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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子迷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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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1 11:00:33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第1节:第一章 黑暗中的女孩(1)
第一章 黑暗中的女孩

  01

  傍晚,邢飞开辆蓝色波罗,停在银河购物中心门前的广场上。广场挺大,西面一溜墙边摆着不下20张台球桌,此刻围满了光着膀子的街头少年。街头少年们要么长发飘飘,要么脑袋剃得发青,加上很多人身上都有刺青,一般人看着就腿肚子发软,更别说往跟前凑了。

  邢飞当然不是一般人,他还没从车上下来,车窗两边就围过去一拔毛孩子。

  "飞哥又有什么发财的好事想到兄弟们了?"一个小子哈巴地说。

  邢飞眉梢上挂了丝笑意,他挥挥手示意这些毛孩子闪到一边去,然后开门下车。

  他到这里来,当然有事,但他却不会和这些街头混的小喽喽们说。他掐着腰,四处看了看,然后吩咐身边的那几个小子:"去把青皮给我叫来。"

  青皮是这些毛孩子的头,霸着这片广场已经好多年。那是个土生土长的草根混混,这辈子不知道跟人打了多少架,终于熬出了头,混出了点名堂。这会儿,他正在不远处的一个遮阳伞下喝啤酒,其实老远就看到邢飞的车,当时他就有点犹豫,不知道该不该过来。

  他早就认识邢飞,知道他来,肯定没什么好事,但他挺怵邢飞,知道这家伙心狠手辣,脸上跟你笑嘻嘻的,底下刀子就能捅过来。跟这样的人交往,让他觉得心里不踏实。

  俩小子屁颠屁颠地跑过来,说邢飞点名要找他。青皮这回不用犹豫了,晃着膀子就朝那边走过去。青皮身子骨非常壮实,这些年还保持闻鸡起舞那习惯,所以,膀阔腰圆,身上的肌肉跟健美运动员似的,只不过在胸口的位置,有一大块青色的胎记,所以他才得了个"青皮"的绰号。青皮两年前找了位刺青师傅,在胸口胎记的位置,纹了个狼头,那狼龇牙咧嘴,狼牙上甚至还沾着血,未到人跟前,先吓人一跳。

  青皮脸上挤出点笑容,站到邢飞对面。邢飞挺随意地丢颗烟过去,示意他到车上去。俩人上了车,车窗边还挤着几个脑袋,青皮吼一声:"都一边呆着去。"那些脑袋就没了。

  "啥事,你小子没事肯定不会到我这破庙里来。"青皮说。

  邢飞斜了他一眼,没说话,从兜里掏出一张银行卡来,递到青皮面前。

  "你这什么意思?"青皮装糊涂。

  "你心里明白。"邢飞冷着脸说,"当年你是魏老大的人,这谁都知道。现在他出来了,你肯定知道他在哪儿。"

  青皮脸色变得铁青,盯着那张卡,显然在犹豫。

  "魏老大现在是孤家寡人,又跟我老板闹翻了,在这城市里,肯定没什么出息了。你帮了我老板这回,以后咱们就算是一家人了。"

  "你们老板那就是条白眼狼,我要信他,早死一百回了。"青皮恶狠狠地说。

  "可这钱不是假的吧,这世道,谁不是为钱活着。"邢飞慢条厮理地说,"魏老大这次死定了,你护着他,只能落个跟他一样的下场。"

  青皮还是拿不定主意,邢飞径自将那张卡塞到他手里:"我不逼你,好好琢磨琢磨。"

  青皮拿眼瞪他,然后目光看着窗外。那些小毛孩子们看上去都挺快活,他们在一般人眼里个个都跟凶神恶煞似的,但其实,他们大多还是些心理没发育成熟的小孩子。

  青皮推门出去,邢飞也没拦他。

  青皮将那张银行卡从车窗里丢进来:"等我电话,我再想想。"

  邢飞笑着摆手,示意无妨。但当青皮晃着膀子离开时,邢飞盯着他的背影,眼里浮现出一丝杀机。

  上世纪80年代,香港拍了很多这样的电影。

  兄弟俩,当然不是亲兄弟,一块儿在江湖上打拼,也可以是在生意场上共同创业。俩人共患难,历经艰辛,终于打下一片江山来。在这过程中,不可避免的,他们做过一些违法乱纪的事,后来东窗事发,俩兄弟中的一个,毅然揽下了所有的罪行,蹲了大牢。剩下在外面的那个,也信誓旦旦,甭管你在里头呆多少年,出来后,江山还是兄弟俩的。

  有这样的好兄弟,蹲大牢那位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一晃就是多少年,熬得人未老,两鬓先白,终于回到花花世界。本以为香车美女唾手可得,出门有跟班,回家住豪宅。岂料想,这一切居然都是水中花镜中月,曾经跟他患难与共的兄弟,转眼间变成了白眼狼。

第2节:第一章 黑暗中的女孩(2)
也不怪那位变白眼狼,这么些年过来,老大一个人当惯了,现在要跟别人分享,心里头还真不是滋味。狠狠心咬咬牙,决定除去自己当年的好兄弟。当然情节还可以这样设计,蹲大牢那位遭人算计,算计他的人就是那位白眼狼。而且,白眼狼早就开始计划独占江山,所以,那位刚从大牢里出来,这边就已经开始要把他除去。

  电影肯定得遵循扬善惩恶的套路,结局无非蹲大牢那位先是被打得半死,然后发威,灭了白眼狼。

  这样的故事,现在正发生在这个城市里。

  人物关系很简单,邢飞的老板当年跟魏老大是兄弟,趁着月黑风高做了几笔见不得人的买卖,魏老大被公安抓了,死扛着没把同伙交代出来。邢飞的老板这些年在外头,可谓春风得意,买卖越做越大,穿上西装再系根领带,看着就跟干净人一样。魏老大蹲了这些年大牢,出来后肯定得拿回自己的东西,邢飞的老板不愿意,俩人就翻了脸。关键问题是魏老大手上还有些东西,可以证明当年那些案子,跟邢飞的老板有关。他给了邢飞老板两条道,要么给钱,要么等着公安来抓。邢飞的老板什么人物,这些年黑白道都混得透熟,哪能让一个刑满释放人员给要挟了,所以,他决定要灭了魏老大。

  这事,当然就落在了邢飞的身上。

  每个当老大的人身边,肯定都有点能人。每到关键时候,总会挺身而出,帮着老大度过一道道难关。小说电影里都是这么说的,我们这里暂时还得继续钻这俗套。

  邢飞显然就是这样的能人,这些年跟着老板,吃香的喝辣的,啥都不缺,到哪儿都威风八面,现在老板有事,他当然得尽心尽力。其实他心里明白,没了老板,就没了他。

  青皮当年是魏老大带出来的,而且,邢飞打听来的消息,也证明现在魏老大被青皮藏了起来。邢飞根本没把青皮那样的大老粗放在眼里,他这回去找青皮,跟他把话挑明了,如果他不识时务,那么,接下来就要把他跟魏老大一块儿灭了。

  他现在只希望,青皮不要考虑得太久,那样,他会不耐烦的。

  幸好第二天下午,青皮就给他打来电话。

  青皮说:"晚上八点,黄石桥上等我,我只想见你一个人。"

  邢飞没问别的话,青皮也没给他机会,那句话说完便挂断了电话。邢飞当时正跟他的老板在一块儿,当即把这事跟老板说了。邢飞这些年帮着老板解决了很多麻烦事,甚至有些极私人的事,老板都交给邢飞去办。老板挺满意他的表现,所以把大权全都交给了他--要钱尽管开口,人马随便调动。这回也不例外,只要能做了魏老大,拿回他手上的证据。

  但到了晚上,邢飞还是按照青皮说的,一个人去了黄石桥。

  远远的,就看到青皮立在桥上。邢飞车停在桥下,摁了两声喇叭,青皮看见了,丢掉手中的烟屁股,一路小跑过来。

  上了车,坐到邢飞边上,青皮不吱声,显得情绪有些低落。

  "咋了,让人给煮了?"邢飞斜着眼看他。

  "你们不是要找魏老大吗,我这就带你去!"青皮粗着嗓门说。

  "现在?"邢飞有些犹豫。

  "没错,就现在。"青皮瞪着邢飞,"你平时不是老自诩什么英雄好汉吗?你要真有种,我现在就带你去找魏老大,你一个人结果了他。"

  邢飞半天没说出话来。

  他单身来见青皮,因为他压根就没把青皮放在眼里。别看青皮块头那么大,身上肌肉也挺结实,但那属于蛮力,碰到邢飞这样的高手,真要打起来,肯定讨不了好。但青皮说现在去找魏老大,邢飞心里还真有点嘀咕。

  魏老大江湖传言本身就是竞技高手,当年在这城市说不上打遍街头无敌手,但一生逢敌,却还真从没吃过亏。邢飞十年前来到这城市,还没跟着老板,像许多少年一样混迹街头的时候,就听说过魏老大当年的故事,那会儿,他心里对魏老大还景仰得很。谁知道造化弄人,十年之后的邢飞,已经是这城市街头少年中新一轮的英雄人物,而且,现在,他还必须面对老一辈的传奇人物魏老大。


第3节:第一章 黑暗中的女孩(3)
"你要是怕了,就当我今天没来过。"青皮讥诮地道,"要不是家里头真缺钱,我也不会出卖魏老大。"

  邢飞还是不吱声,青皮冷哼一声,推门下车。

  邢飞这时候眉峰紧缩到一块儿,目光像把刀子,显然内心正在做着选择。他蓦然抓住青皮的手脖子,青皮用力一挣,竟然没有挣开。

  "带我去。"邢飞冷冷地说,语气有点发狠的味道。

  魏老大当年再英雄,现在也老了。邢飞想,如果自己连一个老头子都搞不定的话,就算别人不知道,自己也会觉得丢人的。

  青皮重新回到车里坐下,沉默了会儿,粗声道:"你真想好了?"

  邢飞重重地点头,目光像条蛇样拐着弯落到他的脸上:"你要是敢骗我的话,我保证从明天起,你就得在床上过完下半辈子。"

  青皮哼一声:"你当我是被人唬大的!你过了魏老大那一关再来发狠吧。"

  车子一路向东,很快就驰上了条崭新的公路。这条路最近刚重修过,水泥路换成了沥青路,直通东部城区的临海小镇。

  "你把魏老大藏海边了?"邢飞凝眉问。

  "魏老大在市区,早就让你们给挖出来了。"青皮忽然想起一档子事,把手伸到邢飞面前,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不说话。

  邢飞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鼻子里哼一声,手伸兜里把那张卡取出来给他。

  "我老板的钱可不是好赚的。"

  "我只要带你找到魏老大,你们谁灭了谁就跟我没关系了。"

  "你好像挺希望魏老大把我给灭了。"

  "看造化吧。"青皮居然并不否认,"我倒希望魏老大能留你口气,这样,你们老板就能知道是谁干的,别把账算我头上。"

  邢飞没说话,脸上肌肉却跳了一下。就凭青皮这句话,他决定等魏老大这事摆平之后,一定找个机会把这家活给收拾了。他一踩油门,车子加速,青皮身子晃了晃,但他却毫不在意,目光落到邢飞身上,好像还带着点同情。

  --他是不是认为邢飞根本不是魏老大的对手?抑或本来这就是个局,他跟魏老大合计好了,要来对付邢飞?

  车子驰入海滨小镇,穿街而过,驰过一条长长的大堤,来到了一个海岛之上。邢飞按照青皮的指点,将车停在了海滨浴场的大门前。

  "魏老大在这里?"邢飞有点警觉。

  青皮看着窗外,好像心情也很复杂。他沉默了一下,还是说:"这海滨浴场背靠一座小山,山上这两年建了不少度假屋,魏老大现在就在一间度假屋里。"

  邢飞想了想,觉得这里还真是一个藏身的好地方。

  "我就不进去了,出卖魏老大,我觉得自己挺可耻的。"青皮说。

  邢飞鼻子里再"哼"一声:"可耻地活着,对你来说,比啥都重要。"

  邢飞说完,不再停留,从车座底下摸出一把尖刀来掖到腰上,然后推门下车。走了两步,他又折回来,脑袋贴近车窗,低声对青皮说:"你最好现在就开始盼着我能回来,我要是死在魏老大手里,你肯定也活不到明天。"

  青皮呆呆无语,看着邢飞的背影远去,消失在浴场大门的台阶下面。

  02

  夜里的海滨浴场,还有很多人。他们多是些驻留在岛上的外地游客,还有些当地渔民的孩子。邢飞走在沙滩上,看到波光鳞鳞的海面,听着波涛轻柔涌动的声音,感到自己心跳得厉害。

  这时候,如果他仅仅是名普通的游客,那么走在夜晚的沙滩上,必将是件挺惬意的事。

  腰间坚硬的刀子提醒他今晚来这里的目的--杀死一个他素不相识的人。这个念头隐隐让他有些兴奋,这些年,每次当他面临一些血腥的场面时,都会有种抑制不住地冲动。他喜欢挥动拳头砸在别人的脸上,也喜欢刀子刺进别人身体,那时候,他可以从别人的痛苦中得到一种满足。所以,十多年前,来到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城市,他很快就从众多混迹街头的少年中脱颖而出。

  今晚对于他,有着特殊的意义。

  以前,他揍过很多人,有些现在还躺在床上,这辈子能不能生活自理都难说。他的心狠手辣一直在街头少年们中间被传说,但有一点,他没有杀过人。


第4节:第一章 黑暗中的女孩(4)
杀人的刺激一定比揍人更强烈,在心里,他已经虚构了无数回,今夜,终于等到了机会。这也是他答应青皮,单身来灭魏老大的一个原因。

  邢飞在沙滩上放眼望去,山坡上那一片白色的度假屋在月光下,特别醒目。

  如果青皮的话没错,魏老大就在那里的一幢度假屋里,他将去杀死他,改变自己从来没有杀过人的历史。

  刹那间,邢飞觉得自己手心里溢出了层薄汗。

  沙滩上虽然有人,但隔得远,月光下看去都看不太清楚。有些穿着泳装的青年男女在海水里大呼小叫,年轻情侣在散步,那些渔民的孩子则不知疲倦地四处跑来跑去。

  他们都跟邢飞没关系,邢飞现在只想能尽快找到魏老大,完成自己的使命。

  就在这时,忽然起雾了。

  起初雾起时,邢飞根本没有察觉。他必须穿越一片沙滩,才能到山脚下。就在他慢慢往前走时,忽然觉得视线越来越模糊,他不禁停步往四周看了一下,这才发现,雾已经弥漫在整个海边,而且越来越浓了。

  邢飞眉峰皱起,但还并没有多想。要知道,夏天的夜晚,海边起雾是件挺正常的事。海边的雾来得快也去得快,浓时可以两步之内不能视物,但片刻间,它们又能消散得无影无踪。邢飞这时只觉得这场雾来得很不是时候,真正让他警觉的,是他忽然看见有道黑影,倏地一下从前面一闪而过。

  也许是只猫。邢飞摇摇头,否定了这个判断。

  那黑影的动作太快了,如果不是自己视线恰好落在它身上,根本不会发现它的存在。而且,那黑影的块头也比猫要大。

  邢飞停步不前,全神戒备。

  雾更浓了。

  邢飞停了会儿,耳中只听到波涛缓缓拍打沙滩的声音,那些游客和孩子们的嬉戏声都已经消失不见。他有些疑惑,就在这时,邢飞忽然身子一紧,退后一步,目光死死盯着前方。

  邢飞其实根本没有看到什么,但却能感觉到有道影子,从离自己很远的地方直扑过来。他踉跄着再后退几步,已经从腰间把那把尖刀取了出来。他盯着面前的浓雾,眼睛一眨不眨,只待那黑影出现,便要全力出击。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邢飞脑门上渗出了层冷汗。

  他还是能感觉到黑影在向他逼近,而且速度极快。但为什么时间过去了这么久,那黑影还没有出现呢?

  汗滴了下来,握刀的手都有些轻微的颤栗。

  邢飞仍然凝立不动。

  雾居然好像在一瞬间,散了。月光又落下来,前面的沙滩又变得银白。邢飞吁了口气,转身向四处看了看。月光下的海面,波涛依然轻涌,那些游泳散步的人都还在,孩子们却跑得更远了些。邢飞所能看到的每个人都很自然,好像那场雾对他们没一点影响,又或者是他们根本没有感觉到那场雾的存在。

  邢飞忽然感到了些恐惧,此刻,虽然雾散了,但他依然能感觉到一些让他不舒服的气息。也许那个黑影仍然潜伏在什么地方吧,邢飞确定它是真实存在的。

  那究竟是什么?它是人,还是别的什么动物?

  邢飞将尖刀重新别到腰上,慢慢向着山脚下走去。不管那黑影是什么,都跟他没有关系,现在他要做的,就是赶快到度假屋去,找到魏老大,结果了他,然后赶快离开这里。

  爬山对于邢飞当然算不上什么,片刻过后,他已经站在了半山腰的一条环山公路边上。公路上方,就是稀稀落落的一些度假屋。邢飞记得它们以前都是原木搭建的,不知道什么时候表面被漆上了层白漆,因而在夜色里看去,格外醒目。

  青皮已经告诉了邢飞魏老大所在度假屋的房号,所以,邢飞很快就站到了一幢度假屋的门外。这些度假屋全都是木质结构,面积也不大,除了门,临海的方向,还有一扇窗户。邢飞将尖刀别在腰间的位置调整了一下,方便遇敌时能及时拔出,然后,他深吸一口气,上前敲门。

  "笃--笃--笃--"

  没有人来开门,甚至里面没有一点动静。

  邢飞犹豫了一下,已经想到了多种可能性--青皮骗了他,或者魏老大恰好有事出去了。但不管怎么说,他既然已经来了,就不能这样空手而归。


[ 本帖最后由 mirror 于 2007-11-27 15:05 编辑 ]
 楼主| 发表于 2007-8-1 11:01:3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5节:第一章 黑暗中的女孩(5)


  他使劲推了推门,门显然从里面锁上了。

  他绕到窗边,窗户也紧闭着。

  在这种情形下,如果想进到度假屋里,惟一的办法就是破门而入。邢飞略一思索,便不再犹豫,快步转到门边,重重一脚踹过去,那门便开了。

  屋里灯亮着,但却仍然没有动静。

  邢飞稍停一下,慢慢迈进房门。

  这间度假屋显然是那种套间的格局,外面有一个小小的休息区,摆着两把藤椅和一张茶几,卧室的门此刻开着,里面黑乎乎的,没有开灯。

  邢飞疾步走到卧房门边,尖刀已经攥在手里,慢慢探出头来。

  他悚然一惊,全身的肌肉立刻绷紧了。

  卧室虽然没有开灯,但外面的光线投进去,依稀还能看见里面的情景。一张脸,蓦然出现在邢飞的视线里,那面孔,沟壑纵生,显得非常苍老,但一双瞳孔里,却迸射出鹰隼样的精光。

  邢飞退后一步,把卧房里的人看得更清楚了些。只见那人留着寸头,身子也不见得如何魁梧,但却异常精壮。他的左胳膊上,还有一只猛虎的刺青。

  --魏老大!

  邢飞虽然没见过魏老大,但对那只猛虎刺青却并不陌生,这只猛虎当年一直在街头少年的口边传颂,它几乎已经成了魏老大的标志。

  邢飞虽然已经做足了面对魏老大的准备,但却万没有想到,自己会在这种情形下见到魏老大。魏老大不愧是个老江湖,听到有人敲门,便料到来者是敌非友,故而不作一声,犹如鬼魅般隐身在门边,让邢飞一见之下,便受了一惊。

  但邢飞亦不是等闲之辈,认出魏老大之后,很快便定下心来。

  俩人彼此面对着,全都凝立不动。

  邢飞虽然并不惧怕魏老大,但对他却还颇为忌惮。那边的魏老大当然也明白,胆敢单枪匹马来找他的人,必定也不是等闲之辈。俩人这一刻,都在暗暗掂量着对方,同时,蓄劲待发。这要放到古龙的武侠小说里,那就是高手较量前的对峙,谁胆气先弱了,谁先露出破绽,便能引得对手致命一击。

  邢飞当然不愿意给魏老大机会,但就在这时,他忽然有了些不安。

  他感觉到刚才雾里的黑影,又在悄无声息地向他逼近。

  他的目光还盯着魏老大,但这一瞬间,他忽然看到魏老大的身后,有一个黑色的影子。那影子起初只有拳头大小,但它却像黑色的火焰,慢慢燃烧起来。

  然后,邢飞就看到了一个小女孩。

  小女孩大约十一二岁的样子,穿件很脏的白裙子,头发蓬乱,显然好久没梳过了,脸蛋上也脏兮兮的,但一双眼睛,却黑得透亮。

  --邢飞确定这小女孩刚才并不在屋里。

  --她分明就是从那团燃烧的火焰里走出来的。

  邢飞大骇,他的目光死死盯着那小女孩,看她的瞳孔像猫一样发出些幽幽的光,同时,小女孩抬起了一只胳膊,冲他挥了挥手。

  邢飞那一刻,忽然想到自己曾经见过这个小女孩。但他还没来得及去想,忽然发现自己的处境已经变得岌岌可危。

  他看到了那个从黑暗中走出来的小女孩,惊诧中带着些恐惧,不知觉中,视线已经转移到了她的身上。他忘了此刻,他还面对着一个极其危险的对手--魏老大。

  魏老大怎会错过这样的机会,所以,他在邢飞分心的刹那,一拳照着邢飞的左边太阳穴就砸了过来。

  等到邢飞惊觉时,他已经无法避开这一击。

  拳头重重地砸到他的太阳穴上,整个世界刹那间开始旋转,声音渐渐远去,只剩下些模糊的影子还在盘桓不去。

  邢飞重重地栽倒在地上,发出些痛苦的呻吟。

  一招制敌让魏老大也颇有些意外,这个看似强大的对手,居然这么容易对付。他看到邢飞倒地还在挣扎,当然不会给他翻身的机会,所以立刻上前,拳脚相加,一起往他身上招呼。

  邢飞实战经验丰富,此刻纵然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但仍然不忘蜷缩身子,双手抱头,护住身上关键部位。那些拳脚落在他身上,每一下都让他疼得抽搐,但是,他无意中睁开眼,看到那小女孩还蹲在不远的地方,一脸忧虑地看着他。


第6节:第一章 黑暗中的女孩(6)


  整个世界都是模糊的,包括正在殴打他的魏老大,但偏偏只有那个小女孩,看起来仍然异常清晰,甚至,她乱蓬蓬的头发,她鬓角的汗毛,都看得清清楚楚。

  邢飞看得呆了,他已经记起来自己在哪里见过这个小女孩。

  小女孩看着他的眼神异常哀怨,根本不像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孩子能有的神情。她也看到了邢飞在看她,所以再次向他伸出手来。

  邢飞看到她的嘴巴在动,似乎在说着什么,但他却一句话都听不到。

  这时,殴打邢飞的魏老大也察觉到了些异样,他顺着邢飞的目光向身后看了看,什么也没有。于是,他揪住邢飞的衣领,一个直拳,打得他向后跌飞出去,撞到墙壁,落下来,再跌到地上时,终于不再动弹了。

  黑暗离邢飞而去,黑暗中的女孩也像雾般开始消散。在如同白昼样的虚空世界里,邢飞伸手想抓住些什么,但胳膊却无力地垂了下来。

  03

  邢飞听到自己很粗重的呼吸声。他觉得自己在跑。

  脚上穿的是那种很多年前的战斗靴,是在南极路上那家劳保用品商店买的。这种鞋穿起来舒服,踢到人身上也够狠。

  路面起起落落,战斗靴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前进。

  邢飞不记得自己在逃避些什么。能让他落荒而逃的,肯定是极其可怕的东西。而且,他还能感觉到自己挺害怕,连小腹都有点鼓胀的感觉。

  邢飞使劲想自己到底在害怕什么呢?

  脚下的沥青路面变成了青石板,但四周却模糊一片,这时候,邢飞忽然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视线里也出现了一个人。那人跟他一样大口地呼吸,神情也很慌张。邢飞想看清他的模样,但却怎么也看不清楚。

  忽然间,他脚下一软,重重摔了一跤。

  爬起来,睁开眼,他看到周围站着几个穿白大褂的人。

  他躺在床上,医院的病床。他在医院里已经整整昏迷了两天。

  "算你命大,捡回一条命。"医生说,"你现在老实躺着,呆会儿有人找你。"

  找邢飞的人是个警察,以前跟邢飞打过多次交道,所以,进来后也不废话,直奔主题。警察告诉邢飞,他的老板已经跑了,魏老大当天夜里,就将一份材料送到了公安局。局里连夜开了碰头会,决定当晚就对邢飞的老板实施抓捕。但邢飞的老板也不是凡人,居然能够提前得到消息,溜了。

  "魏老大呢?"邢飞问。

  "也跑了。但你还得感谢他,他在临走前给派出所打电话,说你躺在海滨浴场的度假屋里,快死了,让警察赶快去救你。"

  邢飞沉默。那晚的事又清晰地浮现在脑海里,他忽然惊悸了一下,因为那团燃烧的黑色火焰,还有从火焰里走出的小女孩。

  "现在我们查出来,这城市多起斗殴伤人事件,都跟你有关。所以,你现在老老实实在这儿养伤,千万甭动别的念头,我抽空会过来给你做笔录。"

  邢飞还没吱声,警察摇头笑了笑:"当然,就算你想溜也没办法。"

  邢飞看到自己的一条腿上打着石膏,胸前还缠着绷带。这时候,疼痛才一下子生出来,他忍不住低低呻吟了一声。

  看邢飞的模样,警察似乎挺满意,又交代了两句,就走了。

  病房里只剩下邢飞一个人,安静极了。午后白晃晃的阳光,透过窗棂斜射进来,落在邢飞的脸上。邢飞呆呆地睁着眼睛,一动不动。

  虽然他已经在医院里躺了两天两夜,但对于他,不过是闭上眼与睁开眼的时间。很多东西都已经改变,包括他在这城市里的一切。他的老板就是一株大树,他跟其他一些人,不过是靠着这株大树生活的一些蝼蚁,树倒了,也就没有了他们。

  邢飞想原本这一切不该发生的,如果自己能够在海滨浴场的度假屋里打倒魏老大,拿走那些证据--如果自己没有在对敌的一刹那分心,魏老大也不会那么轻易就击倒自己--如果,如果不是看到那个小女孩,自己又怎么会在那种关键时候分心?

  --小女孩!

  邢飞开始不安,现在,躺在明晃晃的阳光里,他仍然觉得心里生出丝丝的寒气。没错,他已经想起来了,他真的见过那个小女孩。


第7节:第一章 黑暗中的女孩(7)


  而且,刚才苏醒前的梦境,其实也在暗示他些什么。

  --梦境里,他不停地跑,在躲避着些什么。脚上穿着一双大头的战斗靴。

  这些年他没少跑过,穿过各种各样的鞋子,但那种战斗靴,却几乎快要被他遗忘了,当年,脚穿一双战斗靴是件多么值得炫耀的事,它就像现在的耐克和阿迪达斯一样闪亮。战斗靴曾经是邢飞最喜欢穿的鞋子,不仅酷,而且实用。就算是在梦中见到它,他也立刻能记起来南极路上的那家劳保商店。

  劳保商店里卖很多军用物资,没有肩章的军服、军用雨衣、水壶。那年夏天,邢飞从劳保商店里出来,穿着一双刚买的战斗靴,晃着膀子走在街上,别提有多得意。

  那应该还是上世纪90年代中期,邢飞刚中学毕业,高考不是落了榜,是压根就没考。离开学校,他很快就混迹于众多的街头少年中。那时,他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够做出一两桩让人刮目相看的壮举来。

  壮举没做出来,打架斗殴的事却没少干。

  深秋的一个傍晚,他正跟同伴俩人,在天池街上晃悠,看到路边有个藏人摆了个地摊,卖些藏族饰品和藏刀。那时候刚好邢飞兜里有10块钱,便上去挑了一把巴掌长的小藏刀。藏人嫌钱少,但看邢飞他们两个流里流气的样子,腰上凸出一块,一看就知道藏着家伙,再加上今天落单,身边没其他藏人,便拿了10块钱,眼睁睁看着邢飞他们两个晃着膀子得意地离开。兜里揣着把藏刀,邢飞觉得挺得意。后来转悠到文化宫附近时,忽然发现了以前学校里的一个仇家--他们的仇其实挺好笑,不过是那家伙比他们高两届,在学校里欺负过他们。现在那个倒霉蛋看上去成了一个老实人,身上没一点痞气,看来是改邪归正,打算好好过日子了。

  邢飞跟同伴正无聊呢,碰上这人,当即决定不能错过机会。俩人施个眼色,一左一右就从后面悄悄跟了上去。快到跟前的时候,俩人从腰里把家活给掏了出来,一人一截水管改成的短棍,另一头里还藏着尖刀。尖刀是用来跟人拼命用的,揍人的时候一般使不上,所以,到了跟前,邢飞根本没给那人机会,照着后脑勺就是一棍。

  那倒霉蛋一声没吭,身子立刻软软地倒了下去。

  打倒了这人,邢飞跟同伴都有点失望。这家伙以前在学校是个狠角色,本以为他能撑几个照面,拳打脚踢一番,没想到他也太没用了,一棍就敲晕了。

  邢飞跟同伴只怔了一秒钟,便把家活重新别腰里去,撒开脚丫子朝着条小胡同跑下去。

  如果那天邢飞跟同伴就这样跑了,那么也许他就见不到后来困绕他的那小姑娘。那天的事情真是鬼使神差,邢飞跟同伴差不多跑了十五分钟,跑到一条穿城而过的河边上,这才停下来。这时他们的处境可以说是非常安全,就算有人看出他们神色略有些慌张,但也不会想到他们刚刚打倒了一个手无寸铁的人。

  "等等,你那一棍不会把人给打死了吧。"同伴忽然有些担心。

  邢飞不吱声了,他心里也有些嘀咕,现在他也记不清自己那一棍到底使了多大的劲。他手往腰间按了按,充分感觉了铁管的坚硬,心里就更担心了。他记得那家伙被打倒后,躺在地上一动都没动。邢飞想,不会这么倒霉吧,一棍就被打死了。

  "要不,我们再回去看看吧。"同伴似乎比邢飞更担心。

  俩人这时便往回走,这回花的时间长了点,到小巷口的时候,他们看到出事的地方围了一圈人,还有辆警车停在边上,几个穿制服的警察正大声喝斥着什么,大概是在疏散围观的群众。

  邢飞他们俩人张望了一会儿,没见到被打倒那家伙。他们心里更没底了。

  "要不,我们过去瞅瞅,反正警察也不认识咱们俩。"同伴说。

  邢飞犹豫了一下:"过去一个人就行了,你去,我在这里守着,有什么情况,快点回来告诉我。"

  同伴也犹豫,但最后还是慢慢向着那边走了过去。

  看着同伴的背影,邢飞蹲到了墙边,掏出一颗烟来点上--那会儿他年龄虽然不大,但烟龄却已经有好几年了。他知道自己不用多想,同伴站到人群后头,即使看不到被打倒那家伙,但从围观群众窃窃私语中,也能知道那家伙的生死。


第8节:第一章 黑暗中的女孩(8)


  一颗烟刚抽了几口,忽然他听到前面有些喧哗,抬眼看去,只见同伴仿如四蹄腾空的羚羊朝着这边直冲过来。

  再看他后面,两个彪形大汉,手里拎着黑乎乎的警棍,直追过来。

  --便衣!

  邢飞一点都没犹豫,立刻站起来,撒腿就向小巷深处跑去。

  他刚一跑,就后悔了。如果他还蹲着不动,便衣肯定不会把他当目标。现在,后悔也晚了,只能跟着同伴,一前一后,像两只被狼追的兔子,玩命地逃。

  这场速度的较量可谓旗鼓相当,邢飞与同伴身子骨还挺单薄,动作敏感捷身轻如燕。后头追那两位,身形彪悍但体力好耐性强。邢飞与同伴的速度时快时慢,眼瞅着就要被抓住了,一发狠立马能蹿出去老远,但很快便慢了下来,再度拉近与猎人的距离。

  就这样,一行四人跑了大半个小时,警察没抓到少年,少年也没摆脱警察。

  许多年之后,躺在医院里的邢飞回想往事,知道那些画面,就是自己醒来前在梦境里看到的。

  后来的事情怎么样了?那两个比狼还凶的警察,抓住了年少的自己和同伴吗?

  当然没有。因为少年邢飞与同伴后来逃到了估衣巷。

  估衣巷是那城市仅剩的老城区,里面的小巷错综复杂,简直就像《西游记》里的盘丝洞,很多街头少年们,都利用这里来躲避警察的追捕。

  但那天邢飞碰上的便衣,显然对估计巷也非常熟悉,绕了多少圈,邢飞和同伴还是不能摆脱他们。所以,他们后来一拐弯,看到一扇门开着,便毫不犹豫地蹿了进去。

  门里面是个院子,郁郁葱葱,养了好些花花草草,堂屋门前还搭了一个高高的葡萄架,虽然已是秋天,但架上还挂着好多串紫红的葡萄。

  葡萄架下,站着一个穿白裙的小女孩。

  小女孩十一二岁的模样,长长的头发扎了一个马尾巴。她睁着乌黑闪亮的眼睛,瞪着进门的不速之客,脸上带着些疑惑和审视。

  情急之下,邢飞和同伴根本没时间和这小姑娘说话。邢飞冲着小女孩竖起食指"嘘"了一声,便跟同伴直直向堂屋里冲去。

  堂屋,显然已经是幢老建筑了,粗粗的大梁已经变得乌黑,屋顶上居然垫着草席子。进门后,左右各有一间房,邢飞两边看了看,很快便判断出西边的屋里有人--他听到躺椅"吱吱"晃动,还有一个老头咳嗽的声音。所以,他跟同伴猫着腰钻到了东边的屋里。

  屋里有张小床,铺着洁白的被褥。床上还躺着一个半尺长的娃娃,金发碧眼,穿着漂亮的小裙子。这里当然就是那个小女孩的房间。

  邢飞和同伴不及多想,忽然听到院子里响起杂沓的脚步声--警察来了。

  这时候,邢飞和同伴心里差不多已经绝望了,但还是各自找地方躲了起来。同伴钻到了床底,邢飞躲进了衣橱。关上衣橱的瞬间,邢飞看到外面忽然多了一双脚,他慢慢往上看,是那个小女孩站在衣橱前,怔怔地透过橱门上那道缝隙盯着他看。

  邢飞身上出了层冷汗,那时候,他只能赌一下--他推开橱门,再次冲着小女孩竖起了食指,"嘘"了一声,然后可怜巴巴地露出乞求的神色。

  小女孩忽然笑了笑,转过身去。

  橱门关上,接着,听到一个男人粗着嗓门在吆喝,然后,是一个苍老的声音。

  警察在问有没有人闯进来,那屋的老者说自己年纪大了耳朵背。然后老者问那小女孩,小女孩用坚定的声音回答说:"没有谁来,除了你们。"

  警察们悻悻地走了,老头又回了西屋,小女孩过了会儿,再次站到衣橱前。

  邢飞听到有人在敲衣橱,轻轻的,很有节奏。他小心地打开门,便看到小姑娘笑嘻嘻的神情。他吁了口气,彻底放下心来。他赶紧招呼床底的同伴出来,这时候,他不敢说话,怕惊动西屋的老头。

  他冲小姑娘笑了笑,便蹑手蹑脚地走了。

  走出院门的时候,他回头,看到小姑娘正站在堂屋的门边,盯着他看。他想再笑笑,但想想对方不过是个十一二岁的小孩子,便毫不犹豫地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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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8-1 11:02:3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9节:第一章 黑暗中的女孩(9)


  04

  晚上,邢飞再次见到了她。

  医院里,十年之后。

  很突然地睁开眼,就看到她站在床边。依然是十一二岁的样子,穿件很脏的白裙子,头发蓬乱,显然好久没梳过了,脸蛋上也脏兮兮的,但一双眼睛,却黑得透亮。

  她竟然还是十年前的模样,好像一点都没有长大。

  邢飞有点呆了,竟然忘了害怕。

  其实,他知道她还会再出现的,却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现在,他确定这个小女孩,就是十年前,自己跟同伴在估衣巷里遇见的那个,却不明白,她为什么要找上自己。

  他当然不相信鬼神之说,可偏偏发生的事,让他止不住要往那方面去想。

  没有人十年之后还会跟十年前一样,除了幻觉。没错,就是幻觉,邢飞觉得自己找到了问题的答案,但这却更让他感到困惑--好端端的人,怎么会出现幻觉?

  小女孩很安静,看着邢飞,不说话,也没有任何表情。

  邢飞虽然有很多疑问要问她,但因为小女孩的沉默,他也沉默着。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渐渐地,邢飞感觉到空气里有种让他窒息的味道,而且,他还发现小女孩身边的黑暗越来越浓,好像一层薄薄的雾气,正悄悄在房间里弥漫。

  病房里没有开灯,但她在邢飞的眼里,却异常清晰。

  邢飞觉得自己已经愈来愈无法承受那么重的黑暗,他低低地喘息了一声,终于开口说:"你为什么要来找我?就因为你十年前帮过我一回?"

  她还是不说话,好像在琢磨邢飞说的话。

  "要不是你,我根本不会变成现在这样子。"邢飞有些生气,如果这是幻觉,他做什么说什么都无所谓;如果她是鬼,现在鬼已经在他身边了,既然躲不掉,那也就没什么可害怕的了。

  她忽然哭了,虽然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但眼泪却止不住地流了出来。

  邢飞又呆了,他这才想起来,她还只是个孩子。

  "别哭了,你找我是不是有什么事要我办?"邢飞看过不少电影,恐怖片里有部叫《灵异第六感》挺经典的,内容就是一个小男孩,不断地见到鬼魂,起初很害怕,后来弄明白,那些鬼魂不过是因为生前有些事没来得及办,来找他帮忙,或者是想通过他,给亲人传递一些消息。所以邢飞想,这小女孩是不是也打算找他帮忙办点什么事。

  如果这样的话,那她当然早就已经是个死人。

  就算不害怕,邢飞心里还是生出些寒意,冷冷的,如同死亡的感觉。

  小姑娘还在流泪,她缓缓地伸出了自己的胳膊,竖在邢飞的眼前。邢飞目光落在上面,那胳膊上慢慢出现了一些疤痕,好像是被火烧伤的痕迹。

  邢飞想,她是想告诉我些什么吧,但她为什么不说话呢?

  这时候,小女孩脸上现出些忧伤的神情,那些忧伤,根本不可能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孩该有的表情,因而这时的她,看起来神秘且诡异。

  她慢慢向门边走去,那些浓重的雾气向两边飘去,黑暗却如影随形地弥散在她周围。

  邢飞呆呆地看着,说不出话来。

  他希望小女孩能真的走了,再不要回来。这样,也许他一觉醒来,又能回到以前的生活中去。但是,他的身子随即颤栗了一下,因为门边的小女孩忽然回过身来。

  目光对视,她忽然向着邢飞招了招手。

  招手的意思,当然就是让邢飞过去,跟她走。邢飞胆再大,但也不敢深更半夜跟着一个鬼魂样的小女孩走,何况,他现在的腿脚上还打着石膏缠着绷带。

  邢飞故意转过头去,但瞬间,心里居然有了些奇妙的感觉。

  --他觉得对她有些歉意。

  邢飞在这城市的街头少年中,素以心狠手辣著称,这样的人纵然算不得铁石心肠,但要说对一个没什么关系的小姑娘歉疚,实在让人不敢相信。而且,这个小女孩还害了他--他被魏老大打倒,在医院里昏迷两天,成为警察瓮中之鳖,可全都是由她而起。

  过了好一会儿,邢飞没听到一点动静。他慢慢掉过脸来时,她已经不见了。


第10节:第一章 黑暗中的女孩(10)


  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落了进来,那些雾和黑暗,便缓缓地散了。邢飞茫然四顾,真的开始相信那小女孩只是自己的幻觉。如果他把自己经历的事情说出去,谁会相信那是真的?

  连他自己都不会相信。

  今夜,真的有一个十年前的小女孩来到他的病房?

  她走了,没有留下任何来过的痕迹,除了,她带给邢飞的改变。

  邢飞这晚发现改变的事情还有很多,比如,他感到自己的身体开始变得灼热,特别是裹在石膏里的胳膊和腿。汗不停地渗出来,慢慢润湿了身上的衣服和身下的床单。邢飞开始变得恐惧,他就像被溺在水中,又或者像被囚禁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无法呼吸,不能动弹,而且,忍耐已经到了极限,偏偏自己又没有办法摆脱困境。

  这些,当然都是因为那个已经离去的小女孩,她的身体还停留在十年前的模样,因而她是带着魔力的。她最后离开时冲着邢飞招了招手,邢飞却故意转过头去。那么,现在邢飞极度痛苦的境况,一定是她留给邢飞的惩罚吧。

  邢飞面孔已经胀得通红,他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要燃烧了。

  这时候,奇迹发生了。当然是奇迹,胳膊和腿上的石膏像被火烤过一般,忽然龟裂开来,他只轻轻晃动了一下,那些碎片纷纷滑落下去。

  清凉的风吹过来,邢飞感觉惬意极了。

  他翻身坐了起来,晃动胳膊,踢了踢脚,没有察觉到丝毫痛感。随即检查受伤的部位,竟然神奇地荃愈了。

  邢飞忽然知道了自己要做什么了--去找那个小女孩。

  她用一些神奇的力量让他健康起来,只不过是她在召唤他。邢飞回想她离开前阴郁的眼神,还有泪流满面时的忧伤。她的手轻轻在晃动,显然是让他跟她去什么所在。

  邢飞忽然变得愤怒起来!不管她有什么用意,但她都不能把他这样玩弄于鼓掌之上。他是大名鼎鼎的邢飞,是这城市无数街头少年心中的偶像。他怎么能听命于一个十几岁的黄毛丫头呢?而且,是她害得他落到现在这步田地,她应该是他的仇人,他又怎么会听命于她?

  现在,他最先要做的,就是离开医院。下午来的那个警察他认识,所以话说得挺客气,但如果不是邢飞伤得太重,现在肯定已经戴上手铐被关了起来。

  这些年邢飞没少犯事,他要不想做牢,那么只有逃。

  逃离医院很顺利,虽然他衣衫不整,但经过外面护士站时,值班的护士没有表露出丝毫的诧异,甚至还对他礼貌地笑了笑。

  这一路上都没有碰上任何警察。

  这本该是件值得高兴的事,但他却心情沉重。他仿佛看见,他逃离医院的时候,小女孩正躲在哪个黑暗的角落里注视着他,脸上带着些诡异的笑容--逃离医院,是不是本来就是她安排邢飞这样做的?

  邢飞心事重重,却一路通畅,没有人对他生出怀疑。离开医院,来到街上,他挥手拦下一辆出租车,司机友好地冲他微笑,把他当成一个普通的乘客。

  他说了一个地址,打算先回家收拾一下。司机把车开得飞快,很快就到了一个居民小区的外头。房子是前年新买的,差不多花光了邢飞所有的积蓄,在邢飞的心里,已经决定在这个城市终老一生。

  但他今晚却回不去家了。在小区外头,他看到停着两辆警车,几个警察守在外头,跟保安不时嘀咕两句,好像在了解情况,又像在守株待兔。

  邢飞不想当兔子,只好让司机掉头。司机很乖,邢飞怎么说,他怎么做。

  不能回家,也不能去找老板,那么,他只能随便找个地方呆着。他虽然不是本地人,却非常熟悉这城市,他知道深更半夜,哪里可以打发时间。

  他跟司机说,去黑夜吧。

  黑夜吧不是一个酒吧,是很多个酒吧,它们开在一条街上,每天夜里都生意兴隆。这城市数不清精力旺盛的青年男女,都混在这里,享受黑暗与堕落的快乐。

  这条街上,差不多所有的酒吧老板都认识邢飞,差不多所有的服务生,见到邢飞都要露了谦恭的笑容。所以,邢飞走进一家酒吧的时候,头还昂得很高。


第11节:第一章 黑暗中的女孩(11)


  很快,他就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了,居然没有人过来跟他打招呼。

  以前他来这里,不管认识不认识他的人,很多都会跟他套近乎,一声飞哥叫完,就觉得脸上有光,腰杆也能硬起来。但今天,那些看到他的人,全都面无表情,好像根本不认识他,或者根本就没有看到他。

  邢飞很生气,虽然他知道老板跑了,必定会影响到他,但却还是不能习惯一下子被冷落的感觉。当一个黄毛小子从他边上走过时,他一巴掌拍他后脑勺上。

  "小子,眼睛长后脑勺去了,没看到你飞哥吗?"

  黄毛小子邢飞见过两面,好像跟在一个什么人的后面,见到邢飞屁颠屁颠的。但今晚他好像改了肠子,被邢飞打了一巴掌,立刻露出凶悍的表情,恶狠狠地瞪着邢飞。

  邢飞火冒三丈,这小子真是吃了豹子胆,敢跟他耍横。要换了以前,他肯定立马大耳光子就扇过去了,但今晚,纵然愤怒,他却不知为什么,心里有些不安。

  莫非这些异常,还是跟那个小女孩有关?

  黄毛小子低着头走了,是邢飞更凶悍的神情逼走了他。邢飞挺不满意自己的表现,吓唬小孩子这种事发生在他身上,说出去挺丢人的。

  酒吧里人满为患,连一个空位子都没了。邢飞大大咧咧地走到一个车厢式座位边上,斜着眼盯着里头的几个人。里面三男一女,男的正合伙灌那女的酒,忽然见到有人立在边上,还用挑衅的眼神盯着他们看,他们火了。

  "一边呆着去,别这儿找不自在。"一个小子说。

  邢飞这火真压不住了,这几个小子明明都见过自己,现在居然假装不认识,而且竟然敢口出不逊,他们简直是活腻味了。

  邢飞知道自己现在这种处境不该惹事,但心里的火却再也压不住。

  他绰起桌上一个啤酒瓶,照着那小子脑门上狠狠砸过去。

  瓶子应声而碎,说话那小子血流满面。他疼得"噢噢"叫唤了两声,边上另外俩小子,立刻绰起瓶子站起来。这种阵仗邢飞见得多了,他哪里把这几个小毛孩放眼里去。但就在这时,他忽然感到脑袋一沉,接着有些碎玻璃从脸上划落下去,脑袋还火辣辣地疼。

  他慢慢回过头,看到刚才离去的黄毛小子,手里握着半截啤酒瓶,正得意洋洋地盯着他。邢飞怒极,吼一声,一拳过去,打倒黄毛小子。但是很快,他就觉得事情有些不妙,在黄毛小子后面,还站着一窝奇装异服的街头少年。不单这样,他们手上还绰着各式各样的家伙--钢管、链条、砖头,还有砍刀。

  这些武器很快就朝着他身上招呼过来。

  邢飞纵然厉害,拼着自己受伤,上前打倒了两个小子,但最后,还是被这些武器打倒在地。接着,更多的人加入战团,雨点样的拳脚落在他的身上。

  殴打持续了十多分钟,最后邢飞被人抬着,丢到了酒吧外面。

  邢飞趴在地上好一会儿才清醒过来,身上到处都火辣辣地疼。他第一个念头就是这些小毛孩子都疯了,但随即,他就变得沮丧起来。他在这城市混了十年,最初就是一个普通的街头少年,凭着拳头和那股狠劲,很快就让大家刮目相看。但现在,他觉得时间好像倒回了十年,他又变成了那个初到这城市的少年,没有人认识他,更没有人惧怕他。

  一定是那小女孩搞的鬼,她让不可能的事成为现实。

  她这样做的目的,就是为了让邢飞能去找她。

  今晚的遭遇让邢飞已经怯了,但他却还是不甘心,他还要最后再试一次。

  踉跄地离开黑夜吧那条街,转到一条宽阔些的马路上。路边有电话亭,有人在打电话。邢飞冲过去,抓住打电话人的衣领子,将他丢到一边。那人看邢飞满脸血污凶神恶煞的样子,吓得撒腿就跑,连电话卡也不要了。

  邢飞开始打电话,给他以前的那些手下,给他的兄弟,还有跟他关系亲密的女人。

  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心跳仿佛就在耳边。

  那些人居然全都不记得他了,当他说出自己的名字,他们居然过分地问邢飞是谁。邢飞气得肺都要炸了,最后,他狠狠将话筒摔到了机身上。

第12节:第二章 消失的估衣巷(1)


  一个人慢慢走在街道上,邢飞想到了上世纪香港拍的一些警匪片,那里面经常会有英雄落难的情节。他本来以为那只能出现在电影里,却没想到有一天会落在自己身上。他在这城市已经无处可去,而且身无分文,甚至今夜想找个栖身的地方都难。

  他认定了这一切都跟那个肮脏的小女孩有关,却不明白她为什么要找上自己。

  现在,他开始希望小女孩能再次出现了,这样,他就能抓住她,把事情弄明白。如果她想让他做什么,那就直接告诉他。如果能再回到以前,他宁愿为她做任何事。

  那晚,小女孩还没有出现,他却在街道上先看到了一艘帆船。

  十字路口,宽阔的街面上,一阵风过,薄薄的雾气开始弥漫。邢飞看到街道一头,缓缓驰来一艘双桅的帆船,黑色的帆绷得很紧,船身足有四五层楼那么高,底下有一部分没入了水泥路面里,好像路面就是大海,可以任由它航行。

  邢飞使劲揉眼睛,看得呆了。刹那间,他竟恍然有种错觉,以为自己置身于漆黑的海上,周围那些鳞次枇比的高楼大厦,也都变成了惊天的骇浪,随时都要向他扑过来。他是一个海难的幸存者,独自飘荡在汪洋之中,这时候,那艘诡异的黑帆船就是他的福音,惟有它能拯救他的生命。

  那艘黑帆船转眼间已经驰到了他的跟前,他忍不住向着这庞然大物高举起双手,等待着它为自己带来的改变。

  船身离他越来越近,似乎他只要伸出手去,便能触摸到它黑色的船身。

  但这艘船却并没有停留,很快,便向着街道另一头驰去。

  邢飞盯着船的背影,满心都是失望。蓦然间,他看到船尾有一团小小的黑影,定睛看去,那黑影越变越大,就像一盏燃烧的焰火,转眼间,就变成了一个人的影子。

  邢飞又看到她了,虽然隔得远,但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小女孩。

  小女孩还穿着白裙子,披散着头上,脸上满是污渍。她也在看着邢飞,面无表情。她冲着邢飞招手,好像在让邢飞跟着她走。

  邢飞往前跑了两步,前面的雾便散了,黑帆船也隐匿在黑暗里,消失不见。

  这时候,邢飞忽然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了,黑帆船为他指明了方向。

  第二章 消失的估衣巷

  05

  白衬衫,黑裤子,还有一条红碎花的领带。邢飞低头看着自己的装束,眉头皱起来。他从来没有尝试过这样穿衣服,看起来像个拉保险或者做传销的。

  邢飞环顾四周,很快辨认出自己坐在一间候车室里。

  周围很嘈杂,各色人等穿梭其间。大屏幕上滚动着车次的字幕,喇叭里的播音员,用不标准的普通话播报着车次晚点信息。

  邢飞头有点疼,像前夜喝多了酒,刚睡着又被吵醒。但他知道自己昨天夜里根本没有喝酒,而且,他经历了他这30年中最为怪异的一些事情。

  绝对可以称得上怪异,他在城市街道上,看到了一艘黑帆船。

  当然,除此之外,他还被一帮小毛孩海扁了一顿,所有认识的人都忘了他是谁。这还不算最糟糕的,很快,他就发现那个城市的所有警察都在找他。

  所以,他必须离开那座城市。

  这个早晨,邢飞醒在一个陌生的候车室里,使劲想自己怎么会到了这里,而且,换了衣服,脚边还有一个旅行袋。很快,他就想到,这些必定跟那艘黑帆船有关,还有那个小女孩。是它们,带他来到了这里。

  现在,他最想知道的,就是这究竟是什么地方。

  邢飞左右看了看,左边坐着个农村妇女,头靠在椅背上,睡得正香。右边,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留着寸头,但看上去文质彬彬的,像个知识分子。那男人好像也挺无聊,邢飞看他的时候,他的目光也落在邢飞身上。

  那人先笑笑,邢飞也在脸上硬挤出点笑容。两个男人就这样搭上了话。

  "去哪儿?"那男人挺随意地问。

  "海城。"

  邢飞脱口而出,随即一愣,不知道自己怎么会一下说出那个地名来。海城是他的家乡,十年前,他独自离开那里,便再也没有回去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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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8-1 11:03:5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13节:第二章 消失的估衣巷(2)


  那男人露出疑惑的表情:"你到家了,干嘛还在这里睡?"

  邢飞怔住了:"这里就是海城?"

  那男人笑:"你肯定是太累了,睡糊涂了,这里当然就是海城。你一说话,我就听出来你的海城口音。你们海城人说话挺特别的,说实话,不好听。"

  邢飞已经不觉得有什么意外了,从昨夜开始,他经历的那些事情,已经让他产生了免疫力,任何不可能的事情,都可能发生在他身上--包括昨夜还在千里之外的另一个城市,今天醒来,已经回到了阔别十年的家乡海城。

  当然,邢飞还是忍不住要想,那小女孩是怎么做到的。自己根本不记得什么时候睡着的,最后的记忆就是在街边看着那艘黑帆船消失,那时,他心里便已经决定了要回到海城,弄明白那小女孩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要在十年之后找上自己。随后的记忆便是一段空白,醒来,已经坐在了这间候车室里。

  这种事情邢飞以前好像在报纸上看到过,有人前一夜还睡在家里,第二天醒来,便已经在千里之外的城市。这种事目前还没有科学能够解释,也许,邢飞现在已经知道了答案,那就是那些人跟他一样,都遇到过一艘行驶在城市街道上的黑帆船。

  边上那男人"嘿嘿"地笑:"我跟你一样,也有过不知道身在何处的时候,就像在梦里。但梦总会醒,我们也总会回来,或者去该去的地方。"

  邢飞盯着这个男人,忽然觉得他也许不是普通的旅客。

  他想说点什么,但那男人已经站起来,冲他笑笑,便慢慢离开了。邢飞盯着他的背影看,心里生出些疑惑--这男人往检票口方向去,却没有带任何行李。就在这时,那男人忽然回过身来,冲他挥了挥手,嘴唇还动了动,似乎在说什么。但候车室里这么吵,邢飞什么也听不见。

  就在这时,邢飞发现刚才那男人的座位上,有一面小镜子。他飞快地取在手中,冲着检票口的方向举了举,意思是想告诉那男人他落下了东西。但是,那男人已经消失在他视线里了--消失的含义在这里表示那男人已经走进了人群,或者真的是凭空消失了。

  邢飞怔怔地站在那里,抓着小镜子的手也垂了下来。

  镜子长方形,刚好可以抓在手里。邢飞低头盯着镜子看,里面现出一个男人憔悴的脸,黑眼圈,胡子拉碴,好像连皱纹都深了许多。这就是一面普通的小镜子,没任何特别的地方,但邢飞还是小心地把它揣到了兜里。

  他相信自己在这场奇特的经历里,得到的任何东西,都一定有它的价值。

  背着旅行袋,邢飞慢慢离开候车大厅。站在站前广场上,明晃晃的阳光让他有些睁不开眼。阔别许久的家乡变化非常大,宽阔的街道和路边的高楼大厦,根本不能跟记忆里的那个小城联系起来。这时候,忽然有钟声响起。邢飞顺着声音,看到一面大钟高挂在一幢大厦的顶端,指针显示时间正是上午九点整。

  现在,这个城市跟邢飞已经没有多大关系了,他的父亲是个酒鬼,很多年以前,就在一次深夜醉酒过后,撞上了辆夜行卡车。母亲带着邢飞艰难地生活,就在邢飞即将中学毕业的时候,前一夜还安详地叮嘱邢飞不要在外面惹事,第二天早上,却再也没有醒过来。长期艰难的生活,让这个女人的身体变得异常虚弱。

  母亲的死亡,着实让邢飞悲伤了好一阵子,但随即而来的自由,很快便驱散了那些忧伤。后来,离开这城市,邢飞干脆卖了家里的房子,从此,与这个城市之间便再无关系。

  现在,他回来了,却没有一点回家的感觉。

  --在这城市,他已经没有家了,但他却记得自己来这里的目的。

  数个小时之后,邢飞站在一处双层露天购物中心的广场上,环顾着周围欧式的建筑,心里涌上些酸涩的滋味。

  他来找估衣巷,但估衣巷已经从这城市彻底消失了。

  现在他站立的地方,就是当年估衣巷所处的位置。3年前,老城区旧房改造,这块地皮被一家开发商拿下后,开发兴建了这样一处露天开放式购物中心。


第14节:第二章 消失的估衣巷(3)


  邢飞想,也许他再也找不到那个小女孩了。

  晚上,邢飞住在一家小旅馆里,除了因为他现在是个逃犯,还因为他的身份证不见了。小旅馆条件不好,但入住手续简单,而且,小旅馆还有一个和气的老板娘。

  老板娘50多岁年纪,跟谁说话脸上都带着笑,一看就是个好脾气的人。邢飞晚饭后回来,正好老板娘摇着把蒲扇,坐在门口的小板凳上乘凉。看到邢飞过来,主动跟他打招呼。邢飞犹豫了一下,站到了她的边上。

  "老板娘,跟您打听个事。"邢飞说。

  "啥事?"老板娘问,没等邢飞说话,接着道,"是打听什么人吧?"

  邢飞一愣,眼里就露出些狐疑的神色。

  老板娘笑:"你本地口音肯定不是装出来的,但却说得有点硬,我猜你虽然是本地人,但一定在外头呆了不少年,这趟回来不住家里却住我这小旅馆,是不是家里没什么人在我们这地方了?"

  邢飞犹豫了一下,点头。

  老板娘乐呵呵地笑:"出去那么些年又回来,肯定得有什么事,我估计多数是回来找人。"

  邢飞心里释然,勉强笑笑,跟老板娘说了估衣巷的事。

  "估衣巷早就拆了,有3年多了。那可是片老城区,住户不少,政府为了安置那些拆迁户,专门在北郊造了片安置小区,一多半的拆迁户现在都住那儿。"老板娘显然很健谈,"要说我咋知道这事,当年政府建那安置小区时,承诺小区一些规划和配套设施都按照商品房那标准来,可最后拆迁户们搬了进去,发现房子问题太多了,拆迁户们为这事,闹得挺厉害,差不多全市人民都知道。"

  第二天一早,邢飞打了辆车就去了那安置小区。十年时间不算短,整个城市最大的变化就是高楼大厦多了,随处可见商品房的巨幅广告,别说,还真有点大城市的模样。安置小区在北郊,因为城市本来就不大,所以也没用多少时间,邢飞就站到了小区的大门口。

  虽然只有三年时间,但小区看起来却已经露出破败的迹象。

  小区门口有俩保安,歪带着帽子,跟流氓似的,看见邢飞进来,眼睛斜了斜。看到对方目光没有丝毫躲避的意思,视线很快就落到了不远处一个漂亮女人身上。

  邢飞有些犹豫,他不知道这里是否有人能帮他找到那个小女孩。

  走在小区里面,邢飞四处张望,他希望能找到些老头老太,然后上去跟他们搭讥,也许他们有人能知道那小女孩现在的情况。

  这样的老头老太每个小区里都能找到,这里当然也不例外。

  一幢楼背阴的地方,邢飞看到一群坐那儿摘菜的老太太。他快步走过去,老太太们一起看他,他站那儿傻了半天,忽然发现自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他不知道那小女孩叫什么,她们家的门牌号,只知道那院子里养了好多花花草草,堂屋门前还有一个葡萄架。老城区有很多老宅子结构都差不多,老头老太很多都有养花养草的爱好,就凭这么点情况,肯定没有人知道他要找的人是谁。

  而且,如果有人问起,他为什么找那小女孩,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就在他犹豫的时候,忽然想到,当年的小女孩,现在肯定已经是个大姑娘了。十年时间,足以把一个小姑娘改变得面目全非,即使她现在站在他的面前,他也不一定能认出她来。

  但是,为什么他在另外一个城市见到的,仍然是十年前的小女孩呢?

  虽然站在阳光里,邢飞仍然觉得好像有片阴影,慢慢把自己笼罩。

  从安置小区回来,邢飞一无所获。接下来的一整天,他都把自己关在小旅馆的房间里,直到天黑。天黑后,他慢慢在城市的街头遛达,依稀能找到些熟悉的家乡味道。现在,他需要找个地方打发时间,然后待到夜深。

  那小女孩既然将他带到了这里,肯定不会丢下他不管。而且,邢飞还想再次见到那艘黑帆船。驰过城市街道的黑帆船,邢飞非但不觉得诡异和害怕,相反,倒有种亲切感。

  也许,那艘船会带来改变他一生的契机。

第15节:第二章 消失的估衣巷(4)


  邢飞现在走在步行街上,周围人头攒动,那么多人选择在夜晚走出家门,享受生活带给他们的惬意。但是,黑暗中,总会有些我们看不见的东西存在,我们不知道它来自哪里,会在什么地方出现,它们的存在,却时刻威胁着行走在黑夜里的人们。

  邢飞生出上面那些感慨,是因为他忽然察觉到了人群里有道窥视的目光正落在自己身上。他机警的利用各种机会寻找,但都不能从人群里找出窥视他的人。

  后来,他的目光盯着街角一个旮旯的黑暗,神情变得异常严峻。

  他没有看到,却感觉到了,黑暗里一定存在着某种力量,就像那晚在海滨浴场的沙滩上,他在雾里,真实地感觉到了有道影子,从离自己很远的地方直冲过来。

  现在,邢飞又有了那一晚的感觉,他相信那影子还没有放过自己。他凝立不动,全身肌肉都已绷紧,双拳紧握,准备迎接那即将到来的致命一击。

  就在这时,忽然有人从后面抓住了他的肩膀,他毫不犹豫,下意识地反手抓住那人胳膊,将它反扭过来。

  那是一个年龄和他差不多大的男人,眉清目秀,身子骨挺单薄。此刻,他头转过来,一脸惶急地道:"快点离开这里。"

  邢飞皱眉,并没有松手,沉声问:"你是谁?"

  "你不会认识我,但我知道你叫邢飞,今晚一定会在这里。"那男人急促地道,目光带些惊恐落到不远处的黑暗里。

  邢飞立刻知道,这人一定跟他一样,感觉到了危险的存在。但他还是不能轻易相信他,所以再问:"你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

  那男人沉默了一下,一字一顿地说:"镜--子!"眼里也随即露出些恐惧的目光。

  邢飞眼前立刻现出一个人来,戴副眼镜,文质彬彬的样子。那个候车室里遇到的男人,倾刻间消失在他的视线里,却在他坐过的椅子上,留下了一面小镜子。

  那不过是面普通的小镜子,为什么面前这个瘦弱单薄的男人,提到镜子时,会露出这么恐惧的神色?

  邢飞松了手,那男人似乎顾不上跟他再说什么,立刻拉着他向街道一侧跑去。

  邢飞跟在他后面,一路上的行人,纷纷给他们让道。也许是那男人的恐惧感染了邢飞,这时候,他忽然也对那黑暗中的力量,生出了些恐惧。

  奔跑中,邢飞下意识地回头。他瞪大了眼睛,差点叫出声来。他看到黑暗像道黑色的闪电,扑到他刚才站立的地方,一个穿裙子的女孩,顷刻间被黑暗笼罩,很快消失不见。

  边上的行人还在自若地行走,没有人察觉到就在他们跟前,一个女孩刚刚消失。

  邢飞却看到了那女孩在黑暗里的挣扎,她那痛苦扭曲的脸,被黑暗绞碎的身子,都像一把利剑,重重地刺在他的心上。

  世界已经改变,邢飞觉得自己奔跑在一个虚空的世界里。

  也许虚空,表示的是另外一种真实。

  06

  没想到海城现在还有这样的穷街陋巷。

  脚下是青石板铺就的路面,小巷宽不过一米,两边的墙壁高耸,只露出头上窄窄的一片狭长天空。邢飞踏上青石板路那一刻,就觉得这儿有些眼熟,但却想不起来它究竟在哪里,而且,他也根本不记得海城哪儿有这样一条小巷。

  那男人还很慌张,进入小巷后,更是左顾右盼,好像周围的黑暗里,伺伏着什么可以吞噬他的怪兽。

  幸好小巷里的路灯每一盏都很明亮--这是件奇怪的事情,一般老城区的老巷子,要么没有路灯,要么路灯也是形同虚设,根本不会亮得这么整齐。

  是不是那男人,以为灯光可以驱散那些隐藏在黑暗里的幽灵?

  邢飞跟在他后面,不知道走了多长时间,终于停在一扇门前。男人掏出钥匙打开门,带邢飞进去。穿过一个不大的庭院,里面是一幢有些年头的两层小楼。楼梯在外面,木质的扶手和踏板都已经朽得变了形状,他们踏上去时,吱呀作响。

  男人到楼上后,第一件事,就是把房里的所有灯都打开。

  灯光下,邢飞看到那男人脸色煞白,满头大汗。他紧张地关紧了门窗,这才心神稍定。要知道这会儿正是盛夏,门窗关得这么严实,再加上灯光的烘烤,邢飞站那儿不动,都觉得脑门上的汗一滴滴往下淌。


第16节:第二章 消失的估衣巷(5)


  头上方一个吊扇开始旋转,那男人就站在吊扇下面,粗重地喘息。

  现在,邢飞终于有机会问他一些问题了。

  "你是谁?"

  那男人怔了怔,苍白干裂的嘴唇动了动,说:"我叫郝桐。"

  名字在这里没有任何意义,邢飞沉默了一下,一字一顿地道:"不管你是谁,我希望你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郝桐怔怔地盯着邢飞,没有说话。

  "藏在黑暗里的究竟是什么东西?你怎么知道我在步行街上?还有你说的镜子,是怎么一回事?"

  郝桐还是无语,神情显得有些无奈。

  "这几天,在我身上发生了很多古怪的事,我想知道它的真相是什么。"邢飞说。

  郝桐缓缓摇头:"不知道,我跟你一样,什么都不知道。"

  邢飞低吼:"你在说谎,你说过,是镜子让你找到了我!"

  郝桐慢慢举起手来,在他手上,握着一面小镜子。小镜子很普通,长方形,后面是一个薄薄的不锈钢背框。邢飞犹豫了一下,也从自己的兜里,把车站候车室里捡到的镜子掏了出来。两块镜子并排放在一起,居然一模一样。

  邢飞从郝桐脸上,看到了和自己一样的惊讶。

  "你这面镜子是从哪里得到的?"郝桐抢着问。

  "一个男人,三十多岁,戴副眼镜,看起来文质彬彬的。"邢飞说。

  "是他,他今天早上也给我留了这面镜子。"郝桐急促地说。忽然,他又想起了什么,再问,"你是什么时候见到他的?"

  邢飞想了想,肯定地说:"今天早上,九点钟之前的几分钟。他走后我紧跟着就离开了候车室,刚好听到钟楼的钟敲了九下。"

  郝桐的脸色有点变了,他喃喃地念叨了一句:"九点……"

  邢飞凝眉:"九点怎么了,有什么特别吗?"

  "我也是早上九点之前的几分钟得到了这面镜子。"

  "也是那个男人给你的?"邢飞小心地问。

  "没错,戴副眼镜,留着寸头,看起来文质彬彬的样子。"

  "你在哪儿碰到的他?"邢飞再问。

  "就在这院子里。"

  邢飞沉默。这里是哪儿,好像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一个人根本不可能在同一时间,出现在两个地方。如果要放在以前,邢飞必定会认为是郝桐在撒谎,但有了这几天的经历,他知道,所有的不可能,都可以成为现实。

  "你是怎么碰到他的?"邢飞问。

  "我也是今天早上才回到海城,本来想打辆出租车,让司机给我找家宾馆,可那司机却说他自己有套房子,可以租给我。我糊哩糊涂答应了,结果就被他带到了这儿。"

  "那司机就是给你镜子的人?"

  郝桐点头:"我也不知道镜子是不是他给我的,反正,当我站在这里,一眼就看到了这镜子搁在我的行李上。"

  "那你怎么会知道去步行街找我?"邢飞心里的疑问还有很多。

  郝桐眉峰紧皱,盯着手里的镜子,半天才慢吞吞地说:"我知道你肯定不会相信我的话,但我真的是从这镜子里面看到了你。"

  "镜子里?"邢飞就算再有心理准备,还是很吃惊。他把郝桐手中的镜子抓过来,仔细看,根本没有发现一点异常。

  "我当时也惊呆了,如果不是亲眼看到,我也根本不会相信。后来,我想,这镜子里既然出现了这个人,那么,这人肯定跟我有着什么关系。所以,我就出门打了辆车,跟司机说了那条街的一些特征。这城市不大,司机很快就告诉我,那里是步行街。"

  "那么你找到我,为什么拉着我就跑,好像还很慌张?"这问题邢飞其实已经知道了答案,但他还是要亲耳听到郝桐说。

  郝桐随即露出恐惧的神情:"难道你没有看到吗,黑暗里隐藏着些危险的东西。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但却知道它们是邪恶的,它们要来把我们都吞噬掉。"

  邢飞脸色也变得煞白,原来并不是只有他一个人能感觉到黑暗里那股力量的存在,这样,也证实了他看到和感觉到的,其实并不是幻觉。回想适才,那股黑暗在步行街上,冲出来吞噬掉一个女孩的画面,一向胆气过人的邢飞,都有点不寒而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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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8-1 11:05:3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17节:第二章 消失的估衣巷(6)


  他想到郝桐既然跟他一样,能看到黑暗里的东西,那么,在郝桐身上,是不是也有着跟自己类似的经历?他虽然很想知道郝桐都经历了些什么,但却忍住不问,因为问了,他也必须用自己的经历来做交换。他不知道郝桐的底细,所以,暂时不打算让他知道自己逃犯的身份。

  "我就是海城人,但我却不记得这城市里有这样一条小巷。"邢飞说,"虽然离开这里很多年,但对于老城区我还是挺熟悉的。"

  郝桐不相信地盯着邢飞:"你不知道这是哪里?"

  邢飞点头:"听你的口音,好像也是海城人?"

  郝桐苦笑道:"没错,我7年前离开这里,这是第一次回来。"

  "那么,以前你来过这里?"

  郝桐瞪着邢飞,不相信地道:"当然来过,在海城长大的人,有谁没来过估衣巷呢?"

  --估衣巷!

  "你说这里是估衣巷!"邢飞惊愕地道。

  郝桐没说话,用同情的眼神看着他。

  "估衣巷不是3年前就拆了吗?建了个购物中心,我还去过那里。"邢飞觉得有些晕。今晚发生的事情,好像越来越离奇,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醒在一个梦里。

  郝桐露出疑惑的表情,看样子他根本不知道估衣巷被拆的事。

  邢飞跌坐在一把椅子上,目光怔怔地盯着一个角落,好像被发生的事情弄懵了,他需要些时间来慢慢消化这些不寻常的事。邢飞回想小巷里的青石板路面,两边高耸的墙壁,还有墙壁因为长期阴暗而生出的青苔。

  没错,这里正是记忆中的估衣巷。

  但是,估衣巷已经彻底从这城市消失了,小旅馆的老板娘肯定没有骗邢飞,早上,邢飞循着记忆,还曾站到那片由欧式建筑构成的购物中心里,甚至,他还去过安置估衣巷拆迁户的小区。这所有的一切都表明,估衣巷已经成为这城市的历史,即使它永远存在于一些人的心里,但是,你根本没有办法在现实里,再去触碰到它。

  所以,当邢飞适才跟着郝桐,踏上青石板的小径,虽然觉得这里异常熟悉,但是,却始终没有把它跟估计巷联系起来。

  这里真的是估衣巷,遥远的记忆从邢飞的脑子里复苏,他毫不怀疑自己就站在十年前的估衣巷里。

  没有人能站在已经消失的地方,除非在梦中。

  但是这显然不是梦。

  如果想揭开谜团,找出真相,那么,一定要先找到那个戴眼镜留寸头的男人。是他带着郝桐到了这里,就算他不是这场阴谋的策划者,至少,他会是一个知情者。

  当然,还有一种方法也可以找到答案--估衣巷如果真的存在,那么,在这条巷子里,一定还有些其他的居民,只要找到他们,就能揭开估衣巷之谜。

  邢飞犹豫了一下,简单地跟郝桐说了估衣巷的事,当然重点就是估衣巷已经在3年前拆除了,在原址上修建了一座欧式的露天广场购物中心。

  郝桐听得目瞪口呆,继而,脸上现出那么浓的恐惧。

  "你是说,这里其实已经不存在了?那么,我们怎么会在这里?"

  邢飞缓缓摇头,这答案,也是他现在迫切想知道的。

  "如果想知道原因,我们可以去找一些周围的住户,他们生活在这里,一定知道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邢飞说。

  "现在?"郝桐迟疑了一下,目光中露出些胆怯。

  "我可不想在这么古怪的地方呆上一整晚。"邢飞沉声说。这几日经历的事虽然诡异,但他相信,所有一切,都会有一个合理的解释。不管这些事背后隐藏着什么,他都不愿意这样被蒙在鼓里。他已经很久没有尝过被人戏弄的滋味了。

  "你忘了步行街上看到的!"郝桐的反应有些夸张,他退后一步,连连摇头,"不能出去,我们哪儿都不能去。外面太黑了,它们在黑暗里无所不在,随时都会把我们吞噬。"

  邢飞心底也生出些寒意。

  它们究竟是什么?难道真的是一群来自幽冥的鬼魅?

  郝桐对它们如此恐惧,步行街上那一幕,必定不是他头一回见到它们。在他身上,又有些什么样的故事?


第18节:第二章 消失的估衣巷(7)


  难道在这世界上,只有他跟郝桐俩人能看得见它们?邢飞回忆步行街上,当那女孩被黑暗撕裂,周围的人们仍然在自顾地行走,根本没有察觉死亡正在他们身边悄然发生。

  邢飞也有些犹豫, 但最后,心中的疑团还是战胜了恐惧。

  他走到窗前,盯着外面,沉声道:"这条小巷里到处都亮着灯。"

  "但还有很多灯光照不到的地方。"郝桐颤声道,"屋檐下、墙拐角,它们是无处不在的,只要有一点黑暗,它们就能存在。"

  "如果你不敢出去,那就呆在这里吧。"邢飞说,"我一个人去。"

  郝桐立刻又摇头。如果没听邢飞说起估衣巷已经被拆迁的事,他一个人呆在屋里会觉得很安全。但现在,这整条小巷,包括两边的建筑,都变得异常诡异。一个人呆在这老宅里,他觉得是件非常恐惧的事。

  他还想再说什么,但邢飞已经打开了门。

  郝桐想了想,终于还是跟在邢飞后头,慢慢下楼。

  估衣巷里安静极了,那些路灯散发出来的光,居然带着些淡淡的红晕。邢飞虽然腰杆还挺得笔直,但却全身戒备,好像随时都准备着迎接黑暗里那致命一击,尽管,他知道,当那一击出现时,他根本没有能力应付。

  下了木质楼梯,楼下还有三间房,此刻,房口还透着些微光,显然里面有人。

  邢飞想了想,站到门前,开始敲门。

  半天过去了,里头一点动静都没有。边上的郝桐一直在不停地左右张望,这会儿更见慌张。他带点喘息,急促地道:"我们走吧,等天亮了再回来。"

  邢飞狠狠瞪了他一眼,继续敲门,这回用的力气大了许多。

  屋里还是没有动静,里头好像根本没人,或者,里面的人根本听不见敲门声。

  "走吧,里头没人。"郝桐说。

  邢飞虽然不愿意,但也没办法,只得悻悻转身。边上的郝桐终于松了口气,但还没等他心落定,就见邢飞忽然弯腰拣起块东西,大步流星走到窗前,手中的硬物重重砸过去。

  玻璃碎裂的声音在夜里格外刺耳,郝桐脸都吓得白了。

  窗前的郝桐慢慢将窗上的碎玻璃取下,丢到一边,然后手探进去,打开窗户,把里面的窗帘撂开。

  郝桐犹豫了一下,还是慢慢走到邢飞身后,探头向窗子里望去。

  这是间西屋,里面看起来颇为陈旧,最里面有张大床,床上躺着一对老头老太。老头老太躺着的姿势特别中规中矩,都是双腿并拢,双手重叠放在小腹上,看起来,就像是一对躺在棺材里的死人。

  郝桐的目光慢慢移到他们脸上,这时,他听到自己牙齿碰撞的声音,还感到两条腿筛糠样抖个不停。

  老头老太面如死灰,任何人一眼看去,都会毫不怀疑他们已经是对死人。

  想想如果不跟着邢飞下楼,今晚,将呆在这样一对死人的楼上,那真是件让人不寒而栗的事。接着,郝桐又想到,估衣巷已经消失在这城市里,但它们现在再度出现,难道整条巷里的人,像床上的老头老太一样,都已经是死人?

  这个念头让他的身子都软了,现在,他只想拔腿狂奔,立刻逃离这里。

  07

  狭窄的小巷,明亮的灯光,青石板的路面,两个狂奔的男人。

  邢飞在奔跑中仍然不明白,为什么当郝桐转身逃蹿时,自己竟然一点都没犹豫,立刻跟在他的后面,也一路狂奔而去。

  也许在自己内心深处,也潜伏着巨大的恐惧。

  小巷长得好像没有尽头,邢飞和郝桐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淡红色的灯光始终笼罩着他们。除了脚步声和他们的喘息,这世界好像此刻都寂静下来--两边小巷的房子里,也许所有人此刻都像那对老头老太一样躺在床上。死人当然不会发出任何的声响。

  邢飞和郝桐现在一样的心思,都是尽快离开这小巷,他们希望跑过前面的转弯处,立刻就能看到宽敞的马路和熙熙攘攘的人群。

  他们已经跑了好久,但前方仍然是狭窄的小巷,踏上的也仍然是青石板的路面。俩人的心,都在恐惧之中慢慢坠落。


第19节:第二章 消失的估衣巷(8)


  估衣巷盘根错节,它像一张蛛网,已经将两个人网住。

  离开这城市已经十年,熟悉的估衣巷已经变得陌生。邢飞宁愿自己是迷了路,否则,那就只能一种解释--估衣巷不想让他们俩离开。

  蓦然间,邢飞听到身后的郝桐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呼。他下意识地回头,看到奔跑的郝桐已经停了下来,身子颤抖,手指着前方,眼睛里迸射出绝望的恐惧。

  停步,顺着郝桐的目光望去,邢飞的心立刻也沉了下来。

  前面出现了一片浓浓的黑暗,小巷与青石板的路面,慢慢没入到黑暗中去。黑暗在这时,甚至比屋里中规中矩躺着的死人还要来得可怕,它们随时都能向你冲来,吞噬你,把你撕成碎片。

  邢飞这一瞬间,手脚变得冰凉,他感觉到了伺伏在黑暗中的力量。

  如果那是个幽灵,那么,现在幽灵就在黑暗中与他们对峙。

  邢飞和郝桐身子都已经僵硬,他们看到黑暗一点点蔓延开来,一点点向他们逼近。邢飞下意识地看了看身边的郝桐,他已经瘫软下来,两条腿抖个不停,身子摇摇欲晃,好像随时都能倒在地上。邢飞知道此时能依靠的只能是自己,纵然不敌,他也必须一博。

  黑暗蓦然而至,本来只是如潮水般慢慢涌动,但那一瞬间,它却像脱疆的野马直冲过来。邢飞还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那黑暗便完全将他掩没。

  黑暗这时变成了有形的物质,它像沼泽样包裹着邢飞。邢飞拼命挣扎,但那黑暗却变得越来越粘稠,如胶水一样,让他的动作越来越费力。更要命的是,他感觉到自己不能呼吸了,黑暗堵塞了他的鼻孔。张开嘴时,黑暗又趁隙而入。

  邢飞根本无法记起自己是什么时候停止挣扎的,最后的记忆,就是身体慢慢变得虚空,轻飘飘的好像在水中。黑暗托浮着他,黑暗变得越来越明亮。

  潮水退去,身子蓦地浮出水面,空气像是久违的情人,一下子通过口鼻,充盈在体内。邢飞大口地呼吸,眼睛也随即睁开--刺眼的光亮灼痛了他的眼睛。

  好像有人打开了一道门,背后是明亮的阳光,还有熟悉的城市喧嚣声。而邢飞,便是那个从门里走出的人。他的眼睛慢慢适应了光亮,无数影影绰绰的男人和女人匆匆从他身边走过,明晃晃的阳光好像是他们的背景,他们看起来极不真切,像梦里的人物。

  邢飞揉了揉眼睛,终于视线变得清晰起来。

  他发现自己站在一条小街上,两边是长长的连排商铺,很多行人正自若地从小街上走过。那些商铺他并不陌生,白色的墙壁和欧式的建筑风格,让他知道自己正置身在那家露天购物中心里,他当然也没有忘记,这个购物中心,是建在原来估衣巷的土地上。

  邢飞当然记不起自己是怎么到了这里,但他却记得最后一刻,黑暗将他吞噬时,那种粘稠和窒息的感觉。他忽然感到了些庆幸--被黑暗吞噬,却没有被撕裂,还有机会感受阳光和人群。庆幸之中,他大汗淋漓,有种死而后生的恐惧。

  如果现在自己已经死了,那么,所有的一切都没有了意义。

  活着,竟然是这样一件幸福的事。

  邢飞转念之间,忽然想到郝桐。他立刻四处张望,从他身边经过的人,全都一脸漠然,没有谁留意看他一眼,好像他在所有人眼里都隐了形。

  郝桐哪里去了?他是否也如自己这样幸运,还有机会站在阳光里?

  邢飞知道那黑暗是邪恶的,它隐匿在这城市里,就是要夺取别人的生命。也许,在它背后,还有更大的阴谋,而自己和郝桐,此刻便置身在这阴谋之中。

  郝桐现在去了哪里?

  邢飞的心情再次沉重起来,郝桐的懦弱根本没有办法给他帮助,但是,两个人在一起,至少可以给他些心理上的慰藉--邢飞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矫情,也许是经历了昨夜的事情之后,他已经感觉到了自己在那股黑暗力量前的渺小。

  当黑暗袭来时,纵算他有一博之心,但那力量根本不给他任何机会。

  邢飞踟躇在购物中心里,潜意识让他还试图能找到郝桐,但结果无疑令他失望。


第20节:第二章 消失的估衣巷(9)


  后来,他坐在路边的一张长椅上,思考自己接下来该做些什么。

  回到海城,他本来想去估衣巷,找到自己当年被警察追时去过的那户人家,弄清楚小女孩为什么来找自己。没想到估衣巷居然变得如此诡异,它本来已经消失在这城市里,但昨夜,又神奇地出现了,而带自己去的,却是昨天还素不相识的郝桐。郝桐找到他是因为从镜子里看到了自己,镜子是一个男人早上差不多九点钟的时候留给他的。

  想到那个男人,邢飞知道自己抓住了问题的关键。

  男人在相同的时间,却在不同的两个地方,将两面镜子留给邢飞和郝桐,这从物理学的角度是根本不可能实现的事。所以,那个男人一定有古怪。

  可是,那个男人自己只见过一面,茫茫人海,要到哪里去找他?

  但邢飞对此却并不太在意,他相信,那男人,一定会再次主动找到他的。他肯定不会无缘无故留给他一面镜子后便消失不见--镜子--邢飞身子一紧,伸手向兜里摸去,那面镜子还在。邢飞吁了一口气,将镜子取出来抓在手中。

  郝桐说,他在镜子上看到了一些影像,他就是根据那些影像,去步行街找到了邢飞。那么,也就是说,这镜子有一些特殊的功用,它会提供一些信息,来告诉你该做什么。

  但邢飞手中的这面镜子,一点异常都没有,如果把它摆放到商店里,一定不会有人多看它一眼。邢飞盯着它看,看里面映射的一些杂影,看得自己都有些沮丧。

  难道是郝桐在撒谎?难道他跟那个戴眼镜的男人是一伙的,串通好了来骗邢飞?

  邢飞否定了这个念头,郝桐昨夜的恐惧肯定不是假的,还有消失的估衣巷,行驶在街道上的黑帆船,如同幽灵般出没的小女孩,这些,全都超出我们常规体验,它们,其实全都不该出现在这个世界上。

  邢飞颓然地垂下胳膊,有点沮丧。镜子不能给他任何提示,他必须凭借自己的力量,去面对那么多诡异的事件。

  这时候,镜子他还握在手中,胳膊垂下,手中的镜面便自然地反射出一道亮光,落在对面的橱窗上。邢飞随意地看了看那个白色的亮点,便转过了头去。

  忽然间,他觉得好像自己错过了什么,再次将目光落到对面商铺的橱窗上。

  在橱窗内,他看到了一个女孩,二十五六岁的样子,穿着时尚,正在店里面跟一个人说着什么。邢飞盯着那女孩看,很快便确定自己刚才错过的就是她。

  邢飞有些激动,他蓦地站起来,大踏步向着那家服饰店走去。

  那个女孩他见过,就在昨天夜里的步行街上。

  那时,他与街角的阴影对峙,郝桐忽然出现,带着他转身狂奔。就在逃蹿时,他下意识地回头,看到那团黑暗像道黑色的闪电,笔直地冲过来,扑到他刚才站立的地方。一个穿裙子的女孩被黑暗笼罩,她的脸痛苦地扭曲着,身子顷刻间被黑暗绞碎。而周围的行人,没有人停下脚步或者观望一眼,大家竟似都没有看到发生在身边的这一幕。

  而现在,邢飞看到的,正是昨晚被黑暗吞噬的那个女孩。

  女孩还活着,这是件让邢飞振奋的事。

  他刚才还在为找不到郝桐而沮丧,现在,他忽然有了种并不孤单的感觉--他跟那个女孩一样,都曾被黑暗的力量吞噬,这种感觉,让他对那个陌生的女孩,无端生出些亲切的感觉。

  那是个小小的服饰店,装潢得虽然别致,但却没什么特别之处。邢飞进门的时候,恰好有人从他身边走过,出门离开,这样,店里面就剩下了那女孩一个人。

  女孩脸上稍现狐疑,但随即便坦然地过来跟他打招呼。她显然就是这家店铺的老板,虽说店里卖的都是女性服装和饰品,但这年头,男人替女人买东西是件挺正常的事。

  "先生,想买点什么?"女孩远远地跟邢飞打招呼。

  邢飞不说话,只盯着她看。

  女孩有点发毛,邢飞的眼神太不对劲了,就跟看着什么稀罕动物似的。女孩有些恼怒,脸色就沉了下来--漂亮的女人不管在哪里,都会不断被男人骚扰,但眼前这个男人,居然大模大样走到店里来,实在有点过分。

第21节:第二章 消失的估衣巷(10)


  "嗨,你是来买东西,还是来看美女的?"女孩大大咧咧地说,刚才身上那点淑女的味道消失殆尽。

  邢飞沉吟了一下,说:"找你问点事。"

  "你公安局的?先把证掏出来让我看看。"

  邢飞皱眉,这种身上带些痞气的女人,他见得多了:"我不是警察,但是我问你什么,你就得回答什么。"

  "凭什么呀!"女孩的语气有些夸张。

  "现在店里头就我们俩人,如果你想把我变成坏人,我只要一拳就能把你打趴下。"邢飞说话干脆利落,"我从来不打女人,你不要逼我改变这习惯。"

  女孩目光立刻怯了,她四处看了看,橱窗外面虽然有人不断走过,但没有人注意到店里面发生的事。面前的男人身材并不算太魁梧,但却非常强壮,短袖下的胳膊,肌肉像秤坨,而且,他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阴沉的目光显示他一定是个心狠手辣的人。

  女孩软了,碰到坏人,一般人都得软,这就是坏人现在可以为所欲为的原因。

  "大哥,我跟你没仇吧,想要捞钱,到我这儿来你可是走错地方了。"女孩可怜巴巴地说,"我这小店还是借钱开的,到现在本钱还没还上,你要晚两天来,老板不定就换成谁了。"

  邢飞摇摇头:"我说了,我来只想问你点事。"

  "那你可得说话算话。"小姑娘恢复了点精神,"大哥你问吧。"

  "昨天晚上八点半的时候,你是不是去了步行街?"

  女孩身子立刻绷紧了,她往前走了两步,盯着邢飞,好像在极力辨认,最后,她终于长长吁了口气,语气也变得严肃起来。她说:"我见过你。"

  邢飞沉默。

  "昨天晚上,你也在步行街上。"女孩说。

  邢飞点头。

  "那么,你能告诉我那是什么东西吗?"恐惧蓦然出现在女孩的眼睛里,"它们向我冲过来,我根本连逃避的机会都没有。我不能动弹,不能呼吸,甚至,我觉得它们那时要把我整个人都撕裂了。"

  邢飞同情地盯着她,知道她说的,正是被黑暗吞噬时的感觉,对此,他并不陌生。

  "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因为我跟你一样,都是被它吞噬过的人。"邢飞说。

  这回轮到那女孩不说话了,她怔怔地盯着邢飞,眼里的恐惧慢慢变成了绝望。她的喘息声变得急促起来,想说什么,头却摇了摇,一头长发跟着颤动不停,很快就变得纷乱起来。

  邢飞上前,伸出双手抓住她的肩头:"我们都还活着,我们现在还有机会。"

  "它们是邪恶的,它们无所不在。"女孩还是使劲摇头,有泪珠溅到了邢飞的胳膊上,凉凉的,"只要这城市里有黑暗,它们就会出现,它们终有一天,会吞噬掉这城市里的所有人,包括你和我。"

  "但是为什么我们现在还活着呢?"邢飞重重地道,"并不是所有人都能看到它们,你能看到,我也能,它吞噬了我们,却又放过了我们,而且,现在我们又碰到了一起,所以,我想在这背后,一定还隐藏着什么阴谋。"

  "阴谋?"女孩抬起头。

  邢飞离女孩很近,可以看到她的泪水弄花了脸上的妆,泪痕后面现出的面孔,让人一见之下,就能感觉到它的憔悴。邢飞想,昨夜一定不是她第一次看到那黑暗的力量,它们已经把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折磨得异常憔悴了。

  "那阴谋既然挑中了我们,我们也就没有了别的选择,只能面对它。"邢飞道,"我来找你,只想知道发生在你身上的事,也许,它能给我些帮助。"

  "你想做什么?"女孩问。

  邢飞沉默了一下,声音忽地带上了些悲壮的味道。他说:"我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但是,就算一定要死,我也不想糊哩糊涂地死去。"

  女孩怔住了,呆呆盯着他看,说不出话来。

  "而且,现在我还知道,能看到那黑暗力量的人,绝不只有我们两个。我们如果能找到其他人,把大家的线索都汇总到一块儿,说不定还能有机会,破解那个阴谋。"

  女孩身子一紧,忽然转身离开,没一会儿,再次出现时,手上抓着一件东西递到了邢飞的面前:"大哥,你看看这个,说不定能有点用处。"


第22节:第二章 消失的估衣巷(11)


  邢飞低头看去,只见女孩的手上,抓着一面长方形的小镜子。

  这已经是邢飞看到的第三块这样的镜子。

  邢飞心情沉重,他也掏出自己的那面镜子。就在这时,他的镜子里忽然迸射出一些光亮来。邢飞和那女孩都诧异地探过头,只见镜子里开始还很模糊,但慢慢的,里面现了一些画面来。

  08

  女孩叫俞静,今年25岁,经营着这家叫做"魅力衣橱"的服饰店。她的那面小镜子是一位顾客留下的,就在昨天早上九点钟之前那几分钟。这时候,她还没有跟邢飞有什么交流,所以,根本不知道那个戴眼镜看起来文质彬彬的男人,已经在相同时间,却在不同的地点,将三面镜子留给了三个人。

  在见到邢飞之前,俞静根本不知道这镜子的古怪,只是凭着一种直觉,将它保存在身边。现在,当邢飞取出他的那面镜子,镜子里竟现出一幅画面的时候,俞静简直惊呆了。

  那画面很奇怪,四周漆黑,中间位置,有一个圆型的白色区域,有些光从白色区域迸射出来,因而,黑色部分显得有点影影绰绰。

  又过了好一会儿,那些亮光减弱了许多,这时,依稀可以辨认出那圆形的部分居然会是天空,而且,天空上有只白色的鸟飞过--也就是说,如果这画面是张照片的话,摄影师选取的角度便在一个圆筒的后面。仔细看去,那圆边并不光滑,好像还带着极细微的棱。

  "井底!"俞静脱口而出。

  邢飞怔一下,很快就认同了俞静的判断。画面的视角真的在一口井里。那些不规则的圆形区域,不过是井圈的形状。

  先不说镜子里怎么会出现画面,这个问题相对于其他不可思议的事情来说,也并不算最诡异的。邢飞现在琢磨的是镜子里为什么会出现一口井,视角还是从井底向上。如果说,这是那个戴眼镜的男人通过镜子传递给他的一些信息,那么,他只有读懂它,才能揭开事情背后的真相。

  也许,那男人是想让邢飞去那口井里寻找些什么吧。

  镜子变得黯淡下来,画面慢慢消失,它又变成了一面普通的镜子。

  俞静这时将目光转到自己那面镜子上,呆呆地盯着它看,好像也希望它能现出一些画面来。但她手上的镜子却没有丝毫改变--也许,它还没有到出现画面的时候。

  "这口井里究竟有些什么呢?"邢飞自语。

  "尸体。"俞静脱口而出,自己都吓了一跳,看到邢飞探寻的目光,皱着眉说:"日本有部非常有名的恐怖片,就是有个女鬼没事老从井里爬出来。"

  "这口井里也会有女鬼?"邢飞犹豫着说。

  俞静脸板住了,挺严肃:"那也没准的事。你不知道这些日子我都经历了什么事,我要全告诉你,就算那女鬼现在站到你面前,你都不会觉得奇怪。"

  "真的?"邢飞已经猜到了这女孩接下来会说什么,但他还想证实一下。

  "没错,这世上真的有鬼。"俞静一字一顿地说,脸色瞬间变得有些苍白,好像心里的恐惧被触动,"已经好多天了,我常常会感觉到自己被人窥视。后来,我就发现了有些东西藏在黑暗里,只要有黑暗,它们就会出现。我还知道,它们是邪恶的,它们带着血腥和杀戮。不要问我为什么知道,我也没有理由,就是感觉到它们是为我而来。"

  "可是昨晚在步行街,它们吞噬了你,现在你却还好端端的站在这里。"

  "你知道什么叫猫捉老鼠的游戏吗?"俞静说,"它们是猫,我们是老鼠,它们一定要好好戏弄我们一番后,才会杀死我们。"

  邢飞眉峰皱紧,他从俞静的语气里听出了些不羁的味道。

  "那这样,你还敢照常开店做生意?"

  "反正我已经是死过一回的人了,昨天晚上,我真的以为自己死定了,没想到一早睁开眼,我居然在自己家里。我知道那不是梦,而是我亲身经历的。我想,不管我躲到那里,那些东西还是会找到我,与其这样偷偷摸摸地活着,还不如坦然点,该干嘛干嘛。这家小店是我现在全部的家当,只要我还活着,我就不能放弃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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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8-1 11:06:5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23节:第二章 消失的估衣巷(12)


  "你真的不怕?"邢飞不相信地问。

  "我当然怕,我也想知道藏在黑暗里的究竟是什么东西,还有,它到底想要干什么。可是,我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流之辈,难道有办法跟它们去斗?"

  邢飞心中一紧,女孩的模样这一刻竟然让他心里有些酸楚,而且,他隐约觉得这个女孩似曾相识,自己一定在什么地方见过她,但却一下子想不起来。

  "也许我们都没法跟它们斗,但我还是想试试。"邢飞沉声道,"如果黑暗里的东西想要我们死,似乎是件挺容易的事,那样的话,我们今天根本不会站在这里。所以,我还是觉得这背后藏着什么阴谋,如果我们能够破解这阴谋,也许还有机会。"

  俞静盯着邢飞,好半天,默默点头。

  这时候,在她心里,是不是对邢飞也生出了些亲切感?毕竟,在这世界上,只有他们俩人离得最近。而且,这个男人给了她一个希望,虽然那希望也许只不过是水中的泡泡,但至少这一刻,在精神上,让她得到了许些慰藉。

  "现在,我们看看,能不能找到这口井。"邢飞说。

  俞静领着邢飞,到里面的椅子上坐下,俩人这时一块儿回忆刚才镜子里的画面。很快,俩人都有点沮丧,别说知道那口井在哪里,他们甚至从来没在这城市里看到过水井。

  "这井肯定不会在市区,否则,从井底看上去,一定能看到点建筑物。"邢飞说。

  "刚才我好像看到天空里有只鸟飞过去。"傅静回想。

  "那你好好想想,这城市里哪儿能有那样的鸟。"

  "我都好多年没看到天上有鸟了。"俞静皱着眉,显然在用心地想,"我打小就生活在这城市,一步也没离开过,按说我对这城市该算是挺熟悉的。"

  邢飞期待地盯着她看,但她最后还是摇头:"我真想不起来了。"

  邢飞有点失望,镜子里既然出现那口井,必然会有它的用意。如果他们找不到那口井,错过了这个线索的话,也许就失去了一次揭开真相的机会。

  "这城市已经好多年没看到天空有鸟飞过了,难道那口井并不在这城市?"俞静说。

  邢飞沉默,脑子里却在飞快地回想。适才镜子里的画面中,确实有只鸟儿从圆形的天空飞过,也许那只鸟儿,是解开所有问题的关键。

  "也许那并不是一只鸟。"邢飞犹豫了一下说。

  "不是鸟是什么?"俞静不解地摇头,但随即,她蓦然醒悟,"是飞机?"

  邢飞精神也一震,没错,那是飞机。这城市西边十多公里的地方,有一个民用飞机场,规模不大,每周的航班也没多少。因为这城市位于中国东部沿海,所以飞机起飞,肯定不会往东边飞,因而,那口井,必定得靠近机场,才有可能在井底看到飞机。

  与机场场毗邻的是个小镇,叫做天香街。天香街历史悠久,明清的时候,就曾经是苏北鲁南一带著名的商埠,曾经辉煌一时。后来虽然没落,但天香街的建筑却还是明清时代的古屋。现在那里房租便宜,一些飘在这城市的外乡人,都喜欢选择那里作为栖身之所。

  "我们去天香街!"邢飞蓦地站起来,神情已经变得振奋。

  "我们?"俞静有点茫然,但看到邢飞坚定的眼神,立刻重重地点头。现在,如果说这世界上还有一个人能让她信任,那这人就是邢飞。尽管在此之前,他们还都是陌生人,但现在,他们面临相同的处境,还有一个共同的敌人。

  去天香街的车很方便,邢飞跟俞静吃过午饭,到了车站。半小时之后,他们便已经站在了天香街上。

  天香街看起来已经很破落了,那些宽脊飞檐的建筑,这时都写满了岁月的沧桑。天香街上的居民,悠闲而惬意,他们对于两个陌生人的来访,显得习以为常。邢飞拦下一个老头,问这天香街上是否有井。老头盯着他看,好像他脸上有花一样。半天,老头说:"你以前肯定没来过天香街,难道天香街'百户百井'的说法,你就从来没听过?"

  邢飞头有点晕。本来他跟俞静一口井都找不到,现在,如果老人的话属实,这天香街每家每户都有井,真不知道哪一口井才是镜子里面显示的。


第24节:第二章 消失的估衣巷(13)


  挨家挨户找显然不可能,除非,邢飞的那面镜子能再提供一些别的信息。

  邢飞和俞静坐在一家小饭馆里,各自都把那面镜子拿出来放在桌上。他们现在都希望镜子能再次神奇地变出些图像来,否则,他们此行根本不会有一点收获。

  "吃完饭你就回去吧,晚上把门窗关好了,别出门。"邢飞说。

  "那么你呢?"俞静问。

  "今晚我就留在这天香街,我还没有跟你说过,除了那些隐藏在黑暗中的东西,我还见过别的一些奇怪的人和事,我也是因为他们,才回到海城。"邢飞语气里有些无奈,"今晚呆在天香街,不知道他们会不会给我些帮助。我总觉得,那小姑娘和黑帆船是没有恶意的。"

  于是,邢飞接下来将自己的经历拣些不重要的说给俞静听,其中当然忽略了他是一个逃犯的身份,而且,他也隐瞒了十年前,自己在估衣巷里的经历。

  俞静听得有些走神,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她的脸上随即露出忧虑的神色。

  "这世界好像跟以前不一样了。"她说,"如果不是亲身经历,无论谁给你说这样的事,我们肯定都不会相信。"

  "这一切一定都会有一个合理的解释的。"邢飞叹口气道,"我只是不知道,那些隐藏在黑暗里的东西,为什么选择了我们。"

  俩人无语,心情沉重。

  "我不回去,就呆在这天香街上。"俞静忽然说。

  邢飞愣一下,却没说话。

  "如果隐藏在黑暗里的东西想要找我,无论我躲在什么地方,他都能抓住我。何况,它昨天已经抓住了我一回。"

  邢飞明白她的意思,想了想,便没再劝说她什么。

  下午,俩人在天香街上四处转了转,天香街不过是条窄窄的小街,边上的住户家家都有院落。院墙居然是一片片薄薄的石片堆砌而成,因而看上去有种异域的感觉。夏天,家家院墙上爬了一种绿色草本科植物,开着淡黄色的小花。当地人讲那是凌宵花,已经在天香街上开了60多年了。

  小街上的人朴实,邢飞和俞静随意踏进没有关门的人家,院子里的人会冲他们露出和善的表情。果真是家家有井,而且从外形上看,井井不同。只是因为自来水已经在天香街上普及,所以这些老井大多已经荒废。

  邢飞和俞静走了一圈下来,井倒见了不少,但却没发现一口井有什么特别,这时,已经黄昏了。邢飞去了一家小商店,买了两把强力电筒。俞静明白他的用意,也许亮光,可以抵挡住黑暗里的那些东西。

  天香街上有许多私人旅馆,邢飞和俞静找了一家,在二楼,要了两间房,紧挨着。

  天黑下来,他们在屋里坐了一会儿,四处静悄悄的,除了不知哪儿传来的虫鸣。想到黑暗已经笼罩了这个世界,俩人都有些紧张。

  "我们这样躲在房间里,你说的那小女孩和黑帆船会出现吗?"俞静怯生生地问。

  邢飞皱着眉,他也没法回答这问题。但想想那小女孩曾经去过自己的病房,如果她真想出现,地方肯定不是问题。

  虽然这样想,邢飞还是过去打开了窗户。

  是个阴沉沉的夜晚,无星,无月,天空的阴霾重得好像随时都能跌落下来。幸好屋里的光线够亮,可以将黑暗全都阻在窗外。

  邢飞和俞静并肩站在窗边,忽然间,他们听到了轻脆的笑声。

  笑声一听就是从孩子口中发出的,有男声,也有女声。他们好像在一块儿游戏,玩得还挺开心,所以笑声挺大。

  邢飞和俞静有些诧异,这时候已经十点多了,谁家的孩子还会呆在外面?

  由于他们租住的房子临街,他们顺着笑声方向望过去,很快,就看到小街一侧慢慢走过来两个孩子,一男一女,手牵着手,很亲密的样子。

  邢飞的心立刻沉了下来--他终于又看到她了,那个女孩,赫然就是那个坐在黑帆船船尾向他招手的那小姑娘。

  以前看到她,都是她一个人,现在,她的身边多了另外一个小男孩。两个瘦小的身影走在凄清的小街上,显得异常诡异。

  那小姑娘还穿着肮脏的白色长裙,头发乱蓬蓬的垂在脑后。她边上的小男孩好像比她要小一些,紧紧拉着她的手。俩人低声在说着些什么,笑声便从他们的方向传过来。

第25节:第三章 井底男孩(1)


  邢飞看到边上的俞静脸色已经变得煞白,身子也倚在了墙壁上。她的目光定定地盯着那俩孩子,好像他们就是传说中的鬼魅一般。

  "别紧张,他们应该没有恶意的。"邢飞安慰她。

  俞静无语,但紧张的神色一点都没有舒缓。她的表情有点奇怪,好像除了恐惧,还有看到些绝不可能出现的东西时的诧异--鬼魅当然是不会出现在这世界上的。

  小女孩和小男孩停在了他们的楼下。

  邢飞看到小女孩又在冲他招手,这回,她不再是面无表情,相反却带上了些笑意。邢飞想,这是因为她跟自己的伙伴在一起吧。小姑娘边上那小男孩神情却很郁悒,他左手的大拇指塞在嘴里,抬头盯着窗边的邢飞和俞静,目光里似乎带着些期待。

  "你在这里等我,我跟他们去。"邢飞说。

  俞静没说话,显然在犹豫,走到黑暗里是她不愿意的,但一个人呆在房间里,也让她觉得不安全。最后,她还是决定跟邢飞一块儿下楼。

  "我们两个人,至少能互相有个照应。"她说。

  下了楼,小女孩却已经不见了,只有小男孩还站在刚才的地方。邢飞左右看看,没发现小女孩的踪影,这时候,小男孩忽然转身,慢慢向着小街一侧走了下去。

  他还回过头来,稚气的眼睛里,透着种意味深长的味道。

  邢飞跟俞静互相看一眼,俩人便跟在小男孩的后面向前去了。

  不知道走了多久,天香街已经被抛在了后面,小男孩带着他们走进了旷野。然后是爬上一座不高的小山,最后来到一块平整的山坡上。

  山坡上有几块大石头,小男孩转到石头后面去。邢飞和俞静赶紧跟过去,到石头边上,却发现小男孩已经消失了。

  小男孩肯定不会无缘无故带他们来这里,很快,邢飞和俞静就知道他的目的了。

  --几块大石头中间,有一口井。

  强力电筒的光亮照过去,井圈的形状,让邢飞和俞静毫不怀疑,这里就是白天他们在镜子里看到的那口井。

  而且,这时候,他们忽然听到井底传来一个人的呻吟声。

  第三章 井底男孩

  09

  两道电筒光柱直照下去,可以看到井算不得太深,但也至少得有三米左右,那个小男孩,现在就站在井底,抬头迎着电筒光柱朝上看。

  邢飞和俞静倒吸了口凉气。

  要知道井深至少三米,这小男孩用什么办法,能这么快下到里面?惟一的解释,就是这小男孩利用拴在井圈上的一根绳子滑到井底,但纵是如此,他的动作也实在敏捷,也许,他根本就是不存在的,他只是一道影子,或者就是传说中的鬼魂。

  幸好,这影子或鬼魂看起来并无恶意,他站在下面,冲着上面的邢飞和俞静挥了挥手,那意思显然就是要他们俩也到井里去。别说俞静,就算邢飞,他也不敢深更半夜跳到这井里去,谁知道井里还藏着些什么东西?

  很快,井底的小男孩身子往边上让了让,他的脚下,忽然现出另外一个人来。

  虽然看得不是很清楚,但上面的邢飞还是脱口而出:"郝桐!"

  没错,躺在井底的人就是郝桐,他仰面朝天,口中发出些微弱的呻吟,好像受了伤。他跟邢飞昨晚在消失的估衣巷,一块儿被黑暗的力量吞噬,邢飞第二天醒在那购物中心里,还曾四处找过郝桐,没想到,他会出现在这里。

  难道这口井,跟郝桐有什么关系?

  邢飞手中电筒四处晃了晃,拣了块指甲大的小石子,他照着井下的郝桐砸过去。郝桐动了动,还抬起了头。电筒光柱落在他脸上,只见他面无表情,一脸茫然,竟然好像已经吓得傻了。

  "你没事吧?"邢飞大声叫。

  郝桐蓦然发出一声尖叫,双臂抱膝,身子最大限度地蜷缩起来。他的视线落在井底的某个角落,好像那里有什么让他极度恐惧的东西。

  上面的邢飞叹了口气,对俞静说:"我们得把他弄上来。"

  俞静皱眉问:"他是谁?"

  "跟我们一样的人,可以看得见藏在黑暗里的东西。"


第26节:第三章 井底男孩(2)


  俞静不说话了,低头盯着井底的郝桐看。边上的邢飞这时已经顺着那根绳子,慢慢向井底滑去。三米并不算很深,邢飞很快双脚踩实,已经到了井底。

  邢飞松手,从裤腰上抽出电筒,四处照了照。

  井底只有郝桐一个人,那个带他们来的小男孩已经不在了。

  井底空间狭小,根本没地方藏身,也没有别的出口,因而,那个小男孩只能是凭空消失了。如果放在以前,这种事在邢飞眼里,一定属于骇世惊俗的大事,但现在,他似乎已经习惯了接受那么多不可能发生的事。

  郝桐好像已经不认识邢飞了,他畏缩地把身子尽量往一边缩,好像邢飞会伤害他一般。邢飞叹口气,俯下身,拍拍他的肩膀,低声说:"我们先离开这里。"

  郝桐发出几声恐惧的尖叫,身子仍在不住地颤栗。

  邢飞手中电筒光柱顺着他的目光照去,身上的汗毛立刻也竖了起来。就在井底的角落,竟然有一具完整的骨架,只是这骨架看起来似乎太小了些,好像只是一个七八岁大的孩子死后留下的。

  这时候,邢飞忽然有种异样的感觉,在这井底,除了他跟郝桐,似乎还有另外一个人存在。他电筒胡乱四处照去,这么点地方,根本不可能藏得下一个大活人。但是,邢飞仍然觉得那个人与他们近在咫尺,甚至,他还能听到那人轻微的呼吸声。

  邢飞大骇,不再迟疑,拦腰抱起郝桐,让他抓住绳子,然后在他耳边大喝:"不想死在这里,就赶快爬出去。"

  郝桐受了惊吓,呆呆地看着邢飞,好一会儿,眼里才有了些表情,似乎已经认出邢飞来。他想说什么,但眼泪先夺眶而出。

  邢飞这时候没空跟他罗嗦,再喝一声:"快点往上爬!"

  郝桐终于双手轮流使劲,慢慢向上了。等到他终于爬到了地面,下面的邢飞也立刻顺着绳子往上爬。刚爬了几下,他忽然听到井下有些动静,下意识地低头看去,电筒的光柱下,那具小小的骨架忽然动了动,然后慢慢变成了一个小男孩的模样--正是那个带邢飞和俞静到这里来的小男孩。原来他并没有消失,只不过在邢飞下到井底后,变成了那具骨架。

  小男孩冲着绳子上的邢飞,带着哭音说:"带我出去!带我出去!"

  邢飞纵然有再多的心理准备,看到这一幕,也是吓得魂飞魄散。井底的骨架居然变成了小男孩,难道它本来就是那小男孩死后留下的?

  想到小男孩已经是个死人,邢飞后脊发凉,双手险些握不住绳子。

  小男孩还在井底哀求,伴随着绵长的哭泣,但邢飞却是一点都不敢再停留,飞快地顺着绳子爬了出去。

  上面的郝桐和俞静显然都看到了这一幕,俞静趴在井边,看得呆了,而郝桐则身子瑟瑟抖个不停,目光闪烁,竟似不敢看那井中的男孩。

  邢飞喘息着坐在井边,两道电筒光柱再度落在男孩身上。

  "带我出去,我要回家!"男孩继续哭泣。

  邢飞和俞静面面相觑,俞静低声问:"怎么办?"

  邢飞这时也没有主意,男孩带他们到这里来,救了郝桐,显然并无恶意。但是,他肯定不会是普通的孩子,他也根本不可能没办法自己从井里出来。

  这时候,男孩的声音渐渐微弱下去,他的身子也慢慢躺到了地方,重新变成了一具骨架。

  邢飞和俞静呆呆地看着,他们已经忘了吃惊,只觉得现在整个世界都变得跟以前不一样了。这世上原来真有另外一些我们不知道的东西存大,比如说藏在黑暗里的东西,还有面前这个变成了骨架的小男孩。

  而这些东西找上他们几个,究竟有什么目的?

  就在这时,那边瑟瑟发抖的郝桐忽然站起来,拔足狂奔。邢飞和俞静没心思再顾井底的骨架,也跟在郝桐的后面跑了下去。

  三人不知跑了多久,前面终于出现些稀稀落落的灯火--天香街到了。

  邢飞抱住奔跑的郝桐,俞静在前面辨别着方向,三人来到租住的那幢小楼前。进屋,到楼上关了门,郝桐两眼呆滞,口中不停地呼呼喘息。邢飞和俞静关了门窗,将灯打开,然后,站到郝桐面前。


第27节:第三章 井底男孩(3)


  郝桐意识显然有些模糊,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冷静下来。

  "你怎么会在那个井里?"邢飞低声喝问。

  郝桐不说话,却从衣兜里把他的那面镜子取了出来:"我知道了,我知道那些黑暗里的东西为什么会找上我们了。"

  邢飞精神一振:"你知道了?因为什么?"

  郝桐这时又有些泪流了出来,不知道是因为恐惧,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因为我们都是有罪的人!"他大吼,涕泪纵横,"这口井,是我这辈子都不敢面对的,但这么些年,我一天都没有摆脱过它。它隔三差五就会出现在我梦里,让我时刻记得,我是个杀人凶手!"

  "你杀过人!"俞静惊道。

  邢飞也狐疑地瞪着郝桐,他实在不相信,郝桐这样一个懦弱胆小的男人居然会是杀人凶手。要知道,在现实生活里,杀人可是件了不得的大事,他在黑道上混了那么些年,一向以心狠手辣著称,但到目前为止,还真没要过谁的命。

  "你杀了谁?"邢飞问。

  郝桐脸颊的肌肉颤动了几下,泛白的嘴唇动了动,终于吐出两个字来:"石头。"

  "石头?"邢飞和俞静都有点摸不着头脑。

  "石头就是他的名字。"郝桐说,"他就是那个井底的男孩。"

  邢飞和俞静"啊"一声,似乎已经明白了些什么。带他们去井边找到郝桐的小男孩名叫石头,而郝桐却杀死了他,成了杀人凶手。

  "如果你杀死了他,他又怎么会带我们去救你?"邢飞不解。

  郝桐重重地摇头:"是他不想让我死,他想就这样折磨我一辈子。我不是真的想杀死他,我只是害怕,所以才丢下他……"

  这一晚,邢飞和俞静听到了这样一个故事,它困绕郝桐已经整整20年。

  20年前的一个冬天,两个小男孩结伴从天香街上往后山去,他们手拉着手,个头看起来差不多高。他们说好了今天一块儿到山上去捉红眼睛的兔子,天香街上已经有别的孩子捉到过这种野兔,所以,他们俩也希望自己能够抓到一只。

  他们在山上找了一个下午,直到傍晚时,才发现一只野兔。

  野兔受了惊,飞快地跑起来。两个小男孩很兴奋,嘴里"哇哇"叫着追了过去。山上的路不好走,几天前还刚下了雪,所以,野兔很快就把两个男孩甩到了后面。两个男孩中瘦点那个崴了脚,跌坐到地上,另一个黑点的男孩还不罢休,一个人追到了前面。

  崴脚的男孩在地上坐了会儿,兔子和小伙伴已经从他视线里消失了。

  他站起来,大声叫着小伙伴的名字。声音在空旷的山上回荡,却没有人回应。崴脚男孩一瘸一拐地顺着小伙伴消失的方向走过去,费力地爬上一个小山丘,发现山丘后面,是一块平整的坡地。

  坡地上,竖着几块大石头,靠近石头的时候,崴脚男孩看到了一口井,还听到了井底传来些断断续续的哭泣声。

  原来他的小伙伴追兔子追到这里,摔到了井里。

  他显然摔得不轻,躺在井底已经不能动了,可能断了腿。但他还没有完全绝望,因为他还有个小伙伴,就算他不能自己救他上来,但至少他可以去天香街上找些大人来。

  井底的男孩不知道自己躺了多久,他始终没有等到他要等的人。

  那天晚上雪花密密地落在天香街上,崴脚男孩躺在暖和的被窝里,身子烧得很厉害。他的父母发现这一情况后,连夜将他送到了市区的大医院。

  崴脚男孩在医院里整整昏迷了一天一夜,醒来后,他好像变得不会说话了。

  而这时候,天香街上另外一些人,却在四处寻找着一个失踪了的孩子。

  那个在医院里昏迷了一天一夜的孩子就是郝桐,他在看到石头摔到井里后,并没有去找大人来救他,而是自己默默地回了家。那时他只有8岁,他不想受到大人的责骂,更不愿意别人以为是他把石头推到井里的。

  那时的郝桐当然不会想到,8岁时的一次错误选择,会让他这一生都背负一个沉重的枷锁。他为此远离天香街,甚至这个城市,每天都生活在沉重的阴影里。噩梦永远不会结束,他无数次地梦到小伙伴在井底哭泣,还有自己不知什么时候也置身漆黑的井底。那明明是口枯井,但他却还是感觉到井水慢慢漫过了他的身子和头颅……


第28节:第三章 井底男孩(4)


  听完郝桐的故事,邢飞和俞静半天说不出话来。

  如果按照郝桐的想法,那发生的这一切,就是一部最蹩脚的鬼片。当年被他抛下的井底男孩,20年后找他报仇。但如果真是这样,那井底男孩为什么会带邢飞和俞静去救他?邢飞和俞静跟井底男孩一点关系都没有,又怎么会被牵扯到这件事情中来?

  像是要消除邢飞和俞静心里的疑惑,郝桐绝望地瞪着他们,说:"你们还不明白吗,你们跟我一样,都是有罪的人。你们做过什么,就算没有人知道,但是,冥冥中还是有种力量可以窥探到你们的秘密。"

  邢飞皱眉,他这些年,可以说是作恶多端,郝桐的话未必没有可能是真的。

  而他边上的俞静,脸色却一下子变得煞白。邢飞一眼看去,就知道郝桐的话,说中了她的心事,看来,这个女孩并不像她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在她身上,一定也有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你们现在还不明白那些藏在黑暗中的东西是什么吗?"郝桐嘶声叫道,"它吞噬我们却不伤害我们?它的目的,就是为了让我们面对最不愿面对的往事。"

  "你说它是什么?"邢飞皱眉,郝桐的话他没听明白。

  "它就是我们自己,我们自己内心潜伏的最邪恶的东西!"郝桐重重地喘息,好像这句话耗费了他太多的精力。

  "每个人心里,都潜伏着善与恶两种力量。那些黑暗代表着邪恶,它们吞噬我们,让我们看清自己的本质,它要让我们知道,我们本身就是邪恶的。"

  说这话的时候,郝桐的整个人忽然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他的神情瞬间冷静下来,就好像有一股什么力量,飞快地占据了他的身体。

  "我们是邪恶的,我们永远没有办法改变这一点了,这是我们的命,所有人都在劫难逃。"他说,语气居然有了些恶狠狠的味道。

  10

  漫漫长夜终于过尽,当天边的曙光从窗户里斜射进来,郝桐终于伏在床上沉沉睡去--他在井底足足呆了一整天,对着那具让他极度恐惧的骨架。长时间处于惊恐之中,对人是种折磨,邢飞精神上受到了极大的刺激,恐惧必定已经让他疲惫不堪。

  邢飞和俞静早晨离开小旅馆,并没有叫醒郝桐。

  他们在天香街上一家小饭馆里吃了早餐,小饭馆的老板听口音就知道是当地土著,邢飞随意跟他攀谈了几句,就把话题转到了十几年前,天香街上那个叫石头的失踪儿童身上。小饭馆老板50多岁,挺健谈,本来一个劲吹嘘天香街曾经辉煌的历史,把芝麻大点的历史说得跟脸盆似的,但一听到石头的名字,立刻夸张地连连摇头,露出惋惜同情的神色。

  一番唏嘘过后,小饭馆老板告诉邢飞和俞静,石头家就在天香街的某个地方,十几年过去了,他的父母还没有放弃过对孩子的寻找。

  "那家人挺惨的,当年为了找孩子,花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还欠了一屁股债。石头的父母这些年,差不多跑遍了全中国,到处贴小广告,满大街转悠。可茫茫人海,要找着一个丢了那么十几二十年的小孩,哪有那么容易。最近这两年,他们俩不出门了,石头的母亲受刺激太深,人都变傻了,在街上,看到别人家的孩子就上去抢。没办法,石头的父亲只能在家照顾她。"小饭馆老板感慨万千,"现在耗子都不往他们家去,三天两头揭不开锅。街坊邻居挺同情他们的,隔三差五给送点米面过去,要不,那俩人就得饿死。"

  邢飞和俞静面面相觑,心情变得异常沉重。

  吃完饭,俩人出门,按照小饭馆老板的指点,往石头家方向去。

  路上问了两次人,一说石头家,没有人不知道的。

  石头家照例也是石片垒砌的院墙,推门进去,只见院子里杂草丛生,前面屋檐下,还结着蛛网,看起来就跟一处荒废的老宅似的。邢飞大声道:"有人吗?"连叫了几声,屋里一点动静都没有。俩人对视一眼,走到门边,推门进去。

  屋里真可以说是家徒四壁,堂屋里连一件家具都没有。东西各有两个房间,邢飞走近东屋,撩起乌黑的白色门帘,吓了一跳。本来以为屋里没有人,岂料有个女人正躺在床上,眼睛圆睁着,看着屋顶的某个角落,一动不动。


第29节:第三章 井底男孩(5)


  不用猜,就知道这女人一定是石头的母亲,她的年龄不应该太大,也就四十多岁,但看起来却已经是满头银发,脸上的皱纹纵横,眼窝深陷,眼睛里一片灰暗。如果不是知道石头的母亲还活着,邢飞和俞静那一刻,会以为床上躺着的是一个死人。

  邢飞和俞静没有碰上石头的父亲,他们在石头家里也没耽搁多久,就离开了。

  其实他们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来石头家,石头已经死去,真相比现实更残酷,他们也根本不能改变那对可怜父母的处境,所以,他们只能选择默默离开。年幼的郝桐一次错误的决定,便彻底改变了石头父母一生的命运。现在,它像一块石头,时刻压迫着成年后的郝桐,他永远没有机会改变故事的结局了。

  这是不是黑暗中的力量选择他的原因?

  那么邢飞和俞静呢,在他们身上,又曾经发生过什么样的故事?

  回去的路上,邢飞和俞静全都心事重重,连话都懒得说了。到了小旅馆,郝桐还在沉睡,邢飞跟俞静也没打扰他。俞静回了自己的房间,邢飞就坐在屋里的椅子上出神。

  这些日子的经历,已经让邢飞觉得很疲倦了,而且,他还很茫然,不知道那些黑暗中的力量究竟是什么,更不知道如何才能摆脱开目前的困境。他总有种错觉,觉得现在的一切不过是场梦境,但是,梦境不会这么真实,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能有一个时候,能从这梦境中醒来,回到以前的生活中去。

  到了中午,郝桐终于醒了,看起来挺正常,只是眼神里还有些畏缩。

  "我们回去吧。"邢飞说。

  回去的意思就是离开天香街,郝桐对此当然没有异议。天香街就是他的一段梦魇,他的一生都在逃避躲藏,但那些黑暗中的力量却能洞悉他的心思,吞噬他之后,把他带回到噩梦的中心地带--那口枯井里。

  现在,郝桐只想着能远远逃离天香街,这辈子都再不回来。

  到隔壁房间找了俞静,三人出门坐车,半小时后,便回到了市区。

  先找了家宾馆住下,用的是俞静的身份证。邢飞的行李还在那家小旅馆里,而郝桐的,却丢在了已经消失的估衣巷里。俞静这时候也不愿意跟邢飞郝桐分开,一个人面对那些黑暗中的力量,是件让她觉得挺恐怖的事。

  邢飞去取了行李回来,三人枯坐了一会儿,都觉得这时候应该说点什么,但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郝桐半躺在床上,两眼呆滞,似乎已经没有了思想。他昨夜说黑暗中的力量找上他们几个,因为他们都是有罪人,那么,在邢飞和俞静身上,究竟还有些什么样的故事?邢飞和俞静此刻不语的原因,是否就是因为不想别人探寻自己的过去?

  傍晚的时候,邢飞终于忍不住对郝桐说:"带我回去。"

  郝桐睁着茫然的眼睛,问:"回哪儿?"

  "估衣巷!"邢飞凝眉,重重地道。

  郝桐眼中下意识地就流露出些恐惧,他连连摇头,身子还往后面缩了缩。

  "我必须知道在我身上发生了什么事,而现在只有你能带我回到估衣巷。"邢飞沉默了一下接着说,"也许消失的估衣巷,藏着一个我们都不知道的秘密。"

  郝桐仍然摇头,他的眼前出现了窗户内中规中矩躺在床上的老头老太,他们双手重叠放在小腹上,看起来像躺在棺材里。还有估衣巷里如同脱缰野马般直冲过来的黑暗,就算回想,郝桐都忍不住胆战心惊,更不要说再让他重回估衣巷了。

  "黑暗是无处不在的,就算你不回估衣巷,如果它要找到你,也是件轻而易举的事。"邢飞还试图说服郝桐。

  郝桐整个人都缩成了一团,他紧紧抱着自己的膝盖,把脸埋在膝上,无论邢飞说什么,竟然连看都不看他一眼。

  邢飞是个刚烈之人,碰上这个懦弱胆小的郝桐,要换了以前,肯定早就大耳光子扇过去了。但这些日子经历了这么多事,他行事已经谨慎了许多,张扬的个性也已收敛改变。而且,他能理解郝桐的恐惧,因而,他在最后只是长长叹息一声,便独自出门。


第30节:第三章 井底男孩(6)


  俞静追了出来,问:"你要去哪里?"

  "哪里有黑暗,我就去哪里。"邢飞回答。

  俞静吃了一惊,张口结舌,一下说不出话来。

  邢飞面色沉凝,神色竟然有些悲壮:"昨天在你的店里第一次见到你,你就跟我说过,黑暗是无所不在的。那么,我们根本无处可逃。既然逃不掉,那还不如索性主动找上门去,也许能发现点什么。"

  俞静想说什么,吞吞吐吐半天,才犹豫着道:"也许,我们该把这些事报告给警方。"

  "你以为警方能对付那些黑暗中的力量吗?"邢飞提高了音量,"如果不是亲眼见到,谁会相信我们的话?而且--"邢飞沉默了一下,接着道,"这世界上的人那么多,黑暗中的力量偏偏挑上了我们几个,这其中一定有原因。也许,那就是问题的症结所在。"

  "可是,警方都应付不了的事,光凭我们几个,能有什么办法?"

  "如果它们真想杀死我们,我们现在谁都不会再站在这里。"邢飞说,"我们三个都能看到它,都曾被它吞噬过,但现在我们还活得好好的,这说明那些力量其实并不想伤害我们。也许这真像郝桐说的那样,是场猫捉老鼠的游戏,但我更相信,在这背后,一定还隐藏着些我们不知道的东西。"

  邢飞眉峰皱得很紧,显然有些激动:"郝桐心底最大的噩梦就是他曾丢下过自己童年的一个伙伴,那力量就带他进入噩梦的中心,那口枯井里。我虽然不知道你的经历,但我想,你的心里,一定也有些不可触碰的角落。"

  俞静怔怔地盯着邢飞,眼神开始有些迷离。

  "可是我跟你们不同,虽然这些年我干了不少坏事,但那些不过是过眼烟云,我根本没把它们放在心上。我不知道它找上我的原因,但是,那个不断出现的小女孩,虽然什么都没告诉我,但我估计,事情一定跟估衣巷有关。"

  "所以,你要回到估衣巷?"

  "没错,估衣巷已经消失了,只有郝桐能带我回去。"邢飞迟疑了一下,又肯定地道,"当然还有黑暗中的力量。"

  俞静终于明白邢飞为什么要主动去寻找黑暗。

  "我跟你一起去。"俞静郑重地说。

  邢飞看了她一眼,知道她已经拿定了主意,但是,他仍然不能带上她。虽然黑暗中的力量,不想伤害他们的性命,但与它们面对,终究是件极为恐怖的事情。更重要的是,现在的邢飞已经隐隐有种预感,自己心里,一定也隐藏着一段噩梦,只是,他忘记了它。当噩梦复苏时,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可以与别人分享这段秘密。

  "你必须留下照顾郝桐。"邢飞的语气更坚决。

  俞静目视他离开,心里涌上些复杂的滋味。

  邢飞独自一人,漫无目地在这城市的街头行走。悲凉的感觉一直笼罩着他,他想到自己原来不过是个黑道人物,做过很多坏事,但却生活得快活自在。他根本不明白究竟什么原因,让自己身陷这样的境地。但是,他必须去寻找这一系列事件背后的真正原因,神秘的小女孩、航行在街道上的黑帆船、消失的估衣巷、刹那间变做枯骨的井底男孩,还有那些伺伏在黑暗中的力量,这一切根本都不属于这个现实世界,它们的存在,跟我们起码的感验相悖,难道这世界上,真的存在一些我们所未知的力量?

  邢飞希望今晚能够发生些什么,最好是与黑暗中的力量再次相遇,这样,也许,自己睁开眼,就能发现身处消失的估衣巷。估衣巷里隐藏着自己的秘密,如果不搞懂它是什么,那么,也许他永远没有机会解开发生在身边的这些谜团了。

  时间一点点地从身边溜走。邢飞在人群里徘徊,踽行在空旷的街道上,最后疲倦地把自己隐身在黑暗里--没错,这城市里有很多阴暗的角落,你沉进去,就像沉进了黑暗。但是,邢飞期待的一直没有出现,整个世界好像又恢复了昔日的秩序,那些不应该存在的,仿佛根本没有存在过。

  下半夜,邢飞拖着沉重的步子回宾馆。下了电梯,穿过走廊,停在房间门口。房门虚掩着,他并没在意,以为是郝桐和俞静在等他回去。但是,当他推门进去,却发现房间里空无一人。这么晚了,郝桐和俞静会去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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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8-1 11:08:0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31节:第三章 井底男孩(7)


  邢飞悚然一惊,难道自己今晚苦寻不见的那些力量,却找上了郝桐和俞静?

  就在这时,忽然有阵风飘过来,邢飞诧异地盯着紧闭的窗户,悚然一惊,身子有些僵硬。他慢慢地转过身来,看到身后站着名叫石头的小男孩。

  邢飞已经见过了小男孩转瞬间变成枯骨的场面,因而对他能够无声无息出现在房间内并不奇怪。现在,他只想知道,小男孩此番出现,又想告诉他些什么。

  小男孩可怜巴巴地冲着邢飞点了点头,嘴巴张了张,却没发出一点声音。

  "你已经死了,死人是不该四处活动的。"邢飞喘息着低吼。

  小男孩竟似听懂了他的话,神色更加黯然,而且,居然转身,径自离开了房间。

  邢飞当然不愿就此错过这机会,立刻夺门而出。片刻工夫,小男孩已经在走廊的尽头。邢飞疾步跟过去,奔到走廊尽头的楼梯间,却见小男孩的身影在楼梯上方一闪,便没了踪影。邢飞没有犹豫,大踏步上楼,追了下去。

  不知道拐了几道弯,爬了多少层楼梯,前面忽然现出一道半掩的小门。邢飞知道,已经到了顶楼,那道门后面,应该就是天台了。

  推门出去,邢飞一眼就看到不远处,有两个人正扭打在一处。身材瘦弱的那个,被另一个人从后面卡住了脖子,往天台边缘拖去。

  月光如水,邢飞惊愕过后,很快就借着月光看清了,那俩人正是郝桐和俞静。现在的情形是,俞静被郝桐卡住了脖子,郝桐还在不断向后退去,他们离天台边只有数步之遥。

  邢飞不知道郝桐和俞静怎么会在这里,但危急关头,已不容他多想。他低吼一声,飞奔向前。到了跟前,只见郝桐满脸狰狞,像变了个人似的,见到邢飞,居然笑了笑。那笑容说不出的邪恶,里面好像还有些不屑,似乎根本没把眼前的人放在眼里。

  身经百战的邢飞,此刻居然有些胆怯。

  俞静见到邢飞,挣扎得更厉害了。她拼命发出一些呜咽,但因为脖子被卡住,因而她的叫声断断续续的,还有些沙哑。

  "住手!"邢飞手指着郝桐,厉声大喝。

  郝桐再往后两步,便要一脚踏空,但他却浑然不顾,仍然拖着俞静向后。现在,他只要再退一步,他跟俞静便都要坠下高楼。

  郝桐的一只脚已经抬起……

  邢飞的身子如苍鹰般暴起,直扑过去。

  三人的身子同时摔倒在地。俞静倒地后,立刻甩开郝桐的胳膊,连滚带爬逃到一边,身子犹在颤栗不止,口中发出一迭声的哭泣。倒地的郝桐目光落在邢飞身上,居然又是邪恶地笑笑。

  他的笑让邢飞下意识地就翻身坐到了他的身上,左右开弓,两记勾拳砸在他的太阳穴上。郝桐的身子瘫软下来,头歪到一边,晕了过去。

  那边的俞静还在哭泣,邢飞慢慢踱到她的身边,弯腰扶起她。俞静紧紧地抱住他,泪水很快弄湿了他的脸颊和衣襟。

  本来邢飞有一肚子的疑问要问俞静,但被她抱得这么紧,那些话忽然就说不出来了。

  他的眼睛四处看了看,忽然身子一紧。他怀里的俞静立刻感觉到了,怔怔地将头离开他的怀抱,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只见天台边上,站着那个名叫石头的小男孩。他低着头,稚气的脸庞在月光下,看起来可怜兮兮的。这时候,有风吹过来,小男孩身子被风吹得向后退了一步,双脚已经踏在了最边缘。接着,邢飞和俞静都听到了风里的一些哭泣,还有哭泣声中,若有若无的童音。

  俩人对视一眼,这一刻,他们都听清了,小男孩在说"救救我"。

  "你要我们怎么救你?"邢飞皱着眉大声道。

  小男孩的嘴巴动了动,但却来不及发出任何声音,他的身子便已经像断线的风筝,从天台上飘了出去。

  俞静发出一声惊呼,邢飞也是耸然动容。他们奔到天台边,还能看到小男孩在半空中向他们伸出的双臂。

  "镜子。"俞静忽然说。

  邢飞怔一下,带些疑惑看着她。

  "镜子。"俞静继续说,"他坠落之前跟我们说的是'镜子'。"


第32节:第三章 井底男孩(8)


  邢飞回想小男孩消失前的口型,立刻便确定俞静的判断是正确的。这是小男孩今晚出现的目的,他要告诉邢飞和俞静,只有镜子,才能救他。

  那边的郝桐呻吟了一声,慢慢用胳膊肘撑起了身子。

  11

  郝桐已经不记得自己做过什么了。

  他睁着茫然的眼睛盯着那边抱在一起的邢飞和俞静,好像忘了自己在不久前,曾卡住俞静的脖子,要把她从这天台上扔下去。

  邢飞一看就知道郝桐不是在伪装,他又变回了平时的胆小和懦弱,甚至,当他发现自己坐在天台边的时候,赶紧向前爬了几步,脸上还露出恐惧的表情。

  "我有恐高症,我从来没有到过这么高的地方。"郝桐嗫嚅着说。

  邢飞与俞静面面相觑,心情都愈发沉重。

  郝桐显然是在无意识的状态下做出了刚才那些事。俞静后来跟邢飞讲述了发生的事,本来她跟郝桐都在房间里看电视,好长时间没有说一句话。斜倚在床头的郝桐甚至眼睛都已经闭上,俞静也有了睡意。但她还不愿意回房休息,因为她要等邢飞回来。

  困意一点点聚集,俞静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闭上了眼睛。

  蓦然间,她感觉喉咙一紧,睁开眼,见到面目狰狞的郝桐已经站在了面前,一只手,正死死地掐住她的脖子。

  "后来他就把我拖到了天台上,我吓坏了,我没想到郝桐居然会变得那么粗暴。更重要的是,我根本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那样对我。"俞静说。

  现在,邢飞和俞静都猜到了,一定是黑暗中的力量让郝桐变得邪恶起来。

  虽然郝桐已经恢复了意识,但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会再度变得邪恶而充满暴力,跟这样的人在一起,是件非常危险的事。

  "但我们却不能丢下他,黑暗中的力量既然找上了我们三个,一定有它的用意。我们要想弄清这背后的真相,缺了谁都不行。"邢飞有些无奈地道。他当然不会忘记,只有郝桐才能带他重回消失的估衣巷。

  那晚,三人从天台上下去,回到房间内,邢飞和俞静忽略了郝桐要把俞静丢下楼去的事,只说在天台上看到了那个名叫石头的小男孩。小男孩在哭泣中向他们求救,后来有阵风吹过来,小男孩就从楼上坠落下去。但在他坠落的瞬间,俞静看出他的嘴型,是在说"镜子"这两个字。

  "也许他在告诉我们,镜子可以救他。"俞静说。

  郝桐此刻满脸惶惑,他连连摇头,绝望地道:"石头已经死了那么多年,没有什么能救他,也没有什么,能改变已经发生的事。"

  沉默的邢飞眉峰紧锁:"我们最近经历了这么多事,难道还要怀疑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吗?"

  俞静和郝桐立刻沉默了。没错,这些日子,他们面对了多少以前认为绝不可能发生的事,短短几天时间,几十年积聚的生活体验都被打破,世界对于他们,变得极度紊乱起来。他们必须让自己相信,这世界上存在着另外一些不为人类所了解的东西,他们力量强大,正蕴量着一个极大的阴谋,他们不幸被这场阴谋选中,而置身其中。

  现在,名叫石头的小男孩已经为他们指明了一个方向,难道他们能轻易放弃?

  镜子已经取了出来,三面,整齐地放在床上。三个人站在床前,呆呆地盯着它们。镜子没有任何出奇之处,也许在这城市的很多杂货商店里都能买到。但是,之前他们三个,已经见识了镜子的神奇之处,它会在某些时候,现出一些画面来。

  已经是下半夜了,大家都已经异常疲倦。本来,他们三个全都聚精会神地站在床边盯着镜子,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坐到了椅子上,又不知道过了多少时候,先是郝桐发出些轻微的鼾声,接着是俞静也闭上了眼睛。邢飞又竭力坚持了一会儿,终于也沉沉睡去。

  邢飞又梦到自己开始不停地奔跑,穿着那双圆头的战斗靴。他在梦里还是想不起来自己在躲避什么,只知道必须避开身后追赶他的那些东西。后来,他跑进了估衣巷,在如蛛网般的小巷里四处逃蹿。最后,他冲进了一个小院,葡萄架下,有一个穿白裙的小女孩背对着他。他想到这小女孩自己见过,在另一个城市。正是因为她,自己被魏老大打倒,然后,生活被彻底改变。所以,他想问问她,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他一步步向着小女孩走去,在离她只有一步之遥时,小女孩蓦然转过身来。


第33节:第三章 井底男孩(9)


  邢飞身子痉挛了一下,睁开了眼。他感到自己额头上有了汗,胳膊和腿都有酸麻的感觉。邢飞从梦中悸醒,却记不得梦里的小女孩回过身来后,又发生了什么事,却知道,那必定是件非常可怕的事。

  邢飞深吸一口气,安慰自己那不过是个梦。他忽然又想到,也许,这些日子,自己一直都活在梦里,却不知道这个梦,什么时候能够结束。

  这时,黎明的曙光已经透过窗帘的缝隙折射进来,那束光线刚好投到床上的一面镜子上。镜子反光,又将那道光束映射到对面的墙上。

  那束光的形状,像极了一道门。

  盯着那道"门",邢飞立刻睡意全无。这时,他身边的俞静也睁开了眼,奇怪地"咦"了一声。邢飞站起来,慢慢走近那道"门",他下意识地伸手推去,那门居然开了。

  --一道本来不存在的门,居然被打开,门后面,会是怎样一个世界?

  俞静这时叫醒了犹在酣睡的郝桐,郝桐睁眼见到那道打开的门,很快就叫出声来:"是我的镜子。"

  这时,邢飞和俞静才注意到,反射曙光折射出那道门的,正是郝桐那面镜子。

  也许,这就是那个叫石头的小男孩给他们指引的方向。

  郝桐三两步走到门边,探头向外看去。此时已是黎明时分,但门外却仍是夜晚,星月全无,天空厚厚的云层,好像随时都能跌落下来。纵是黑夜,却仍然可以辨清门外是一片旷野,那些原本应该郁郁葱葱的杂草此刻都已经枯萎。而且,站在门边的郝桐等三人,都能感觉到一股寒意,正从旷野里袭来。

  如果这样的场景放在科幻片里,三人应该都不会陌生。三维空间的概念,通过电影早已经被人所熟知。此刻,郝桐等三人面对的,正好可以用三维时空的概念来解释。不要说郝桐,就连邢飞和俞静,此时都已经认出那片旷野,正是昨天在天香街去过的地方,而且,据郝桐讲,许多年前,当他把石头丢在那个枯井里独自离开后,当晚便下了那一年最大的一场雪。也许门外的寒冷,便是因为许多年前的那场雪吧。

  郝桐的神情变得呆滞,他眉峰紧锁,似乎还有些犹豫。

  "如果你想让自己得到解脱,那么,就去救那个小男孩吧。"邢飞在他后面说。

  郝桐精神一震,重重地点头。

  郝桐慢慢跨进了门里,慢慢向前走去。门边的邢飞和俞静却不知道自己是否该跟他一块儿去。当俞静探寻的目光落在邢飞脸上时,邢飞重重地叹息一声:"我很好奇,很想知道郝桐怎样去救那个小男孩。"

  俞静点头,两只手紧紧地抱住了邢飞的胳膊。俩人彼此注视了一会儿,都觉得有些温暖的东西在心里滋生。那种暖意让他们意识到,不管什么时候,不管面对的是怎样一种力量,至少他们并不孤独。

  他们也迈进了那道门,跟在郝桐的后面,慢慢向前去。

  所有的场景都不陌生,他们不久前,在天香街,曾经来过这里。旷野的尽头,有一座小山,山上有口枯井,当年,郝桐正是在那里,丢下名叫石头的男孩。

  宾馆的墙上出现一道门,让他们来到天香街,因而,此刻的邢飞和俞静毫不怀疑,时间已经倒回到了20年前,也就是郝桐丢下石头的那个夜晚。这样,郝桐才能有一次机会,回到山上,去救枯井里的小男孩。

  前面的郝桐步子越来越快,也许,他也意识到了,改变自己一生命数的机会就在眼前。纵然在已经过去的20年里,这里是他噩梦的根源,但他又怎么能忘记这里,甚至,他还记得这里的一山一石、一草一木。

  很快,已经来到了小山上,不远处,就是那个小山丘。爬到小山丘上,后面是片坡地,几块大石头竖在那儿。郝桐当然知道,那口枯井,就在石头后面。

  郝桐心跳加快,连喘息都变得粗重起来。这时,邢飞和俞静已经赶了过来,跟他并肩而立。邢飞的手搭在他的肩上,他回头,邢飞重重地冲他点头,既是鼓励,又是支持。郝桐终于不再犹豫,大踏步迈向小山丘,转眼又消失在山丘后面。



第34节:第三章 井底男孩(10)


  "我们怎么办?"俞静此时还紧紧地依偎着邢飞。山上很冷,她早已不胜寒意。但因为有邢飞拥着她,所以,她才能坚持。

  "我想能救那小男孩的人只有郝桐,我们在这件事里,不过是旁观者。"邢飞有些担忧地说,"我不知道那小小的镜子有多大的力量,竟然能让我们回到过去,但在这段时空里,我们都是不该出现的人。所以,要想救那小男孩,郝桐一定得依靠自己的力量。"

  俞静点头,身子往邢飞身上靠得更紧了些。

  "但我还是想看着郝桐去救那小男孩。"邢飞低头对着俞静淡然一笑。

  俞静忽然有些呆了,邢飞的笑意,让他的整个面孔都变得柔和起来。俞静想,是不是此刻在他心里,已经有了些柔软的东西存在?

  俩人慢慢走上小山丘,看到郝桐已经转到了大石头的后面。

  郝桐站在井边,心跳得厉害。他双手扶住井沿,慢慢俯下身。井底一片黑暗,没有一点动静。在郝桐预想中,石头此刻一定正在井底等着他来搭救,但为什么,井底为那么死寂?

  就在这时,飘雪了,先是有几片雪花落在他的胳膊上,接着,很快,漫天飘起了雪花。风止了,雪花舞得纯静而优美,它们让整个世界,都变得缤纷起来。

  邢飞和俞静也走到了井边,看着郝桐的犹豫,邢飞皱眉道:"那面镜子带我们到这里来,一定有它的目的。而我想不出,除了救那个小男孩,我们到这里还能做什么。"

  郝桐还有些迷惘,邢飞叹口气,拍拍他的肩膀:"我想那个小男孩一定在井底等着你。"

  郝桐终于点头。胆小懦弱的他,终于有机会,来面对自己一生的梦魇。

  解开井边的绳索--20年前的绳索还很新,顺着它,郝桐一点点下到井里去。邢飞和俞静便趴在井边,倾听着井里的声音。

  郝桐下到井底,仍然目不能视物。但不久前,他被黑暗的力量吞噬,曾在这井里呆了好长时间,因而,对井底的环境并不陌生。他此刻纵然害怕,但仍然伸出双手四处摸索。

  井边的邢飞和俞静很快就听到了郝桐的惊呼,俩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接着,他们听到了下面,郝桐激动得有些哽咽的声音。

  "他在这里,石头就在这里。他的身体还是暖的,他还没有死。"

  邢飞和俞静吁了口气,互相看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些欣慰。他们虽然都不知道,此刻救出小男孩后,会不会改变郝桐一生的命数,但至少,它可以让郝桐从此摆脱开心上的枷锁。也许,被救出的小男孩,能像电影《蝴蝶效应》里讲述的那样,一直快乐健康地活在这个世界上,那么,也许,郝桐那逝去的20年时光,也会因此而彻底被改变。

  井底的男孩被缚在了绳子上,然后是郝桐先顺着绳子爬了上来。

  他在井底发现石头,虽然石头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一般,但他还有气息,心跳还很平稳,这让郝桐欣喜,因而他接下来爬出井底时,精神抖擞,浑身都弃满了力量。

  他先从井底爬上来,因为他也知道,搭救石头,不能假他人之手。

  邢飞和俞静都为郝桐高兴,他们看着郝桐开始将绳索一点点收上来,井底的男孩离井边已经越来越近。他们俩虽然已经见过石头好几次,但那时的石头都带着些诡异与神秘,他们都想看看现实里的男孩。

  就在这时,俞静忽然身子颤栗了一下,一只手飞快地抓紧了邢飞的胳膊。邢飞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那些飞舞的雪花本来已经使这世界明亮了许多,但此刻,正有些黑暗,像千军万马袭来般,正一点点地吞噬着世界,而且,那黑暗离他们已经越来越近。

  邢飞下意识地揽紧了俞静,向后退了一步。正在拉动绳索的郝桐也看到了黑暗袭来,他现出些恐惧的神情,但手上却一刻不缓,更加用力地拉动绳子。

  世界变成了两半,一边漫天飞舞着洁白的雪花,另一边,却是铁样的黑暗,沉重得能让人窒息。黑暗中的力量,这时候出现,一定是它不愿意看到郝桐改变自己的过去,它是邪恶的,它希望所有人都被罪恶禁锢,它又怎么能让郝桐得到解脱?


第35节:第三章 井底男孩(11)


  邢飞和俞静惊呼起来,他们都在催促郝桐动作快点。虽然他们都知道黑暗的力量是没法抗拒的,它要想吞噬你,你根本连逃的机会都没有。

  就在这时,黑暗忽然停滞不前了,就在那边的三人疑惑不解时,忽然邢飞遭到重重一击,最先向前摔倒在地,接着,俞静尖叫着,也被一股大力击中,倒在了邢飞的边上。俩人俱都昏死过去。

  郝桐大惊,不由自主停止了动作。但他四处张望,却看不到那袭击邢飞和俞静的人。直到后来,他也遭到了重重一击,整个人都飞了起来,摔倒在竖立的石头上。

  郝桐落下来时并没有立刻昏死过去,他挣扎着抬起头,看到井边的空地上,慢慢现出一个人的形状来。你没有办法去描述那个人,只能说他是一个人的形状,而那形状,却是由浓重的黑暗组成。

  井绳此刻就在那人的手上,绳索的另一头,是等待郝桐救他出井底的小男孩。

  郝桐低低发出一声惨叫,绳索从那人的手中应声滑落。

  郝桐感觉自己也跟随绳索一块儿跌落到了井底,那是一个无声无息的世界,冰冷、死寂,没有谁会向你伸出援手,也没有任何可以凭依的力量。

  郝桐昏迷前的最后一眼,是看到那个邪恶的黑影消散在空气中,而天边的黑暗,又开始飞快地袭来。

  12

  还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邢飞最先睁开眼,他边上的郝桐和俞静还在沉睡。三面镜子整齐地摆放在床上,黎明的曙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正好照射在郝桐的那面镜子上,镜子依然将光亮折射到对面的墙上,只是,墙上已经没有了门的形状,而是班驳的一片光影。

  邢飞定睛看反射阳光的那片镜子,镜面已经碎裂成许多块小碎片。

  他唤醒还在沉睡的俩人,郝桐和俞静睁开眼,显然对仍然呆在宾馆的房间内大惑不解。他们跟邢飞一样,都对发生的事情生出了些疑惑。难道他们并没有去过天香街的小山,也没有被那个神秘的黑影人袭击?

  郝桐显得最为沮丧,本来他可以改变自己命数的,但现在,那一切不过是场梦。

  邢飞让他们看碎裂的镜子,郝桐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邢飞和俞静适才遭到攻击,其实并没有见到那个黑暗的人影,此刻听郝桐讲了,都对此深信不疑。如果这是故事,到这里显然又复杂了许多。那个袭击他们的黑影人,必定跟黑暗的力量有关,但他究竟是什么人,怎么能进入镜子带邢飞等人进入的时空?

  镜子碎裂,是因为黑影人的缘故,还是因为郝桐没能挽救井底男孩的生命?

  但大家都知道,镜子碎裂,至少说明郝桐再没有机会进入过去的时空了。

  按照常规逻辑,邢飞他们三个人,可以想象出,现在他们夹在两股力量的中间,一边是千军万马般涌来的黑暗,一边是那个给他们留下镜子的神秘男人。黑暗曾经吞噬过他们,但却并不伤害他们;神秘男人留下的镜子给了他们改变过去的机会,却又在最后,被黑暗的力量袭入,让他们功亏一篑。

  所以,现在,邢飞他们都很茫然,不知道究竟该何去何从。

  "我本来可以救出石头的。"郝桐精神显然有些恍惚,他拉开窗帘,一窗阳光泼洒进来,但依然不能驱散他心头的阴影。

  邢飞和俞静相视无语。

  "我可以救他出来的,我一定要救他出来。"郝桐喃喃自语。

  邢飞和俞静想劝他几句,但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郝桐蓦然转身,大踏步奔出房门。"你去哪里?"邢飞叫道,但郝桐却跟没听见一般,出门直奔电梯而去。邢飞和俞静不放心他,只能跟在他的后面,也走了出去。

  离开宾馆,上了辆出租车,郝桐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沉声道:"天香街。"

  天香街,郝桐噩梦的根源,曾经是他千方百计要逃离要回避的地方。但他现在却主动要回去,是不是因为他预感到了在那里,一定有事发生?

  回到天香街,他们没有丝毫停留,直接穿过那片旷野,来到那座小山上。爬上小山丘,三个人全都怔住了。小山丘下是片坡地,本来竖立的几块大石现在居然全都倒了下来。郝桐一路狂奔而去,到了底下,沿着倒下的石头转了几圈,却再也找不到那口枯井了。


第36节:第三章 井底男孩(12)


  倒下的石头已经将枯井遮盖,石头重逾千斤,绝不是人力所能移动的。

  这是不是意味着,即使镜子没有破裂,再次带他们进入那个时空,郝桐也没有机会救出井底的男孩?

  回程时三人俱都无语,郝桐的情绪最为低落。

  回到海城,又已经是傍晚时分,三人奔忙了一天,都觉得有些饿了。俞静带他们去了家酒店,不大,却装潢典雅。他们选择了一个僻静些的角落坐下。一顿饭吃了很长时间,但谁都不开口说话。

  最后,还是俞静忍不住了,她先看看邢飞,再同情地看看郝桐。

  "我们,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她说。

  这是个注定没有答案的问题,因为谁都不知道那些黑暗中的力量是什么。但即使没有答案,他们也必须要面对那些邪恶的力量。

  "找到那个留给我们镜子的人。"邢飞头也不抬,沉声说。

  其实从天香街回来,邢飞就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留给他们镜子的人,显然不会是个普通人,他似乎早已知道发生在他们几个身上的故事。也许,他知道黑暗中的力量是什么,会给他们几个指引一个方向。

  "可是,我们要到哪儿才能找到他?"俞静皱眉道。

  邢飞也不知道。

  "我已经救不了石头了,就算找到那个男人,也不能改变这个事实。"郝桐仍然深陷在自己的思绪里,枯井的消失,显然对他刺激挺深。

  邢飞叹息:"如果不是最后一刻,黑暗来临,也许你现在已经救了那名叫石头的男孩。"

  郝桐沉默。

  "如果我们知道黑暗中那些邪恶的力量究竟是什么,也许,我们才能有机会击败它。"邢飞苦笑,"你们一定都看过这样的电影,不管邪恶的力量有多强大,但最后,它总会被几个普通人击败。我现在就感觉,我们都是一场恐怖电影中的主角。"

  "那些故事都是人编出来的,电影跟现实根本不是一回事。"郝桐摇头。

  "那我们为什么不把现在的一切当成一部电影?现实里难道能有这么多不可思议的东西存在?"邢飞与其说在鼓励别人,不如说在安慰自己。

  边上一直无语的俞静点头:"我宁愿这是一场电影,电影一定会有一个圆满的结局。"

  郝桐低声叹息,他又何尝不是这样希望的?

  "那么,你说,我们去哪里找那个给我们镜子的男人?"郝桐问。他虽然胆小懦弱,但却并不笨,他也知道邢飞的话没错,也许只有那个男人,才能给他们道明真相。

  这个问题显然是邢飞不能回答的。

  "我不知道去哪里找那个男人,但却知道现在有一件事,一定要你去做。"邢飞说。

  "什么事?"郝桐疑惑地问。

  "带我回估衣巷。"

  郝桐惊愕地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估衣巷,已经消失在这城市里,但是,他那晚却带着邢飞,出现在估衣巷的一幢小楼上。后来经过邢飞提醒,他才感觉到了恐怖,特别是后来,在楼下的窗口,看到屋里如同死尸般并排躺在床上的一对老人,他更是不寒而栗。

  "我也不知道怎样才能回到那里。"他嗫嚅着说。

  "你带我去过一回,那么,便能再带我去一次。"邢飞坚定地道。

  在邢飞的坚定面前,郝桐知道自己已经没有了选择。而且,邢飞和俞静可以数度跟他一块儿去天香街,他又怎么能拒绝邢飞的要求呢?现在,他只担心自己是否真能带领邢飞,重回估衣巷。

  事实上,重回估衣巷,并没有想象中那么艰难。三人吃完饭从酒店出来,为了方便郝桐回忆,三人打车去了步行街。两天前的夜晚,郝桐就是在这里找到了邢飞,然后带着他去了估衣巷。而邢飞也正是那一晚,第一次见到俞静,那时,俞静被骤然袭来的黑暗吞噬,邢飞亲眼见到她在黑暗里痛苦地挣扎。

  旧地重游,每个人的心情都很沉重。

  那晚的事情过去不久,所以郝桐的记忆还很清晰。从步行街开始,他领着邢飞和俞静,沿着那晚的路又走了一遍。穿过几条街道,前方出现了一条小街。进入小街没走多远,一条小巷便出现在小街一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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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8-1 11:09:0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37节:第三章 井底男孩(13)


  郝桐和邢飞还没有说话,俞静已经奇怪地"啊"了一声。

  这些年,她一直在这城市生活,当然比邢飞和郝桐更熟悉这城市。纵然早有心理准备,但当她见到原本应该是座购物中心的地方,现在忽然恢复了以前的小巷,还是忍不住诧异地发出声来。

  前面的小巷就是估衣巷的入口,它已经从这城市里消失多年。

  三人面面相觑,俱都无言。邢飞率先大步向着估衣巷口而去,郝桐和俞静紧紧跟在他后面。估衣巷盘根错节,一般人进来,很快就会迷失方向。邢飞当年还是街头少年的时候,对这里非常熟悉,但如今已经过了十多年,再次回来,他竟然有了些陌生感。

  他现在要去的地方,当然就是那个小女孩的家。

  正是因为小女孩的出现,他的生活才被彻底改变。而他跟那小女孩只有过一面之缘,就是当年跟着同伴躲避警察的追赶时,无意中逃进了一个院落,在小女孩的帮助下,成功地摆脱了警察。

  现在邢飞还记得,当他离开那个院子时,小女孩还站在门边盯着他看。他本想冲她笑笑算是表示感谢,但想想对方不过是个十一二岁的小孩子,便毫不犹豫地离开了。

  然后,他便再也没有见过她,所以,他根本想不到,他和那小女孩之间会有什么关系。

  重回估衣巷容易,但要找到小女孩的家,却不是件容易的事--邢飞根本不记得小女孩的家在哪里了。

  邢飞在前面走,后面的郝桐左右张望,好像两边的房屋里躲藏着什么让他恐惧的东西--他当然忘不了那对躺在床上的老人,两手重叠置于小腹上,看起来像躺在棺材里的死人。但是,这晚的估衣巷却显得有些不同,两边的房屋里差不多全都亮着灯光,而且,时有人语犬吠隐约传来。甚至,他们走不多远,迎面便有些居民走过,看他们的模样,也都与常人无异。此时的估衣巷,看不出一点诡异之处。

  因为正常,所以它在邢飞和郝桐眼里,才更见诡异。

  邢飞使劲搜索记忆,还是无法确定小女孩家的位置。他们不能这样一直走下去,估衣巷里的房屋看起来都差不多,如果不能确定,即使走过小女孩家门前,他都不会知道。所以,最后,尽管心里对那些走动的居民心存疑虑,邢飞还是拦下了一个神色萎靡的中年人。

  中年人看起来像刚下班的样子,听完邢飞描述小女孩的模样后,面无表情地摇头。

  邢飞还不死心,往前走了一会儿后,又拦下两个看起来带些痞气的少年。

  "你们知道这样一个十多岁的小姑娘吗?"邢飞再次耐着性子描述了小姑娘的模样,又说了她们家院子里的花花草草和葡萄架。两个少年疑惑地瞪着邢飞,又互相看了看,其中一个这才道:"你说的不会是老于头家的孙女吧?"

  另一个少年立刻同情地盯着邢飞,说:"你要是真找老于头家,那你来晚了。"

  邢飞精神一震,虽然还不能确定要找的人就是老于头家的孙女,但起码这是一种可能性。而且,少年的话让他觉得奇怪,为什么要找老于头家就来晚了?

  "带我们去老于头家。"邢飞沉声道。

  俩少年不乐意了,其中一个流里流气地道:"凭什么呀,我们还有事,没空搭理你。"另一个少年则没好气地道:"去也白去,你们见不到老于头了。"

  "为什么见不到了?"邢飞还未说话,他身后的俞静抢着问。

  也许是见到俞静的模样挺漂亮,俩少年说话的口气婉转了许多。一个少年说:"这事,估计咱们估衣巷里谁都知道。老于头家三天前着火了,有人打了119,但救火车开到巷口进不来,小巷里又没有消防拴什么的。所以那火越烧越大,最后连烧了好几家,消防队的人接了好长的皮管才把水通上,好容易才把火给灭掉。"

  "啊!"俞静张大了嘴,一下说不出话来。

  另一个少年接过来道:"可怜老于头,还有你们要找的小姑娘,全都死在那场大火里。尸体后来被消防队的人找着了,看起来就跟烧焦的木头似的,已经看不出一点人形了。那天从火场回来,我吐得一塌糊涂,连着两天一口饭没吃。"


第38节:第四章 杀死我的姐姐(1)


  "你干什么!"这少年忽然惊叫,原来是瞬间,邢飞已经上前一步,紧紧攥住他的手腕。"带我去老于头家!"邢飞声音不大,但语音里却有不容让人抗拒的威严。

  邢飞久经沙场,当然知道跟这些街头少年打交道,哪种方式最为有效。他的手上用劲,那少年已经"哎哟"叫出声来,边上的另一个少年作势欲扑,邢飞另一只手已经准确而迅速地掐住了他的脖子。

  俩少年遇到邢飞,算他们倒霉,他们只能乖乖地带邢飞去老于头家。

  老于头家果然已经变成一片废墟,长长的一片,显然被烧毁的不止他一家。废墟上,此刻仍有丝丝缕缕的青烟袅袅升起,空气里还弥漫着焦糊的味道。

  邢飞怔怔地站在废墟前,眼前似乎又现出那个小庭院里葱荣的花草,葡萄架上挂着串串紫红色的葡萄。预感已经让他相信这里就是自己躲避警察的地方,他千方百计想重回这里,没想到如今见到的,却是这样一种荒凉的景象。

  难道这里的改变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那两名街头少年,这时正想溜走,蓦然间邢飞一声大喝,又把他们叫住。"现在是什么时候?"邢飞道。

  "9点半。"一个少年随口道。

  "我问的是哪一年。"

  俩少年对视一眼,其中一个道:"1991年,你没搞错吧,刚从火星回来?"

  邢飞身子有些僵硬,虽然已在预料之中,但他还是忍不住要震惊。边上的郝桐跟俞静此刻,亦是神色凝重。他们此刻进入的,不仅是已经消失的估衣巷,而且还是一段早已逝去的岁月。

  两名街头少年带着狐疑离开了,一边走还一边回头,嘴里不知嘀咕着什么。

  邢飞此时脑子里很乱,他当然不会忘记,少年说的那个年代,正是自己高中毕业,混迹这城市街头的时候。自己跟同伴躲避警察跑进这个庭院,也正是那年发生的事。

  莫非这场毁掉了这么一大片房子的大火,真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庭院已经变成废墟,如果这里隐藏着什么秘密,那么它一定已经随着这场大火而灰飞烟灭。邢飞的脊梁虽然还挺得笔直,但他的内心却极度失望。也许他永远都没办法解开心中的疑惑了,那场毁灭一切的大火,将从此燃烧在他的生命里,永远不会熄灭。

  一只手轻轻搭上他的肩头,邢飞回过头,看到俞静满是担忧的眼神。

  郝桐亦走到他身边,与他并肩而立,好像这样,就能给邢飞以宽慰。

  他们在废墟边不知站了多久,就在他们即将转身离去时,那些焦黑的废墟忽然晃动起来。俞静惊愕地抓住了邢飞的胳膊,邢飞与郝桐,亦是错愕地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废墟里好像有些东西在慢慢生长,那是些青砖的墙壁和绿色的植物。它们一点点地变得高大起来,转眼间就已经遮盖住了整个废墟。现在,一座庭院已经伫立在了邢飞等人的面前,而邢飞一眼看去,就知道了这正是那小女孩的家。

  消失的估衣巷,逝去的时光,本来就存在于现实之外,那么,在这里,没有什么事是不可能发生的。邢飞瞪大了眼睛,因为这时候,他听到了一阵嘈杂的脚步声,接着,他看到两个少年疾步奔来,经过他们身边时,好像根本没有看到他们,一块儿跑进了那个庭院。

  邢飞还看到其中一个少年,脚上穿着一双圆头的战斗靴,正是年少时的自己。

  邢飞看到了自己,因而,他终于有机会,来解开心中的疑团了。

  第四章 杀死我的姐姐

  13

  少年邢飞跟他的同伴,很快就跑进了屋里。

  骤然看到自己,谁都会有些错愕的,邢飞此时亦有些不知所措。就在这时,他终于又看到了那个小女孩。小女孩站在葡萄架下,依然穿着那身满是污秽的白裙,目光里带些期待盯着邢飞。邢飞这回一点都没有犹豫,立刻向着小女孩的方向走去。

  而小女孩没等他到跟前,已经转身进屋了。

  郝桐和俞静跟在邢飞后面,一起走进那所老宅。

  西屋里有躺椅的"吱呀"声,还伴随着一个老人的咳嗽。小女孩的背影刚消失在东屋门边,所以,邢飞等三人,也向东屋走去。

第39节:第四章 杀死我的姐姐(2)


  他们看到小女孩站到了衣橱边上,衣橱的门开了,露出少年邢飞半张脸来。少年邢飞冲着小女孩竖起食指"嘘"了一声,小女孩便转过身来,神情呆滞地看着门边的三个人。

  邢飞呼吸急促,身子都有些轻颤。这些场景他当然不会忘记,正是当年自己亲身经历的事情。他还知道,不消片刻,警察便会追到这里来。

  粉沓的脚步声传来,两名穿着便衣,手拎橡胶警棍的便衣冲进屋里,大声吆喝。西屋里又是一阵咳嗽,接着,一个花白了头发的老头,拄着根手杖慢慢踱了出来。

  他一定就是老于头了,小女孩的爷爷,邢飞这是第一次见到他的模样。

  警察问老于头,是否有两个少年躲了进来。老于头听了半天才明白,便问自己的孙女。小女孩冲着警察,用坚定的声音回答:"没有人来,除了你们。"

  于是,警察便离开了,老于头也回了西屋。

  邢飞等三人,像看场电影一样,看着眼前发生的事。郝桐和俞静当然已经料到,这些事情曾真的发生在邢飞身上,而且,这些事对于邢飞至关重要,所以,他们全都屏气凝息,静等着事情的发展。

  看着自己曾经经历的事,那种感觉非常奇怪,邢飞怔怔地站在那里,知道接下来,自己就要离开了。他心里隐隐生出些期待,一切都不要改变,那么,随后发生的那场大火便跟自己没有任何关系了。

  橱门打开,少年邢飞露出头来。小女孩站在门边冲他嫣然一笑,正要过来,忽然西屋里传来老于头招呼小女孩的声音。小女孩止住脚步,转身去了西屋。

  邢飞的身子立刻僵硬了,还有些寒意从心底一点点升起。

  事情已经发生了变化,记忆中,老于头根本没有招呼小女孩,自己从衣橱里出来后,很快就离开了这里。

  接下来发生的事,更是让他的一颗心都揪了起来。

  少年邢飞慢慢从衣橱里出来,弯下腰掀开床单招呼藏在床底的同伴。而西屋边,老于头正慢慢踱了出来,小心翼翼地向着东屋走去。老于头的模样很奇怪,一边走一边晃动脑袋,好像在极力倾听什么,他手中的手杖也被攥得紧紧的,目光里还带些狐疑投向东屋。

  东屋里的少年邢飞还恍然不觉,因为摆脱了警察,他的神情还很悠闲。

  老于头已经伺立在东屋门边,少年邢飞和同伴毫无防备地出门。

  邢飞忍不住叫出声来,但少年邢飞和老于头,似乎谁都听不到他的声音。邢飞急得左顾右盼,他看到小女孩正躲在西屋门里,露出一个头来,满眼都是惶惑。

  两个少年出门便撞上了老于头,虽然一个老头并不可怕,但在这种情形下,少年们还是吓了一大跳,而老于头,也表现出一个老年人的倔强。他挥舞着手杖,迎头就砸了过去。

  按理说,老头动作不算敏捷,但偏偏少年邢飞的同伴就没躲过去,手杖正好砸在他的脑门上,鲜血立刻流了出来。流血的少年发出一声惨叫,捂着脑袋就向前冲。老于头居然并不后退,而是在后面疯了样舞动手杖。

  屋里面积本来就不大,一番追逐,两名少年居然被追逐到了西屋。

  西屋里除了一张大床和一把躺椅,最引人注目的,就是最里面,摆放着一个香案。这种家庭里摆放的香案其实很简单,不过是一张条形的桌子,中间供奉着一尊菩萨,左右各有香烛一枝,前面摆着香炉,香炉前面还有两个小碟子,里面放了两样水果。

  蜡烛正在燃烧,香炉里冒着袅袅清烟。

  邢飞眼睛盯着蜡烛的烛火,忽然有了些预感。

  老于头也追进了西屋,他举起手杖向着两名少年再次砸去的时候,手杖忽然被少年邢飞一把抓在手里。被一个老头追,显然让两名少年很窝火,所以,少年邢飞抓住手杖后,大力向边上一甩,老于头便站立不稳,身子踉跄地倒地,手杖也脱手飞了出去。

  两名少年怎肯放过这机会,立刻越过倒地的老于头,一块儿跑出东屋。

  少年从邢飞面前匆匆而过,很快就逃到了院子里,脚步声远去,显示他们已经离开了。


第40节:第四章 杀死我的姐姐(3)


  而邢飞和郝桐俞静,此刻目光却死死地盯着西屋里燃起的一小团火光--老于头脱手飞出的手杖正好击中了香案,一枝蜡烛飞了出去,火焰居然并不立刻熄灭,翻滚着落到了蚊帐上。蜡烛从蚊帐上滑落的时候,火焰点着了蚊帐,火焰开始变得大了许多。

  这时候,老于头倒在地上,见到火起,纵然满脸焦急,但一时间却不能从地上爬起。而那小女孩,从爷爷跟两名少年争斗时起,就畏缩地躲在一个角落。这时候看到火光,她的脸上更是露出恐惧的神情,身子不住瑟瑟抖动,哪里还敢上前。

  邢飞此是满头都是大汗,原来这才是事实的真相,那场大火果真因他而起。

  火焰越烧越大,整个西屋片刻后,已是一片火海。老于头趴在地上,火焰已经掠过他的身体,而此时,小女孩哭泣着向爷爷跑去,随即也被火焰吞没。

  邢飞的整个身子都僵硬了,事实像一把利刃,已经深深地刺中了他。

  老于头和小女孩都在火海里燃烧,小女孩的哭泣却仍然响在耳边。邢飞蓦然发出一声大吼,已是目齿尽裂。他甩开拉住他的郝桐和俞静,纵身向着火海冲去。

  他能感觉到火焰舔到他皮肤时的灼痛,甚至,他还看到了自己的身体在燃烧。

  力量正在从他身体里飘散,他感觉自己变得轻飘飘的了。到处都是燃烧的火焰,小女孩的哭泣一直持续响在耳边。火焰里,他分不清方向,找不到小女孩和她的爷爷。

  最后,他自己也变成了火。

  骤然的一片清凉忽然袭来,神智已有些模糊的邢飞睁开眼。他发现自己还站在一堆废墟的边上,身边的俞静紧紧抓住了他的胳膊。

  那些废墟里,正慢慢生长出墙壁和葱荣的花草。

  邢飞低头看看自己的身体,再盯着已经有一人多高的院墙,有那么一瞬间,迷失在混乱的时空里。但很快,他就轰然欣喜,他知道自己重新得到了一次机会,他可以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改变过去发生的事。

  脚步声传来,少年邢飞和同伴逃进了院里。

  郝桐和俞静似乎并不记得这样的场景,刚才曾看见过一次,他们跟随邢飞再次进入到堂屋里。邢飞神情凝重,径自向着西屋而去。

  西屋里,老于头躺在躺椅上,屋子尽头的香案上,两只蜡烛闪烁着两点火焰。

  警察到了,老于头出屋,小女孩坚定的声音:"没有人来,除了你们。"警察离开,老于头回西屋,这时,东屋里忽然传来一点沉闷的声音。老于头起身,招呼小女孩,待小女孩进来后,示意她别动,自己则拄着手杖,慢慢踱出门去。

  邢飞站到了香案前面,犹豫着要不要现在就把烛火灭掉。这时,外面响起追逐的声音,不消片刻,少年邢飞和同伴跑了进来。老于头的手杖击出,被少年邢飞抓住。老于头跌倒在地,手杖向着香案的方向直飞过来--

  邢飞纵身挡在了香案的前头,手杖不偏不倚落在了邢飞的身上,掉落到地下。邢飞憋了一口气,慢慢回过头,只见香案上的两根蜡烛纹丝不动,一颗心这下落定。

  但就在这时,他的后脑忽然一痛,黑暗闪了几下,世界开始摇晃。他回过头来,只见身前站着一个人,正是少年邢飞的同伴。邢飞的视力有些模糊,看不清他的模样,但却能感觉到他的身体慢慢变成了黑色,到最后,只隐约现出一个人的形状来。

  他正是在天香街的小山上,击倒他们三个,阻止郝桐救出井底男孩的黑影人。

  邢飞呻吟了一声,还想做些什么,但身子却慢慢倒了下去。

  他看到黑影人慢慢端起了香案上的蜡烛,慢慢将它送到床上的蚊帐边上。火焰明亮起来,转瞬之间,西屋里便成了一片火海。小女孩向着倒地的老于头奔来,俩人很快就被火焰吞没。

  那边的郝桐和俞静发出一迭声的尖叫,他们的声音也被大火掩没。

  邢飞最后的记忆,是那个黑影人从火中慢慢向他走来……

  "邢飞!邢飞!"依稀听到有人在耳边叫他的名字,邢飞慢慢睁开眼,发现自己被俞静抱在怀里。俞静蹲在地上,见他睁开眼,一瞬间,居然眼眶里饱含泪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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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8-1 11:11:0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41节:第四章 杀死我的姐姐(4)


  邢飞飞快地站起来,左右看了看,立刻便明白又回到了废墟边上。他不理会俞静和郝桐关切的问候,眼睛死死盯着焦糊的断瓦残亘,希望看到它们生长出墙壁和花草。

  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一定要阻止那场大火。

  废墟死一般沉寂,没有人会相信,它曾生长出墙壁和花草。

  邢飞绝望了,他挺直的腰杆佝偻起来,身上积聚的力量,也终于消散贻尽。最后,他双腿一软,跪倒在地,口中发出挣命样的一声低吼。

  机会已经消失,也许,他再不能阻止那场大火,消弥自己的罪恶了。

  俞静和郝桐对邢飞的举动,都大惑不解,他们似乎根本不记得刚才曾跟随邢飞一道,两次进入庭院,观看了火起的过程。邢飞在他们心里,是坚强而执着的,正是因为有了他,他们才能劝慰自己,与黑暗里那股强大而邪恶的力量抗争。而现在,邢飞在火场边,突然倒地晕厥,醒来后,便变得有些歇斯底里,而且意志消沉。他们想,难道刚才那一瞬间,在邢飞身上,还发生了些别的故事?

  回到街道上,坐进出租车里,邢飞仍然神情呆滞,如同受到重创一般。俞静和郝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所以干着急也没办法。他们哪里知道,邢飞此时,脑子里无数思绪纷飞,他竭力想从适才发生的事中理出个头绪来。

  --为什么这些年,自己一直记不起来曾经在估衣巷里闯出那么大的祸来?难道那场大火就是自己离开海城的真正原因?

  --那个小女孩既然早已死在大火中,为什么又事隔这么多年找上自己?

  --能够重回估衣巷,并且有了一次改变过去的机会,这显然说明冥冥中有种力量在帮助自己。这股力量,是否跟那个留下镜子的男人有关?

  --最后袭击自己的那个人,究竟是谁?它跟在天香街后的小山上出现的黑影人,是不是同一个人?他为什么要阻止郝桐和邢飞改变自己的过去?

  邢飞脑袋想得都疼,但所有的疑团都找不到答案。

  最后,他的眼前又出现了汹汹燃烧的火焰,老于头和小女孩在火海里哀号哭泣。火焰蔓延开来,更多的人在火海里挣扎尖叫。

  "停车!"邢飞大声叫。

  车子还未停稳,邢飞已经推开车门,跌跌撞撞地冲下去,蹲到路边干呕起来。他本来以为自己虽然做过很多坏事,但却从未杀过人,谁知道,原来他的手上沾满血腥。

  郝桐和俞静跟着下来,俞静俯下身,一只手轻轻在邢飞的背后摩裟,而郝桐则蹲到他的边上,一脸忧虑地盯着他看。

  邢飞不停地干呕,只吐出一些酸水,脸上已是涕泪纵横。

  --我罪孽深重!罪孽深重!

  心中有个声音不停地呼喊,邢飞的整个身子,都开始筛糠样瑟瑟抖动。

  "你怎么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俞静的声音里已经带上了哭音。

  邢飞像个孩子,身子最大限度地蜷缩起来。俞静紧紧地抱住他,默默地无声流泪。她实在不明白,究竟有什么事,能让那么坚强的邢飞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此时时间还不算太晚,街道上还有行人,他们经过这三人身边时,并没有太在意,不过把那个满脸涕泪的人,当成了这城市里又一名醉鬼。他们哪里知道,这名"醉鬼",便是十余年前,轰动海城的估衣巷大火的始作俑者。

  直到街上行人渐稀,邢飞方才挣扎着站起来,干呕过后,他看起来变得异常虚弱,甚至需要俞静的搀扶才能站稳身子。

  郝桐到路边等了辆车,三人上车回宾馆。

  床上的三面镜子还在,邢飞的那一面,居然跟郝桐的那面一样,已经碎裂开来。

  镜子碎裂,是不是就说明他们再无法回到过去?

  邢飞脸朝下倒在床上一动不动,起初俞静和郝桐以为他睡着了。后来俞静到床的另一侧,看到他眼睛还圆睁着,已经变得赤红。俞静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感觉很烫。

  当晚,俞静和郝桐送邢飞去医院,挂了两瓶吊水后,邢飞烧退了,但神情仍然非常呆滞。第二天,俞静为了照顾邢飞,决定让他们住到自己家里去。


第42节:第四章 杀死我的姐姐(5)


  "我在这城市也没什么亲人了,住到我家里,起码比住宾馆方便些。"她说。

  14

  俞静的家在城市东区的一个新建小区里,房子还很新,也挺宽敞,三个朝阳的房间,刚好可以每人分到一间。这些天大家经历了那么多事,都很疲惫了,所以,中午搬到俞静家后,三人分头好好睡了一觉。

  傍晚的时候,邢飞和郝桐醒来,俞静已经做好了晚饭。

  俞静居然是个如此乖巧的女孩,人长得漂亮,厨艺也还不错。饱餐过后,邢飞的精神好了许多,只是依然沉默,不时陷入思考之中。俞静和郝桐看在眼里,也不打搅他。

  打开电视,播的正是本地新闻。一些无关痛痒的时政新闻过后,开始进入社会新闻时段。本来俞静打开电视,只是想让沉寂的家里多一些背景声音,没料到,那几则社会新闻,却着实让他们吃了一惊。

  第一则新闻是这样的:每个城市里都会有一些流浪汉,无论政府采取多有力的措施,都不能完全杜绝他们的存在。这则新闻便跟一个流浪汉有关。

  这名流浪汉一直在拾荒街一带活动,年龄大约40多岁,但整天衣衫褴褛蓬头逅面,一般人也分辨不出他的实际年龄来。流浪汉靠拾荒和乞讨生活,一天的大部分时间,都在收集破烂,把它们收藏到一个桥洞下面。到了吃饭时间,他就会在拾荒街众多的小饭馆外面徘徊,看到有人吃剩下的食物,便会冲上去,倒进自己的嘴巴里,或者随身带的一个小提桶中。拾荒街上很多人都见过这名流浪汉,虽然厌恶他,但都拿他没办法,甚至还有些怕他。

  这名流浪汉好几年时间,一直住在前面提到的桥洞里。

  几天前,有两个小青年在河里游泳,他们都是游泳高手,但却不知道谁的泳技和耐力最高,所以便打了个赌,看谁游得最远。输的那个人,便要请对方吃饭。所以,他们下到河里,不是像一般游泳者,只在两岸间徘徊,而是顺着河道一直游了下去。

  这场赌赛最后也没分出个结果,但就当这两人游到一座桥下时,却无意中发现桥下的石墩上,有一截白生生的大腿垂了下来。两名青年也没在意,只当是另外一名游泳者在歇息。吸引他们注意的,是那垂下来的脚上,涂着蓝色的指甲油,他们便猜想,腿的主人是位年轻貌美而且时尚的女孩。

  如果能跟这样一位女孩结伴畅游,将会是件多么惬意的事情。所以,这两名青年,便暂停了比赛,一块儿向着桥墩游去。结果,他们果真看到了一位和预想中猜不多的女孩,但却没料到,那女孩全身赤裸,身上满是淤痕,皮肤都已经变得灰白,显然已经死去多时。

  市局刑侦队的人到场,根据尸斑和尸僵,很容易判断出死者死亡时间并不算太长,应该就在昨天夜里。死者生前曾遭到过性侵犯,根据身上的淤痕,猜到死者生前必定和凶手进行过激烈的博斗。还有死者颈间的伤痕,可以判断出,死者是被凶手掐住脖子,最后窒息而死。

  走访周边群众,那个流浪汉很快就被锁定,但警察在拾荒街上转悠了一天,也没见到流浪汉的影子。当晚,警察守在桥边,一直到半夜,才看到那流浪汉蹒跚而来,肩上还扛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大口袋。

  流浪汉被警方拿下,那口袋里,是另一名年轻的女孩,已经昏死过去。

  擒拿流浪汉的过程颇有戏剧性,几名警察都被流浪汉不费吹灰之力甩到一边,而且,面对四面作势欲扑的警察,流浪汉非但没有流露出丝毫恐慌,相反还很兴奋,嘴里"嗷嗷"叫着,双手不住在身前挥舞。

  碰到这种拒捕的情况,警察一般不会手下留情。一声枪响,流浪汉被撂倒在地。

  警察围过去,发现流浪汉已经昏了过去。刚才那一枪击中的是他的腿部,不会有生命危险,所以大家也没太在意。片刻过后,流浪汉醒来,抱着伤腿不住打滚惨叫,眼里也流露出极端恐惧的神情。

  后来经过审讯,他已经完全不记得自己曾经做过什么了。

  第二则新闻,跟一起自杀事件有关。说是海城最高的一幢写字楼里,有这么一家公司,规模不算很大,但却赚了很多钱。这天,公司经理刚跟人谈成了一笔大生意,估算着又能赚不少钱,便带着公司员工去一家酒店庆祝。酒足饭饱,这位经理大人忽然想起来还有份重要的文件落在了公司,而他明天一早跟人谈判时便要用到。本来这种事应该是他的秘书去办,但那晚,那个文质彬彬的女秘书被公司里几个坏小子灌了不少酒,有点晕乎乎的,走路都软腿儿。经理便决定自己回公司去取那份文件,结果谁都没料到,当天晚上,他便从写字楼的最高层跳了下来,摔得粉身碎骨。


第43节:第四章 杀死我的姐姐(6)


  警方调查,证实了这是一起自杀事件,因为当时,至少有三个人,目睹了这位经理自己从天台上跳下去的场面。但这位经理跳楼前的一些举动,却非常奇怪。

  写字楼里每晚都有很多人加班,当晚,不下数十位加班的职员,看到这位经理在各个楼层间狂奔,而且神色恐惧,异常慌张。他在狂奔时不住回头,似乎身后有什么极凶恶的人正在追逐他。

  警方后来的调查中,也找不到任何那位经理可能自杀的动因。那位经理家庭幸福,事业有成,在朋友圈中人缘也挺好,大家谈起他的死亡,都表示了惋惜和不解。

  这两则新闻在一般人眼里,最多也就有些怪异。这世界上怪异的事情多了,所以,大多数人不会把它们放在心上。但是,邢飞等三人看了新闻,却不由得变了脸色。

  也许这世上,只有他们三个人才知道事情的真相。

  流浪汉在蒙昧的状态奸杀了女孩,跟郝桐那一次卡住俞静脖子,要把她摔下楼去如出一辙;而那个经理,跳楼前在写字楼里狂奔,躲避着别人看不见的追逐者,那追逐者,是不是就是黑暗中邪恶的力量?

  现在看来,同样的经历并不只发生在邢飞等三人身上,也许,在世界各地的每个角落,都有人身处同样的境地。

  像是为了应证猜想,俞静将电视转到别的频道,果然,他们又看到了很多类似的新闻,虽然情节各不相同,但却都能够跟黑暗中的力量联系起来。

  有人自称看到了死去的亲人,有人一觉醒来便像变了个人似的,各种暴力事件层出不群,施暴的人大多处于一种蒙昧的状态下。还有一些城市的天气出现异常,一层黑暗笼罩着城市上空,挥之不去,即使正午,城市里也充满阴霾。

  这些新闻给邢飞等三人的感觉,就是那股黑暗的力量,正在逐渐蔓延,侵入到越来越多人的生活之中。

  三人俱都心情沉重,邢飞和郝桐各自回房间去,紧闭房门。俞静一个人在厅里坐了会儿,也回房去睡了。这一夜,三人在床上都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如此折腾了大半宿,邢飞终于有了点睡意,朦朦胧胧之中,忽然依稀听到房内,似乎还有另外一个人的呼吸。睡意立刻烟消云散,他"腾"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他以为必定是死于火海中的小女孩又来找他,而他此刻,也有许多话想要问那小女孩。如果没有机会改变过去,他宁愿自己也跟她一道,丧生于那场汹汹大火之中。

  邢飞看到有个女人背对着他,站在墙边。

  她肯定不是那小女孩,她的年龄明显比小女孩要大许多。她穿了件医院里带条纹的病号服,长发笔直爽滑地垂在脑后,站在墙边一动不动。

  --邢飞记得自己上床前已经锁了门,这个女人怎么会无声无息地进到房里?

  --俞静说她一个人住在这城市里,这女人是谁,怎么会到俞静的家里来?

  邢飞现在已经不会再为一些异常的情况恐惧了,这个女人既然出现在这里,那么,必定有她的用意。这时候,他不愿意放过任何可以改变现实的线索。

  "你是谁?"邢飞沉声道。

  女人还是一动不动,好像根本没有听到邢飞的问话。

  邢飞慢慢向她靠近,慢慢的。

  邢飞走得小心翼翼,当离那女人还有两步远的时候,灯忽然灭了。骤来的黑暗让邢飞身子一紧,立刻凝神戒备。但黑暗里,却再无任何声息,连那女人的呼吸声,都似乎消失了。

  邢飞踱到门边,重新把灯打开。房门仍然紧锁,但房间里却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疑惑了,不知道刚才看到的是不是真实的。但不管怎么样,他都要出去问问俞静,看她跟那个女人有没有什么关系。

  就在邢飞轻轻打开门的时候,刚好隔壁房间的郝桐也开门出来。邢飞从郝桐脸上看到了跟自己相同的疑惑。

  俩人走到一块儿,郝桐低声问:"你是不是也看到一个女人?"

  邢飞点头,刚想说什么,忽然听到最里面俞静的房间内,隐约有声音传来。俩人对视一眼,立刻轻手轻脚地过去,走到那扇门边。这时,里面说话的声音清晰了许多。


第44节:第四章 杀死我的姐姐(7)


  "你已经死了,你为什么还要来缠着我?"这是俞静的声音。

  片刻沉默过后,另一个有些阴森的女声传来:"你是我的妹妹,也是我在这世上惟一的亲人,难道我连回来看看你的权力都没有了吗?"

  "你死了,这世界跟你没有关系了,你还是去你该去的地方吧。"俞静的声音里带些哭音,好像她面对的人,已经折磨得她不堪忍受了。

  "你怎么能这样跟你的姐姐说话,难道你忘了以前的事,如果不是因为你,我又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子?"阴森森的女声继续说。

  这回俞静没有说话,却传来她极力压抑的哭泣声。

  "妹妹,你不要害怕,我不会伤害你的。我怎么会伤害我的妹妹呢?不管你曾经做过什么,你始终都是我的妹妹。"阴森森的女声道。

  "够了,你的出现就是对我的伤害。"俞静低吼,"离开我的家,再也不要回来!"

  "你真无情。"阴森森的女声忽然也提高了音量,"难道你忘了吗,是我把你抚养长大的,还送你去读书。在这世界上,你是我惟一的亲人,我不想你受到任何的伤害,所以,那一晚我才会出门去找你……"

  "我宁愿出事的人是我!"俞静低吼,"我已经陪了你5年,5年我生命中最美好的时光。现在,我只想像其他人一样过平凡的生活,你既然是我的姐姐,为什么不愿意成全我呢。"

  "你既这么无情,那我就要拿回你亏欠我的。"阴森森的女声变得更加诡异。

  "你要干什么?"是俞静带些惊惶的叫声。

  接着,门里传来东西跌到地上摔碎的声音,门外的邢飞和郝桐对视,再也按捺不住。邢飞上前重重地敲门,郝桐在边上跟着大声叫俞静的名字。

  门里的声音消失了,过了好一会儿,门才打开,俞静凌乱着头发,一脸惶然地出现在门边。她的眼神闪烁,竟似不敢与邢飞郝桐的目光对视。

  邢飞侧身进屋,屋内因为开着空调,窗户紧紧地关着。

  邢飞不记得上回进入女人的房间是什么时候,但必定已经遥远得让他连回忆都模糊了。俞静房间内温馨的感觉让他心头一热,好像有些心灵深处的东西被触及,他忽然有些莫名的渴望。邢飞赶紧摇头驱散这样的念头,至少现在,他不该为别的事情分心。

  房间内没有别人,那个阴森森的女声,显然就来自刚才他见过的那个女人--她能从他和郝桐的房间里无端消失,当然也能从俞静的房间里消失。

  邢飞看了看摔在地上的一盏台灯,断定刚才听到的争执,一定真的发生过。

  俞静低着头,默默地走到床边坐下。

  邢飞站到她的面前,轻声道:"现在,你该跟我们说你的故事了。"

  俞静惊悸了一下,抬起头,泪水正从眼眶里急速地涌出。这样,邢飞便觉得自己有些残酷,命运将他们三个拉到了一起,那么,注定俞静心中也会有一个噩梦。他跟郝桐的噩梦都来得那么沉重,俞静的噩梦呢?

  从刚才的对话里,其实已经可以听出一些端倪--俞静曾经有一个姐姐,就是那个刚才出现的女人。她多年前便已经死去,死因跟俞静有关,所以,她死后不愿放过俞静。本来死人是不该再出现的,我们也都知道,这世上根本就没有鬼。但是,世界变得紊乱起来,各种不可能发生的事都成为现实,因而,死去的姐姐才能不断骚扰俞静,让她惶惶不得安宁。

  "其实我带你们回家,便是打算把我的事情告诉你们。"俞静垂泪道,"我知道,如果这世上还有人能帮助我,那一定就是你们。"

  门边的郝桐走了过来,邢飞伸出手搭在她的肩上。三人此刻同病相怜,因而俞静相信,无论自己曾经做过什么,面前的两个男人都不会责怪她。

  是不是每个人的心底,其实都隐藏着些罪恶?

  "我杀死了我的姐姐。"俞静说。

  15

  俞静的父母过早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那年夏天,俞静暑假时去了外婆家。外婆家在海城60里外的一个小山村,俞静跟一帮村里的孩子,玩得很开心,直到有一天,姐姐来带她回去。


第45节:第四章 杀死我的姐姐(8)


  姐姐比俞静大了6岁,那年俞静还在上初中,她已经工作两年了。姐姐的到来,彻底结束了俞静快乐的生活,那一年夏天,也成为俞静遥远的梦境里,最为美丽的风景。

  姐姐带着俞静离开小山村时,虽然什么都没有说,但俞静预感到了某种灾难,已经降临到生活里。姐姐神情黯淡,眼里始终包含着泪水。

  回到海城,俞静才知道,她再也不能见到爸爸和妈妈了。

  俞静的父母死于一场车祸,那天晚上,爸爸骑自行车去接下夜班的妈妈,回家途中,一辆夜行的卡车,让他们永远离开了他们的孩子。

  从此以后,俞静就要和姐姐相依为命了,在这城市里,姐姐就成为年幼的她,惟一的依托。而姐姐,也懂事地用她稚嫩的肩膀,开始为妹妹撑起满天的风雨。

  时到今天,俞静仍然对姐姐充满感激,甚至,她对姐姐还抱着一种感恩的心情。如果没有姐姐,那么,她根本不知道该怎么生活下去。姐姐每天辛苦工作,还要照顾她的生活,很快,额头上就爬满了岁月的痕迹。要知道,那时姐姐不过二十多岁,正是一个女孩最美好的年龄。俞静看在眼里,她对姐姐说:"我不上学了,我要赚钱。"

  姐姐狠狠地批评了她:"你是姐姐惟一的希望,如果你不上学,那么,你这辈子注定成不了一个有用的人。难道你希望姐姐的这些辛苦永远没有回报?"

  俞静就在姐姐的鼓励中,升上了高中。

  高中三年,俞静最大的感受就是煎熬。她希望时光过得能快些快些再快些,这样,她就能快点长大,替姐姐分担肩上的担子。姐姐虽然辛苦,但生活依然过得异常拮据,俞静也懂事地从不向姐姐提出任何非分的要求。转眼间,中学校园时代即将结束,那年夏天很热,个头已经赶上姐姐的俞静已经知道了知识的重要,但是,她还知道自己再不能给姐姐增添负担了,她必须放弃在内心难以割舍的大学生活。

  为了不让姐姐责骂,在临近高考几天,她整夜整夜的不睡觉,还在雨天里,站在雨地里淋雨。高考的时候,她终于发起了高烧,最后还昏倒在考场上。

  高考落榜在意料之中,姐姐只能面对这样的现实,她以为妹妹已经尽了力。

  俞静可以工作赚钱了,第一个月,她就替姐姐买了身衣服,还带她去了发廓修剪了头发。姐姐其实挺漂亮的,只经过简单的装饰,便像变了个人一般。

  以后,俞静替姐姐买的衣服越来越多,还给她买化妆品,带她去不同的饭店吃饭。"姐姐,你辛苦了这么多年,也该享受一下了。"她说。

  姐姐为自己能有一个这么懂事的妹妹高兴,但是,她心里有个疑问却越来越浓,妹妹究竟在做什么工作,能赚这么多钱?俞静说她在一家超市工作,那家超市24小时营业,而她排的是夜班,所以每月都有不少的夜班补贴。

  姐姐开始怀疑俞静的话了,终于有天夜里,实在按捺不住,去了那家超市。超市里的工作人员告诉她,俞静在这里只干了三天,就再也没有来过。

  担心终于成为事实,当天晚上,当俞静回到家里时,姐姐拉住她,厉声质问她究竟在做什么工作。俞静心虚地沉默不语,还有些委屈。后来,姐姐简直对她苦苦哀求了。她虽然生活简单,但却知道世上有些职业,可以让年轻的女孩很容易就赚到钞票,但那要付出青春和尊严作为代价。她不想妹妹学坏,所以,她必须要制止妹妹的堕落。

  第二天,姐姐上班的时候,俞静还没起床,于是,她就找了把锁,把妹妹锁在了家里。她虽然很想一步不落地看着妹妹,但她还必须上班。她以为用锁就能锁住妹妹,但等到她晚上回到家里,却看到房门已经被打开,妹妹已经没了踪影。

  又怒又急的姐姐做出了一个决定,一定要把妹妹找回来。

  她的这个决定,让她后来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说到这里,俞静已经是泪流满面,泣不成声了。

  她忽然站起来,手中紧紧抓着一个东西:"你们都有一次机会改变自己的过去,为什么我的机会还不出现?不管结果怎么样,我一定要试一次。"她的声音转瞬萎顿下来,"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老老实实地呆在家里,哪儿都不去,这样,姐姐就会永远跟我生活在一起了。"


第46节:第四章 杀死我的姐姐(9)


  邢飞和郝桐一眼就看到,俞静手上抓着的东西,正是那个神秘的男人留下的镜子。

  神奇的镜子,真的能改变别人的命运吗?

  但至少此刻,俞静手里的镜子没有丝毫变化,它看起来,跟普通的镜子根本没什么区别。俞静泪光涟涟中,将镜子轻轻放到床上,然后,颤声道:"求求你,求求你,给我一次机会吧!"

  郝桐眼睛也湿润了,邢飞神情僵硬,但脸颊的肌肉却在不停地跳动。

  镜子还是没有任何变化,它似乎根本没有听到俞静的哭诉。就在这时,房里的三个人忽然听到些异常的声音。俞静停止了哭泣,跟邢飞郝桐一块儿左顾右盼。很快,他们就判断出声音来自窗外。

  邢飞一个箭步冲到窗前,拉开窗帘,打开窗户,立刻跟随后赶来的郝桐俞静一块儿看得呆了。

  窗外,正有一艘黑色的帆船徐徐驰来。

  这艘黑帆船,邢飞并不陌生,不久前,他在另一个城市的深夜街头,便曾见到过它。而且,他相信是黑帆船带他回到了海城,带他进入到这一些诡异的事件中来。

  黑帆船和黑暗中那股邪恶的力量,究竟有着什么样的关系?

  边上的郝桐和俞静已经看得呆了,他们看着小山样的船身缓缓驰近窗口,又缓缓离开。这时,他们三个同时看到了船尾的船舷上,坐着一个长发飘飘的女人。

  邢飞和郝桐从未见过这个女人,但这一刻,他们却毫不怀疑这女人就是俞静的姐姐。因为俞静看到她的第一眼,就开始不停地流泪,而船舷上的女人也在流泪,她还冲着窗口挥了挥手,像是在宽慰俞静,又像是在跟她告别。

  "姐姐!"俞静口中发出声嘶力竭的叫声。

  黑帆船还是载着长发的女人,渐渐远去了,并最终消失在夜色里。

  俞静不停地哭泣,身子颤栗不停。邢飞扶住她时,她的整个人都趴到了邢飞的怀里。邢飞身子贴着她的,真实而清晰地感受着她的颤栗,这一刻,他忽然有了种强烈的愿望,那就是永远守护着这个可怜的女孩。

  邢飞紧紧地抱着俞静,那么紧。

  这时,边上的郝桐忽然发出一声低呼。"你们看。"郝桐叫道。

  邢飞还抱着俞静,俩人同时顺着郝桐的目光看去,只见房间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了一道门来。现在,有两道门出现在他们面前,而且一模一样。

  三个人瞬间的惊奇过后,很快便明白了多出来那道门的意义。

  它将一次机会送到了俞静的面前,和郝桐邢飞的一样。但郝桐邢飞虽然能够回到过去,尽力去弥补自己的过错,可最后,都被一个神秘的黑影人破坏。这次,如果俞静能从门里回到过去,是否能够成功地改变过去?

  但现在,至少俞静已经没有了选择。

  她毫不犹豫地离开邢飞的怀抱,大步向着门边冲了过去。两扇门,一模一样,她站在门边迟疑了一下,邢飞已经越过她,打开了一扇门。

  门外夜色正浓,一条街道从门前向远处延伸。

  俞静刚想说什么,一只手已经被邢飞握住。邢飞重重地道:"跟着我。"

  俞静怔了一下,她忽然发现邢飞又恢复了以前的坚强和镇定。她想,难道这种改变跟自己有关?

  但此时,她没有时间多想,邢飞已经拉着她迈出门去,郝桐紧跟在他们后面。

  出了门,俞静很快就知道自己置身于海城的哪一条街道上,她稍微想了一下,很快就变得惶急起来。她顾不上跟邢飞郝桐说什么,立刻撒腿狂奔起来,邢飞跟郝桐虽然不明就理,但知道这时只有跟着俞静,才能挽救她姐姐的性命。

  街道上安静极了,显然已经是下半夜,路上连一个行人都没有。

  起初,俞静还能跑在前面,但渐渐的,邢飞和郝桐已经越过了她。她边跑边指引着方向,因为气喘嘘嘘,所以,她也无暇向邢飞和郝桐解释什么。

  俞静带着邢飞郝桐跑到了一座大门前,门边的牌子上有醒目的"人民公园"四个大字。三个人进了公园,俞静不假思索,朝着一个方向疾奔而去。

  行不多远,便见到有个小湖,月光下,依稀可见湖中心有座小亭子。


第47节:第四章 杀死我的姐姐(10)


  俞静指着那亭子,急切地道:"姐姐在那里!"

  话音落,邢飞已经越过她,加速朝着小亭子方向奔去。俞静跑了这么长时间,只觉得心脏跳得厉害,两腿也沉重得抬不起来。看到邢飞冲到了前面,她悬着的一颗心忽然就放了下来。她停下脚步,弯腰喘息。

  湖边有条小道,直通到湖中心的小亭子。离小亭子还有数十米远时,邢飞便见到亭子上有人影晃动。他心里奇怪,本来以为只有俞静的姐姐在亭子上,但亭子上却人影绰绰,显然有不少人。深更半夜,俞静的姐姐出门寻找俞静,怎么会和这么多人,到这么偏僻的小亭子上去?

  当他离小亭子只剩下十多米远时,亭上的人影忽然全都不见了。但他耳中,却听到有人呜咽的声音,像是有人被捂住了嘴巴。他心中一紧,立刻全神戒备。就在这时,忽然两条人影,如同鬼魅样突然跳了出来,一左一右,拦住他的去路。

  邢飞收脚不住,眼看着就要撞上这俩人。蓦然间,一个家伙手中多了一根木棍,迎头向他砸了下来。

  邢飞身经百战,这种袭击不知道碰到过多少回。所以并不慌乱,身子一侧,让过木棍,他的一记勾拳,已经砸在拿棍子那家伙的太阳穴上。那家伙呻吟一声,向后倒去。

  这时,邢飞站住,怒视另外一个挡在身前的人。那人年纪不大,剃了一个光头,一看就知道是街头烂仔。这家伙看同伴一个照面就被撂倒,知道自己肯定不是来人对手,所以扯着嗓子叫了一声。立刻,前面亭子里,飞快地冒出几个脑袋来,伴随着一阵骂骂咧咧的声音,转眼前,邢飞发现自己至少面对五六个对手。

  这时,后面的俞静和郝桐也已赶到,邢飞听到俞静发出一声凄厉的叫声,目光便越过面前的对手,看到亭子里还有个家伙,从后面死死勒着一个长发女人的脖子。那长发女人,正是不久前,坐在黑帆船后面,冲着俞静招手的那个人。

  这时,邢飞心中再无疑虑,他在一瞬间,便已经猜到了事情的原委。

  俞静的姐姐出门去找俞静,她怀疑俞静在做一种不好的职业,所以一定去了这城市的娱乐场所。她没有找到妹妹,却被这帮街头烂仔劫持到了公园偏僻的小亭子内。

  那些烂仔劫持她的目的,当然不言而喻。俞静的姐姐这些年虽然过度操劳显得有些憔悴,但她终究还是个挺漂亮的女人,出事那年,年纪也不大。

  事实上,这些烂仔一定在现实里得逞了,所以,它才会成为俞静跟姐姐的灾难。但现在不同,神奇的镜子打开了时间的缺口,俞静带着邢飞和郝桐赶来阻止将要发生的罪恶。邢飞知道面对这些烂仔,实在没什么话可说,他惟一能做的,就是打倒他们,救出亭子里俞静的姐姐。

  这样的战斗对于邢飞曾经是家常便饭,但自从在另外一个城市跟了老板,便很少有人再敢公然与他对决了。那老板外面结怨无数,总有些心怀怨恨的人,伺机报仇,因而,那段时间,邢飞最常面对的是伏击战,因而,这也培养了他在极短时间内进入战斗状态的能力。

  此刻,围在他身前的五六个烂仔,像恶狼一样向他冲过来时,邢飞一点都不慌张。他像一只闯入狼群的恶虎,左冲右突,拳打脚踢,看似毫无章法,但长期街头械斗的经验,却让他早就摸索出了一套对敌的经验。

  跟那些只有些蛮力的街头少年对战,速度和力量是迅速打倒对手的关键。对手一拳袭来,只要你的速度比他快,便能从容避开。如果速度再快点,甚至还能后发先至,在对手一拳未至时,抢先一拳击中他。这时候,力量便成为胜败的关键,现代城市街头战斗中,一招制敌的高手,往往就是身具力量的人。

  转眼之间,围着邢飞的烂仔已经全部倒在地上,呻吟一片。

  后面的俞静看着邢飞一步步向着亭子里走去,他的背影在夜色里看上去,渐渐变得高大起来。这时候,俞静忽然有种错觉,前面的背影,就是传说里英雄,他来拯救苦难的姐姐,也要带着她,走出一场永无止境的梦魇。

第48节:第四章 杀死我的姐姐(11)


  但那个英雄忽然倒飞了出来,不是自己飞,而是被人打飞了。

  邢飞打倒那些烂仔,亭子里便只剩下最后一个对手,就是卡住俞静姐姐脖子的那人。邢飞根本没把他放在心上,而且,在一步步逼近那人的时候,那人脸上流露出的恐慌,更让他坚信自己只要三招两式便能把他撂倒。

  邢飞没有想到,那人甩开俞静的姐姐,迎面冲来,只一拳,便打飞了他。

  那一拳,无论是速度还是力量,都是邢飞远不能及的。甚至,邢飞觉得它根本不是一个"人"所能具有的。

  那个烂仔究竟是什么人,竟然能有这么强的战斗力?

  倒地的邢飞已经站不起来了,他一口血涌到喉边,又被他硬生生咽了回去。这时,后面俞静的尖叫才传来,她跟郝桐奔到邢飞边上,蹲下来抱起他。这时,那个烂仔慢慢向他们走来。

  一轮圆月悬挂在烂仔的背后,因而他的整个面孔都隐藏在阴影里。

  连邢飞都不是他的对手,如果这时候他想伤害俞静和郝桐,简直易如反掌。邢飞这时转念之间,已经想到了,这人一定就是那个两次阻止他跟郝桐改变过去的黑影人,他阻止了邢飞和郝桐,当然也必须阻止俞静,所以,这才假借烂仔之手,打倒邢飞。

  邢飞强忍着疼痛,勉力站起来,向前一步,离那个烂仔近了一步。纵然知道自己根本不是黑影人的对手,但他仍然必须站在郝桐和俞静的前面。

  就在他等待黑影人再度袭击时,对手蓦然转身,大踏步向着亭子里走去。

  俞静和郝桐左右架住邢飞,这时候,他们忽然听到一个女声凄厉的尖叫,接着,俞静的姐姐,整个人都从亭子里飞了出去。月光下,长发缤纷,月光洒满美丽且憔悴的面孔。她像一只被猎枪击中的天鹅,从云层中坠落,从此跌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水花四溅,长发的女人已经没入湖中。

  俞静尖叫声里,有个人已经从身边直冲到湖边,纵身跃入湖中。

  那是郝桐。

  16

  长发女人湿淋淋地躺在他们面前,郝桐正在给她做心脏挤压和人工呼吸。她的口鼻之中后来涌出些水来,但人还是昏迷不醒,而且气息微弱。

  当郝桐费力地做那些事时,俞静的表现有些反常,她呆呆地在边上看着,神情呆滞,好像与这件事无关,又像躺在地上的,根本不是她的姐姐。

  "我们得尽快把她送去医院。"郝桐抬头说。

  俞静还是无语,她看着地上的姐姐,眼中竟然流露出些恐惧的神情。

  "我们至少救下了她。"邢飞捂着胸口站在她边上,"你姐姐现在还活着。"

  "没有我们,她这时候也不会死。"俞静忽然烦躁地摇头,好像姐姐还活着,比死了更让她难以接受。而且,她的话让邢飞和郝桐都吃了一惊。

  "她不是死在这时候?"邢飞问。

  俞静沉默,她的手蓦然被邢飞抓住。邢飞凝视她,正色道:"告诉我们事情的经过,这很重要!"

  俞静大口的呼吸,在邢飞的凝视下,神色慢慢平静下来。

  "那天晚上,姐姐被劫持到了这里,有一对恋爱的情侣听到了她的呼救声,便出去报了警。等警察赶到,那帮坏人已经不见了,只有姐姐一个人躺在亭子里。"

  俞静顿了一下,接着说:"姐姐被那些人糟蹋了,还受了很重的伤。警察判断那些坏人想杀人灭口,但事情没做利落,所以姐姐被送到医院后,活了下来。"

  邢飞和郝桐面面相觑,都觉得事情似乎比想象中要复杂得多。

  "可是,可是我们明明听到你说,你的姐姐已经是个死人。"郝桐道。

  "没错,她是死了,不过那是5年之后的事。"俞静忽然又变得烦躁起来,"我是多么希望姐姐能够回到我身边,我们能够永远生活在一起。但是,谁能忍受一个死去的人,隔段时间便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你身边?死人就该呆在死人的地方,不管它跟你是什么关系,曾经的感情有多深,但它没有权力这样去骚扰一个活着的人。"

  这回,邢飞和郝桐终于理解了俞静对姐姐的感受。


第49节:第四章 杀死我的姐姐(12)


  "如果她想来报仇,那么就杀死我。她根本用不着这样来折磨我。"俞静接着道。

  "报仇?"邢飞露出不解的神色,"你姐姐虽然深夜外出是为了寻找你,但被这帮坏人劫持却纯属意外,跟你没有关系。她要报仇,也该去找那些坏人。"

  俞静又开始摇头,泪水急速涌出,溅到了邢飞的脸上。

  "是我杀死了她,我一开始就跟你们说过。"俞静的语音里又开始夹杂哭泣,"你们知道我为什么要杀死她吗,在那5年里,我已经被折磨得没办法忍受了。如果可能,我宁愿躺在病床上的是我,我也要她尝尝那种被折磨的滋味。"

  俞静的话里,显然还隐藏着另外一个故事。幸好这晚的俞静,已经决定坦露自己心底的秘密,所以,接下来,邢飞和郝桐终于知道深埋在俞静心底的噩梦是什么了。

  那个灾难发生的夜晚,警察赶到公园的小亭子上,将昏迷不醒的女人送进了医院。查明身份通知家属用了整整两天的时间,俞静失魂落魄地赶到医院,见到了一动不动躺在病床上的姐姐。医生告诉她,经过抢救,姐姐已经脱离了危险,但因为窒息时间过长,脑内缺氧,脑神经受到严重破坏,所以,她什么时候醒来,只能凭运气了。

  俞静起初有些没明白医生的话,后来才想到,姐姐变成了植物人。

  俞静痛哭流涕,后悔莫及,但都已经无法改变现实。她握着姐姐的手发誓,无论经过多少时间,无论自己面对多大的困难,她都要等姐姐醒来。

  誓言的棱角经过时间的磨砺,会变得越来越光滑,直到有一天,誓言变成了一块鹅卵石,沉没于心底。俞静现在已经不愿意回想那5年的艰辛,更不愿再回忆起昔日的誓言。姐姐成为她心上最大的痛,她需要用一生来抚慰,并为此背负更沉重的包袱,独自在生命的旷野里踽踽独行。

  姐姐变成植物人那年,俞静只有19岁,同龄人还在父母的怀抱里享受温情,而她,除了要肩负起生活的重担,还要为躺在医院的姐姐支付高昂的医药费。

  当金钱成为一个女孩背后的鞭子,那么,她能付出的,除了自己,还有什么?

  往事不堪回首,天下所有堕落女孩的故事都大致相同,俞静不愿意回首面对,邢飞和郝桐也能想象。但是,有一点,却不得不提。出事那晚,俞静的姐姐出门去寻俞静,那时在她心里,认定了俞静做的是一份见不得人的工作,但实际上,俞静不过是在一些酒吧里做一种品牌红酒的促销小姐。这份工作虽然让她不得不每天混迹于各类酒吧,接触各种各样不怀好意的男人,但是,俞静到哪儿都能坦然挺起胸膛,因为,她从来不曾做过对不起自己的事。

  姐姐变成植物人后,俞静很快辞去了酒类推销小姐的工作,那点钱,根本不够姐姐高昂的医药费。她开始出入一些风月场所,起初还只是陪着客人喝酒唱歌,坚守着最基本的底线。但是,身陷泥泽,岂能随着心愿自由出入。俞静就这样越陷越深,终于不可自拔地开始出卖自己。

  每个月,当她到医院里为姐姐支付医疗费,每次,都要躲起来默默地流泪。

  每天夜里,当她从陌生的男人身边醒来,分明看见自己就像一朵花,已经在这夜里渐渐枯萎,行将凋零。

  但是,每当华灯初上,她仍然不得不将自己打扮得光彩照人,像只蝴蝶样翩跹来去。如果她像其他女人一样甘于堕落,并且享受堕落带来的乐趣,那么,也许到了现在,她会过得很快活,仍然在声色犬马中挥霍自己的青春。可是实际上,俞静对这种生活厌恶到了极点,每天夜晚来临,她出门时,都觉得自己像一个受刑的天使,她用自己的痛苦,来满足一些精力旺盛的男人,还有躺在医院里无知无觉的姐姐。

  姐姐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呢?姐姐醒来,她便能结束那样的苦难了么?

  每次,她洗去铅华,穿着白色或者黑色的长裙,素首素面地去医院,都能感受到内心深处,有些纯真的种子在悄悄萌芽。但从医院里出来,她必须狠下心肠,将那些初萌的嫩芽辗碎。


第50节:第四章 杀死我的姐姐(13)


  而支撑她继续下去的希望,却总是离她那么远,甚至连一点安慰都不愿意留给她。医生说,姐姐的生理状况愈来愈差,如果想改善这种状况,必须服用更好的进口药,进行更加科学也更加昂贵的治疗。

  俞静欲哭无泪,她能听见自己身体里,响起的坍塌崩溃的声音。

  医生还告诉她,如果继续现在这种保守治疗,那么,姐姐醒来的可能性随着时间的推移,会越来越小。也就是说,姐姐将会永远这样躺在病床上,直到死亡。

  俞静面临她这一生中最艰难的选择,她已经无力再为姐姐负担更加昂贵的治疗费用,也不愿看到姐姐的余生就这样在病床上度过。

  那天夜里,俞静痴痴地守在姐姐病床前,不住喃喃说着些什么。那晚的俞静非常伤心,她知道,自己没办法遵守当年的誓言了,姐姐再无法醒来,她将独自在这世界上生活下去。

  黎明将至的时候,她拔掉了连接在姐姐身体上的所有器械,然后,她就那样地紧紧地抱着姐姐,感觉到气息从姐姐身体里一点点消散,她的身体越来越凉。

  --她亲手结束了姐姐的生命。

  "我杀死了她,所以,她才会在死后,经常来骚扰我。她知道我是没有办法,所以也不愿意伤害我。但是,她的出现本身对我就是种折磨,我乞求她能离开我,让我安静地生活,每次,她都会冲我流露出哀怨的眼神,我知道她在责怪我,但她偏偏什么都不说,她就快要把我折磨疯了!"俞静哭诉。

  邢飞和郝桐都听得呆了,他们虽然早就料到俞静跟他们一样,一定心底埋藏着一个秘密,却没料到这秘密,竟会是这样一段曲折的故事。

  他们看着面前泪光涟涟的俞静,都不敢相信,这么瘦弱单薄的女孩,竟有那样一段残酷而沉重的苦难岁月。俞静曾经有过一段不光彩的历史,但它却让邢飞和郝桐此刻对她生出了些尊敬。只有承受过苦难的人,才更向往平凡的生活。

  "等等!"邢飞忽然想到了什么,"就算我们不来这公园,你的姐姐也不会死。"

  俞静无力地点头。

  "你姐姐被坏人劫持,其实错不在你。她成为植物人,也跟你没关系。所以这段历史,根本无需你来改变。"邢飞说。

  俞静愣了一下,脸上露出些疑惑的神情。

  边上的郝桐若有所思地道:"可是黑暗的力量还是阻止了我们改变现实。"

  "那是因为如果俞静的姐姐不变成植物人,那么也就不会有后来医院里的事。"邢飞点头,显然已经想通了很多问题,"看来,我们是走错了地方。"

  这回,连郝桐都有点疑惑了。

  "你们一定还记得,当时在房间里,我们看到有两扇门,我只是随手拉开了一扇,我们便来到了这里。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么打开另一扇门,一定是距现在5年之后的医院。"

  "也就是俞静结束她姐姐生命的那晚?"郝桐惊道。

  邢飞无语点头。

  俞静听得全身一震,她低头看看地上昏迷不醒的姐姐,犹豫了一下问:"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回去!"邢飞重重地道,"希望还来得及,那扇门不要消失。"

  "那我姐姐怎么办?"俞静问。

  "我们不用管她,不管我们现在做什么,她都会像现实里发生的一样,躺到医院里,成为植物人。我们要做的,就是尽快赶到5年之后的医院,阻止你要做的事。"

  俞静稍微一想,便知道邢飞的判断是正确的。

  于是,三个人便站起来,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俞静回过头来,看到可怜的姐姐还躺在那里,月光洒满她的全身,她看起来,像睡着了一样。

  脚步越来越快,到最后,三个人同时狂奔起来。

  三人中,只有俞静还记得来时的路,离开公园,跑上街道,她已是气喘嘘嘘,但想到能有机会改变过去,她还是打起精神,一步不落地跟邢飞郝桐跑在一起。

  远远的,终于可以看到那扇打开时间的门了。

  三人精神振奋,速度不由得加快了许多。转眼间到了门边,还是邢飞在前面推开门,三人依次跨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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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8-1 11:13:2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51节:第四章 杀死我的姐姐(14)


  跟想象中的一样,门里就是俞静的卧室。三人回来同时做的,就是检查另外一道门。这回,是俞静小心地将门打开,外面是条走廊,长长的,很安静,隔不多远,边上便有一条长椅--医院。

  邢飞的判断是正确的,这一扇门里,才是他们要去的地方。

  三人不顾疲惫,毫不犹豫地跨到门里。

  俞静很快便认出这正是姐姐呆过的那家医院,这条走廊,她也非常熟悉。整整5年时间,她差不多隔上一两天便要从这里经过。

  "你还记得你姐姐的病房吗?"邢飞问。

  俞静一边辨别着方向,一边点头。

  三人脚下不停,从走廊一侧的岔口拐弯,进入电梯间。三人很顺利地乘着电梯上到8楼,不用问,俞静的姐姐便在8楼的病房内。

  出了电梯间,可以看到一个半圆型的护士台,此刻里面空无一人。俞静领着邢飞郝桐,直接向着一侧的走廊下去。行不多远,俞静的步子慢了下来,好像沉重了许多,她脸上的表情,也变得凝重了许多,好像还有些畏缩。

  她终于停在一扇门前,邢飞和郝桐同时将脑袋凑到玻璃上。

  里面是间狭小的单人病床,另一个俞静正坐在床边,抓着姐姐的手,将头伏在姐姐的胸膛上。她好像一直在说着些什么,声音很小,只有她跟姐姐才能听到。

  外面的俞静这时也看到了里面的情形,她身子颤栗了一下,目光里带些畏缩投到邢飞的身上。邢飞用力挽紧了她的肩头,低声道:"自己的过去,需要自己来改变。"

  "但是那个黑影人?"俞静担忧地道。

  邢飞无语,如果黑影人再次出现,他也不知道该如何阻止他。

  "相信自己,去做自己该做的事。"他只能这样安慰俞静,"不管发生什么事,我们都始终在一起。"

  俞静沉默了一下,终于重重点头。

  推开门,她慢慢走了进去。

  外面的邢飞和郝桐全神戒备,他们虽然知道如果神秘邪恶的黑影人一旦出现,便没有人能阻止他,但是,事到如今,他们也只能明知不可为而为了。他们三个,每人都有一个机会改变过去,邢飞跟郝桐失败了,俞静是他们最后的机会。

  他们都在猜度,如果俞静成功,那么,改变的过去,会不会像《蝴蝶效应》那部影片里的故事一样,影响到现在。

  已经是下半夜了,病区走廊静悄悄的,灯光显得有些凄冷,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空旷的走廊里只有邢飞和郝桐两个人,他们左顾右盼,神经高度紧张。前两次,黑影人总是在猝不及防的时候出现,这一次当然也不会例外。所以,在邢飞和郝桐心里,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结局已在意料之中,但等待结局的过程,对他们却是种煎熬。

  那个黑影人,这次会以什么样的方式出场呢?

  时间似乎过去了很久,又似乎只有短短的几分钟,病房内传出激烈的争吵声。邢飞和郝桐透过玻璃,看到两个俞静神情都有些激动,嘴里都在涛涛不绝说着什么,似乎都想说服对方,又谁都不能成功。

  邢飞和郝桐收回了目光,他们猜到这样的争吵,一定还会继续一段时间。

  但事实上,争吵很快就平息了,当邢飞和郝桐再次将目光透过窗户投到里面时,他们都惊得呆了。

  两个俞静其中一个已经躺到了地上,一动不动,显然已经昏迷。而另一个俞静,则飞快地扯下姐姐身上所有的器械,然后阴沉着脸立在床边。

  门被撞开,邢飞郝桐大步冲了进去。他们一心提防着黑影人的出现,却没料到病房内会发生这样的变故。待他们冲到病床前,更加惊得呆了。本来他们以为是那个数年前的俞静要结束姐姐的生命,被突然出现的俞静阻止,这才动了杀机,将突然出现的俞静打倒。但是,此刻,站在邢飞和郝桐面前的,赫然正是刚才跟他们一块儿来到医院的俞静。

  "俞静,你疯了!"邢飞大吼。

  俞静蓦地抬头,两眼内射出两道精光。邢飞和郝桐心头一凛--这样的目光肯定不是俞静能有的,俞静来到这里是为了改变过去,她也根本不会再次杀死自己的姐姐。

第52节:第五章 黑暗之门(1)


  那么,事情便只有最后一种可能,站在他们面前的,根本不是俞静,而是那个如同鬼魅般来去的黑影人。

  想通了这一节,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那边的俞静已经低吼一声,向着俩人扑将过来。她的人未至,两只手先到。十指尖尖,分别抓向邢飞和郝桐的面孔。

  因为之前有过跟黑影人交手的经验,每次邢飞都是一招就被打倒,所以,这回他更不敢懈怠。但让他诧异的是,他不仅轻松地挡开了俞静的攻击,而且随手一拳,就将她打得倒飞出去,跌倒在地。

  --难道她并不是黑影人?

  邢飞心思一动,想到了昨夜在宾馆的天台上,郝桐死死卡着俞静的脖子,要把她从天台上摔下去。郝桐清醒过来,根本不记得自己曾经做过了什么。那么,现在俞静的情形是否和他一样?

  邢飞上前,弯腰扶起被打倒的俞静,只见她满脸痛苦,眼神却一片茫然。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俞静叫,"姐姐呢,她还活着吗?"

  那边的郝桐伸手到病床上女人的脖间试探,女人已经没有了气息。郝桐怅然无语,神情沮丧地回过头来。立刻,他脸上又露出恐惧的神情,因为他看到,有一些黑暗,正从邢飞和俞静的身后飞快地弥散开来。

  邢飞和俞静看到郝桐神色有异,回头的时候,那些黑暗便飞快地吞噬了他们。

  黑暗又向郝桐涌去,郝桐跌倒在地,无助而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第五章 黑暗之门

  17

  "为什么那些黑暗每次都不伤害我们?"邢飞皱着眉头,大惑不解。

  郝桐和俞静当然不能回答他的这个问题。

  这时候,已经是他们三个去医院那晚过后的第三天。那天夜里,他们在医院的病房里被黑暗吞噬,醒来后,发现自己还在俞静的房间里。三个人横七竖八躺在地板上,一窗阳光正明亮地照耀着他们。

  他们依次醒来,站到窗边。阳光下的城市,安详而平静,车流如织,行人如潮,跟以往或者将来的任何一天,好像没有任何区别。也许,很多人会满足这样平静的生活。可是,如果当你知道,这城市里隐藏着一些黑暗,它们会在任意一个时间弥漫开来,企图吞噬掉你的幸福和快乐,还有生命,那时,你是否还会像现在一样满足?

  邢飞等三人不知是幸运还是倒霉,他们在众人懵然不觉时,过早地洞悉了这城市潜在的危机,因而,他们注定要比别人承受更多的苦难。

  醒在俞静的卧室里,三人对医院发生的事闭口不提。命运给了他们一次改变过去的机会,但却在最后,因为邪恶的黑影人,全都不能成功。这样的机会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得到,因而他们也不敢奢望能有第二回。

  第三面镜子已经破裂,俞静看着它,似乎变得有些麻木。

  生活好像一下子变得简单起来。接下来的三天里,没有任何异常发生,死去的人似乎已经回到了他们的世界,再也没有出现过,神秘的黑帆船与邪恶的黑暗力量,也再没有光临到他们的身边。但正是因为平静,反而让他们三个有点不知所措。他们深知,困扰他们的噩梦不可能就此结束,黑暗中的力量,也不会就此隐匿不出。这就如同暴风雨前的平静,总会让人心里发慌。

  而且,就算那三个已经死去的人--估衣巷中的小女孩,名叫石头的井底男孩,还有俞静变成植物人的姐姐不再出现,邢飞他们三个是不是就能忘记她们?

  噩梦仍然存在于他们的心底,只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一点点啃噬他们的心。

  然而,不仅如此,这看起来平静的城市,危机已经日夜临近。

  看新闻是这三天里,邢飞他们必不可少的一件事。城市里突发事件日益增多,它们之间好像并无联系,但在邢飞他们眼中,却无疑都跟黑暗中邪恶的力量有关。

  有一对老年夫妇,结婚已经四十多年,膝下儿女都已成人,或做生意或当了官,混得都不错。儿女孝顺,新近替老俩口买了房,老俩口成天乐呵呵的,一看就属于那种有福之人。谁知道搬到新居里没几天,老太太半夜里忽然去厨房拎了把刀,在老头身上连捅了20多刀。案发后,老太太对罪行供认不讳,但当警察问起她杀人的动因时,她却显得有些恍惑,最后的回答是,跟老头结婚这么些年,他每天晚上打呼噜的声音,都搅得她心烦意乱。为此,她想过很多办法,包括替老头买电视广告里的止鼾器。


第53节:第五章 黑暗之门(2)


  "那些电视广告都是骗人的,你们都别信。"老太太眼泪巴啦地说。

  谁都没料到,鼾声竟然会成为一起凶杀案的动因,大家对此虽然觉得不可思议,但却能理解。惟一没法解释的就是,老太既然已经鼾声里忍受了那么些年,为什么会突然间决定彻底摆脱鼾声呢?

  还有一则新闻,说的事也跟老年人有关。有一家养老院,住着40多位老人,大家每天生活在一起,下棋玩鸟,听书唱戏,倒也其乐融融。忽然有一天夜里,这些老人集体走出房间,聚到外面的空地上,互相撕打起来。要知道这些老人,最年轻的也得60岁往上,忽然如同街头少年样撕斗起来,而且下手决不留情,好像互相之间有着多大仇怨一般。后来警察赶到,很多老人已是满脸鲜血,身上多处带伤,很是触目惊心。事后,没有老人能记起那晚的事。

  还有更为诡异血腥的事,一个满身是血的街头少年,深夜跑进派出所报案,说是他的两个同伴都被杀了,凶手是街上有名的麻小六。麻小六是个弱智,长年累月在街边游荡,年龄按说已经不小了,可看起来,还像个长不大的孩子。街上一拔拔的孩子长大成人,他们的童年少年时光里,总会游荡着麻小六的影子。警察们不太相信报案少年的话,一个智障患者,被孩子欺负都不知道还手的人,怎么会杀死两名在街上混的街头少年?

  警察跟随报案少年赶到凶案现场,果真见到两名少年倒在血泊里已经死去。而那个麻小六,则坐在血泊里,一副很开心的模样。警察要去抓他,他撒腿就跑。警察追了他好几条街,也没抓住他。后来把他堵到一座桥上,他毫不犹豫地从桥上跳了下去。

  很多警察下到河里,但都没有找到他,直到第二天中午,他的尸体在下游被发现。麻小六的死讯在街上传开,结果,当天晚上,便有人称在街上看到了游荡的麻小六。他的身上湿淋淋的,像刚从河里爬上来。

  类似的事情还有很多,每一件都那么诡异,邢飞他们三个,坐在电视机前,或者捧着报纸,都能感觉到黑暗临近的那种压抑。

  "为什么那些黑暗每次都不伤害我们?"终于,第三天傍晚,邢飞再也忍不住了,"难道我们三个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郝桐和俞静俱都心事重重,邢飞的疑惑,也同样困扰着他们。这天傍晚,天色阴沉,阳光在下午三点多钟就消失了,天空看不到云彩,灰蒙蒙的,好像黑夜已经忍俊不住,提前出来,徘徊在这世界的边缘/

  "也许,那些黑暗放过了我们。"俞静小声说。

  "我不相信我们的运气会这么好,更不相信,那些黑暗中的力量,费尽心思阻止我们改变过去后,会把我们给忘了。"邢飞大声道,几天的压抑,已经让他的情绪有点暴躁。

  郝桐点头同意:"我也不相信。"

  "如果我们自己不主动去解决问题,那么,我害怕,当黑暗中的力量再次找上我们,那么,我们几个就真的万劫不复了。"邢飞重重吁出一口气,顿一下,再接着道,"这些天的新闻你们也看了,暴力和血腥事件差不多每天都在发生,这世界好像正变得动荡起来。我虽然不敢确定,它一定跟那些黑暗中的力量有关,但是,却有预感,如果我们几个不做点什么,那么终究会有一个时间,黑暗会完全吞噬掉这整个城市。"

  "也许它要吞噬的,是整个世界。"沉默的郝桐忽然冒了一句。

  邢飞和俞静悚然动容。

  这样的故事,他们以前只在一些科幻片里见到过,邪恶的力量侵入这个世界,最后消灭它们的,必定是一些普通人。邢飞他们三个无疑都是普通人,但他们却不敢相信,自己能有拯救世界的力量。

  "这是现实,不是电影,可至少,我们得做点什么。"邢飞皱着眉说。

  他们能做什么呢?黑帆船与黑暗已经离他们而去,死去的人再没有出现,就连那神秘男人留下的三面镜子,也都已经全部碎裂。

  "这几天,我常梦到估衣巷,醒来后,我就在想,为什么我一直不记得那天在老宅里,被老于头发现的事?但我想,我后来离开海城,一定跟那场大火有关。"


第54节:第五章 黑暗之门(3)


  郝桐和俞静一块儿盯着他看,不知他想到了什么。

  "我应该知道那场大火的,却忘了它。是不是后来在我身上,还发生了别的什么事?但是,究竟发生了什么,我却一点都想不起来。"

  俞静点头:"是有点奇怪,我们至少都知道自己曾经做过什么。"

  "这几天,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现在,我终于发现了一直被我忽略的一件事。"邢飞目光变得凝重起来,"那天,郝桐带我们回到估衣巷,我已经阻断了火源,将那根蜡烛挡住。但是后来,却被人袭击,袭击我的人,正是跟我一块儿躲进老宅的那个同伴,后来,他就变成了一个影子,用蜡烛点燃了蚊帐。"

  "你的同伴?"郝桐和俞静显然都想到了什么。

  邢飞点头:"你们过去的那些事情里,都没有第三者存在,而我的却不同,里面多了这样一个人。也许找到他,他能告诉我一些我想不起来的事。"

  "你还记得那个人是谁吗?"俞静问。

  邢飞摇头:"我一点都想不起来了。"他沉默一下,再道,"但只要他现在还在这城市里,我一定能够找到他。"

  "你打算从哪里开始?"郝桐接口问。

  邢飞沉吟了一下,回忆道:"当年离开海城的时候,我在这城市里只是个无名小卒,说不好听点就是一个小痞子,成天脑子里尽琢磨怎样才能做出些壮举来,能够一举成名,让别的街头少年刮目相看。那会儿跟我一样想法的人不知有多少,大家年龄差不多,全都摩拳擦掌,等待着时机。但是,要想一举成名实在不容易,单凭一个人的力量,肯定是不够的,所以,我们那会儿流行拉帮结派。"

  "拉帮结派的事,什么时候都有。"俞静对此不以为然。

  邢飞点头赞同:"但我们那会儿的拉帮结派,其实就是几个人组成小团伙。又因为受港台武侠小说与香港黑帮片的影响,我们又总会为这几个人的小团伙起一个响亮的名字。"

  俞静眼里涌上些笑意:"你们的名字叫什么?"

  邢飞犹豫了一下,看到俞静和郝桐全都盯着他,转过脸去从口中吐出四个字来:"江北六怪。"

  俞静和郝桐都笑了。郝桐道:"你们跟江南七怪没什么关系吧?"

  邢飞也笑:"我们起这名,正是因为看了《射雕英雄传》,大家都挺佩服里头江南七怪的,虽然武功不高,但却最重义气,是那部书里最能称之为侠的人。我们本来也有7个人,但后来有个小子不地道,被我们开了,所以我们就成了江北六怪。"

  "你怀疑当年跟你一块儿逃进估衣巷的那个同伴,就是这六怪中的人?"郝桐问。

  邢飞点头:"不是怀疑,而是确定。那会儿,我差不多只跟其他五怪一块儿混。"

  "看来,你们昔日的六怪,很快就要重新聚到一块儿了。"俞静笑道。

  邢飞这时目光变得悠远起来,那些逝去的岁月,这时清晰地浮现在眼前。曾经的年少轻狂,浪荡不羁,都深深地烙刻在他的生命里。十余年的光阴,改变的东西一定有很多,一张张曾经非常亲密的面孔依次在脑海里闪现,邢飞忽然发现自己对那段青涩的青春岁月,充满了怀念。

  "吃完饭,我就去南极路,那里,曾经是我们六怪的大本营。"邢飞说。

  本来邢飞没打算带俞静郝桐过去,但俞静对他口中的六怪非常好奇,执意要跟着一块儿去。这样,郝桐也不愿一个人留在家里,所以,三人吃完饭,下楼打了辆车,就直奔南极路而去。

  南极路历史悠久,当年横穿这城市的一条铁道,刚好把一条马路分成了两半,铁道南边的便叫南极路,北边的便叫北极路。遥想当年,南极路北极路的街头少年们,分分合合,今天打得头破血流,明天又能勾肩搭背称兄道弟。

  南极路是条小街,因为铁道的荒废,这里差不多也成了被城市遗忘的角落,因而,它还能够保留几分当年的模样。邢飞他们三人出现在小街上,立刻便吸引了一个人的注意。那人在南极路南头的空地上,摆了一个烤肉串的摊子,嘴里叼根烟,眼睛被辣椒面落到炭火上升起的烟雾熏得有点睁不开。就在这时,他看到了慢慢走过来的邢飞。


第55节:第五章 黑暗之门(4)


  烤肉串的人眼睛立马睁大了,啐一口吐掉口中的烟,仔细打量邢飞的模样。

  这时邢飞也看到了他,微怔过后,便大步向烤肉摊这边走来。烤肉串这个人这时也终于认出了邢飞,脸上挤出些笑意,将手中一把肉串搁到一边,也迎着邢飞走去。

  他走路一瘸一拐的,竟然是个残疾人。

  "我一眼就认出你来了,这些年过去,你好像没啥变化,还以前那模样。"烤肉串的人笑眯眯地说。

  邢飞笑容有些勉强,盯着他的腿道:"你的腿?"

  烤肉串的人不在意地摆手:"被人废了,就在当年你离开海城后不久。"

  邢飞眉峰一锁,脸上有了些怒气:"谁干的?"

  烤肉串的人哈哈一笑:"都这么大岁数了,火气还那么大。你不会是想着替我去报仇吧,告诉你,这仇没法报了,当年废我那小子,几年前在文化宫那儿,让人给捅死了,公安查了半天,也没弄清到底谁下的手。"

  邢飞无语,转身招呼俞静跟郝桐。

  "我给你们介绍,这位就是当年我们江北六怪的头儿,曹建兵。"

  曹建兵继续大笑:"你还记得江北六怪啊,这些年,我都忘了这词了。"他冲着俞静和郝桐不好意思地摆手,"那会儿年轻,不懂事,啥江北六怪,就是一群小毛孩。"

  曹建兵的爽朗让俞静和郝桐都觉得亲切,他们实在不能把面前这个形象有点邋遢,在街边经营着一个烤肉串摊子的男人,跟印象里那些混黑道的人联系起来。

  后来,邢飞他们三个围坐在一张桌子边上,曹建兵则一边做生意,一边跟邢飞叙起旧来。听了邢飞的来意,他隐约记起好像是有这么一档事,但究竟是谁跟邢飞一块儿在文化宫那儿揍了人,又被警察追到估衣巷,他却记不起来了。

  "他们几个现在咋样了?"邢飞问。

  "我们当年那兄弟几个,早就散了。你离开了海城,我让人给废了一条腿,小三后来沾了毒品,被政府给毙了。大明和老五劳教了两年,出来后学好了,现在在一家快倒闭的厂子里当工人。"曹建兵说。

  邢飞低头不语,心里生出许多感慨。

  "还有雷子呢?雷国安。"邢飞忽然想到了六个人中还有一个曹建兵没有提到。

  "雷子呀。"曹建兵给邢飞丢颗烟过来,叹口气,"雷子本来算是我们这些人中命最好的,在道上混了那么些年,不仅没出过事,还赚了不少钱。去年找了个漂亮媳妇,结婚的时候,我跟大明老五都去随了份子。我们酒桌上还夸雷子命好,不曾想,刚翻过年没多久,就听人说,雷子疯了。"

  "疯了?"邢飞诧异地道,"怎么会这样?"

  "谁知道他受了什么刺激。听人说,他隔三差五拎把刀站到路口,见人就砍。开始,只有他那漂亮媳妇能管得住他,派出所的人抓了他,也没办法处理,都是让他媳妇领回去。后来一天夜里,他把他媳妇也给砍了,没死,但断了根脚筋,这辈子得跟我一样走路了。事情发生后,他们家里人,就把他送精神病院去了。听说在那里,雷子还不消停,抽机会打伤了几个医生。我跟小五去看过他一回,他让人五花大绑捆起来丢在床上,已经不认得我跟小五了。不管我们跟他说什么,他都自言自语说些不着边的话。"

  邢飞立刻警觉起来,边上的俞静和郝桐也精神一振。

  "雷子疯了是什么时候的事?"邢飞追问。

  "春天,具体时间我不清楚,反正雷子疯了时间不长,到现在也就几个月时间。"曹建兵随口道。他忽然想起什么来,"当年我们一块儿玩的时候,你跟雷子走得最近,跟你一块儿被警察追到估衣巷的人,很有可能是他。"

  离开南极路,三人在回去的路上俱都无言。虽然此时还不能确定那个雷子就是跟邢飞一块儿躲进估衣巷老宅的人,但是他的可能性却极大。特别是曹建兵讲到,雷子发疯时的一些举止,跟最近新闻里提到的那些事件,颇为相似,只不过他发病的日期提前了许多。

  现在,邢飞有些怀疑,就算确定雷子是他要找的人,但雷子现在已经疯了,一个疯子能不能回忆起十多年前的事?更让邢飞担心的是,雷子怎么会好端端地发疯,难道是黑暗中的邪恶力量,算到他会去追查十年前的往事,抢先一步,让雷子发疯,没法告诉他当年事情的真相?


第56节:第五章 黑暗之门(5)


  但不管怎么说,邢飞还是决定明天去找雷子。

  俞静和郝桐知道他的决定后,都在想,一个疯子,能告诉他们些什么呢?

  18

  按照曹建兵提供的地址,邢飞他们三人,来到近郊的青口精神病医院。医院入口是道镂花的大铁门,锁上了。来医院的人必须从边上一道小门进入,还要在门口的传达室里登记。邢飞在登记表的探访病人栏里写下了雷国安的名字,值班的一名工作人员,很快从电脑里调出了雷国安所在的病区及楼层房间号。雷国安属于有严重暴力倾向的病人,所以,工作人员让邢飞他们先去找到雷国安的主治大夫,由他带领去见雷国安。

  邢飞找到那名大夫,是个年轻人,脸上长了好多青春痘,乍一看,有点像刚出校门的大学生。他带着邢飞他等三人,上了病区的三楼,一条长长的走廊,白得有点刺目。一路走下去,只见走廊两边密密排开都是一扇扇门,透过门上的小玻璃,可以看到里面的面积不大,每间房里只有一个病人。病人穿着统一的病号服,每个人神情各异,但一眼就能看出他们有异于正常人。

  大夫停在一扇门前,示意雷国安就在这间房里。

  开门的时候,邢飞先从门上的玻璃往里看,只见面里异常简单,只有一张白色的软床,床上躺着一个人,背对着门,看不清模样,但料到这人肯定就是雷国安了。

  "患者有着非常严重的暴力倾向,在我们这儿,已经发生过多次打伤医护人员的事,所以,我们不得不对他采取一些措施。"医生打开门,犹豫了一下,又补充一句,"其实你们根本不用进去,不管你们说什么,他都不会回答你们的。"

  邢飞脸色沉凝,不发一言。边上的俞静和郝桐,亦是一脸忧色。

  打开门,医生便让到一边,邢飞三人进去,听到医生在后面又叮咛一句:"你们不要跟他说任何可能刺激到他的话,如果发现他情绪异常,那就赶快出来。"

  俞静回头,勉强冲这医生笑笑。

  门关上,邢飞等三人并肩站在床前,盯着床上背对着他们的这个人。好一会儿,邢飞才慢慢上前一步,弯腰轻轻拍了拍这人的后脊。

  "雷子!雷子!"他轻声地叫。

  雷国安没有一点反应,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佯装不觉。

  "雷子,我是邢飞,我看你来了。"邢飞继续说。

  雷国安还是一动不动。

  邢飞想了想,手上忽然使劲,将雷国安的身子扳得翻了过来。现在,俞静和郝桐终于见到这人的庐山真面目了。不要说他们,就连邢飞都吓了一跳。

  雷国安实在太瘦了,下巴尖得像锥子,双颊往里凹陷,颧骨凸起,眼眶深陷,看起来,就像一层皮贴在一个髓髅头上。他的皮肤异常白皙,可能是长时间未见阳光的缘故。翻过身来,他依然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好像个死人一般。邢飞下意识地伸手去试他的鼻息,蓦然间,雷国安的眼睛倏地睁开,两道寒光如出膛的子弹,向着邢飞直刺过来。

  邢飞吓了一大跳,手立刻缩了回来。

  邢飞差不多已经认不出雷国安来了,记忆中的雷国安英俊强壮,当年在他们江北六怪中,是最得女孩子欢心的人。现在的雷国安,简直就像一具苛延残喘的行尸走肉。如果把他带到街上,只怕一阵大风就能将他刮走。邢飞怀疑这样的人就算再有暴力倾向,又能伤害得了谁。

  "你们何苦来打搅我休息呢?"床上的雷国安叹息一声道。

  邢飞他们三个又吃了一惊,照曹建兵所说,再加上医生之前的提醒,他们想象中的雷国安,说话多少该带点歇斯底里的味道,而且,应该非常暴戾,行事不可理喻。但这雷国安说话,不说温文尔雅,却平静得出奇。

  "雷子,是我,邢飞,我来看你了。"邢飞试探地道。

  "你们既然不相信我的话,还来找我干什么呢?"床上的雷国安忽然坐了起来,双臂在衣服里面环抱,两只袖管却在胸前打结。

  邢飞三人一看便知,他的双臂被捆上了,这是精神病院用来对付有暴力倾向病人,最常见的方法。这雷国安第二句话中虽然透着些无奈,但仍然异常平静,好像早已经习惯了这种骚扰。


第57节:第五章 黑暗之门(6)


  "雷子,你不认识我了?"邢飞有些愕然,这是他十余年间第一次见到雷国安,根本不知道他究竟说了什么,更不要说别人了。

  "末日已经逼近,黑暗就要来临,这世界上的所有人,都在劫难逃。"雷国安髓髅样的面孔上挤出些笑容,看着说不出的诡异恐怖。

  邢飞等三人俱都一震,雷国安的话,分明已经告诉他们,他知道一些别人不知道的秘密,而且,那秘密跟黑暗中的力量有关。这岂非正是邢飞等三人,现在苦苦想要知道的?

  "雷子,告诉我,你还知道什么?"邢飞上前扳住雷国安的肩头,重重地道。

  "黑暗之门已经打开,邪恶的力量就要降临。"雷国安忽然"咯咯"笑出声来,而且一笑便不可收拾,笑声越来越大,"这世界上的每个人都得死,每个人都得死!"

  狂笑中的雷国安,已经变得歇斯底里起来。

  这时候,邢飞他们三个,才真切地感觉到,雷国安是个病人。

  "雷子,邪恶的力量是什么,黑暗之门又在哪里?"邢飞手上用力,止住笑得浑身颤抖的雷国安,"你怎么会知道这些,你是不是因为这些事才疯的?"

  雷国安眼睛里一片浑浊,那根本就不像是一个活人的眼睛。

  "末日已经逼近,黑暗就要来临,这世界上的所有人,都在劫难逃。"雷国安浑浊的眼睛盯着邢飞,里面居然有些幸灾乐祸的味道。这句话他刚才已经说过了,但他仍然说得极其认真,好像是一个先知,正在做着这世界上最大的预言。

  "雷子,回答我,这些话是谁教你说的?"邢飞低吼。

  "黑暗之门已经打开,邪恶的力量就要降临,这世界上的每个人都得死!"雷国安继续重复刚才的话,根本不理会邢飞在问他些什么。

  邢飞失望地松开手,慢慢挺直了腰。医生的话没错,不管谁问什么,雷国安都不会回答。那么,也就是说,雷国安根本不可能告诉他,十多年前,在估衣巷的老宅子里,真相是什么。但是,这一趟其实并不算没有收获,至少,雷国安预言式的两句话,证实了他们三个这些日子面对的黑暗并不是空穴来风,而且,如果雷国安的预言是真的,那么,事实远比想象中的可怕。末日逼近,黑暗来临,邪恶的力量就要占据这个世界,所有人都在劫难逃。这种只有恐怖电影里才会有的情节,难道真的会在现实里发生?

  雷国安还在喃喃自语,重复的仍然是那两句话。邢飞一脸忧虑地盯着他看,既对不久的将来心生隐忧,同时,又为少年时的同伴变成现在这副模样而难过。

  俞静伸手抚上了邢飞的肩头:"我们还是走吧,他没法告诉我们更多的事情。"

  邢飞能够感觉到那手的微颤,是不是雷国安的话,更加重了她内心的恐惧?

  "很多疯子都会说些这样的话,但地球现在还转得好好的,人类也繁衍生息了几千年。"郝桐故作轻松地道," 地球上现在有好几十亿人,有什么力量能如此强大,一下子杀死这么多人?"

  邢飞心里叹息一声,知道郝桐不过是在宽慰自己。他们都曾被黑暗中邪恶的力量吞噬过,又怎会不知道,当黑暗来临时,没有人能够逃脱。

  邢飞心里还有些犹豫,好容易见到少年时的伙伴,不忍就此离去,但留下,却不会有更多的收获。就在这时,听到郝桐的话,床上的雷国安忽然深陷的眼窝里,迸射出一股精光,瞬间,他的神情大变,白皙的面孔胀得通红,好像有些力量在他体内急速膨胀。

  邢飞等三人惊异地看着他的变化,忽然间,雷国安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吼,他本来盘腿坐在那里,居然在一瞬间,整个人都跳了起来。然后,他就像一头被激怒的猎豹,一头朝向郝桐直撞过去。

  三人大惊,郝桐更是有些手足无措。雷国安的人虽瘦,但这一撞却速度奇快,有速度自然就有力量,就连站在郝桐侧前方的邢飞想要出手阻止,都已不及。雷国安的头,正撞到郝桐的胸膛上。郝桐向后连退数步,仍然没法稳住脚步,最后重重坐倒在地上,只觉得胸口如遭锤击,里面翻江倒海的一股力量直涌到喉边,憋了两下没憋住,一口鲜血终于疾喷而出。郝桐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第58节:第五章 黑暗之门(7)


  俞静尖叫一声,已经有人上前一步,直插到她跟雷国安之间。

  雷国安一击命中目标,郝桐喷出的那口鲜血似乎更加刺激了他。他喉咙里嗫嚅着一些什么,整个身子都开始胡乱扭动,好像开始变得疯狂起来。他一掉头,目露凶光,这回目标是邢飞,他头一低,再次直撞过来。

  如果雷国安不是双臂被缚,那么,邢飞还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他的对手。纵是如此,邢飞这些年久经沙场,还真没碰到过这种用头做武器的人,而且,他的速度奇快,隐约还夹杂些劲风。

  邢飞不敢攫其锋茫,但又不能往旁闪避。情急之下,他不躲不闪,只在雷国安头顶袭到时,身子往后缩了一缩,借此化解些来袭的力道。他是宁愿自己受伤,也不愿闪避,让他伤了后面的俞静。岂料雷国安精瘦的身子里,竟然蕴藏着那么大的力量,邢飞被撞得还是连退几步,又撞上了身后的俞静,俩人相互搀扶着,方才勉强站稳。

  那边的雷国安"咯咯"大笑,更加疯狂,正要再度来袭,病房的门忽地开了,几名粗壮的男人冲了进来,不由分说,上前将他按倒在地。

  想是这病房内都有监控系统,所以,工作人员见到雷国安发作,赶快前来阻止。

  雷国安拼死挣扎,几名壮汉将他按倒,也费了好些周折。俞静惊魂未定,邢飞上前扶起郝桐,三人闪到一边,眼看着雷国安被按倒,深陷的眼睛里,迸射出邪恶的力量。

  离开病房的时候,他们又听到雷国安的吼声:"末日已经逼近,黑暗就要来临……"

  主治大夫阴沉着脸,对邢飞三人显然极为不满。事已至此,邢飞等人也无需再解释什么,悻然离开医院。此行除了让大家心底的恐惧浓重了些,可以说是毫无收获,但就在他们上了辆出租车,打算回俞静家的时候,俞静忽然犹豫了一下,道:"有件事,我不知道做得是对还是错。"

  "什么事?"她边上的郝桐随口问。

  俞静没有说话,却慢慢从随身带的坤包里,取出一本小册子。邢飞回过头来,把小册子抓在手中,眉峰立刻皱起。薄薄的小册子显然已经有些年代,封面四周被磨出了毛边,封面上是一幅黑白的图画,有一个面目狰狞的人,长发缤纷,脸上横肉纵横,看起来极为暴戾,但偏偏生了双上挑的丹凤眼,眉似柳叶,两端直插入发鬓之间。此人看起来诡异至极,既有男人的凶悍,又有女人的妩媚,不知道画者有何用意。再看图的背景,更是极为纷乱,无数丝丝缕缕的线条与浓重的色块交织在一起,让人眼花缭乱,初时分不清画的是什么,但盯着片刻,这些线条与色块便好像有了颜色,还隐约舞动起来。邢飞脑子里立刻涌上些更为鲜活的画面,血液在流淌,火焰在燃烧,画中人便在血液与火焰的世界里存在。

  邢飞怔了一下,赶紧移开视线,回头问俞静:"你从哪里得到它的?"

  "病房里,雷国安撞向郝桐的时候,我就看到它从雷国安的衣服里面掉到了地上。后来,雷国安被工作人员按倒在地,还在不住挣扎,我就趁乱将它捡了起来。"俞静说,"我想,雷国安连睡觉时都要抱在怀里的东西,一定不是寻常物品,它说不定对我们能有点用处。"

  邢飞点头,将小册子递给一脸好奇的郝桐。郝桐看了,目光呆滞,显然也是被封面上的怪人和血液火焰并存的背景迷惑。郝桐费力收回目光后,下意识地就将小册子翻开。

  小册子只有薄薄的几页,但每一页上俱都一片空白。郝桐"咦"了一声,再将小册子递给俞静。俞静翻看一遍,也是大为惊奇--这本小册子竟真的是一本"无字天书"。

  --雷国安为什么要将这样一本空白小册子藏在身边?

  --这些空白的页面里,是不是还隐藏着什么玄机?

  回到俞静家里,三人围着这本小册子,仔细地揣摩其中的奥秘。封面那幅图确实怪异,众人虽然不知道那个怪人是谁,但却能猜到,它一定跟黑暗中那股邪恶的力量有关。也许,那人就是黑暗的首领。至于鲜血和火焰交织的背景,这也不难理解,有些文学作品中提及地狱或者一些极其邪恶的地方,便常常形容那里遍布着鲜血和火焰,在这里,它自然也是喻示黑暗世界的恐怖和诡异。在那个怪人与背景之外,好像还有道类似旋风一样的东西,盘旋着从上方落到那怪人的背后,实在辨不清究竟是什么。

第59节:第五章 黑暗之门(8)


  此外,书脊与封底没有图案,都是黑色的,再加上内页空白,这本小册子惟一能够给人传递信息的,便只有封面。但那不过是幅诡异的图画,无法给邢飞他们提供任何现实的信息,或者提示他们接下来该做些什么。

  或者,小册子里面的空白页,是利用了一些隐文术--即利用特殊的墨水来隐藏内容。事实上,俞静和郝桐也试着用水敷火烤等常用的方法,但结果无不令人失望。空白还是空白,没有丝毫的变化。

  当然,也许俞静郝桐使用的方法太过简单,这世上的隐文术本就千变万化。如果利用化学药品,那么,一种隐文墨水,便需要专门的化学药物才能使之显色。这就如同密码学中的加密与解密,如果没有密钥,根本没法解开隐藏的信息。

  "这本小册子肯定不会这么复杂。"邢飞肯定地道。

  "为什么?"俞静问。

  "雷国安一直在重复那两句话,说明他肯定跟那些黑暗中的力量有过接触,说不定他有过跟我们差不多的经历,这也是他精神失常的原因。他在疯了之后,还随身携带着这本小册子,至少说明潜意识里,他知道这小册子的重要性。那么,他究竟是怎么得到这小册子的?"

  "当然是有人给他的。"俞静想了想说。

  邢飞点头:"留下这本小册子给他的人,一定知道黑暗的秘密。而这世上,知道黑暗秘密的,又能有谁?"

  "也许就是这封面上的怪人。"郝桐犹豫了一下道。

  邢飞再点头:"当然也有这种可能,这世上,没有谁比黑暗本身更了解黑暗。但是,如果是黑暗中的那股邪恶力量,它根本没有必要给雷国安留下这本小册子。雷国安已经疯了,他已经成了黑暗的一个牺牲品,这小册子对于他,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那么你说,除了黑暗的力量,还有谁知道黑暗的秘密?"俞静不解地问。

  "难道你们都忘了?"邢飞缓缓从兜里取出自己那面已经有了裂缝的小镜子。

  俞静跟郝桐恍悟,都在懊恼怎么会没想到那个戴眼镜的神秘男人。

  他们现在虽然谁都无法猜度那个男人是谁,但正是他留下的镜子,让三个人走到了一块儿,并且,拥有了一次改变过去,结束噩梦的机会。但在过去的时空里,却因为黑影人的出现,他们功败垂成,没能够成功。可这样,至少让他们知道了黑影人和那神秘男人的立场是对立的。他们毫不怀疑黑影人就是邪恶力量的化身,那么,神秘男人自然就是对抗邪恶的力量了。

  "黑暗吞噬我们,却不伤害我们,是不是因为我们背后还有这样一股力量?"邢飞道。

  "如果真是这样,那黑暗更不能放过我们呀?"俞静摇头。

  邢飞想想也觉得有道理,如果那神秘男人让他们三个背负什么使命,而黑暗力量又洞悉了这个秘密,那么,黑暗力量最先要除去的,就应该是他们三个,又为什么数度打倒他们而不伤害他们?

  "那么这本小册子,究竟是不是那神秘男人留下的?"俞静有些糊涂了。

  这问题谁也没法回答,但想想,神秘男人的可能性最大。也许,他早已料到邢飞会找到雷国安,所以才留下这本小册子,来给邢飞他们些指引。如果这样,他肯定不会利用化学药物来对小册子进行隐文处理,否则,邢飞他们根本不可能发现答案。

  因而,邢飞认定小册子的奥秘一定非常简单,只是他们一时没有发现罢了。

  19

  到了晚上,邢飞终于从小册子上,有所发现。

  小册子的书脊和封底,都是黑色的,所以,一开始,邢飞他们就认定了秘密一定藏在空白的页面里。邢飞的发现,是在封底的右下角位置,有一枚暗红色的印章。印泥本来是红色的,红色本来在黑底上就不显眼,再加上年代久远,红色印泥颜色逐渐变深,这样就更不容易被发现了。

  邢飞无意中将小册子拿起,让封底与灯光差不多平行,方才发现那儿有些凸出的痕迹,然后仔细加以辨认,才确定那是枚印章。

  邢飞记得小时候,去新华书店里买书,交完钱后,书店的人总会在书后加盖一个印章,当作收款凭证。除此以外,邢飞实在想不起,还有什么情况下,有人会在书的封底上加盖印章。但是,这本小册子,显然又不是书店里能够买到的。


第60节:第五章 黑暗之门(9)


  邢飞的发现,还是让俞静和郝桐感到振奋,三人一块儿又围着小册子半天,终于辨认出印章上是三个篆字--博古轩。

  邢飞皱眉:"这好像是哪个文化人书斋的名字。"

  俞静点头:"只有文化人才会起这种文绉绝的名字,只是不知道这个文化人是古代人还是现代人,是死了还是活着。"

  郝桐在三个人中最有文化,他此时不住摇头:"这名字差不多快要被人用烂了,如果上网去查,不定能查出几百几千个博古斋来。"

  邢飞和俞静露出失望的神情。俞静指着小册子道:"是不是我们根本没法找到这个博古斋?"邢飞也道:"难道这印章根本就没有意义?"

  "这也不一定。"郝桐说,"这博古轩的名字,除了用作书房,还常被用在另外一种地方,就是出售古玩字画的小商店。"

  邢飞点头,他在电视上看过一些明清时代的电视剧,见过这种铺子。他问:"海城现在也有这样的商店?"

  郝桐说:"每个城市差不多都该有吧,我好多年没回来了,不太清楚。"

  俞静倒是一直生活在海城,但从来没接触过古玩字画这个行当,所以也不是很清楚。不过这个问题非常简单,只要找些当地人来问就行了。

  俞静当即打了几个电话,很快就知道了,这城市有条古玩一条街,就在长青路上。"说是古玩,但大多是假货,骗一些附庸风雅的有钱人。平时去,那儿只有几家铺子,冷冷清清的。只有周末的大清早,那儿才热闹些。街两边一溜排开全是地摊,就为了沾点儿人气,一些卖花鸟鱼虫的小贩们也爱往那儿凑热闹。"俞静说。

  今天是周三,离周末还有两天时间,但人多不一定管用,关键是得弄清楚,海城有没有一家叫做"博古轩"的铺子。

  下午,邢飞他们便去了长青路,街道很窄,只有两个车道,街两边除了古玩店就是发廊和卖花花草草的。这时候街上人不多,铺子里的人显得挺悠闲,一些发廊妹穿着性感暴露的服装,坐在门边嗑瓜子,不时跟经过的男人笑骂几句。

  邢飞他们走进一家叫做"啥啥啥"的铺子,老板是个半大老头,正戴着老花镜看报纸,见有客到,立刻热情地上前招呼。

  "老板,跟你打听个事,知道这儿有家'博古轩'吗?"邢飞问。

  见不是买家,老板热情少了许多,但闲着也是闲着,有人陪着说说话也挺不错。

  "这条街上肯定没有。"老板回答得挺干脆,"我在这条街上混了十年,哪家的底子我都清楚。你们想买什么,尽管来找我。"

  三人有些失望,邢飞又问:"那你听说有人把自家的书房起名叫'博古轩'的吗?"

  "这可就说不准了,这条街上来来往往的人太多,谁都不会把书房的名字写在脑门上。"老板摇头,"这名字雅倒雅,就是被人用烂了,一烂就俗了。"

  邢飞勉强笑笑:"谢了,我们再去跟别人打听打听。"

  "你甭打听了,我不知道的事,这条街上肯定没人会知道。"老板挺自信,精神头也挺足,"你是不是让人给骗了,来这儿找人晦气?"

  邢飞愕然摇头。老头再道:"这城里有些骗子,弄些假玩意儿骗人。很多人都拿着名片上这条街上来找人,那些骗子能给人留真地址吗?"

  邢飞犹豫了一下,慢慢将那本小册子取在手里:"那你能帮着看看这是什么吗?"

  老头兴冲冲接过小册子,老花镜贴得眼睛近一些,凝神看去,神情瞬间有些呆滞,随即翻了几页,便将小册子递了回来。

  "这是现代的东西,值不了几个钱。"他说,"但封面这幅图却有些古怪,看得人心里毛毛的,透着邪性。"

  邢飞指点着,让他看封底上那枚印章。老头忽然一拍大腿:"我说'博古轩'这名透着耳熟,只当是被人用烂的一个名字,就没往别处想。"

  邢飞精神一振:"你知道这地方?"

  "你们还真找对人了。"老头有些得意,"这地方,你们要问那些年轻点的,肯定没人知道。你们说的这'博文轩'不在长青路上,它也不是卖古玩字画的铺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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