写一千首诗,编成十部预言集,但第七部没有完稿。《诸世纪》诗集以晦涩的中古文体写成,有法语、普罗旺斯方言、拉丁语、意大利语以及希腊语,时间顺序被故意打乱,书中所隐藏的秘密,只有专家才能解读。

  《诸世纪》出版后,诺查丹玛斯的名字震动了整个欧洲,特别在宫廷引起了巨大反响,因为其中一句预言了国王之死。1556年,凯萨琳王后在巴黎召见了诺查丹玛斯,王后询问了暗示国王之死的四行诗。1559年,国王果然驾崩,事实验证了预言。于是在凯萨琳王后漫长的一生中,始终对诺查丹玛斯的预言深信不疑。

  1564年,凯萨琳王太后率王室巡游全国,在普罗旺斯再次会见了诺查丹玛斯。王太后的随从中有一名少年,诺查丹玛斯想要看他身上的痣,但被少年拒绝了。次日,诺查丹玛斯趁少年熟睡时,偷看了一眼便预言:"这少年未来将成为法兰西国王。"当时谁都不相信,因为这少年是那瓦尔的亨利,王太后的几个儿子都健在,根本轮不到他继承王位。但多年后,诺查丹玛斯的预言竟真的应验,当初那少年成为了玛格丽特的丈夫,在政治敌人全部死光之后,终于登上法国的王位,他就是亨利四世。

  1566年,诺查丹玛斯离开人世,当人们发现他的遗体时,正如他本人的预言:"僵硬地躺在椅子与床之间"。

  看到这里林海深呼吸了一口,耳边似乎又响起了美术馆里那恐怖的脚步声--是的,那就是诺查丹玛斯,一个可怕的魔法幽灵。

  但根据历史记载,诺查丹玛斯在1566年就死了,到玛格丽特被囚禁的1574年,他已经死了有8年了。林海只想到两种可能性,第一种可能:1574年的诺查丹玛斯已经是一个幽灵了;第二种可能:1566年死去的只是诺查丹玛斯的替身,真正的魔法师诺查丹玛斯并没有死(或者说他的生命已变成另一种特殊的形式),他被凯萨琳王太后秘密召入了巴黎的王宫,成为了王太后对付政治敌人的重要工具。

  或许,诺查丹玛斯是不是幽灵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在黑暗里永生不死,在油画(密室)中的某个隐蔽角落里,陪伴玛格丽特度过了四百多个年头。

  而现在玛格丽特已经逃出了油画(密室)的囚笼,诺查丹玛斯负有看守她的责任,他怎么可能善罢甘休呢?也许他很快就会追过来了,在黑暗中响起那可怕的脚步声......

  林海的后背心已经冒冷汗了,他关闭了有关诺查丹玛斯的一切网页,不敢再去想那位巫师般的大预言家了。

  沉默了大半分钟,林海忽然又想到了一个人。

  很惭愧,那个人就是我。

  对,林海想到了身在巴黎的我,他立刻查出了我的EMAIL地址,在键盘上给我敲了一封电子邮件。

  邮件的内容,就是他最近两天遭遇的事情,从前天晚上林海进入西洋美术馆,晕倒后被锁在厕所里,然后救出了画中的玛格丽特,再到现在所面临的种种迷团和困惑,全都写在了邮件里。

  林海写完后长长出了一口气,其实他也很想知道我在巴黎的进展。

  下午只上了一堂课,他就离开学校,急匆匆地赶回了老屋。

  打开老屋的房门,却没有见到玛格丽特,林海的心跳立刻加快了,里间依然没有她的踪影,而桌子上的午饭已经吃完了。

  难道她已经被诺查丹玛斯抓走了?

  不,林海紧紧捂着胸口,心脏几乎都要跳出嗓子了,他大声地叫了起来:"Margueritte!Margueritte!"

  "我在上面。"

  阁楼上传来了玛格丽特的声音,总算让林海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他赶紧爬上了阁楼,果然见到了玛格丽特,她正站在小木床上,把头探出了老虎窗。林海也爬到了老虎窗边上,和她一起看着窗外的天空,轻声地问:"为什么到阁楼上来?"

  "我想看看天空,我记得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看到过天空了。"

第37节:第二部 从上海到巴黎(16)


  玛格丽特的眼睛盯着蓝天,不停地深呼吸,似乎就连屋顶上的瓦片也是芬芳的。

  他们并排着站在窗口,狭窄的窗户里只能容纳两个人的脑袋,他们的头发几乎紧紧贴在一起,林海也轻轻叹了一声:"是啊,你已经在油画里被关了四百多年了。"

  "我想飞--我想获得自由,这是我从小的梦想。"

  林海点了点头,他能理解玛格丽特的忧伤,从小生在帝王家也自有烦恼,被关在密室里四百多年,更是人间所没有的痛苦。

  他低下头想了一会儿,忽然轻声说:"我陪你出去走走吧,整天关在这间老屋里,和被囚禁在油画里四百年有什么区别呢?"

  "可是我害怕--"

  "害怕什么?是诺查丹玛斯吗?玛格丽特,看着我的眼睛。"

  玛格丽特果然转过头来,紧紧地盯着他的眼睛。林海想要给她以安全感,诚恳地说:"我会保护你的,永远保护你!"

  "那好吧,我们现在就出发?"

  几分钟后,林海带着玛格丽特离开了老屋。

  这一回玛格丽特终于被人们发现了,但她用一块纱巾蒙着脸庞,所以没有人看出她是外国人,但她那身四百多年前的"奇装异服",确实吸引了许多人的目光。

  林海拦了一辆出租车,把她带到了淮海路上。首先要去当然是服装店了,每个女人都喜欢买衣服,四百年前的法国公主当然也不例外。在路上她就看中了一幅服装广告,那是个穿着牛仔裤的金发女郎。林海很快帮她买到了这套衣服,当玛格丽特走出试衣间,林海几乎已经认不出她了,那身宫廷服饰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格子棉布衬衫和牛仔裤。

  玛格丽特很喜欢这身衣服,在镜子前照了好一会儿,看来这是女人的天性啊。这套衣服立刻激起了她购物的欲望,她是四百年前的法国公主,从来不用考虑钱袋子的问题,便拉着林海冲进了商场里。这架势让林海心惊肉跳了起来,难道今天要成为她的ATM了吗?

  幸好林海已经带好了信用卡,虽然只是个大学生,但法语是中国市场上稀缺的语种,法文翻译往往能赚到更多的钱,最近一年来林海常在外边打工,帮人家翻译法文合同,所以也积攒了不少外快。

  对于来自四百年前的玛格丽特来说,上海就宛如一个外星球的天堂,幸好昨晚已经在电视里见识过了,但还是有许多东西看不明白,需要林海来为她解释。更要命的是,林海的信用卡里很快就烧掉了四位数,玛格丽特又买了好几套衣服和鞋子,当然也有女孩子的内衣,从头到脚把自己"武装"了起来--看来她已经成为一个21世纪的女人了。

  然后他们拎着大包小包,跑到红房子西餐厅吃了一顿晚饭,虽然林海并不喜欢西餐,但很合适玛格丽特的"法国胃"。

  晚餐后她又拉着林海在淮海路上走了起来,这条路上的洋人多如牛毛,再加上她已经完全改变了形象,不会再有人盯着她看了。

  这是上海的夜晚,所有的灯光都亮了起来,玛格丽特仰头看着这花花世界,周围时尚的小资男女们涌过,仿佛回到了梦幻般的"圣巴托罗缪之夜"。

  就当林海也有些得意忘形的时候,玛格丽特忽然抓紧了他的手腕,在他耳边颤抖着说:"天哪,他来了。"

  林海一下子没听明白:"谁来了?"

  "他--诺查丹玛斯!"

  这个四百多年前的名字,如利箭般射在了林海耳朵里,让背后的冷汗都冒了出来。他赶紧回头向四周张望,在这上海的夜色里,攒动着无数个人头,一张张陌生的面孔,根本就分辨不清楚。

  林海颤抖着问:"他在哪里?"

  "我感觉到他的呼吸了--就藏在我们身后的人群里。"

  "可我看不到他!"

  "诺查丹玛斯是永远不死的幽灵,你当然看不到他。"玛格丽特紧紧抓着林海的手,快步向前面走去,"快点,我们快点走。"

  他们手拉着手,就像是两只被猎人追杀的兔子似的,慌不择路地在人群中穿梭着,不时撞到别人的身上,周围响起好几句抱怨声。

  玛格丽特一边跑一边喘着气说:"诺查丹玛斯可能会伪装成某个普通人的面孔,所以你要小心身边每一个人。"
第38节:第二部 从上海到巴黎(17)


  无数张面孔从眼前闪过,黑夜的淮海路上时而灯光璀灿,时而又被阴影覆盖,在林海慌乱的视线里,似乎每个人都有可能是诺查丹玛斯,或者说每个人的眼睛后面,都可能隐藏着一双幽灵的目光。

  不行,林海觉得人越多的地方,越是有可能碰到诺查丹玛斯,他拉着玛格丽特转到一条小马路上。这里的人明显少了许多,光线也暗了不少,马路两边的梧桐树影婆娑,夜色里发出沙沙的风声。

  虽然脱离的人群,但林海恐惧感并没有减弱,他觉得在每个阴暗的角落里,都暗藏着杀机。他着急地想要拦出租车,但这个时候空车很少,他们又不敢在一个地方停留,只能向老屋的方向步行而去。

  没走多远林海就冒了汗,不知道是冷汗还是热汗,他回头看了看黑暗的街道,再看看玛格丽特苍白的脸庞,忽然觉得自己被卷入了一场永远都无法摆脱的恶梦。

  晚上十点,他们气喘吁吁地回到了老屋。刚关上房门,玛格丽特就背靠在门后,大口地呼吸起来。林海让自己慢慢冷静下来,然后在她耳边说:"没事的,有我在你身边,就不会让诺查丹玛斯来伤害你。"

  玛格丽特点了点头,扑到桌边喝了一大口水,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衣服--格子衬衫、牛仔裤和耐克鞋,茫然地说:"我是不是变成另一个人了?"

  "不,在我的眼睛里,你永远都是四百年前的法国公主。"

  "林海--"

  但她随即又沉默了,盯着林海的眼睛,似乎欲言又止的样子。

  "有什么话就说出来吧。"

  玛格丽特犹豫了好一会儿,忽然捂着嘴巴说:"林海,我想你还是快点离开我吧。"

  "为什么?"

  林海一下子靠近了她,那双翡翠色的眼睛如此忧伤,就像油画里见到的那样。

  "没有什么原因,你离开我吧,这是为了你好。"

  "我有什么地方做错了吗?还是你很讨厌我?"

  玛格丽特立刻摇了摇头:"不,我非常感谢你给我的帮助,是你把我从油画里解救了出来,你是我的恩人,我永远永远地感谢你。"

  "你不说出原因,我绝不会离开你。"

  她又沉默了片刻,老屋里的气氛令人窒息,直到她把原因说了出来:"林海,如果你现在不离开我的话,我想你可能会死的。"

  "死?"林海颤抖着说出了这个可怕的字眼,他摇了摇头,"你是说--如果我继续和你在一起,那我就会死?"

  "没错,我想诺查丹玛斯已经发现我们了,他一定会来抓走我的,到时候你恐怕会死于非命。"

  林海的嘴唇有些发紫了:"为什么?为什么我会死?"

  "因为我已经回忆起来了--这不是我第一次逃出密室。"

  "不是第一次逃出来?什么意思?"

  "过去我也曾经逃出过密室,佷久很久以前,曾经有过一个年轻的美术学院学生,他在半夜里闯进了巴黎圣路易博物馆,把我从油画里救了出来。"

  玛格丽特的回答让林海非常惊讶,他怔了怔说:"这么重要的事情,为什么不告诉我?"

  "对不起,我刚刚才回忆起来,因为诺查丹玛斯不允许我回忆,他总是强迫我忘记所有的往事,让我永远都守在密室里。"

  她的语气里充满了歉疚,痛苦地低下了头。林海让自己平静了下来,安慰着她说:"你说当年你被救了出来,那后来又发生了什么?"

  "我说过我已经在密室里忘记了时间,我记不清那是哪一年了,我只记得那个夜晚,年轻的大学生带我逃出了博物馆,他将我藏在巴黎一个楼顶房间里,每天都给我来送吃的东西。就这样过了七天,他的脸每天都在削瘦,似乎有个幽灵附在他身上。直到第七天的夜晚,他打开顶楼的窗户,微笑着跳了出去--"

  说到这里她已经有些哽咽了,林海也感到后背心一阵发毛,但他还是尽量克制着说:"如果你觉得回忆太痛苦,那就别再说下去了。"

  "让我说下去吧,那个美术学院的学生就这样死了,然后诺查丹玛斯就出现了,就是他害死了那个无辜的年轻人。诺查丹玛斯将我带回了博物馆,重新把我关进那间密室里。他警告我说:所有帮助我逃出去的人,都会在几天内死去,谁都无法幸免。"

第39节:第二部 从上海到巴黎(18)


  "这就是拯救你的代价?"

  林海忽然摊开了自己的左手,那行红色的"Aider moi"像伤疤一样仍未褪色,他嘴里喃喃地重复着"Aider moi",然后摇着头轻声说:"谁救了你,谁就会死,那么说我就快死了--那谁来救救我呢?"

  最后那两个单词,仍然是"Aider moi"。

  玛格丽特颤抖着低下了头,连说了好几遍:"Excusez-moi。"

  这个词的意思是"对不起",但林海摇了摇头说:"你不用说对不起,我绝不会怨恨你的。这一切都因为我自己,因为我在很久以前就喜欢上了你。"

  "你说什么?"

  玛格丽特没有明白他的意思--"很久以前就喜欢上了你"。

  此刻,林海想到的是十年前的那个正午,就在这间充满了过期颜料味的老屋里,少年的他偷偷地爬上了阁楼,看到了那幅玛格丽特的画像。

  从那个阳光照射着灰尘的正午起,所有的一切就都已经注定了。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宿命",每个人都无法抗拒的宿命。

  林海的表情不再恐惧了,他恢复了镇定说:"玛格丽特,你相信命运吗?是命运让我们在此相遇的。"

  然后,林海把自己十年之前,在老屋阁楼上所见的那一幕告诉了玛格丽特。

  她的眼睛里立刻掠过了一丝奇怪的东西:"你说在十年以前,你就在这间屋子的阁楼上,见到过我的画像?"

  "是的,那幅画像很小,大概只有美术馆里那幅油画的三分之一,看起来就像个相框似的,但画像里肯定是你的面孔,我想那应该是临摹的吧。"

  "为什么那幅画现在没有了?"

  "我也不知道。"

  林海又想起了父亲对他说的话,难道自己真的是梦游吗?难道眼前的一切也都是幻觉吗?

  但玛格丽特的眼神却有些不一样,她抬头看着天花板,上面就是那小阁楼,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是的,我们是命中注定要相遇的,命运注定了我要被囚禁四百年,也注定了我要在四百年之后遇到你。"

  "四百年......四百年......那是多少次轮回啊。"

  玛格丽特忽然放低了声音:"林海,你看着我的眼睛--"

  瞬间,林海像是中了咒语似的,直盯着那双半透明的翡翠色眼睛,他原以为那只是画里才会有的眼睛,人间哪来的这样的尤物呢?

  她继续柔声说:"在你第一次进入美术馆,来到我的油画面前时,我就从密室的镜子里发现了你--这是一面透明的镜子,可以看见外面那些欣赏油画的人。在你看着油画里的我的同时,我也在密室里看着镜中的你。其实在那个瞬间,我们是在互相凝视着对方,我可以感受到你的心跳,感受到你的呼吸,感受到你内心的颤抖。"

  "我听懂了:对我来说,你是画中人,而对你来说,我是镜中人。当画中人面对着境中人,当我林海面对着你玛格丽特--这一切太不可思议了。"

  "林海,当我看见你的第一眼,我就觉得我们似曾相识,仿佛在很久很久以前我们就认识了。"玛格丽特摇了摇头,又闭上了眼睛,"可是我又想不起你是谁,我只能忧伤地看着镜子里的你。"

  "这就是我在美术馆里见到你,发现油画里的玛格丽特是如此忧伤的原因吧?"

  "对,我想命中注定你要遇见我,那么我就必须要向你求救,把我从密室里救出去。"

  林海又一次摊开了左手,看着那行红色的"Aider moi",这是因为她意念的力量吧,当一个人或幽灵渴望自由的时候,那是谁都无法阻拦的。他点了点头:"你的呼救成功了,我几乎每晚都会梦到你,你让我夜不能寐,最终你把我召唤到了美术馆里,让我闯入密室来解救你。"

  "是的,当那个美术馆的黑夜,你奇迹般地第二次出现在我面前时,我感到了你目光里的欲望,也似乎看到了自由的希望,我相信你一定会帮助我的,也只有你能够帮助我。因为我知道镜子的秘密--只有某个来自人间的年轻男子,在某个寂静的深夜里,才有可能把我从油画里带出去。以上任何一个条件都不能少,否则我就无法逃脱囚笼。"


第40节:第二部 从上海到巴黎(19)


  "果然是一个奇迹。"

  玛格丽特像是感恩似的低下了头,喃喃地说:"也许在很久很久以前,也许那是我们的前生,我就已经认识了你--在那一世里我们有过某种特殊的,刻骨铭心的关系。"

  "前世?"

  林海的心里忽然想到了一个人,难道自己的前世竟是他--那个在四百年前的巴黎被斩首的男人,他失去了自己的头颅,却被深爱着他的女子所埋葬。

  一刹那间,他仿佛回到了巴黎血腥的夜晚,身边的一切似乎都变了样,阴暗的天色中响彻着丧钟,四周高耸着古老的楼房,在这以断头台著称的广场上,他正等待着情人的到来,带走他即将落地的人头。

  他才是"爱人的头颅"?

  玛格丽特又仰头看着他说:"我让你害怕了吗?"

  "不,你让我快疯了。"

  "对不起,我不该说这些话。你一定很累吧?那就早点休息吧。"她喝了一大口水,坐在床上说,"我也很累了。"

  林海点了点头说:"今晚诺查丹玛斯会找到这里吗?不,我不能让他进来伤害你。"

  于是,他先去检查了一下房门,在门后插上了一根铁门闩,就算有人把锁撬开也休想进门。林海又把所有的窗户都关死了,再用木棍或铁条卡在窗后面以防万一,就差用木条把窗户封起来了。他想了想还是不放心,又把桌子移到门后顶住,这样诺查丹玛斯就进不来了吧?他默默地问自己,也许这只是自我的心理安慰吧。

  玛格丽特看着他所做的一切,神情却更加忧伤了,仿佛是猎物落入了陷阱,只有乖乖地等待猎人的宰杀。

  在互道了"Bonne nuit"(法语:晚安)之后,林海在卫生间洗了把脸,匆匆爬上了阁楼。

  但是,林海发现老虎窗还开着呢,他赶紧把老虎窗关紧了,插上了里面的插销,他不敢看外面的月色,索性用旧报纸把窗玻璃堵了起来。

  闭上眼睛,躺在小木床上,林海不敢想今晚发生的事,似乎诺查丹玛斯随时都会敲响他的房门......

  2005年4月12日 巴黎

  (略)"如果说'现在'是永远的,那么我们现在坐在这个餐厅里,不论时间向前进行了多久,都有可能重新回到这里,因为有一个'永远的现在'存在,那么对于未来而言,同样也有一个'永远的现在'。也就是说:过去,现在,未来可能同时存在。"

  2005年4月13日 上海

  诺查丹玛斯没有来。

  在一片清晨的幽光里,林海缓缓睁开了眼睛,他看到了老虎窗的格子,还有窗外飞过的几只鸽子。

  "我还活着!"

  林海轻声地对自己说。他用力地深呼吸了几口,感觉就像从坟墓中重生一样。

  他悄悄打开阁楼的门向下看去,只见玛格丽特已换上一身白色的睡裙,正抱着自己的膝盖,像只虾似的蜷缩在床上。

  老屋的卧室里充满了暧昧的晨曦,如瀑布般倾斜在玛格丽特的身上,她把头埋在自己的膝盖间,黑色的长发覆盖了脸庞,睡裙底下只露出一双白白的脚丫。林海揉了揉眼睛,仿佛玛格丽特从油画变成了黑白照片。

  林海小心地走下阁楼,来到玛格丽特身边,伸手轻抚着她的头发说:"你怎么了?"

  她乖乖地任由林海抚摸着,直到她缓缓抬起头来,睁大着那双半透明的翡翠色眼睛,楚楚可怜地说:"因为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

  玛格丽特盯着他的眼睛,嘴唇嚅动了好一会儿:"我不知道哪一天,哪一小时,哪一分钟,我们将不能在一起--我会被重新关进油画,而你则会失去生命。"

  这话说得是如此辛酸,立刻让林海也颤栗了一下,他连忙摇了摇头说:"不,诺查丹玛斯不会来的,我也不会离开你的。"

  "刚才我做了一个梦,我梦到--你死了。"

  林海的心里又沉了半截,但他还是努力控制住自己,喃喃地说:"玛格丽特,只要你还在,我就不会死。"

  与其说这句话是给玛格丽特听的,不如说是他给自己壮胆听的。

  玛格丽特终于下了床,看了看窗外说:"你真的还活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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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8-5 16:33:2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41节:第二部 从上海到巴黎(20)


  "当然,我不是活得好好的吗?"

  林海又检查了一下门窗,然后跑出门去买早点和午饭了。

  回来后他们默默地吃完了早饭,因为林海不知道下一分钟会发生什么。吃完后他一句话都没说,背起包就要去学校了。

  玛格丽特忽然从后面拉住了他,林海一动不动地站了许久,轻声说:"放开我吧,下午我一定回来,请相信我。"

  沉默了半分钟,玛格丽特终于放开了手,林海匆匆地走出了老屋。

  在林海去学校的路上,心里一直都忐忑不安--他不知道这件事该如何结束,不知道诺查丹玛斯何时会出现,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因此而死?

  就算那个可怕的幽灵不再出现,就算能够侥幸逃过一劫,那玛格丽特又该怎么办?她不可能永远都被"老屋藏娇",林海感到自己就像个无助的落水者,只能随着漩涡而慢慢沉没。

  如果现在还有希望的话,那就是那卷羊皮书--假定藏在老虎窗下的羊皮书,和十年前阁楼上的画像存在某种关系,那么一旦解读出羊皮书的内容,就可以知道更多的线索,比如关于玛格丽特的疑问,还有神秘的老屋和阁楼。

  对,目前最大的希望不在林海这边,而是在欧亚大陆另一头的巴黎,是那位被他寄予了厚望的作家,不知道他在那边的情况如何?昨天林海已经发过EMAIL了,但愿那边已经看到的,再不行就给巴黎那边打手机吧,别管它国际长途的电话费了。

  就这么天马行空地想着,林海已经到了大学校园里。糟糕,上午第一节课已经迟到了,他急冲冲地向教学楼跑去。在路过学校的小礼堂门口时,他忽然停了下来。

  小礼堂是五十年代建造的苏联式房子,林海猜想它和图书馆该是同一个人设计出来的吧。这里曾经是大学举办重大活动的场所,但随着大学规模的扩大,新的大礼堂和学校剧场相继落成,这里就冷清了许多,渐渐被许多人遗忘了。

  此刻周围一个人都没有,小礼堂的边门敞开着,里面露出来微暗的光线。既然已经迟到了,索性就到里面去看看吧。林海悄悄走进了边门,只见小礼堂里空空荡荡的,地上还积了很多灰尘。

  他在寻找那幅画--老天保佑,那幅画还自爱,依然挂在墙上。

  这才是林海走进小礼堂的原因,因为这幅画是他爷爷的作品。

  油画高高地挂在墙上,足有两米多长,一米多高。画里是一片金色的麦田,有个中年的农妇坐在田埂上,怀里抱着个两三岁的小孩。

  这幅画的名字叫《母亲》。

  林海记得自己很小的时候,曾经被爷爷带到学校里来,爷爷特意带他来到小礼堂,让他看看这幅画,爷爷还饶有深意地说:"多看看,不要忘了她。"

  大概是爷爷要让小林海记住死去的妈妈的原因吧。

  爷爷从五十年代起,就是这所大学的美术系老师,他说自己是个不成功的画家,只能一辈子做个默默无闻的教书匠。爷爷在1955年画的这幅画,当时足足花了半年时间,其中有三个月是在农村下放劳动。他显然是受到了农妇的启发,才有了这幅名为《母亲》的大幅油画。因为意识形态的原因,当时的校长很喜欢这幅画,便在小礼堂落成的时候,把这幅画挂在这里作为装饰,这一挂就是漫长的五十年,直到它渐渐地被人遗忘,而当年画画的人早已作古了。

  虽然这幅画充满了那个时代的意识形态,但画中金色的麦田还是给人一种视觉的震撼力,那种浓墨重彩竟有点梵.高的感觉。画中的女主人公朴实而健美,这样的母亲是否象征了中国农村无穷的生命力?

  每个人都可以对一幅画做出自己的解读。

  林海轻轻叹了一声,告别了爷爷留下来的画,离开了寂静的小礼堂。

  上午的课是温格老师的,这还是林海第一次在温格老师的课上迟到。下课后温格想要来问一问他,但林海却躲避地逃开了,因为他心里全都乱了,不知道再说些什么,他特别怕自己会说漏了嘴,把玛格丽特泄露了出去。

  午饭吃完以后,他马上就回到了寝室里,准备把一些生活用品带回老屋去。当他把那些东西往自己背包里面塞时,忽然在包里摸到一个硬硬的东西,原来是一张没有文字标识的碟片。

第42节:第二部 从上海到巴黎(21)


  林海这才想了起来,在第一次去西洋美术馆的那天晚上,他在图书馆外遇到了一个黑衣男人,结果意外地得到了这张DVD。

  里面有电影《玛戈王后》,还有最后那段玛格丽特的话。

  是的,前几天林海忽略了这个细节,一直让这张DVD躺在自己随身背的包里。这张DVD到底是怎么回事?那黑衣男子究竟是真的还是幻觉?

  再放一遍看看吧!林海立刻带着这张神秘DVD到了学生会,这里有间活动室是可以放碟片的。趁着中午这里没有人的机会,他赶紧把DVD放进了机器里。

  电视机屏幕上果然出现了电影《玛戈王后》的画面,林海为了抓紧时间,按着遥控器的快进键,很快就让这部两个多小时的电影放完了。

  当电影《玛戈王后》片尾的演职员表结束后,DVD已经放到了头,屏幕上并没有出现玛格丽特。

  这是怎么回事?林海又把片子倒回去放了一段,还是没有出现玛格丽特,电影结束片子也就结束了,这张DVD总共就这么点容量。他又看了片子的花絮部分,还是没有出现真正的玛格丽特,只是一张普通的电影碟片而已。

  当初那个在DVD里向他求救的玛格丽特到哪里去了?

  林海一下子有些懵了,到现在耳边似乎还嗡嗡地响着那句话:"Aider moi!"

  他低头摊开了左手掌心,"Aider moi"依然像个耻辱的伤疤刻在手心里。

  难道这一切都不存在?

  也许在那天晚上,被他叫出来的值班老师说的是对的,这根本就是他自己的编造,是他脑子里的妄想?或许,那所谓的黑衣男子根本就不存在,写在手心里的那个"Aider moi",其实是林海自己用特殊颜料写上去的。

  至于那张《玛戈王后》的DVD,为什么会出现在林海的口袋里?原因可能也很简单:那天在回学校的路上,正好在碟摊上发现了这张片子,于是就买下来放在口袋里了。

  但玛格丽特在DVD里的求救又如何解释呢?

  只有两种可能,第一种是"求救"本来就不存在,而是林海自己的幻觉,或者是记忆错误;第二种则是玛格丽特确实求救了,她在密室的镜子里发现了林海,然后通过镜子作为媒介(对林海来说则是油画),把某种求救的信息输入到了林海的脑子里,使他在当天晚上产生了种种错觉和幻想,从而发现了玛格丽特传递给他的求救信息。

  那为什么现在又看不到了?

  按照上面的逻辑来解释,既然玛格丽特已经逃离油画了,那碟片最后的求救也就没有意义了,所以林海也就看不到了。

  林海无法从正常的推理去判断,但这件事本来就已经脱离了逻辑,无法以正常人的思维来面对。

  已经下午一点多了,很快就会有人来学生会了,林海急忙把DVD从机器里退了出来,悄悄地离开了这里。

  因为下午是选修课,他提前离开学校赶了回去。

  林海没有食言,在说好的时间里回到了老屋。玛格丽特正满脸焦虑地等着他:"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呢。"

  她又换了身白色的衣服,这是昨天在一家街边小店买的,看起来很是素净,正好与她的胜雪肌肤乌木青丝相配,看来无论十六世纪还是二十一世纪,女人的审美心都是一样的吧。

  林海感到一阵莫名的疲惫,虽然心里有很多话,但此刻却一个字都说不出了,只能乖乖地呆坐下来。

  "上午我在床底下发现了一些东西--"

  玛格丽特拿起几本旧书放到桌子上,一股淡淡的灰尘扬了起来。林海这才恢复了精神,只见那几本旧书都是法文版的,年代似乎已经很久远了。

  他先翻开其中最厚的一本,没想到竟是普鲁斯特的《追忆逝水年华》,是1930年巴黎Pascal出版社出版的。这是林海第一次看到30年代的法文版图书,而且还是普鲁斯特的的《追忆逝水年华》。更重要的是,在书的内页里写着一行中文--

  "林丹青 民国二十四年购于Paris"

  这行字像是烙印一样刻进了林海的眼睛,他一下子就被怔住了,嘴里轻轻吐出了两个字:"爷爷!巴黎!"
第43节:第二部 从上海到巴黎(22)


  他是用中文说的这两个字,所以玛格丽特没有听懂:"你说什么?"

  林海缓缓地回过头来,指着书页上的那几个汉字,用法语回答她:"'林丹青'就是我爷爷的名字,'民国二十四年'就是1935年,这本书是他在1935年的巴黎买的。"

  "你爷爷去过巴黎?"

  "我也不知道,爷爷过去一直住在这间老屋里,直到十年前他去世。我记得爷爷在活着的时候,从没说起过自己年轻时候的事,我只知道他是学美术出身的,后来在大学里当美术老师。"

  他又翻了翻其他几本旧书,全都是三十年代法国出版的图书,有司汤达的《红与黑》,大仲马的《玛戈王后》与《蒙梭罗夫人》,莫泊桑的《她的一生》,此外还有两本美术方面的书,林海叫不出作者的名字。

  在这些书的内页里,全都有林丹青的签名,还有购书的时间和地方。购买时间都在1933年到1936年之间,购书地点基本上是Paris(巴黎),只有《她的一生》是在Lyon(里昂)买的。

  "这些书都是你爷爷在法国买的?"

  林海只能点了点头说:"没错,看来在三十年代,爷爷真的去过法国。"

  四百年前的法国还没有大仲马与普鲁斯特,所以玛格丽特从没听说过这些作家和作品,她茫然地问:"这些书说的都是什么?"

  "历史--爱情--童年--命运--"

  林海的嘴唇嚅动着,说出了几个重要的法语单词。

  "好像还有关于画画的书吧?"

  "是的,我爷爷年轻时就是学美术的,看来当年他是在法国留学的。"但林海又疑惑地低下了头,"可这么重要的事情,爷爷为什么从来都没说起过呢?"

  而且,如果爷爷曾经在法国留学过,那他肯定会讲一口流利的法语,可是在林海小时候的记忆里,爷爷从没说过半句洋文,身上也没有任何法国文化的痕迹,根本就看不出他曾去过国外。至于林海学习法语,则丝毫都没有受到过爷爷的影响,当初他在中学里选修法语时,爷爷都已去世好几年了。

  正在百思不得其解时,玛格丽特也说出了她的疑问:"可我不明白,既然中国这么好,为什么还要到法国去学习?"

  林海只能苦笑了一下:"你不知道1574年以后的历史,虽然我们中国古代很伟大,但自从十九世纪开始,中国就变得非常落后,受到了很多国家的欺负,其中也包括你们法国在内。为了改变中国的落后,我们必须要向你们先进的国家学习,所以在十九世纪末以后,就有许多中国学生到你们的国家去,直到今天都是这样。"

  "真难以想象啊,我那个时代的法国是多么虚弱,国家面临分裂,人民自相残杀,而遥远的东方则充满了魅力,上帝是多么宠爱你们中国人。没想到四百多年以后,世界居然颠倒了过来。"

  "别说这些了,这件事太复杂了。"他把那些书都收拾了起来,放在床边一个小纸箱里说,"如果你觉得太无聊,可以拿一本出来看看。"

  "其实,刚才我已经翻过其中一本了。"她忽然低下了头,咬着嘴唇说,"那本书叫《玛戈王后》。"

  林海心里忽然一抖,大仲马的《玛戈王后》,主人公不就是历史上的玛格丽特吗?当一个人看到自己的名字,出现在经典的历史小说里,并且成为了小说的主人公,那他(她)会有如何的感觉呢?

  他盯着玛格丽特的眼睛说:"这本书你看了多少?"

  "看了开头几十页,书里写的那个人好像就是我吧?还有我的母后,我的哥哥们,还有--"

  说到这里她突然止住了,似乎又勾起了某些痛苦的回忆。林海知道她要说的那个人是谁,而他不希望再听到那个名字。

  "够了,这只是一部小说而已,小说的内容都是小说家虚构的,就算历史小说也绝不等于历史,只能说是大仲马的个人创造,你千万不要把书里的那些事情当真。"

  玛格丽特的语气越来越忧伤了,但她竭力抑制着自己的情绪:"虽然,对于我出生的时代来说,这是两百多年以后的人写的书。但恰恰是这本书,唤醒了我的某些记忆,让我无法自拔......"

第44节:第二部 从上海到巴黎(23)


  "别说这些了,我们看会儿电视吧。"

  林海故意要转移话题,拿起遥控器打开了电视。虽然是十年前买的老彩电了,但画面还是挺清晰的,总算吸引住了玛格丽特的眼球。

  电视里说的话全都是中文,玛格丽特一个字都听不懂,但她还是专心致志的样子,就像我们在看没有字幕的原版片。

  黄昏时分,林海跑出去买晚饭了,这回他没有买洋快餐,而是特意买了两套中餐,他想应该让玛格丽特尝尝中国菜的味道了。此外,他还到超市买了胶带、钉子、鎯头之类的物件,这些东西今晚都是要派用场的。

  他没有让玛格丽特久等,用最快的速度回到老屋,饭菜还是热腾腾的呢。

  让林海感到欣慰的是,玛格丽特只吃了几口,就深深喜欢上中国菜了。怪不得有中国人的地方就有中餐馆,连四百年前的法国公主也被征服了,原来中国菜才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

  在林海的帮助下,玛格丽特尝试着用起了筷子,但夹了几下还是又抓起调羹了,这让她难得地笑了起来。林海也想要笑,但却笑不出来,因为他觉得这快乐太短暂了,简直就像是不真实的梦。

  看着玛格丽特吃菜的样子,他忽然想到了一幅画--《最后的晚餐》,也许诺查丹玛斯今晚就会出现,这会是他们两人最后的晚餐吗?

  吃完后玛格丽特忘记了公主之尊,她用舌尖舔着唇边说:"这大概是我四百多年来最好吃的一顿晚餐。"

  林海早就吃好了,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夜色,半晌都没有说话。

  玛格丽特的快乐也很快就过去了,她没有再开电视机,只是一个人坐在床边,不知在想什么心事。

  老屋里沉默了两个多小时,林海一直静静地看着玛格丽特,终于忍不住说话了:"Margueritte,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一个人。"她缓缓抬起了头,神情非常复杂,"你知道那个人是谁,你能说出他的名字。"

  犹豫了几秒钟,林海说出了那个名字--德.拉莫尔。

  这个名字犹如电流般穿过玛格丽特的身体,她咬着嘴唇说:"是的,我已经想起了他。"

  "把你和他的故事说出来吧,我愿意倾听。"

  她静默了好一会儿,轻声地说:"我第一次遇见他,是在我和亨利结婚的那天。"

  林海吃了一惊,难道竟和电影里拍的一样吗?

  玛格丽特继续说下去:"我知道在巴黎的大街小巷,流传着许多关于我和拉莫尔的不同版本的故事,但我绝不是他们想象中那样的人。"

  林海明白她的意思了,只要看着玛格丽特的眼睛,就知道她绝不是传说中的荡妇。她与拉莫尔之间的爱情,原本就是纯洁和高尚的,没有理由怀疑她的贞节。他幽幽地问:"你也经历过'圣巴托罗缪之夜'吗?"

  "对,那是个血腥的恐怖之夜,我永远都不想再回忆那个夜晚。"

  "你和拉莫尔就是在那夜相爱的吗?"

  "也许是吧,我和拉莫尔的关系是非常秘密的,尽管后来被我的丈夫知道了,但他并没有太多的怨恨,因为我和亨利纯属政治婚姻,本来就没有丝毫的感情。"玛格丽特似乎还隐瞒了许多,很快就跳到了最后,"真正下令逮捕并处死拉莫尔的,其实是我的母后。"

  "你还记得拉莫尔被处死那天的情形吗?"林海的心也绷紧了,他知道自己可能触到了玛格丽特的痛处,于是他又停顿了一下说,"对不起,你可以不说的。"

  "让我说--那是1574年4月30日,这是我永远都不能忘记的日子,拉莫尔在巴黎的广场上被斩首。当时我就躲在广场附近的一个小房间里,当我再一次看见拉莫尔的时候,他已经身首异处了。我买通了刽子手,得到了拉莫尔被砍下的人头,在暗夜中的巴黎街头,我穿着一身白色的长裙,抱着爱人的头颅匆匆走过。当我来到蒙特马尔高地的小教堂时,我的白裙已被头颅的鲜血染红了,我感到四周飘荡着无数幽灵,在坟墓中为我们吟唱着挽歌,我含着眼泪将人头埋在小教堂的地下,而我的心已跟随着拉莫尔一同被埋葬。"

第45节:第二部 从上海到巴黎(24)


  听完了这一大段心灵独白,林海觉得自己也到了1574年的巴黎,他的人头也已经被砍下,正在玛格丽特白衣飘飘的怀中,缓缓穿越黑暗而阴冷的街道。

  她长长地吁出了一口气,仿佛吐出了四百多年的忧伤:"是的,从这天起我的心就已经死掉了,第二天我就被囚禁在卢浮宫的密室里。四百多年过去了,我失去了时间与岁月,直到现在我重新遇见了你。"

  林海颤抖着后退了半步:"不,我不是你的德.拉莫尔,我也不是四百年前的法国人。我就是我,我的名字叫林海!"

  "你不是很相信命运吗?是命运让我们相遇的,这是四百年前就注定了的,我们要分别这么长的时间,在这遥远的地方重逢。"

  玛格丽特缓缓靠近了林海,她的手是那样冰凉,就像黑暗中爬出来的章鱼,紧紧地抓住了林海。

  他们的脸庞也越来越近,寂静的房间里可以听到彼此的心跳。

  还有对方的呼吸。

  越来越近......

  突然,电灯一下子暗掉了,屋子里变得一团漆黑。

  就在林海的心几乎要跳出来时,灯光忽然又恢复了过来,但没隔几秒钟灯又暗了。电灯就像抽风似的,不停地忽明忽暗了起来。

  玛格丽特的脸庞时而被灯光照亮,时而又笼罩在黑暗中,每次光线闪烁的时候,林海都能发现她目光里的恐惧。她紧紧地靠在林海身边,几乎不敢睁开眼睛了。

  林海也手足无措地盯着电灯,那忽明忽暗的光线让他感到一阵头晕,看起来像是电压不稳,这在电线老化的房子里也是常有的事,但此刻他更愿意相信另一种可能--诺查丹玛斯来了。

  在墓地鬼火般的闪烁灯光下,玛格丽特也颤栗地说着那个名字:"诺查丹玛斯。"

  就在林海的心如铅般沉重时,他突然听到了一阵沉重的敲门声!

  夜半鬼敲门?这暗夜里的声音是如此可怕,差点敲碎了他的心。

  玛格丽特也抬起了头说:"他来了!"

  他们的脸庞在灯光下忽暗忽现,宛如两个惊弓之鸟,而外面的敲门声依然在继续,持续不断宛如夜晚的涛声。这"地狱之声"渐渐包围了整个老屋,从窗玻璃上,天花板上,地板上似乎都传来了这种声音。

  林海挣扎着站了起来,小心翼翼地走到了门后,把耳朵贴在了门板上,外面那重重的敲门声,猛烈地撞击到他的耳膜上--门外的人究竟是谁?或者说门外是不是人类?

  这时玛格丽特大声地喊了起来:"千万不要开门!"

  他一下子清醒了过来,赶忙把桌子搬了过来,死死地顶在门板后面,然后任由外面的敲门声继续。

  玛格丽特已经躲进了他的怀中,林海再也没有顾忌地搂住了她,此刻他们都处于极度地恐惧之中,尤其是林海不知道自己是否会在下一分钟死去。他只感到玛格丽特的身体不再冰凉,她是那样火热而颤抖,就像搂着一只受惊的小猫,黑色的长发沾在他的嘴角,一股淡淡的味道渗入心脾。

  这就是世界末日了吗?如果就这样两个人抱着一起死去,是不是也挺浪漫的呢?虽然没有拉莫尔血染的头颅,也没有巴黎暗夜的灯火,但在诺查丹玛斯制造的彻骨恐惧之中,林海似乎窥到了玛格丽特最真实的眼神。

  在幽灵般闪烁的灯光下,他们互相看着彼此的眼睛,那是临死之人最终的倾诉,根本不需要半句的语言,然后不约而同地闭上了眼睛。

  就这样过了十几分钟,那可怕的敲门声忽然停止了,电灯也恢复了正常。林海像是刚被救起的溺水者那样,缓缓睁开眼睛深呼吸了几口,额头已满是汗珠。

  玛格丽特也睁开了眼睛,她茫然地看着头顶的电灯,还有玻璃窗外的黑夜,停顿了片刻说:"他走了?"

  诺查丹玛斯走了吗?林海轻轻地放开了玛格丽特,他又走到房门后面,仔细地听了听外面的动静,似乎是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老屋里的空气依然接近窒息,他和玛格丽特都没有再说话,只是面面相觑地等待着,等待诺查丹玛斯再度来临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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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8-5 16:35:1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46节:第二部 从上海到巴黎(25)


  然而,又过了大概半个小时,电灯始终都保持着正常,门外再也没有响起声音。林海终于放松了下来,坐倒在椅子上大口喘息着。

  但玛格丽特冷冷地说:"诺查丹玛斯还会回来的。"

  这句话立刻提醒了林海,谁知道那个幽灵什么时候还会来呢?他重新站了起来,在屋子里踱了几圈步,忽然想到了下午在超市里买的东西。

  林海急忙把那些胶带和钉子拿了出来,先用鎯头把钉子敲在窗户的重要位置上,等于把窗户给固定住了,然后再用胶带封住门窗的缝隙。他连阁楼上的老虎窗也没有放过,那些厚厚的胶带几乎把窗玻璃都遮住了,根本就看不清外面的光线了。然后他把桌子顶在门后,就算再用力都不能把门撞开。

  最后连林海自己都摇了摇头,他差不多把老屋做成了密室的样子,或者说更像一个密封的古墓。

  玛格丽特苦笑了一声:"你想把我们都埋葬在这里吗?你能躲得过今晚,明天又怎么办?"

  这时林海的精神都快崩溃了,他抓着自己的头发说:"我们还有明天吗?"

  玛格丽特不再说话了,她低下头说:"早点休息吧,我累了。"

  十分钟后,林海爬到了阁楼上,他看着被胶带封起来的老虎窗,忽然想到了"作茧自缚"这个成语。

  已经是半夜了,他静静地躺在小木板床上,刚才那可怕的经历,使他很久都没有睡着。

  林海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暂时忘却刚才的恐惧,然后重新清理一下最近发生的一切,这是多么不可思议啊,这一切为什么会发生在自己头上呢?

  那一幕幕场景如电影画面般转过,他想起了自己身处的这间阁楼,想起了十年前的那个中午,想起了老虎窗下发现的羊皮书卷。

  不,世界上不可能有这么巧合的事,十年前挂在这里的玛格丽特画像,关于"路易九世之迷"的羊皮书,全都发生在这间阁楼里,而这些东西都是爷爷留下来的吧?

  今天他已经发现了,爷爷在上世纪三十年代,曾经在法国巴黎留学,学习的是美术。而玛格丽特的画像和羊皮书,显然都和法国历史有关,这一切都指向了他的爷爷--林丹青。

  会不会和爷爷在法国留学的经历有关呢?

  如果真的有关系的话,也许就是林海最后的救命稻草了,他立刻从床上跳了起来,在黑暗的阁楼里大口喘着气。

  他想到了那位远在巴黎的人。

  昨天给那边发了EMAIL,不知道收到了没有,不能再等到明天早上了,老天给林海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不,现在就要告诉他!

  林海拿起自己的手机,很快就找到了那位作家的号码,用力地按下了拨号键。

  电波转瞬飞出了小阁楼,直上遥远的星空,跨越几万公里和无数个国家,直抵遥远的Paris......

  2005年4月13日 巴黎

  (略)"自从我拜在奥尔良教授门下,便发觉'路易九世之迷'可能含有重大的价值,这种重要性远远超出了我们现有的想象力。"

  2005年4月14日 上海

  在充满迷雾的黑夜森林里,林海见到了一个幽灵般的影子,暗光穿过树叶的缝隙落下,渐渐照出了一件黑色的斗蓬。

  远方不时响起野狼的嚎叫。雾越来越重,飘满坟墓般的森林。那个人影裹在黑色的斗蓬里,无声无息地来到林海面前,伸出一只干枯的手,掀掉了蒙在头上的黑布。

  林海看到了一张苍白的面孔,鹰沟鼻梁下是充满皱纹的嘴唇,那双灰色的眼珠缓缓向前,凝视了他片刻。

  然后,那人缓缓吐出一句话:"Tu va mourir sans doute。"

  这句话是法语,翻译成中文的意思就是--你必死无疑!

  "不!"

  林海挣扎着跳了起来,却发现黑森林已不复存在,只看到幽幽的光线,透过布满老虎窗的胶带照射进来。

  原来又是一个恶梦。

  "我还活着。"

  林海如释重负般地吐出了这句话,他揉了揉眼睛,自己还在小阁楼里,手机显示的时间是清晨六点。

  正当他还在庆幸自己活着时,忽然听到下面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

第47节:第二部 从上海到巴黎(26)


  那是玛格丽特的声音,她看到了什么?

  林海飞一般冲出小阁楼,几乎是滚下了狭窄的扶梯,只见在幽暗的卧室里,玛格丽特蜷缩在床上,瞪着一双惊恐的大眼睛,面色异常苍白。

  他赶紧扑到床边,抓着玛格丽特的肩膀问:"怎么了?"

  玛格丽特的手指颤抖着,指着窗户的方向,嘴里却喃喃地说不出话。

  林海抬头向窗户看去,只见几行红色的墨水写在窗玻璃上--"Tu va mourir sans doute。"

  瞬间,那行字母就像是雷电一样,从天空打中了他的头顶,让他差点窒息了过去。

  还是在梦中听到的那句话--你必死无疑!

  眼前似乎又浮现起了雾气弥漫的森林,那黑色斗蓬下的苍白脸庞,一双灰色的眼珠,林海知道他是谁了,幽灵进入了林海的梦。

  玛格丽特终于说话了:"诺查丹玛斯!这行字是诺查丹玛斯写的!"

  但林海放开了她的手,缓缓走到窗玻璃前,昨晚这扇窗已经被胶带封了起来,简直已经密不透风了。但就在窗玻璃的中央,写着那行血红色的墨水,竟如伤疤般异常醒目。

  他下意识地摊开了自己的左手,依然留在掌心"Aider moi",与窗玻璃上的那行文字,有着几乎完全相同的独特笔迹。

  这说明是同一个人,或者说是同一个幽灵所写的?

  林海又回想到了在图书馆前的那个夜晚,那个充满着腐尸味的黑衣男子,刚才出现在梦中的那个幽灵不正是他吗?

  他就是诺查丹玛斯?

  可奇怪的是,既然诺查丹玛斯在林海手心留下了"Aider moi",在他真的救出了玛格丽特之后,又为何要说"你必死无疑"呢?

  难道这一切都是诺查丹玛斯安排好了的?林海只不过是一只懵懂的小动物,乖乖地等待猎人的宰杀?

  他回过头看着玛格丽特,两人的眼神同样无比惊恐,他颤抖着问:"你刚才看到他了?"

  "不,我没有看到。但他一定进来过,只有他会在窗户上写字。"

  是的,诺查丹玛斯不单单进入过这房间,而且还进入过林海的梦境。

  清晨的老屋依然昏暗,林海立刻冲到房门口,却发现大门完好无损,桌子依然顶在门后,根本就不可能有人进来过。而所有的窗户也都关死了,胶带也封得很好,没有任何撕开过的痕迹。他又冲到了小阁楼上,发现老虎窗也是完好的,整个房间依然是间密室,没有人进来过的迹象。

  除非那是个幽灵。

  如果诺查丹玛斯真的进来过,那他要杀死林海简直是易如反掌,这也是推理小说中才有的"密室杀人案"吧。

  可他为什么不杀死林海呢?

  林海摸着砰砰乱跳的心口,为自己的活着而感到幸运。但他随后又感到了彻骨的恐惧,因为诺查丹玛斯随时都可以取他的性命,他的生死完全被捏在那个幽灵的手中,说不定在下一分钟下一秒钟,自己不明不白的就死了?

  他颤栗着回到玛格丽特身边,他们只能以互相依靠以驱散恐惧,但这依然没有用,幽灵的气息正弥漫在这间屋子里。

  玛格丽特匆忙地穿好外衣,是上次在淮海路买的黑色上衣,还有灯心绒的裤子。她靠在林海耳边说:"我们该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

  林海茫然地看着窗户上的字,难道要在这里坐以待毙吗?不,他必须要活下去,玛格丽特不能失去自由。

  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逃出去。

  老屋已被布置成了铜墙铁壁的密室,但这对诺查丹玛斯没有丝毫作用,反而会成为林海葬身的坟墓。他再也不能停留下去了,虽然逃出去的危险很大,在外面什么都有可能发生,但毕竟还有生的希望。

  林海抓住玛格丽特的手说:"Margueritte,我们赶快离开这里,逃出去吧。"

  她也似乎完全乱了方寸,只是一个劲的点头。

  然后他们收拾了一下东西,林海除了书包外什么也没带,倒是给玛格丽特带了个包,放了许多淮海路买来的衣服。

  一切准备停当,林海移开了顶在门后的桌子,把封在门缝上的胶带都撕了下来,好不容易才打开了房门。

第48节:第二部 从上海到巴黎(27)


  门外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清楚,他们手拉手走下楼梯,每走一步都停顿一下,生怕黑暗中会伸出一只干枯的手来。

  小心翼翼地走出这栋房子,外面的天已经很亮了,林海给玛格丽特戴上一幅墨镜,免得吸引别人的注意,他自己也不知从哪弄了顶鸭舌帽戴着。

  他们低着头离开弄堂,来到上海清晨的街道上,全都低着头竖着领子,就像藏在衣服里的"套中人"。

  林海走到路边想要拦辆出租车,但总觉得迎面开来的空车里,坐着的全都是诺查丹玛斯,正等着他们上来呢。

  就这样在路边站了十几分钟,他一辆空车都没敢拦,无奈地退到玛格丽特身边说:"看来我们只能到处流浪了。"

  他们在僻静小马路上走了很久,直到玛格丽特说自己又累又饿了,林海才停下在路边小吃店吃了些早点。小吃店里弥漫着蒸汽,许多上班族到这里吃早饭,他不时地向四周张望,似乎蒸汽里隐藏着某个人影,随时都会凸现出一张苍白的脸。

  林海心里一颤,他想不该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否则诺查丹玛斯很快就会找来的。他们又匆匆地离开这里,拐到北京东路上,向外滩方向走去。

  清晨的黄浦江面上弥漫着浓雾,玛格丽特冷得瑟瑟发抖,茫然地注视着波涛汹涌的江水。海关大楼上忽然响起了悠扬的钟声,她回头看着那些欧洲风格的外滩建筑,惊叹着说:"真像NOTRE-DAME DE PARIS。"

  林海点了点头,"NOTRE-DAME DE PARIS"就是有名的巴黎圣母院。

  他们在外滩的迷雾边走了好一会儿,潮湿的风弄乱了玛格丽特黑色的长发,几缕发丝遮挡在她眼前,配着那副墨镜简直像时装写真。她在防汛墙的栏杆边停了下来,轻声说:"我们该去哪儿?"

  "我也不知道,就藏在这雾中吧,也许我们经历的一切,都像雾一样难以看清楚。"

  在栏杆边停顿了足有半个小时,直到雾气渐渐散去,看清了黄浦江对面陆家嘴的建筑。玛格丽特仰望着东方明珠,整个人都像雕塑似的不动了,目光里充满着震惊,如果你从四百年前来到现代,恐怕也会有同样的感受。

  此刻,他们暴露在了众多游人的目光里,玛格丽特立刻低下了头说:"快离开这里吧。"

  林海带着她快步向前走去,一直来到黄浦江边上的轮渡站,买了两张去浦东的票子,挤进了赶轮渡的人流里。

  玛格丽特从没坐过轮船,面对渡轮时显得异常紧张,林海在她耳边安慰着说:"你就当这是巴黎塞纳河上的桥吧。"

  林海也很久没坐过轮渡了,但小时候有亲戚住在浦东,经常要坐轮渡过江,所以留下过深刻的印象。赶轮渡并不是想象中浪漫的事情,当渡轮靠岸后,等候许久的人们会一拥而上,或步行、或推着自行车,全然顾不得风度和面子。从堤岸到码头之间,由几条铁桥式的通道连接,通道底下是镂空的,可以从网格状的缝隙间,看到黄浦江水拍打着堤岸。

  林海拉着玛格丽特,匆匆走过这铁网格,发出轰轰的金属回声。渡轮与码头靠得非常近,仅一小步就跨进了渡轮里,玛格丽特紧张地转过身来,只见船舷的铁栏杆放下,渡轮呜咽几声便缓缓开动了。脚下的船舷率先与码头分裂,浑浊的白浪汹涌了起来。林海趴在冰冷的铁栏杆边,只见码头正越来越远,随同远去的还有一排排巨大的古老建筑。

  渡轮随着波涛颠簸起来,外滩在他们视线中一上一下地向后退去。林海拉着玛格丽特从人群中挤过,一直挤到渡轮的最前头去。呼啸的江风使玛格丽特的发丝扬起,许多卷到林海的脸上。

  清晨他们还躲在老屋里,几小时后就在同一条渡轮上了,这简直太奇特了,让林海想起了一句古话:"十年修得同船渡"--至于后面那句话就属于"非份之想"了。

  也许,人生就如同一艘渡轮,永远往返于一条河的两岸。而可能相爱的男人和女人,就站在两岸互相凝视,缘分就通过渡轮连接在了一起。

  林海摇了摇头,自己在想些什么啊?为何在生死存亡的时刻,还会想到这种问题?
第49节:第二部 从上海到巴黎(28)


  渡轮终于抵达了对岸,稳稳地靠在码头上,铁栏杆打开,人流匆匆涌出,仿佛一道小小的决口。

  走出轮渡站,来到浦东的土地上。林海也不知道该去哪儿,只能拉着玛格丽特到处乱走。天空中渐渐下起了小雨,他们没有伞,只能到一栋大厦底下避雨。

  一直等到中午,雨势越来越厉害,整个陆家嘴都笼罩在一片烟雨中。林海感到肚子饿极了,外套披在玛格丽特身上,自己只剩下一件衬衫,寒气直往身体里头钻去。他实在忍不住了,索性抓起玛格丽特的手,把外套盖在两个人的头顶,一口气冲入了雨幕中。

  两个人飞奔着穿过大雨,冰凉的雨点砸在头顶的衣服上,脚下飞溅起数朵雨花,林海伸手揽着她的腰,就像爱情电影里的场景。

  冒着雨跑了很久,终于找到一家餐厅,两人将就着吃了顿午饭。又冷又累的玛格丽特哪都不想去了,只能赖在餐厅里不走,静静地看着窗外的雨。

  外面的马路上,人们撑着雨伞匆匆地走过,许多人的脸被伞沿遮盖住了,似乎又隐藏着一张诺查丹玛斯的脸。林海提心吊胆地注视着外边,玛格丽特则显得困极了,她索性倚靠在林海肩头,闭起眼睛小憩了起来。

  肩上枕着玛格丽特的头,林海不免有些心猿意马了,抚摸着她被淋湿了的头发,她就像传说中有着海藻般头发的女子。此刻,两个人的身体紧贴在一起,衣服大半都已经湿了,彼此可以感受到体温,依靠这个来驱散寒冷。

  就这样过了两个小时,玛格丽特忽然打了个喷嚏。不行,这样睡着她会着凉的,林海急忙把她弄醒,她几乎是跳了起来,大声地问:"诺查丹玛斯?"

  "不,是我啊。"

  玛格丽特这才看清了他的脸,惊魂未定地说:"我们快点走吧,也许他很快就会来了。"

  餐厅外边正好有个公交站,他们还没看清几路就跳上了一辆公车。幸好车子很空,他们并排坐在座位上,任由公车带着他们在这座城市漫游。

  林海始终搂着玛格丽特的肩膀,她已经脱下了墨镜,身上的衣服依然没有干,再这样下去肯定会感冒的,不知道她在油画里的四百年有没有生过病呢?不,不能再这样流浪下去了,一定要找个地方给她换衣服,起码要让她洗个热水澡。

  车窗外的雨依然很大,他忽然想起自己还有一个落脚点--那就是父亲住的房子。可是,他不愿意让父亲知道这一切,父亲一定会以精神病医生的目光来看他的,说不定会打电话给精神病院,将他和玛格丽特都送进去治疗。

  可现在他已经走投无路了,到父亲那里暂住一晚也可以嘛。

  车子从隧道开过黄浦江,林海和玛格丽特又换了一辆车,赶往父亲在西郊的房子了。

  又折腾了一个多钟头,等他们抵达那片田埂时,已经是黄昏时分了。在一片阴冷的雨幕中,可以看见父亲的农家小楼,门前几棵桔树在风中摇摆着。

  他们吃力地走到楼前,用力地敲响了房门。等了好一会儿,房门才缓缓打开,露出了父亲惊讶的脸--他看见了玛格丽特的脸。

  玛格丽特立刻羞涩地低下了头,林海尴尬地说:"爸爸,她是我的朋友,我们遇到了一些急事。"

  父亲把他们让进了客厅,依然用狐疑的目光盯着玛格丽特,但还是给她泡了一杯热茶。玛格丽特抓过茶就喝了起来,一边喝一边喘着热气,看来确实已经冻坏了,父亲看了看她的头发说:"你淋着雨了吧?要不要换衣服?"

  玛格丽特听不懂中国话,茫然地看了看林海。

  林海急忙点了点头,把玛格丽特带到后面一个小房间里,让她在里面换身衣服。

  当玛格丽特在里面换衣服的时候,客厅里父亲一把拉住了林海,紧张地说:"她究竟是谁?"

  "我说过只是一个朋友而已,她是法国人。"

  "法国人?"

  父亲怔了半天,目光变得虚无缥缈起来,似乎对准了另一个时空。

  "爸爸你怎么了?我们想在你这里住一晚上。"

  父亲惊讶地张大了嘴:"你和她一起?"


第50节:第二部 从上海到巴黎(29)


  "是的,但我们并不是那种关系,我只是在保护她而已,没有你想象的那样龌龊。"

  "我想象龌龊?"父亲一下子勃然大怒起来,"你把一个外国女人弄到这里来过夜,反倒教训起我来了,你说到底是谁龌龊?"

  林海也忍无可忍了:"我们又没有犯罪,为什么要背负龌龊的罪名?"

  父亲气的把手举起了起来,正要像过去那样扇儿子耳光时,里间的房门忽然开了,玛格丽特换了身干净衣服走了出来,还是那天在淮海路买的衣服。

  "作孽!"

  父亲长叹了一声,又把手放了下来。玛格丽特看到他脸色很不好,便也识相地退到林海身后。父亲仔细地看着玛格丽特的脸,他的目光里隐藏着什么东西,仿佛看到了某种不可思议的现象。他又后退了好几步,接连摇着头说:"你究竟是谁?"

  "玛格丽特。"

  林海犹豫了片刻,还是代替她回答了出来。

  父亲没有说话,转身退到了厨房里面,然后林海听到了开油锅的声音,父亲大概为他们准备晚饭了吧。

  林海总算长出了一口气,幽幽地对玛格丽特说:"你不要介意我父亲,其实他是个好人,就是性格有些孤僻。"

  窗外的雨丝毫没有停下的迹象,这孤零零的矗立在野外的房子,让林海想起了英国的哥特式小说。

  父亲忙了好一会儿,总算把饭菜端上了桌子,林海和玛格丽特都是又累又饿,全然顾不得风度地吃了起来。

  他们很快吃完了,倒是父亲一个人在细嚼慢咽着,林海忽然提出了问题:"爸爸,你还记得爷爷的过去吗?"

  "你问爷爷干吗?"

  "在爷爷年轻的时候,他是不是去法国留过学?"

  父亲干脆地回答:"我不知道,你爷爷从没向我提起过这件事。"

  "那你听到过他说法语吗?"

  "不,他几乎从不说外国话。"

  林海感到一阵绝望,他大声地说:"爸爸,你为什么不对我说实话呢?你知道吗?我可能很快就会死了。"

  "你警告你,是不是要去精神病院接受治疗?"

  "我没有开玩笑,如果你再不帮我的话,可能就会失去你唯一的儿子了!"

  父亲第一次被儿子的话震住了,他默默地看着儿子和玛格丽特,半晌都没有说话。

  林海抑制不住自己的激动,他指着玛格丽特的脸说:"爸爸,你看看这张脸吧?十年前,在爷爷的小阁楼上,你究竟看到过她没有?"

  父亲的眼神立刻变了,心中隐藏最深的东西被儿子点穿,使他的脸色异常难看。他紧张地踱了几步,又回头盯着玛格丽特的眼睛,玛格丽特只能眨了眨眼睛,用眼神与他说话,希望他能相信林海的话。

  忽然,父亲走到玛格丽特跟前,盯着她的眼睛说:"你真的和画里的女子一模一样。"

  林海立刻激动地跳了起来:"爸爸,你终于承认了?你看到过那幅画像是不是?"

  在沉默了片刻之后,父亲终于缴械了,他看到了玛格丽特,这张脸庞让他无法拒绝。

  父亲叹了口气说:"你真是作孽啊!好的,我承认在爷爷的小阁楼上,确实挂过一幅小小的画像,而画像里的女子,正与这位玛格丽特长得几乎一样。"

  "这就对了!"林海兴奋地抓紧了玛格丽特的手,"爸爸,为什么上次问你的时候,你却回答说没有呢?"

  父亲停顿了片刻:"对不起,儿子,那是你爷爷在临终前吩咐我的。"

  "是爷爷不让你告诉我?为什么?"

  "这个我也不知道。十年前,你爷爷突发急病送进了医院,眼看就要不行了,在他临终前一晚,紧握住我的手关照我,让我把小阁楼里的那幅画像拿下来,而且不要让你知道此事。"

  林海着急地问:"这就是爷爷的临终遗言吗?他没有说为什么吗?"

  "当时他没有说原因,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只能照办就是了。在你爷爷死后不久,我把阁楼上的小画像拿下来,放在我自己的柜子里。"

  "那么说这幅小画像就在你身边了?"

  父亲缓缓点了点头:"对,就在楼上我的卧室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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