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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mirror

《鬼眼新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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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8-5 21:06:57 | 显示全部楼层
“最后枪声响的时候我脑袋里一片空白。大森林挡在我面前,血浆飞出,我昏厥过去。再醒来的时候,已经在颠簸的汽车上……我面前只有明阳……”

“明阳?”她打断我,“明阳又是谁?”

这个……我咬一咬嘴唇,“这话……要从头说起了。”

直到熄灯铃响起,明阳的来龙去脉,我才算交代清楚。灯灭了,一片黑,看不到苹果的表情,只听见她有点懊恼的声音:“唉!真是的,你不早说,大吉普还在乱弹琴撮合你跟莫言。”

我沉默下来。她还在夸夸其谈:“对了,你听说了吗,咱们学校又出命案了!”

“呃?”我惊诧“什么时候的事儿?”

“今天才传出来的,小道消息。”她端着茶杯又钻进蚊帐,“以前我就听说过,咱们学校从七九年开始每年都要死几个人,不是四个就是八个,反正都是双数,从没死过单数。”

“你听谁说的?”

“咱们学校每次都这样,一出事就封锁消息,怕影响学校的招生,更怕有人刨根问底。”她压低了声音说,“管理学院传出来的消息,前几日她们学院有个女孩儿和男朋友在晚上去了东门外的古城楼。这男的不是个东西!碰见三个民工耍流氓,他把那女孩子丢下自己跑了,结果那女孩儿被人强暴了……”她抱着茶杯咕嘟咕嘟地咽水,愤愤不平,“真无耻!要我说这男的趁早撞死算了。”

“后来呢?”

“后来,这女孩子回宿舍之后跟谁也没说,可是委屈得难受。看来她是做好思想准备了,想干干净净地上路。她去澡堂洗了个澡,穿戴好了之后就在更衣室服毒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就是咱们宿舍楼后面的大澡堂吗?”

“咱们学校不就这一个澡堂嘛。”

“哦。”不知为何,我有心惶惶的感觉。

“你不记得了?昨天我们去澡堂洗澡,刚走到门口就被人堵回来,说里面在检修水管。我才不信呢!检修怎么也是隔个大半年才来一次,没理由不到一个月又来了。我就去打听打听,那女孩的室友都在哭。学校虽然让封锁消息,可是学生的嘴是堵不住的。我就知道澡堂里面出事了。”

“是自杀?”

“管理学院的女生在整理那女孩的遗物时发现了两封遗书,一封是给她恨的那个男人的,一封是向父母告别的。唉,如今的孩子真傻!为这么个畜生值得吗?她该早点认清这个狼心狗肺的男人,早些离开他……”

劝别人时,我们总是振振有辞。孰不知,轮到自己的时候,是否也能理智镇静。

“东……城墙?”我后脖颈发凉,今天晚上真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她盘腿而坐,看着窗外的那轮满月感叹:“有时候我有种感觉,这个大森林,他真的是为你而生的。”

“我希望他是为自己活着。”这是心里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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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8-5 21:07:16 | 显示全部楼层
我们又胡乱侃一通,临睡时,苹果再三交代:“我跟你说啊,市政府在咱们学校东门外新修规划路,东门现在可乱,你千万别乱跑。有些民工素质很低,谁是歹人又没在脸上写字。”

“好,我听话。”我举手保证,“那每年我们学校都会发生命案吗?这又是怎么回事?”

“这是一代一代毕业生传下来的说法。你看你上次遇到的于庆那事儿,图书馆里就多了两条人命。无独有偶,三个月前,在新建成的理科综合楼也发生了一起强奸案。”

“啊?”我知道的,“是西门边新建成的白色建筑?”

“是啊,就是那个!”她说,“大楼刚落成两个月就发生了命案。咱们学校同样采取惯用的手段:封锁消息。”

“怎么回事?”

“理科楼新落成后人气并不高,还是有很多学生习惯去老十号楼上自习。出事那天,有个女孩儿独自留在五楼公用教室温课。中午十二点封楼,午休时间大楼里基本没有人。下午两点半钟大楼重新开放,再有学生去五楼上自习的时候就发现,那女孩儿已经死在自习室了。她衣衫不整,是被人掐死的。”

“那……这案子抓到凶手了吗?”

“谈何容易?我们学校有四万多人,且不说凶手是校内人还是校外人,光学校封锁消息这一条,要破这个案子就难如登天。况且学校还安抚受害人家属,叫他们不要报案。表面上说是保护受害人的颜面,实际还不是怕影响学校的名声。”苹果愤愤然,“想想那女孩儿遇害前多痛苦,偌大一个教学楼,叫破了嗓子都没人听见,不但被侮辱,还被活活掐死。人都死了还顾什么颜面?叫凶手逍遥法外,不是给坏人再犯案的机会?”

我咬住指甲,没有出声。

“我并不是说所有的大学都有这种弊病,但是我们学校的确存在这些问题。所以我对大吉普巴结学生会想留校的做法一直鄙视,我就是看不惯!我怕他有一天也会成为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算了不说了,”苹果冲我吐吐舌头,“我们睡觉吧!黑灯瞎火,讲血腥的事很不舒服。”

“睡吧!”

她睡得很快,我却闭着眼睛也睡不着。

事实上,鬼来时是猝不及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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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8-5 21:07:38 | 显示全部楼层
周六晚上莫言又来找我,我知道是为了他手里捏皱的电影票。

可是我不能去。有些事,如果开始的时候就是一场误会,那就应该让误会的萌芽尽早终结。苹果把我推了出来,塞给我一个洗澡用的篮子:“我来跟他说,你去洗澡吧!”

我自惭形秽,拒绝人这种事情,苹果比我雷厉风行得多。

当暮色涂满天际的时候,洗澡堂里只剩下寥寥几人。换衣服时听见旁边的女生议论:洗快点吧!最近总听说澡堂的怪事多。每次最后一个走的女生都说即使所有的管子都关上了,仍有水声哗啦啦的,怪吓人的……

我听到这话,心里紧了一下,心想今天最后一个走的人不会是我吧?

刚巧,我真的是最后一个离开。回头望一望,水龙头都已经紧闭,我欲走出淋浴区,却听见水声倾盆……

真的,是怪事呢!

我想折回去找水声的来源,向里面走去……

水洗的地面能倒映出人的影子,青灰色的水泥地面上飘着薄薄的雾气。整个澡堂安静异常,水流的吧嗒声被无限放大,变得震耳欲聋。

背后突然被拍了一掌,一惊,回头,见是管理员:“怎么回事,我等着关门呢!磨蹭啥?”

“我想关水管……”话未说完就被她推了出来。

“行了,你先走吧!我去关!”

我道了一声好,退出澡堂。

走到女生宿舍楼下,听见大吉普对着楼上喊:“你再不出来我可走了!”

“滚吧!”楼上的窗户口没出现人,只听见苹果的又尖又亮的声音。

“我走了!”大吉普迈开一只脚,又回头看看,“我真走了?”

哗啦一声!吓我一跳。

大吉普傻在那里,蒙了半天没有动弹。他周身湿透了,头发上都是水帘,吧嗒吧嗒往下掉水豆子。

“吵架了?”我轻轻问一声。

他闷不吭声掉头就走。

我飞速地冲回宿舍,一推门就看见苹果站在窗户边往下看,手里还掂着一个塑料盆,证据确凿。

“你泼他干嘛?”我问她,“他是个极要面子的人,这事有可能会留下后遗症的。”

“若他真是个小肚鸡肠的男人,不要也罢!”

“到底什么事要闹到这么严重呢?”

这晚我们睡在一起,悄悄话总是头碰头地说。

“我要让他退出学生会。”她眼睛睁得很大,眨也不眨地盯着天花板,“你知道吗,我真怕人会改变。”

“担心他?”

“你看他现在,越来越油腔滑调了……”她拿个枕头盖住脑袋,哀叹一声,“唉!想不到我这么快就变得俗不可耐了,竟然会为个男人劳神。”

“别这样,”我拿开她脑袋上的枕头扔到一边去,“我们终有一天会长大的,谁也无法拒绝生活向前迈进。”

“我不希望我喜欢的人变得处心积虑擅用心计,那会让我心惊胆战。”

我揽一揽她的肩膀,小小安慰。其实人是生物链上最复杂微妙的一端,谁知道一物降一物的下一级主宰是哪个,诱惑面前谁都可能俯首称臣。

“或许八面玲珑是他的优势,可我不希望他失去原则。”她话里有话。

“大吉普做了什么,让你这么深恶痛绝呀?”

“你记得我们系这一届有个非常贫困的学生吧?”

“记得。”我点头。那是个瘦得可怜的男孩儿,父亲得了重症,母亲一个人负担他和两个妹妹的学费,的确很难。

“系里要评奖学金了。”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可是大吉普利用职务之便把那贫困生的名额挤掉了,他巴结了系主任家的公子。那花花公子又不缺那几个子儿,拿了别人辛苦争取的柴米钱去挥霍泡妞。他就算不是丧尽天良,也算得上为虎作伥了!”她很气愤,一张小床摇摇晃晃。

“上面没有人管管吗?”

“呵呵,”她哼出两声冷笑,“他的野心正在潜移默化迅速膨胀,你没见他现在溜须拍马阳奉阴违的模样,让人心里发寒……”

“若这样……那是该好好劝劝了。不过脑袋上浇盆水下去,是不是……”现在已是秋天了。

她气哼哼地接着说:“我不想让他这么没志气地活着。男人应该活得有血性……等我们毕业了,他可以和我去沿海城市找工作,或者我们自己联系实习单位,矮脚母鸡勤生蛋,初出狸猫凶似虎。只要多学多磨练,总会有出息的。现在……我不想他被市侩附庸彻底埋汰了。”

我拨一拨她的刘海,劝她早点睡:“心事多了太累人,你不是怕老得快吗?”

她乖乖地闭上眼睛,攥着我的胳膊睡去。我看着她那张年轻的脸,心底思潮起伏。我们都处在情窦初开的年纪,爱情是朵绮丽的花蕾,不应该过早地夭折,青春是我们唯一的筹码,我也不愿见它奋不顾身地陨落。我希望我们都能爱惜自己、珍惜时光,无论有多少人的人生轨道与我们交叉碾过,我们都要坚定自己的方向,痛彻痛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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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8-5 21:08:01 | 显示全部楼层
我轻轻拍拍她的脸:你和我不同,我从生下来就被预言,生命早被那个巨大的影子笼罩覆盖,我在一切似乎都已安排停当的生命里荡漾,迷惑,徘徊,重生。而你……没有那些无形的桎梏更应该理所当然地飞。当爱情摇摇欲坠的时候,我们不一定能做到波澜不惊,但至少我们要相信,坎坷过去天空依然明朗。

是的!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

旭日东升。

周日的早上,懒觉成了学生时代的饕餮享受。忽闻宿舍楼后面一声凄厉的喊叫,我们这栋楼瞬间炸锅。

“什么声音?”苹果嗖一下坐了起来。

“我也听到了。好像是……从后面传过来的。”我抬起头看看窗户后面,白色的窗帘被风送拂,没有任何异常。

“后面?咱楼后面就是女澡堂啊!只隔一个院墙一排树。”她套上拖鞋就往窗户边上跑,“有苗头!肯定出事了!

“出事?”

“肯定是澡堂里面出事了,你看,已经有人往上围了,我敢说要不了一个小时咱楼后面就得围得水泄不通。”

我们趴在窗台上等着看,其他宿舍的窗台上也一样多出几个脑袋,在向澡堂张望。

半个小时之后,四个人从澡堂里抬出一个担架,上面蒙着白布,白布下掉出一双苍白的手,软绵绵地耷拉在架子侧面。

“真的出事了……”


我回头,旁边已经没了人影,再低头看,她已经蹿到楼下里三层外三层的人潮里面包打听去了。

“哎呀!我知道是谁出事了。”她人还没有冲上楼,声音就先到了。

“谁呢?”

“是女澡堂那个门卫管理员阿姨,就是昨天值班那个。”

我的耳朵嗡一声,难道我昨天和管理员分开不久,她就死了?

澡堂门口围着的人群被渐渐遣散,只剩下几个在拿着本子做记录的人。


接下来故技重施,这个学生澡堂“因维修管道”而暂时被封闭。

我的心跳得很快……

莫不是澡堂里也布下了杀机?

可惜学校封锁了消息,那值班阿姨是怎么死的?没有结论……

下午澡堂又重新开放,一切如故,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周日一整天,大吉普都没在我们宿舍的窗户下面出现。我劝苹果:“你去找找他吧,说不定还在生气呢。”

“拉倒吧!”她越说越犟。

“你要是抹不开面子,我帮你去叫他?”

“别去!你一个女孩儿家,去男生宿舍算什么事。夏天咱们宿舍楼里都是裸体的女生去冲凉。他们男生宿舍楼也是一样的。只是现在进入秋天了,女生改去澡堂,男生照样还赖在宿舍楼的水房冲凉。一盆凉水从头浇下来,光着腚直跳脚。

我诧异地瞪着她:“说的好像你亲眼看见了一样。”

“我……”她把小嘴一撅,“还不是为了臭吉普。上次他非要我去他们宿舍等他,就看见一个男生正从水房冲出来,啥也没穿。当时把我吓得一声尖叫,那男生羞愧难当,赶紧把塑料脸盆扣在自己屁股上跑回宿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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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8-5 21:08:24 | 显示全部楼层
就在我们乐不可支的时候,楼下开始有人叫我们宿舍的号:“207——207——”那七字拖得好长,颇像美声专业练花腔的学生。

我和苹果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异口同声:“莫言!”

"你昨天是怎么劝走他的?”我问苹果。

“我还能咋劝,跟他说明天再来呗!只要有恒心,铁杵磨成针……”

我急得差点跳起来:“你就这么劝呢?”

“哎呀!”她拖着长腔说,“其实那小孩儿真挺不错的,脾气好,哪跟大吉普似的,像个炮仗一点就炸!不过本来我是想逗他的,谁知道刚和他说完前一句,大吉普就来了……那后面,就啥也没说成了。”

我蹲在窗户下面,不敢站起来,像个手足无措的小孩。

“你蹲这儿干嘛?”苹果拉我起来,“他又看不见你。不怕!我替你挡了他。”她向窗户外面探出脑袋问道:“莫言你干嘛?”

“我找蓝……”

“不在!上别处找去吧!”

“她去哪儿了?”

苹果眼珠转转,张口就说:“她去学十楼上自习了,你去那儿看看吧!”然后她喜滋滋地转过头来跟我说,“搞定了!傻小子去自习楼了。”

我怔怔地看着她:“怎么骗他呀?”

“不把他支走,我们怎么出去。”她一边说一边换球鞋。

“你要去干嘛?”

“跑步去。”

我摇头:“恋爱中的人最容易受刺激,情绪起伏时不是剧烈运动就是暴饮暴食,你还不错,运动是正道,总比暴饮暴食强。”

“谁说的?”她腮帮子气鼓鼓地,“我跑完就去肯德基海餐一顿。”

我愣愣地看着她那张圆脸:“莫非你想变沈殿霞?”

“我乐意!”她撅着小嘴赌气,出门前回望我:“你是要独守空房,还是跟我一起去东操场呀?”

“怕了你了,我陪你吧!”没有换球鞋,我穿着丁字拖鞋跟着她出去。

"你不跑吗?”

我笑眯眯地看她:“我还没遇到能刺激我大跑特跑的事儿。”

我们一前一后互相追赶,跑得气喘吁吁。

风在耳畔呼啸,可我忽然感觉一阵阴冷。好像四周野茫茫,绿荫场一下子变得空荡荡。呼吸声一起一伏,我能听见自己的心跳,直觉得好像跑出了地球磁场。

有种异样的感觉,却说不出来。

“你去跑道上吧!”我暂时和她分开,“我上场子边上看着你。”

“你上哪儿待着?”

“那儿!”我单手一指,“那边有运动器械,我去荡秋千。”

东操场的南边,有两个高高的秋千,我占了一个,悠悠地荡起来。

苹果像个白色的小点,在操场的尽头划圈圈。

皓月当空,星星都藏了起来。秋千荡得高一点,就感觉好像能荡到月宫的桂树上去。

“你的脚真好看!”

有人在说话。

说我吗?

我回头,旁边的秋千上多了一个人。

“绿草茵茵,一双秀足洁白如玉。我曾经也在这草地上跑过,也像你一样,甩开鞋子放肆地奔跑。有人在追逐我,嬉笑声不断,可是现在没有了……”说话的是个女孩儿,看起来温柔和顺,似桂如兰。光洁的额头,秀气的口鼻,皓齿蛾眉,楚楚可怜。普通的马尾辫子在脑后梳理得十分整齐,穿着一身水蓝色的长袖衬衫,白色的荷叶裙,文静地并起双腿。

“你在和我说话吗?”我怔怔地看她,什么时候来的?

“这里还有别人吗?”她反诘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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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8-5 21:08:45 | 显示全部楼层
我对她微笑,她视若无睹,自顾自地说话:“上个学期我还在这儿荡秋千呢!他在后面推,我能荡得好高,几乎可以躺着看月亮了。”她说着,嘴角露出甜蜜的弧线,似乎陷入回忆。

“他……”我疑心这女子有点痴,便扭过头去不说话,只把目光追寻苹果的身影。

“你为什么不理我?”女子幽幽地看着我,轻轻地叹气。

无可奈何,我对她礼貌地笑笑:“抱歉,我们并不认识,我也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你明白的,只是你故意不理我!”她似乎很委屈。

我站起来想走了,她却要哭了:“我知道,你不想要我了……

“呃……”有点尴尬,“我是女的呀!”现在可以确定她追忆的人绝对不是我。

她冲上来拉我的衣角,忽然变了模样,似乎只一秒钟便瘦得伶仃枯槁,两颊的圆润的皮肤都塌下去,嘴唇也瞬间失去了血色,只余下一双明晃晃的大眼睛闪闪发亮。她用眼角的余光游移到我的面颊,古怪地发笑:“每年都要死双数,今年已经有三个了。接下来……该你了。”

我的脑壳受到巨大震荡一般停滞思考,愣了足足有几分钟。她说什么?

“你这么胡说对你有什么好处?”我有些生气。

她又是冷笑:“你看看,你身后。”

我缓缓地转头,瞳孔放大,整个人被雷电击中一样呆掉:我的影子……头和身子是藕断丝连的?!

“你到底是什么人?”我转过来大喝。却发现拽着我衣角的不是个女子,是个傻头傻脑的胖小子,大概十几岁模样,眼神涣散,口角流涎。

我大惊,颠了几步向后退去:“你又是谁?”刚才和我说话的明明是个妙龄少女呀!

呆傻的男孩儿哧哧地笑着:“姑姑!姑姑!!”

“呀!”我一惊,胳膊上激起大片的小疙瘩。

“若惜!”苹果喘着气向我跑过来,冲到那男孩儿和我之间,把他轻轻推开,“你到别处玩儿去吧!啊!听话!”

男孩儿果然乖乖地转身走了。

我愣着问苹果:“你认识他?”

“谁认识啊!听说这附近有个患脑瘫的半大孩子,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说着她扑哧一声笑了,“好像什么好事都能叫你撞见。”

“别瞎说。”我还烦恼呢!

“不过……”她看着那孩子背影叹气,“那孩子也挺可怜的,这辈子算是废了……姑姑?难道他把你当成小龙女了?”

我无心听她的玩笑,四下寻找,方才和我说话的女子已无影无踪。

“跑得累死了……”她一边嘟囔,一边把外套脱掉,露出一件黑白相间的运动背心。

“热量都消耗了?”

“差不多!”

“那我们回去!”

“这里抗议!”她指一指肚子,“它需要鸡大腿!”

“拉倒吧你!快回去。”我催她。

起风了,阴飕飕的风。

“谁说我说笑呢,我说真的,肯德基正在召唤我呢!你先回吧!”说着,她头也不回地朝南门方向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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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8-5 21:09:26 | 显示全部楼层
已经接近熄灯时间了,苹果仍没有回来。

我洗漱完毕,坐在床上看书。白纱窗帘时不时地被风撩起,屋里阵阵阴凉。

时钟即将指向午夜十二点了,我看看门口:这丫头,还不回来?

我下床去关窗,无意中看见窗下对面的桦树边站着两个人,正是苹果和大吉普。嗯?死鸭子嘴硬,还是要和好吧!我无意偷窥,窗户关闭之前的瞬间听见一声清脆的“啪!”

心里一惊。再打开窗户一看,大吉普正捂着半边腮帮子揉呢!接着苹果转身要跑,大吉普二话不说直接把她拽进怀里,嘴里还嚷嚷着:“打吧!打吧!打残了打傻了你就直接负责我下半生吧!”

我心里怦怦乱跳,赶紧关窗户,再不管他们闹什么。

宿舍门留了一道缝,我先睡下。

凌晨三点时。

我忽然睁开眼睛:白纱窗帘又飘了起来,在夜幕中看去就像是个飘忽的魅影。奇怪!我不是睡前关好窗户了吗?

起床再去关窗,确定插销是插好的,才回去睡。爬上床铺前看了一眼苹果的床——空的。她怎么没回来?

再抬头看看,门已经是锁死状态。

大概是风大的缘故吧!我安慰自己,又打开门,准备留条缝。门帘子呼啦呼啦地响个不停,有这么大的风吗?我正准备把帘子挑起挂上门钉,忽然发现,门帘的下面竟然有两条腿。一双赤脚。

心尖猛一阵紧缩。

是谁?为什么半夜站在我门前?困意全无,脖子僵硬地无法转动。

我提醒自己要镇定!镇定!再镇定!

伸出颤抖的手,缓缓伸出去,准备破釜沉舟掀开那扇门帘……

突然,楼道里的长明灯灭了。

一片漆黑。

“啊——”

一声尖叫响彻整栋楼。

我抓住木门死命地狠狠摔上!背靠在门上大口大口地喘气。

我不敢看。

这种心理威慑,我现在还逾越不了。

我以为这小小的宿舍里是安全的,可是那一扇普通的木门真的能把一切都关在外面吗?此刻,正有一双手从木门的另一边穿过来,尖锐的指甲划过我的肩膀,我感觉到了刺痛……

我慌乱地逃开,离开那扇门。

仔细地看,揉揉眼睛睁大了去看,门还是门,并没有什么手穿门而入。我紧紧按住胸口,心快要蹦出来了。

这时,门开了。

我 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苹果……”我激动地想要奔跑过去,腿却是软的。

苹果诧异地瞪大眼睛:“你怎么坐在地上迎接我呀?”

我忐忑地问她:“你刚才回来时,有没有看见宿舍门口站着什么人?”

“没呀!”她脱口而出,“楼道里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

我想一想,叹口气:“刚才楼道里的长明灯灭了,一团漆黑,你怎么可能看见什么。”

“你说胡话呢?”她伸手摸摸我的额头,“楼道里一直亮着呀!”

我惊恐地看着她的眼睛:“你说什么?”

“不信我开门给你看。”她站起身去开门。

外面一切太平,灯光闪烁着昏暗的光,门帘仍在风中舞动,只有单调的呼啦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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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8-5 21:09:48 | 显示全部楼层
周一早晨。

我在学十楼的阶梯教室占了两个位置。苹果没睡好,早上起晚了。

等她慌慌张张跑来时,这节文学选修已经开讲了。我把占位置的课本移过来,她咕咚一声坐下,连打了两个哈欠。

台上的讲师正在滔滔不绝地讲四大名著之一的《金瓶梅》,讲到精彩处便是潘金莲和李瓶儿斗法,台下的学生听得津津有味,我俩把书本挡在脑袋前面说悄悄话。

我问她:“昨天晚上干嘛去了,回得那么晚?”

她故意压低嗓门:“去南门外的小旅馆了。”

“啊?”我差点跳起来。

“你别那么大反应,我俩啥也没干。”

“哦。”平定一下情绪,回头看看,没发现大吉普,“他这节课没来?”

“估计在宿舍忏悔呢!”

“忏悔啥?”

“不忏悔也得顾及形象,他一时半会儿出不来。”

“为啥?”

她憋红了脸对我说:“昨晚上大吉普想拉我干坏事来着,被我一巴掌打到床底下去了……”

“你打他呀?”

“打了,一个红色五指山,清晰可辨。”她还有点儿小得意,“当时就把他给打懵了,我就说我要回宿舍。可惜那时间学校大门已经关了……”

“你又翻墙了?”

“嗯!半夜里可冷了,小北风呼啦呼啦地刮,我看他都快流鼻涕了。”

“你还挺心疼他?”

她努努嘴,说了一个字让我差点晕菜:“屁!”

正在这时,授课老师点名叫到她,苹果机械化地“嗖”一声站起来:“到!”

讲师问:“这位同学,请回答一下,我下面要讲的书目《醋葫芦》,作者是何人何朝代。”

苹果转转眼珠,拿一双求知若渴的眼睛瞪着我。

我收到求救信号,赶紧把答案写在书背上:“作者:伏雌教主,明朝,年代不详。”

“坐下!”讲师对这学生的回答十分满意,笑盈盈地让坐。

苹果伸长了脖子问我:“什么伏雌教主?是金庸武侠吗?”

“还日月神教呢!快听讲啦!”我弹她一下,赶紧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下课时经过十号楼背面的篮球场,水泥地上传来“咚!咚!咚!”的沉闷声音。

我想绕道走,被苹果拽了回来:“干吗绕着走,你又没有做错事。做不成恋人还可以做朋友嘛!”

果然,球篮下奔跑的人群中就有莫言。我拿书本挡着脸,闷着声向前走。

“傻瓜!”苹果说,“他都看见我了,难道还不知道旁边的是你吗,咱们学校有几个像你一样条儿这么顺的?”

我登时脸红了。

她挎起我的胳膊一起走过球场外沿:“没事啦!他没追上来。”

我放下书本,长出一口气。

她嘻嘻地笑:“其实那孩子跟你有点像呢!两个人都傻呆呆的。”

脚下踩到一片形状像蝴蝶翅膀的银杏叶子,我捡起来端详:“青桐染了黄斑,银杏叶子飘落,重阳木和枫香都变红了,黄连木和榉树也都泛了橙色,山麻杆和漆树映成了紫红色,秋季真的到来了呀!”

“你呀,话题转得真快。服你啦!”她嬉笑着推我,“下午课后我们去打网球吧?”

“网球?”

“嗯。网球运动对你的力量,速度耐力,爆发力,柔韧性,灵敏度和协调能力都有很好的锻炼呢!”她冲蓝天舒一口气,“唉!我这么喜欢运动,偏偏老天不待见,没能给我一个秀挺的身材,我的腿啊!什么时候可以拔高生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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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8-5 21:10:07 | 显示全部楼层
噩梦来时总是防不胜防。

这天夜里,我又掉进了梦魇的深渊。它太真实,让我分不清真假。

白色的墙,常年被潮湿笼罩,瓷砖的缝隙中长出了绿色的青苔,表面黏稠湿滑。

低头看看自己,我穿着白色的连衣裙,这裙子是我的吗?那么陌生,好像是窗户上挂着的白色窗纱,风一吹,群角便会飞扬。

有一抹阳光从高高的天窗洒进来,照亮室内的一处地板,形成一个暖色的方块儿。在方块儿之外的地方,是青白色的水泥板,冷冰冰的。

这是在哪儿?

好熟悉的地方。扇形的拱门,湿漉漉的地面,还有滴答的水声。

哗啦——

一片死寂之后突然出现水管开闸的流水声。我一惊,猛然醒悟,这是女生宿舍楼后面的澡堂子!我怎么在这里?

走进最里间,静谧的环境里,哗啦的流水声尤显突兀。

谁?

好像有人唱歌?

再侧耳去听,又像是水的回音。

我在这青灰色的世界里徘徊,好似身处迷宫。

隔壁的房间忽然传来人声鼎沸的动静,吵吵嚷嚷,还有谁挤着谁,拿错了毛巾,踩了脚跟的争辩声。

我绕到隔壁去看,一片灰暗,一个人也没见。

刚才的声音又渐行渐远了,转而安静。

水流声慢慢变大:哗啦——哗啦——

真的有人在唱歌……

很像呓语——

“人如飞花,云如短歌,谁曾爱我。时而风光,时而坎坷,谁怜惜一个我。镜花水月,没法断绝,不能阻隔……”

像痴了一样的怨。是个女子的轻唤,更像是哭泣,抖耸肩头的哭诉。

"谁在那里?”我寻着声音找过去……

绕过里间,看见一团东西。准确地说,是看见一个人,白糊糊的,赤着脚,蓬头散发,呜呜咽咽地哭泣。我好奇地问她,“你是谁?”

她抬起头面对我,苍白的面孔上没有五官。

这人没有脸?

啊——嗓子眼儿里一口凉气向上堵,一下子惊醒了。

周二晚上是国际金融选修课。

意外的是,这次选修课引我走进了西门边新落成的理科综合楼。这也是我第一次踏进这座富丽堂皇的白色建筑。楼梯都是通透的大型落地玻璃,明亮时尚,有新派建筑的风格。中庭的天井是由茶色、墨绿色、浅褐色、米色、绛紫色的玻璃拼接而成,像个绮丽的水晶宫。

“真漂亮!”苹果的下巴夸张地仰着,身子成九十度的弯曲,“若惜你也是第一次来这栋大楼吧?”

“嗯。的确漂亮。”我们胡乱调侃着,已经上了五楼。

走进教室的时候,苹果拉了我一下:“我认得这个门牌号,是那个被施暴致死的女孩儿出事的地方。”

“呃?”我大愕,一颗心又悬了起来,七上八下惊涛骇浪。

她冲我嘿嘿直笑:“我逗你的,这间教室才不是呢,是隔壁那间!”

“真的?”我天真地问。

“是呀是呀!”她说罢硬生生地将我推了进去。

我四下举目,果然没有看见什么冤灵,吁一口气,以为今日真就平安过去了。

两课时过后,散场。

我对苹果说:“等我一下,我去趟洗手间。”

新大楼的洗手间不像老图书馆那样陈旧落破。这里到处都是现代文明的先进痕迹,雪白的瓷砖上还镶嵌了青花瓷的碎片装饰,清一色的墨绿玻璃洗手台很高雅。地板是桦木的,马桶还是进口的。我笑笑,学校这几年的升学率猛涨,收取的学费也是一路飙升,看来领导们的腰包都鼓了,盖楼的气派也一点儿不逊色。

刚洗过脸就看见镜子里面有个褐色的点。这么干净的镜面有污点多扫兴呢!我伸手,想擦掉它。却发现这污点渐渐活动起来。

嗯?

我的头皮顷刻间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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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8-5 21:10:26 | 显示全部楼层
有个白花花的东西从镜子里面慢慢浮了出来,点越来越大,大到一定程度的时候,我才明白那不是一个点,那是一个人的乳房。

呀——

我后退一步,靠在瓷砖墙上半天没有喘过气来……

镜子里浮现出一个人,只有上半身,没有下半身。一个衣衫不整的白皙女孩儿……

“你是谁?”我大着胆子问。

她以同样诧异的眼光看着我,瑟瑟发抖地向墙角退去,似乎更害怕我?!

这是我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近距离观察一件异物,她一双清水般纯净的眸子,眸语呼之欲出,丰厚的嘴唇,眉心间有一颗美人痣,是个端庄秀丽的女子。我的脑袋瞬间如被针锥刺痛:她就是……在这栋大楼里被人施暴害死的……那个女生?

她用一双水葡萄一样的黑眸子盯着我看,似乎疑惑很多。

“你,是不是,在这栋楼里遇害的学生?”我小声地问她。

她依然双瞳剪水,神情迷茫。我再问了一遍。

“我?”她指指自己,蹙眉,摇头,“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了……不记得了。”

咦?

失忆的女鬼?

我还是头一次遇到这样的。

“那你还留在这里做什么?”我问她,的确是不可思议。冤灵是因为凝结怨气而不散,既然她什么都不记得了,又为什么久久不散呢?

她垂下头,有些懊恼,“想不起来了,好像是,有什么,不甘心……”

明白了。可能是因为极度的恐慌和憎恨,使她的精神体先剥离了肉体。遇难前的憎恨和屈辱相互矛盾,使得潜意识强迫自己忘记了受辱的经历。

我朝门走去,现在抽身离去还来得及。

“你等等,可以,帮帮我吗?”她的模样很可怜。

怎么帮呢?若让她想起痛苦的经历,岂不是很残忍。

“可是永远想不起来,我就还要留在这里……”她好像能听见我心底的声音,“你瞧,我连下半身都找不到,即便做个鬼,我都是不完整的。”她的无助孤单让人揪心。

可……

这时,洗手间的门被推开了,苹果轻快地跑进来:“你怎么这么久啊,人都快走完了。”然后又对新教学大楼的卫生设施欷歔一通,“漂亮哦!这次学校还真舍得下本儿。”她打开水龙头,捧起水花往脸上扑。

那冤灵似乎对苹果发生了兴趣,她苍白的身体在苹果身后紧贴着,试图观察。我喉如鲠物,说不出话来。

突如其来的尖叫,刺穿了耳膜一般,让我险些跌倒。

苹果从镜子里看见我的神色慌乱,回头问:“你怎么了,跟见鬼似的?”

是的!我是见鬼了!那鬼就在你身后。关键是这鬼叫什么呢?她刚才的尖叫让我汗毛孔全竖了起来。她嘤嘤地哭,自言自语:“我想起来了……想起来了……”

我的脸色由青转白……

“若惜你不舒服啊?”苹果过来扶我,直生生地穿过那鬼的身体,向我伸出手。我的脑袋如被重物击中一样,整个懵掉。之后她不由分说将我拉出了理工大楼。

那女鬼还在楼里哭泣,嘤嘤声传出好远,好远……

入夜。

我久睡不着,精神有些恍惚。决定去水房洗洗脸清醒一下。

午夜时楼道里安静极了,只有未拧紧的水管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

我拧开水龙头,捧一把水蒙上眼睛。水从指缝中滑落,顺着脸颊流淌,沁湿了睡衣前襟。我抬头,发怔,瞬间惊呆。

面前的镜子里映照着一个人,就站在我身后,直勾勾地盯着我。那眼神诡异,像两个空洞的旋涡。我记得这张面孔,她和我在东操场南边空地的秋千上说过话。

她从哪儿来?也是半夜睡不着吗?

我转头问她:“你也住在这栋楼上?”

身后空荡荡的,只有一排水管,水池里荡漾着残留的水窝。

我的后脑勺阵阵发凉,慌乱地跑回宿舍钻进蚊帐,拉起单子蒙上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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