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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若梦若风

《有血有肉的占星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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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7-26 10:57:01 | 显示全部楼层

《有血有肉的占星馆》第二卷《彼岸花》之一《爱在日落余晖时》

夕阳刚在天边烧红了云的脸蛋,芳华湖畔的校车站早已被柔红的晚霞笼上了一层薄纱。从这里放眼望去,整个校园被沉静、宁远的紫罗兰色天空笼罩,楼顶逼近天幕的灯逐一点亮,仿佛上帝之手亲自为夜空缀上点点闪耀之星。月亮尚未从树梢间升起,它斜倚在地平线的一端,懒洋洋地梳理自己的银纱。

    一个全身黑衣的男人靠在车站的座位上,头深深垂于胸前,一顶黑色的宽檐帽几乎把他整个儿的头颅都埋了进去。他保持这样的状态已经很久了,似乎闭目养神,又似乎百无聊赖,只等待某个特定人物的出现。直到他听见隔壁的座椅咯吱一声响:这表明有人坐在了他的身旁。

    “美丽的傍晚,是不是?”来人无限感慨地叹了一口气,那口气叹得可真长,气息几乎把他本人都要淹没了,“唯一的遗憾,就是黒了些。”

    占星师的帽子沿垂直方向重重动了两下,表示他完全同意这看法。

    来人继续说道,“今天,我把话跟她挑明了……我先是问她几首诗词,她大部分都答了上来,当然也有不会的。不过,我敢肯定,那个,她一定知道……”

    占星师不由直起了身子,静静问道,“你问了没有?”

    “我问她,”来人的语调中抑止不住得意之情,“‘月上柳梢头’的下一句是什么?她不假思索,脱口而出,‘小样儿,人约黄昏后呗’!”

    “就是‘人约黄昏后’!”他兴奋地重复了一句,“她终于答应了我,于是我也笑着回答,不见不散。”

    原来如此。占星师好容易激起的好奇心,马上随着他的话而烟消云散。他复又倒在座椅上,躲在帽子下面咕哝些什么。可那男生的热情似乎已被他点燃,又絮絮叨叨讲了起来。

    “她跟很多男生的关系都很要好,不,不是‘那个’意思,她只是把男生当作哥们儿看待,性格爽快,义气助人,跟女生也打成一片。听说只要女生宿舍发现小强(蟑螂的俗称),必定召唤她去踩死,其他女生都没这个胆子。当然,她和我的关系也不错,但是,一旦她知道我心中的想法……”

    占星师的嘴唇微微上扬成一个弧度,“你喜欢她?”

    “她也喜欢我!她亲口说的!”男生的语调末尾突然毫无征兆地沉了下去,像是想起了什么灰心丧气的事,“只不过,她对我的‘喜欢’和我对她的,绝对不是同一回事……”

    “表白过吗?”占星师平静的问。

    “怎么可能!”男生突然跳了起来,双拳激动地在胸前挥舞,“起码我们现在还是好朋友;万一,万一捅破窗户纸,她不接受,我岂不是连朋友都没得做!这怎么行!”

    占星师疲惫地合上了双眼,年轻人为何总是将未来夸大成荆棘遍地的丛林,而对可能的挑战裹足不前?殊不知,正因为年轻,正因为除了青春之外一无所有,才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失去,即使是错误,也会在青春的光辉下放射出迷人的光彩,令人不禁莞尔。与其等到年老力衰才顿足后悔当初的一时犹豫不作为,为何不从头开始把握命运赐予的每一个机会和挑战?所谓“花开堪折直须折”啊!

    然而男生似乎再也没有机会了。一句“月上柳梢头”已经耗尽了他仅有的勇气;他骗心仪的女生说出了“人约黄昏后”,却再也没有胆量告诉她具体的时间地点,以及最重要的,他对她的心意。

    黄昏后,独他在等待。

    因意外事故而死亡的人类,由于骤死过程过于突然,在肉体死亡的瞬间并不能同步意识到自身的死亡,残存的意识会继续完成生前的工作,这就是所谓的“游魂”。更有甚者,如果生前有着强烈的愿望尚未完成,那么在心愿达成之前,“游魂”会四处游荡,永远得不到安息。

    “比如,‘不见不散’的约会。”占星师平静地扬起脸颊,在他的视野中,出现了一个手捧鲜花的女孩。她一身素白,脸色也同她怀抱的花朵一样苍白。男生的神情明显激动了起来,他的脸刷地一下红到耳根,却又不时用眼角的余光,偷偷瞄她一眼。

    女孩却浑然不觉,看到占星师站了起来,她赶紧三步并作两脚,跑了过来。她的脸颊微微泛着桃红似的血色,短发在脑后轻舞飞扬。

    “如你所愿,她来赴约了,”占星师悄声对男生说,“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不,什么都没了,”男生结结巴巴地回答,他的脸上荡漾开了满足的笑意,“我……我只是想见她一面而已,这样……我也能安心地去了……”

    占星师突然伸出手掌,狠狠推了他一个趔趄。

    “去啊!”他命令似的,从喉咙深处发出低沉的吼声,“有话直说,告诉她你真正的心意!磨磨蹭蹭算什么男人!”他的眼眸里流露出狂乱与沉痛的气息,“别像我一样,一辈子沉沦在痛苦与悔恨中,千年,万年,永生永世的折磨!”

    男生呆住了;他仿佛第一次见识那优雅的男人如此狂怒,嘴巴张得好大。

    “跟她说!”占星师最后推了他一把。

    女孩停住了脚步,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刚才小小的骚乱。男生不安地望了占星师一眼,缓缓提起了脚步,每一步都格外用力,格外沉重。他深情地凝视着眼前的女孩,黯然的双眸里闪现着动人的光彩,然后,慢慢弯下腰,朝着她洁白的额头,悄无声息地印下了一个吻,一个圣洁的吻。

    就在那一刹那,只有占星师看得见,男生的身体立刻化作片片白羽,仿佛金翅鸟洁白的翅膀,在空中只无声地停留了片刻,便朝天空最深邃的黑暗飞去。下辈子再见,占星师默默祈祷,如果有幸,能在茫茫人海中再次相遇的话。

    “抱歉,我来晚了。”女孩抬腕看表,希望还来得及见到韩秀。韩秀是她的好哥们,上午还和她聊天来着,没想到下午便出了严重的车祸,听说情况十万火急。如果再不抓紧时间,说不定连他最后一面都见不上了……“对了,你刚才对谁大吼大叫的?”她一脸迷惑地四下望了望,“这里一个人影都没有,难道是鬼?”

    面对颜无月的发问,占星师只苍凉地挤出一丝笑容,“那是秘密。”他回答。

    六月十五日

    生日花:含羞草(SensitivePlant)

    花语:害羞(Shyness)

    轻轻触碰这种植物的叶片会立刻紧闭下垂,即使一阵风吹过也会出现这种情形,就像一个害羞的少女般。因此它的花语是-害羞。

    受到这种花祝福而生的人个性非常害羞胆小,而且很怕生。感受特别的敏锐,自尊心也强。不过如果和了解自己的人在一起,就会轻松自在得多,交朋友重质不重量,喜欢细水长流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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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7-26 11:09:52 | 显示全部楼层

《有血有肉的占星馆》第二卷《彼岸花》之二《梦魇之王》

她曾是人见人爱的美女校花。

    如今,她孤零零坐在占星馆的红木座椅上,皮连着骨头哆嗦成一团,空洞的黒眼窝里写满了死亡与绝望。借着占星师递过来的火,她猛吸了一大口烟,然后,在袅袅升起的烟雾中讲述了这个匪夷所思的故事。

    所有的一切,得从某天上自习讲起。那天我在图书馆看书的时候,不知不觉睡着了,陷入了一个似真似幻,虚无飘渺的梦境。后来不知怎的,我突然在梦中打了一个激灵,浑身全都起了鸡皮疙瘩,便醒了。看表以后才发现,我竟然只睡了一分钟,时间好像在我入睡时停滞了。更诡异的是,我的胳膊底下竟压了一张卡片。

    你知道的,说这话的时候她往后撩起长发,刻意将她那张白皙的脸庞全都露了出来,像我这样的女生,不要说在大学校园,就是走在大街上也必定吸引许多异性的目光,因此从小到大我都是被埋在情书堆里长大的,区区一张卡片我又怎会放在眼里。可我未免觉得有些古怪,睡觉的时候我明明把头枕在胳膊上的,又有谁能在不惊醒我的情况下,神不知鬼不觉把卡片塞进来呢?我漫不经心地把玩它,却发现那上面并不像一般的求爱信一样写些肉麻的情话,而是在一簇淡雅的凌波水仙上,点了几个血红大字:

    49天后,我接你。

    署名的地方也别具一格,只画了一个“王”字,还用红色画了一个圈圈。是一个姓王的人?脑中我把认识的人走马灯似的迅速过了一遍,“王”本是中国人大姓之一,光名字和长相我能对上号的就记得十几个,更别说陌生人的可能性。49天?我不禁莞尔,姑且看他49天后要玩什么花招。

    第一个星期平安无事。到了第8天,上课的时候我突然犯起困,忍不住打起瞌睡——这可是件罕事,因为那堂课将近10点才开始上,我刚刚睡足怎么可能又犯迷糊——可那的确发生了。又不知睡了多久,一阵冷风嗖地从我头顶上刮过,我猛打一个寒战清醒过来。同学们还是如往常那样,有人聚精会神有人则开小差,希望没有人注意到我的异样。于是我推了推身边的室友,问她我睡了多久。

    结果她一脸诧异,就像看怪物一样瞪着我。“睡?你不是一直在听课吗?”

    我心中顿生一股不祥之感,就像脖子上一阵北风吹拂,立刻起了鸡皮疙瘩。果然,一看表,跟我没睡之前的时间一分不差,不会那个该死的“王”又出现了吧?我四下寻找可疑的卡片,却一无所获。这时,我的视线无意捕捉到一个奇怪的东西。我不禁用力捂住嘴巴,以免自己忍不住叫了出来。

    老师一直背对着我们,在黑板上书写板书。就在那一刻,他转过身来,那张卡片俨然钉在他的胸前,上面写着硕大的字“42天后,我接你”,还有那个越来越大,也越来越醒目的“王”!

    就在那天晚上,我头一次做了一个怪梦。我梦见自己站在一条繁华拥挤的小商业街上,街边全是水果摊、肉铺、杂货店之类的小商店。我走进一家小百货超市,显然和里面每一个人都很熟,因为从顾客到收银员都跟我打了招呼。但奇怪的是,我看不到他们任何一个人的脸,看见的只有笑,感受到的只有家常式的温暖,多么可怕!一团团模糊不清的肉球在我面前晃动,一张张笑着咧着的血红嘴唇在上下翕动,而我却认为它温暖!就在这个时候,门铃当啷一声响了,一个男人走了进来。

    他很高大,很宽阔,因为他的身影恰巧挡住了玻璃门后的阳光,就着他往前迈了两步,金色的太阳正好在他的发梢间闪闪发光,然后,他微微把脸侧向一旁。那一刻我几乎停止了自己的呼吸。

    他的笑容比阳光还要灿烂。

    他径自走到我的面前,用他那双深邃的,仿如月圆之夜的大海一样幽蓝的眼眸,毫无掩饰地直勾勾地盯着我:

    “鸟巢酸奶一瓶,劳驾。”

    他的嗓音如大提琴的弦声低沉深厚,同样迷人。

    在那样的目光下,我无法拒绝他的请求,递给他想要的东西之后,我加了一句,“对不起,我不是服务生。”

    他回过头,嘴角上扬,勾勒成一个微妙的弧度;那是我所见过的,最坏也最富情趣的笑容。

    “当然,”他说,“我知道。”

    说着,他抓起酸奶,“砰”地一声撞碎玻璃,跳出店外。

    警铃声顿时大作。一个穿警服的胖子——很遗憾,我还是看不清他的脸,事实上,在我的梦中,除了“那个男人”,其他所有人都面目模糊,我只能根据衣服来辨认他们——他们管胖子叫“警长”。警长拎着枪,气急败坏地闯了进来,一进来就追问:“有谁见过白虎?”

    包括我在内,大家都茫然地摇头否认。警长刷的扯下墙上的通缉令,指着上面那个英俊的男人说,“就是他!杀人狂魔!有人举报他刚刚出现在附近!”

    有人,不知是谁,短暂地惊叫了一声,又迅速吞没了下去。别惹是生非,只要自己平安无事就好了,大家的心里无疑是这样想的。警长环顾着小超市,又补充了一句,“他最喜欢喝酸奶,每天起码要喝上十罐。他真的没有来过吗?”

    一个男人的声音立刻回应道,“听说你很想我,警长先生?”这一次,连门上拴着的铃铛都没有惊动,他如同鬼魅,无声无息地站在太阳底下,顽皮地冲我直眨眼睛。

   

    “喜欢吗,我送你‘死亡’这份礼物?”他格格笑着,手中的双枪毫不犹豫向尖叫逃窜的人群倾泻着弹药,“人人都有份!”我呆呆地站在那里,只听见中弹者发出一声又一声长长的可怕的惨叫。硝烟弥漫在我的视野,他踩着醉酒一样的舞蹈节拍,抡起双枪走到我的面前。我吓得一动也不敢动。

    “我对你一见钟情,”他侧在我的耳边,枪声则在我的身后大作,每一声响无疑意味着一名新死者的诞生,在这血与火、硝烟与死亡的奏鸣曲中他向我深情表白,“我不会伤害你,真的。”

    “多久……开始的?”我的回答更像是呻吟。

    “就在刚才。”他轻盈地跳到收银台上,从柜台下面拽出花容失色的收银小姐,后者在他强而有力的臂膀中瑟瑟发抖。他呢,贪婪地捧起她的脸蛋,嘴里不住发出啧啧之声,似是赞扬她的美丽。

    “求求你,饶我一命吧!我不会说出去的!”我听见那个女人苦苦哀求。

    “啊……”他暧昧地抚摸她过分鲜艳的红唇,软语道,“吻我的话,就饶了你。”

    那女人伸出颤抖的双臂,抱住了他的脖子;她闭上了双眼,似乎等待他的亲吻——枪响了,她失去生命的身体软软地滑落到地上。我不禁摇了摇头,“你不该杀她。”

    而他,若无其事吹着枪口冒出的青烟,“我喜欢的是你,”他那高大的身躯仿佛泰山压顶,那张充满男子气概的邪气脸庞,至今想起来还是那般迷人;他望着我,用深蓝色的眼眸在我的脑中刻下咒语:

    “记着,你只属于我;42天之后,我会接你走。”

    她微微喘了一口气,显然这长篇累牍的叙述让她累坏了。占星师殷勤地奉上一杯酸奶,她摩娑了一阵,又放下了。

    “有没有鸟巢牌的?他只喜欢这个牌子。”

    占星师偏好国产品牌,面对她的挑剔,他只得说声抱歉。等她失神半晌,理清头绪,她点了一枝烟。

    那个梦境实在太过真实,以至于我醒来以后,还长久地徘徊在那兴奋又莫名惆怅的情绪当中。仔细想来,那个梦似乎并不发生在中国,梦境中的商业街、超市乃至所谓“警长”,倒更像是美国西部的风格。我唯一记得清楚的就是白虎的脸,具有异性难以抵挡的杀伤力,就连他冷血无情的杀人手段,在我看来也格外迷人。如果他不是我梦里的人物而是一个活生生、有血有肉的男人,我想我一定会疯狂地爱上他,上演一出惊世骇俗轰轰烈烈的爱情!

    然而我还得继续平庸无奇的校园生活。信箱里又塞得满满的情书,我草草浏览了一遍,没什么有创意的内容,不外乎惊为天人啦,想跟你作朋友啦,这样无聊的情书只配卖给楼下收废纸的,两毛一斤送进垃圾回收站。中午又有饭局,请客的是一个相貌学识均很猥琐的男生,晚饭也是——不一样的男生,一样的猥琐。天哪,为何我的生活如此悲惨!

    我第一次想早点见他,梦中的白虎。与平凡的校园爱情相比,爱上冷酷杀手,在刀尖上喋血江湖要刺激得太多太多了!于是我很早便上了床,合上双眼只等着白虎的出现。

    “他没有来?”占星师问道。

    她沉默了一阵,摇了摇头,“那时我并不懂,卡片上的天数与白虎的关系。我又等了六天,直到第七天卡片再度出现,我才总算见到了他。”

    这一次是在富丽的宫廷,我梦见自己赤裸着身体,任由身边的侍女把馥郁的檀香膏涂抹在我的胸前,为我披上云雾一般飘逸的薄纱衣裙。她们个个浓妆艳抹,披散着乌黑的长发,散发出脂粉浓郁的香气,然而我只能看到一张张涂抹得五颜六色的脸,脸上有金色的眼影,青色的眉线,水红的胭脂,却唯独没有五官。我不知道自己是谁,但是很奇怪,我却清楚自己将要干什么。侍女们为我梳妆完毕之后,将一面落地大铜镜推到我的面前,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里面站着的,是一位雍容华贵,脂光粉艳的绝美女子。我知道自己长得漂亮,从小到大,人人都这么夸我;然而当我看到镜子里的自己时,一阵巨大的冲击使得我瞠目结舌,一时说不出任何话来。我从没意识过自己竟美得如此超凡脱俗,惊为天人。我为自己的美丽而感动得流出泪来。

    一位新娘。准确的说,一位王妃。

    在众人的簇拥下,我款款步出弯月状的银色拱门,从另一旁走出的是头戴鹰形冠冕,手握太阳权杖的王,那便是我的丈夫——可惜的是,我没法看清他有多威武。在红衣祭司的主持下,王和我同时走到了祭坛中央,就在祭司开口的那一刹那,神殿外的人群猛地骚动起来。

    一个男人,肩上披着虎皮大氅的男人,就这样在众人的骚动声中,大喇喇地走了进来,高大的身影在落日的余晖中渐渐溶化。他那双幽蓝色的眼睛懒洋洋地扫过神殿里的一切,当他不经意地瞥见我的时候,浑身如过电一般,猛地一震。

    王上前拥抱了他,“你总算来了,我的兄弟,刚好赶上我的婚礼。”

    就算被哥哥抱在怀里,他还是不安分地直盯着我瞧,从头到脚每一寸肌肤都不放过,那放肆的目光我再熟悉不过,那是令我面红耳赤却又魂牵梦萦的迷人眼神。他想起来了吗?他认出我了吗?我的心不由怦怦直跳。

    “白虎?”我低声呼唤他的名字。

    “你认得我?”他的笑声依然孩子一般天真爽朗,然而他的语气中,有着什么令我疑窦的地方。当我再次抬起头,只看到他把太阳权杖高高举在空中,而被踩在脚下的,则是他刚刚谋弑了的,可怜王兄的尸体。就在王拥抱弟弟的同时,白虎的手腕只轻轻一抖,一把铜匕首深深扎进了他的胸口,连一声惨叫都没发出,王便断了气。白虎一把拉住我的手,将我顺势带进了他宽阔的胸膛。

    “我对你一见钟情,”他温柔的呢喃似曾相识,“你不可能和任何人在一起,除了我。”

    “多久以前……?”

    “就在刚刚。所以我杀了他,只为了你,”他的大手缓缓抚向我,黑发上留下了长长一道鲜血的印记,“从此以后,记着,你只属于我。”

    “35天后,我就去接你……”

    占星师认真地扳起手指,7天为一周期的梦,再明显不过了。她白皙如玉的下巴止不住地哆嗦,那脖颈间的线条如同天鹅般优雅迷人。她的确曾是个魅力十足的美貌女子,就算梦魔倾心于她,进而潜入她的梦中向她示爱,也不足为奇。占星师完全理解这种感情。

    “我想我当时一定疯了,在梦里……我记得他把我拉上王座,踩在我们脚下的,是他王兄和其他反抗者堆积如山的尸体。我们尽情嘲弄那些无辜的死者,过着纸醉金迷、恣意放纵的生活,通霄达旦地饮酒作乐,笑声沸反盈天……天哪!”她呻吟了一声,苦恼地抱住脑袋,“当我清醒之后,我才发现那样多么不道德,多么龌龊,可在梦里,跟他一起纵情欢乐的滋味总是那么销魂摄魄,而他与生俱来的征服者气息让我深深地为之着迷沉伦……”她再一次想出了神。

    “你不怕他吗?”占星师问,“从你的叙述来看,他似乎是个杀人如麻,视人命为草芥的狂魔?”

    “不!不对!”她激烈反对,“我不觉得他杀的是人!那些东西根本就没有脸,只不过是我梦里的一个场景符号而已!”

    “可他不也是你梦中的符号之一吗?”占星师温和地反驳,“说到底,白虎只是反映你内心欲望的一个幻像。”

    “不!”她大叫了一声站起来,用一种可怕的眼神凄厉地瞪着占星师,“你根本什么都不了解,白虎他是客观存在的事实!他从梦里出来过!”

    七天之后,她又做了一个白虎的梦。她从床上坐起身子,任阳光倾洒在她光滑的脊背上,她多想钻回那温暖的被窝,重新回到白虎结实宽厚的怀抱,回味与他相识的点点滴滴。这一次邂逅发生在古代的中国,她是邪教妖女,也是武林第一美女,而他则是武当的嫡传弟子,名门子弟。丕变总是从他们的双眼第一次对视开始的,白虎对她一见钟情,为了她背叛师门,欺师灭祖,在江湖上掀起一阵腥风血雨。最后,将她所有的仰慕者和未来的倾心者一一铲除完毕后,他终于揽她入怀,茸茸土气于她晶莹的耳珠旁:“记住,你只属于我。”

    多么自信满满,又任性霸道的情话!然而,正是他那样蛮不讲理的王者风范吸引了她全部的视线。每一次,白虎总是对她一见钟情,对她展开一切最热烈最强硬的追求,如烈火般熊熊燃烧着他的激情,而她如诗般的少女情怀,却把爱情的砝码一次又一次悄悄加重。他每次看到她都是新鲜,每次都惊为天人,狂热的劲头从不曾衰减——对白虎来说,她永远都是新欢,永远都处于蜜月——多好!

    然而现实远远没有这般美好。一个叫郑华的男生,从中学时代开始追求她,发誓非她不娶,从同一所初中一直追到了同一所大学,鬼魅附体般挥之不去。她心里着实烦他,但无论怎么赶他,损他,明示暗示,郑华就是吃了秤坨铁了心,死活不肯弃暗投明。有时候一时软下心肠,或是有了困难,也回主动找也帮忙,一到那时候郑华就忙前忙后,拼抢积极主动。可帮忙归帮忙,感激归感激,她高兴起来嘴巴没准甜得像涂了蜜,喊他声“哥哥”,可一涉及到男朋友问题,她的脸就像午后的天说变就变,一下子就阴沉下来了。可郑华并不这么看,他俨然一副大哥的模样,索性管起她的日常生活来了。每天至少打十个电话嘘寒问暖,她不胜其烦,干脆关掉手机,于是郑华又打到她的寝室追问动向,要不就是在女生楼下突然拦截,务必要和她这个”妹妹”一起上学放学,寸步不离,简直看管得比居委会大妈还要严!

    喊他一声“哥哥”是客气,他倒真把自己当根葱了!烦都烦死了!她赌气一头扎进床上,室友告诉她,郑华又打电话来了,非要她听电话。她没好气地回答了一句话,没想到这一句无心之语竟成了郑华的谶语: “让他去死好了!”

    第二天一早,环卫阿姨在女生楼下的女贞树丛中,发现了郑华蜷曲成一团的尸体。

    “是白虎干的!一定是他!”她神经质地喘了两口粗气,卷动着粉红色的小舌头,舔着自己干巴巴的嘴唇,“因为他说过,我只属于他!”

    “你认为白虎在梦中杀掉他的情敌,所以在现实生活中也如法炮制,对吗?”占星师问。

    “没错,他最会吃醋了,这一点我实在拿他没辙,”她蹙起两条秀丽的柳叶眉,乌溜溜的黑眼珠紧紧盯着占星师,“更何况,我还给他下达了指令。”

    郑华的死令她又惊又怕。等到21天之梦时,当白虎和她再度邂逅,历经杀伐之后站在一起,她居然还记得问白虎这个问题。

    而他居然也记得回答,尽管他的回答早在她意料之中。“当然是我,宝贝儿,不是你让我这么干的吗?”

    他捧起她的脸,认真地吻了下去。她本来闭上了双眼,然而,一种异样的感觉触动了她。他在舔她,不是吻,而在她白皙柔腻的脖子上,顺着皮肤的纹路上上下下舔个不停,同时含混不清地低声说道,“只要你一声令下,美人儿,杀人算什么!我什么都愿意为你做!”

    “只为了你……!”

     烟头烫到了她的手指,她浑身猛地一颤,这才从回忆的情绪中脱离出来。她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听到这话的时候,我心里又是害怕,又是欣慰。”

    “后者的成分比较多吧,”占星师老到地接茬道,“一个完美的情人,尤其是对于你这样的女人来说。

    话虽如此,可她还是免不了有些担惊受怕,生怕自己一时未能控制情绪而导致悲惨事件的发生。她一再告诫自己不要轻易与人动怒,以免白虎再次暴走。他虽然对她忠心耿耿,却往往分不清玩笑与现实的差别。杀人是犯法的,即使白虎可以自由穿梭于现实和梦境之间,可以无视人类警察的威胁,可他仍然犯了罪。与梦里那些面目模糊的人不一样,郑华是个有血有肉活生生存在过的人类,他本该及时斩断对她的痴心幻想,和一个平凡的女孩恋爱结婚,在妻子儿女的簇拥下平静死去,而不是躺在女生楼下的树丛里,沦为白虎的血祭品。

    白虎说过,她只属于他,任何敢跟他作对的人,只有死路一条。她在心里默默向那些追求者呐喊,离开我吧,除了白虎,你们谁都不能得到我。为了你们的性命着想,我千万,不能发火,更不能说出“死”字。

    可没过多久,她便把这条禁令抛在了脑后。原因在于某天K大出了件轰动全校的大事,从女生楼到第二教学楼(俗称二教)将近一公里的林荫道,道旁五十多棵法国梧桐的树干被人统统涂上了白漆,每一棵梧桐上都写上了血淋淋的五个大字,那凄艳的红色猛一看就像是是用人的鲜血涂上去的,其实那只是红油漆。

    那五个大字是:水仙我爱你。

    就在那一天,她在K大名声大噪,丢尽了脸。

    树干求爱事件的始作俑者很快找到了,是一个疯狂的艺术系男生,曾和她交往过短短一个月。他毫不隐瞒地吐露了对她的拳拳热爱,以及和她分手之后追悔莫及的心情,对着校报记者这样说,对着校广播站的喇叭还是这样说。他甚至在广播站直截了当地喊着爱的口号,那粗犷的嗓音遍播校园的每一个角落,而她只来得及关紧窗户,铁青着脸,一言不发。

    他把自己打扮成一个痴心不改的汉子,而她则成了一个风流成性的女人,以玩弄、折磨男人为乐,成天非要在男人的溢美之词中才能呼吸。尽管如此,他还是后悔当初分手的决定,“只要那使你快乐,我愿意独自承受嫉妒之蛇的噬咬。”他殷殷呼唤她回头是岸,他,无论多久,始终会等着她。
   
    这个畜生!她低声咒骂乐一声,当年一时失足,竟铸成如今的大错。没错,和他交往没多久,她便发现他不求上进又爱吃醋,当初怎么就被几句甜言蜜语迷昏了头,抛下那么多好男人,独独选中了他呢?于是她果断甩了他,任凭他声泪俱下,演出莎士比亚笔下那样凄美的悲剧也誓不回头。没想到他居然阴魂不散,竟敢当着全校学生的面大放厥辞,诽谤生事!更厉害的攻势还在后面,朋飞(他的名字)还上了BBS的热门版面LOVE版,开辟了一个连载专栏——《我和水仙不得不说的故事》,每天2000字,晚上8:00定时更新,讲述他两交往的每一个细节。此举赢得了大量热心读者,更有无数人被他柔软悲惨的笔触感动,在后面跟下了许多帖子。这些跟帖无非两个内容:一,同情朋飞,鼓励他走出阴影,振作起来;二,指责水仙,新时代的“潘金莲”,、贱人”、“骚货”……什么样恶毒难听的话都有。反正谁也看不到网络后是什么,大家纷纷披甲上阵,以辱骂一个曝光于天下的女人来成就自己道德卫道士的名声。如果他们骂人的词汇可以换算成口水,她早已被淹死四十五次了。

    怪不得老早就有人说过,人民群众的力量是无穷的。那股排山倒海的谴责把她压倒了,她亲密的同学和校友们,全然忘记了“无罪者方可审判”的古训诫,自发组成了第三类法庭的陪审团,裁定她的道德水准。她美丽的双眼再也看不到任何倾慕,只有同学们那摆明了轻蔑的眼神。空气中密布着嘲讽的电网,她每走一步都会触发此起彼伏的讥笑声。从此再也没有男生敢接近她,大家自发和她划清界限,仿佛她就是希腊神话中的塞壬女妖,稍有不慎就会被她吞噬至死。校花失去了衬托她的层层绿叶,也只能在干涸的赞美之海中快速枯萎败谢。

    而这所有一切,仅仅在朋飞捏造事实的两天内完成的。

    可恶!去死!统统去死!她下定了决心,剪刀的刀尖深深扎进书桌,戳开一个怵目惊心的深洞。那洞也同样出现在朋飞的身体上,剪刀同样戳穿了他的心脏,血如同喷泉一般涌得老高,远远望过去,在夕阳下闪动着迷人的红色。

    “……那个男生,也死在白虎的手上?”占星师问。

    她的脸上现出了一条深深的笑纹,带着得意而古怪的神气,她轻轻摇了摇头,“不止一个哦。”

    朋飞,校报记者,校广播站的播音员……她慢腾腾地板起手指,数完一只手又换另一只,“每过一个星期天,早晨醒来,学校就会增添一具新鲜尸体。那些侮蔑我的人,那些推波助澜的人,那些当面对我冷嘲热讽的人,还有,”她的眼眸中飘动着奇怪的笑意,“那些躲在电脑屏幕后面,自以为无人知晓就安然无恙,偷偷摸摸对我进行道德鞭挞的人,他们一个接一个,成了天底下最永久的沉默者,从此再也说不出话来。”

    安息的星期天,创造世间万物的神在那一天休息的日子,却使人类陷入永远的安眠。

    她所熟识的面孔,仅有一面之缘的面孔,还有那些她素昧平生连梦中都未曾出现过的陌生脸孔,他们一个个鲜血淋漓,在她的梦境中挣扎,号叫,直至倒下。唯有白虎放肆的笑声追逐着他们,如影随形。他所行经的每一步上,都堆积了如山的累累尸骨,一串串鲜红的血印自他的脚下滋生蔓延。

    她青筋直爆的手捂住了双眼,似是不忍卒视,“够了,”从指缝里发出颤抖微弱的声音,“已经够多了。就算是为我报仇,他双手所沾的鲜血也太深太厚。当时的那一口怨气,也早已随着朋飞被杀而烟消云散。”

    “既然如此,你为何不直接告诉白虎,让他停止杀戮?”占星师提出了一个显而易见的问题,“他不是惟你的命令行事吗?”

    “我何尝不想?”她昂起头,朝天深深叹了一口气,“可自从朋飞被杀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白虎。”

    14天之梦,7天之梦,直至最后的终结,约定接她的日子……白虎完全失去了踪影,再也没有出现在她的面前。他爽约了,为了追逐现实中的猎物拒绝回到梦境中去,抛弃了梦中苦苦等候他的女人。

    足足有二十年了……她微弱的叹息,风一般袅袅吹进占星师的耳朵里。

    而杀戮仍在继续。每星期,每一年。整整二十年。

    “所以我才来找你,有血有肉的占星师。”她黑漆漆的双眸,仿佛盛满无奈与绝望的深渊,“听说你可以满足客人的心愿,无论多么稀奇古怪的愿望,只要客人付出相应的代价,你便无所不能……”

    “的确,”占星师的唇边爬上了一丝高深莫测的笑,“等价交换,童叟无欺。我所需要的,仅仅是女人的身体。”

    她笑了;即使满头黑发里混杂了零星的白发,分外扎眼,她那一笑仍然堪称风情万种;她大大方方,轻舒玉臂,占星师在吻她的手臂之前,不为人知地伸出鲜红的舌尖,冰凉的舌头一触及到她依然滑嫩的肌肤,两个人同时打了一个古怪的寒颤。

    她不再年轻,却依然美丽。当占星师一口咬住她纤细的喉咙,利齿深深吃进柔软而富有弹性的血管——切开,破裂——喷涌而出的动脈血顿时淋了他一头一身。他身体的每一个毛孔,甚至连黑风衣和白手套,都在贪婪地吸取这鲜红的生命之源,以换取自己更为长久的存在。

    占星师就这样昂起头,全身笼罩在这血雨中,一声不响,他的视野也因此而蒙上一层殷红的尘雾。当那黏稠的雨点渐渐汇聚成一道道血泪,沿着他的发际,沿着他的面颊缓缓流下时,面前出现了一个男人。

    一个笑容灿烂,如虎一般,全身凝聚了灵动的爆发力和王者之气的男人。他的额间刻着一个大大的红色“王”字。

    白虎。

    白虎在笑;他望着占星师,笑得露出了一排整齐洁白的牙齿,天真又无邪。他看也不看身边血泊中的女人,好像她从来就不存在似的。

    只有占星师看得出,他的双眼冷得像北冰洋海底的坚冰,一丝波澜都不起。那是爬虫类所独有的残忍而冷酷,铁石心肠的眼神。

    “你杀了这个女人?”白虎格格直笑,一双大手看似随意地插在裤袋里,实际上却蓄势待发,准备一击致他于死地。只有占星师明白他对她的感情有多么浓酽,这并不仅仅因为“一见钟情”那么简单。

    “她如痴如狂地爱着你,因为你强大,潇洒,放纵不羁,占有欲强且对她全心全意;只消她勾勾手指头,你便为她赴汤蹈火,甚至杀人——”占星师低头望着断了气的女人,莫名的神伤在他冰绿色的眼瞳中流动着,“世间再没有哪一个活生生的男人,能如此契合她的要求。我早说过,你是她完美的情人。”

    “我是她的梦中情人,这个蠢女人。”白虎双手闪电般抽出,猝不及防一把扼住占星师的脖子。他使用的是交叉扼颈法,用力之猛足以令人当场颈骨折断而死。可无论他如何将满腔愤怒倾注于铁钳一般的手腕上,早该死去的占星师仍然面带微笑,用一种悲伤的眼神望着他。

    “人类的精神力量是何等强大!出于某人的愿望,我被赋予了‘不枯萎,不凋谢’的诅咒,从此死神再也没法靠近我半步。”占星师平静地掰开白虎的手腕,即使白虎用尽全身力气,也无法阻止占星师暗流涌动的力量,“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你跟我是一样的。”

    白虎是水仙唯有梦中才可相见的梦魇之王,而当她醒来,意识重新支配了肉体,这个完美的情人便消失得无影无踪。换句话说,白虎是她意识的另一面,是她潜意识的具体化实现。她不满足于所有的追求者,却在极度幻想中创造出,并按照心中的理想形象规范他的一举一动,因此他俩深深爱上了彼此。她就是白虎,白虎就是她。那些隐藏于道德规范的压制下,想做又不敢做的邪恶勾当,白虎没有丝毫犹豫便加以完成,比如杀人。

    “你爱的人,其实一直都是你自己啊!”占星师深重地叹息了一声。

    昼之水仙,夜之白虎,注定相逢相遇却不能相守的两个人,唯有消灭其中一个,另一个才能完全成人。她放弃了自己的肉体和生命,而选择了白虎的新生,也就意味着,她终于找到了足以性命相换的男人,她爱他,胜于爱她自己。

    最终,是她给了他生命。

    白虎铁青着脸,抱起她渐渐冷却的尸体,那也是他自己灵魂曾经的栖身之所。“我本是个幻影,是她,抹煞自己的存在换来我人类的躯体。”他弯下腰,深情地亲吻死去女人的冰冷嘴唇,二十年前的吻,竟延拓至今才得以完成,唯有那短短一刻,白虎岩石般坚硬的眼神才流露出片刻的温柔。“我恨你至死,”他临走之前头也不回,对着落日的余辉发下毒誓;他的全身仿佛沐浴在血一般的红光中,“在我余下的生命里,我将用尽世上所有难以想象的残酷刑法整治你!你这个不老不死的怪物,我要让你受尽折磨,活着比死去痛苦千倍万倍,直至诅咒你那无法通过死亡来解脱的命运!”

    “欢迎之极。”占星师摘下帽子,以最恭敬的姿态目送白虎的离开。

    三月八日

    生日花:野生黄水仙(WildJonquil)

    花语:自恋——那喀索斯(Narcissus)

    迷恋自己倒映在池中的身影,想拥抱它却因而掉入池中淹死。黄水仙就是这个既可怜,又可笑的希腊神话主角-那喀索斯的化身。因此它的花语是-那喀索斯。其意思是,非常爱自己的人。凡是受到这种花祝福而生的人,极度自恋。不过,只爱自己是无法培育出恋情的,别忘了多给对方一点爱哦!

[ 本帖最后由 若梦若风 于 2007-7-26 14:16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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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7-26 11:11:40 | 显示全部楼层

《有血有肉的占星馆》第二卷《彼岸花》之三《暴君》

那个男人打从刚才起就盯着她,样子十分古怪。

    叶紫心里直发虚;这是一个阴云密布的清晨,铅灰色的云团重重地叠在阳光的前头,地上一律是灰蒙蒙的;天还太早,路上的行人还太少,再加上今天是叶紫一个人出来打理生意,父亲又不在——这所有一切加起来,都足以让一个少女在陌生男人的注目礼下惊惶失措。

    他全身裹得十分严实,纯黒色的大衣勾勒出挺拔的身姿,只不过压在黑色帽檐下的头发,左右两边竟显出截然相反的色调来:黒如夜,白如雪。当他迎面遇上她偷偷一瞥的目光时,颇有绅士风度地冲她微笑了一下,然后,抬脚走了过来。

    他的脸色比手套还要苍白。

    叶紫的心脏怦怦直跳,她影影绰绰听说,邻近的冰冻街上新开了一家占星馆,只有晚上才开门营业,专门从事不三不四的生意,更有人绘声绘色描述,每天晚上占星馆里都会传来女人的哀泣声……而那神出鬼没的占星师,最大的特征就是半黒半白的阴阳妖发!还有苍白的脸色,永远的一袭黑衣,多像传说中的吸血鬼……

    “早上好,小姐。”吸血鬼已经走到她的对面,彬彬有礼地问道,“吃了吗?”

    多可笑的招呼方式,问一个卖早点的小贩吃了没!这吸血鬼还挺有中国风味的嘛!叶紫不假思索回答:“阳光早餐铺,供应鸡蛋饼、蒸饭、五香卤鸡蛋,你要吃什么?”

    糟了,占星师的脸上露出了尴尬的神色。吸血鬼吃什么早饭啊!他应该在晚上已经喝人血喝得饱饱的,赶回家(不,是棺材)消化才对!

    果然,男人轻咳了一声,像是不好意思似的把头别向一旁,“我看过你这里卖过饮料,像是人类吃饭时,捧在手心里喝的那种……”

    “有有有!”叶紫明白了他的意思,迅速打开一个泡沫塑料箱,“当然有!你要什么?牛奶酸奶还是豆浆?这里全都有!”

    一听到“酸奶”两个字,男人的两眼一下子亮得直发光。她这才发现,他的双眼居然是淡淡的绿色,非常迷人。他猛吸了一口酸奶,像是窒息的人重获呼吸一样,好一副感恩戴德的样子,然后,更搞笑的事出现了。他吞吞吐吐地说,现在身上没有带钱,问她可否随他回家取钱?

    算了吧,那样可怕的占星馆,她才不敢贸然踏进去,再说她还有正经事要做。于是她大方宣称不用他给了,占星师于是古怪地笑开了,“酸奶钱我一定会还给你。”

    真是个怪人,即使收了摊,叶紫心里还在暗暗琢磨。她推着早餐车回到自家的筒子楼,还没进门就听见里面异常的声音,不是声音异常,而是压根儿就没有声音。她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莫不是姐姐出事了?她扔下早餐车,忙不迭推开木门,却看到了班主任黄老师严肃的脸。

    有一小会她光是站着,大气也不敢出,直到她小声地说了句,“黄老师好。”而黄老师的双眼正从眼镜后严厉地打量着她。

    “你已经两天没来上学了,叶紫,”黄老师不客气地开了口,“有人说你生病了,所以我来看看,你究竟病到哪种程度。”

    叶紫不安地挪动了一下,这一小动作没有逃出黄老师的眼睛。

    “你家长呢?他们到哪里去了?”黄老师慢慢扫视着肮脏破败的屋子,这住所无疑和它的主人一样贫穷凄凉,散发着难闻的臭味,“看来我家访的不是时候,他们都上班去了,对吗?”

    “我妈在外地打工,走了一年多了,”她低头搓揉着衣角,嗫嚅道,“爸爸前天出门,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黄老师暗暗叹了口气,她无疑从脑海里搜索出了叶父的形象,那是一个满身酒臭的粗壮汉子,家长会时差点和别的家长打了起来。下岗之后,别无谋生技能的他只得在街边摆小摊卖早点,得以勉强糊口。想到这里,黄老师的眼神不由柔和了些。

    “那你也不能无故旷课。是国家给了你接受免费教育的机会,你可不能白白浪费……”

    “可我得挣钱,得养家!”叶紫往前挺了挺胸,大声说,“在爸爸回来之前,姐姐和我的生活费,都得靠我卖早餐来挣!要不然我们俩都得饿死!”

    仿佛和应着她的呼唤似的,叶红——她的姐姐微微在厨房门前探出了身子。姐妹俩长得十分相似,身高脸庞都不差什么,只除了一点——叶红比叶紫胖多了。她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工作服,正好掩饰了她的身材。她靠在门上,冲着黄老师一个劲儿甜笑。

    叶红是个傻子。据说她刚出生并非如此,只是在一岁的时候不慎跌下台阶,摔坏了脑子,从此落下了终生残疾。因此在盛行计划生育的中国,叶紫才得以出世。他们一家过得着实艰苦,黄老师默默叹气,从兜里掏出两百块钱。

    “先用这钱救急——”她不顾叶紫的阻挡,硬是把钱塞进叶红的兜里,叶红笑嘻嘻地任她作为。“不过,明天我要看到你上课。”黄老师临走撂下一句。

    “姐姐,我该怎么办?”叶紫苦恼极了。她盯着姐姐天真的笑脸,一步一步挪到里屋。屋子里黒极了,仅靠一扇气窗透进一丝光,她慢慢爬到床边,从硬得结块的破棉被下,摸出一只人手。那冰冷的触觉令她一哆嗦。

    从她记事起,就在父亲的打骂和母亲的抽泣中度过的。父亲总怀恨老婆的肚子不争气,让叶家断了香火。他有意把叶红推下楼,摔坏她的脑子,从而获得第二胎的资格。就连这样,母亲生下的仍然是一个女儿,叶紫……终于有一天,母亲不堪他的凌辱,抛下两个女儿连夜离家出走了。叶紫才为母亲松了口气,没想到父亲又有了新的目标……但是叶紫一直没有察觉,她只奇怪姐姐的肚子突然胖了起来……就在前晚,酒醉的父亲竟不分青红皂白,向叶紫伸出了自己的魔爪,然而他万万没有想到,就在这个时候,一向无动于衷的叶红突然抡起开水瓶,朝他的头上砸去……

    投案自首吗?她问自己,那么姐姐肯定会被关进疯人院的;还是把他扔了?不能再耽搁下去,家里已经有尸臭了。一个恶魔在她心中喊着,扔到江里去喂鱼,这样就神不知鬼不觉了。于是她站起来,费劲地用棉被裹住那具尸体。这时,一张苍白的脸孔猛地出现在气窗旁。

    “别弄脏了你做饭的手。不介意的话,”冰绿色的双眸里燃烧着温暖的笑意,“交给我处理好吗?”

    占星馆,最黒暗的深处。一男一女在对话。

    “好臭啊,先生!你不是不吃男人的吗?从哪里找来的臭东西?”

    伴随着毛骨悚然的肉体撕裂声,男人幽幽地叹了口气。

    “没办法。谁让我喝了世界上价格最高的酸奶呢!”

    十二月十六日

    生日花:侧柏(Arbor-Vitae)

    花语:忍耐(Endure)

    这是献给神圣罗马帝国的皇后-圣爱蒂兰特的花。她过去一直受到家人无情

    的侮辱,但都忍耐下来,终于获得臣民的爱戴及尊敬。因此侧柏的花语是-忍耐。

    凡是受到这种花祝福而生的人耐性很强,而且在幸福来临前,会一直忍耐逆

    境的不顺,即使是失恋也无所谓。这种坚强的韧性,一定会为你带来幸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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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7-26 11:13:09 | 显示全部楼层

《有血有肉的占星馆》第二卷《彼岸花》之四《断发》

断了她的发,断了她的念。

    ——题记

    打从我落地时起,就没见她笑过。

    她是个极美的女子,蹙着深深的秀眉。打从我一睁开新生的眼睛,便深深讶异于她的美,她的哀愁,魅惑,无法自拔。她亲手喂我喝下第一口米汤,管我叫她的女儿。我想,她自然是我的母亲了吧。

    “总有一天,”她强调,“总有一天,你会继承像我一样的绝伦美貌,倾倒众生。”

    说这话的时候,白烛在她的身后发出微弱的黄光,我这才发现,白玉难免微瑕,完美无缺的她竟没了一头青丝,光洁圆滑的头顶寸发未着,无牵无挂。当我试探着问她的时候,她执拗地转过身去,只以沉默的背影无声地回应着我。那时我还小,手脚还未长全,尚未能起身行走,只能眼睁睁地望着她单薄的肩头一上一下,不住地颤抖。那时我天真地认为,她一定是为了某个男人,一气斩断万千烦恼丝,誓绝尘世的吧?人世间,唯一能令女人喜,女人怒,女人哀,女人乐,令女人时而艳若桃李,神采飞扬,时而又梨花带雨,柔肠寸断的魔性之手,翻云覆雨于手掌间的神魔,也只有男人了,不是吗?一想到曾有个男人与母亲比翼齐飞,而他可能正是我年轻英俊的父亲,我便浑身不住地战栗。我想见到他,见那个抛弃娇妻弱女的狠心人,想得几乎把自己的手指头啃出血来。

    没过多久,那个男人便出现了,在一个北风凛冽的冬夜。他的肩上落得满满的雪花,连帽子头发上都白了。我本以为他会抖落它们,却没想到他只是轻轻脱下,霎时,粼粼的银光耀花了我的眼。

    那不是雪——是他的银发,一边比最纯洁的雪还要银白,另一边却比最污浊的深夜还要黒。他微微欠身,算是向我打了一个招呼,接着,母亲便把他迎了进去。烛花点了又熄,熄了又点,我已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那个男人走了没有,屋里只传来老鼠的细小撕扯啮咬之声,清晰可闻。正朦胧睡去之时,突然母亲凄厉地尖叫了一声:

    “断发!”

    我顿时醒了,浑身吓出了一身冷汗。屋子里静悄悄的,再也听不到其他任何动静,惟有烛泪默默地流淌着。我四肢无力,只得挣扎地爬到门口,呼唤着母亲的名字。这时,男人的脚出现在我的面前,他温柔地俯下身子,抚摸我的长发,漆黑如丝的长发在他的手掌中殷殷流动。他告诉我,母亲已经去了,再也不会回来;从此我只剩下自己。

    “当你长大成人后,每到夜晚月上中天的时候,你要坐在阁楼的最高处,梳理你的长发;除此之外,不做任何多余的事,直到有一天,你的父亲回到你的身边,”他冰绿色的眼眸紧盯着我的脸,“那时你才可以放他进来,明白吗?”

    “嗯。”我点头。

    “乖孩子,”他的笑容冷得像冰,“你会越来越美的。”

    他的话没错。太阳日复一日升起,日复一日落下,我的头发越来越长,个子越来越高,终于有一天,我站了起来!轻盈的绸缎裹挟着我婀娜的身躯,我轻移莲步,黑发在我的身后轻轻滑动,仿若黑色的溪流无声浸湿土地。好一个宁静的夜晚!如他所言,我打开阁楼上的天窗,放下我那头瀑布般浓密的秀发,在晚风的浅吟和蛐蛐的低唱中,慢条斯理地送上一个销魂蚀骨的微笑。那一刻,清冷的月光正撒在我的脸上,就像留恋我的美色般久久不舍。我看得到月光下的行人,他们像摄取三魂六魄般呆立不动,刹那间化作泥偶石像,只为崇拜我而存在;我听得到乡民的窃窃私语,文人传颂的诗句传奇,里面充溢着对我美貌的由衷赞美;我听得到传递消息的马匹敲击大地的辚辚蹄声,那声音穿透了所有男人的梦境,满怀着奢望与幻想,他们不远千里来到这里。月上中天,站在我窗下的人越来越多,而我不慌不忙,每晚只奉送一个招牌笑容,定点,定时,定量。有人情急之下硬闯,却无一例外被“妖发男人”布下的结界所阻挡,于是他们唤我为“荆棘美人”,四处悬赏拯救我的方法——这一切一切,我全都知道。

    该来的终于来了。一个风尘仆仆的男人出现在我的视线中,在他的身后挤满了我认识或者不认识的脸庞,那一张张嘴巴异口同声承认他就是我的父亲金不换。他十六岁上娶妻,不到十八岁便抛下妻子,跟着戏班上的野女人背井离乡,从此浪迹天涯。如今浪子回头,我那已届不惑之年的父亲,终于起了思乡之情。

    “最主要的是,我想念自己的妻女,”唯有他,才能穿越结界于无形间,登堂入室,坐在我的面前。他的确英俊,即使岁月在他额上刻上平行线,也非但没有损毁他的容貌,反而更为他增添成熟的魅力——这样的男子,本就可以轻易迷惑世间女子。他的目光如春风所沐,如海边的阳光,炽热,强烈。他把我从头到脚,再从脚到头,反复打量了三遍,最后满意地叹道:“我竟不知自己有如此美丽的女儿!像她,太像她了!”

    纵然倾国倾城又如何?我肚里暗笑,还不是被你弃如敝履?然而我只低垂粉颈,自然露出一截白嫩的肌肤。父亲突然发起呆来,像是想起了什么往事。

    “对了,我还不知道女儿叫什么名字?还有你今年多大了?”他和颜悦色。

    断发,我无视他诧异的眼神,低声告诉他,母亲一直唤我断发。父亲不以为意地点点头,心想母亲果然怪僻,不过现在没时间,也没必要给我改名,他心下在意的是另一件事。

    据说某位权贵,千方百计打听到父亲的地址,派专人上门提亲。使者保证我和父亲下半辈子的荣华富贵,只需父亲把我从这荆棘屋里带到他的府上——父亲说这话的时候,漂亮的眼睛里闪动着晶莹的光彩,末了,他问我:

    “父亲给你作的主,怎么样?”

    我伸手搂住父亲的脖子,像小孩子一样紧紧贴在他的胸前:

    “一切但凭父亲作主。”

    然后,我的长发,水一般无形无迹的瀑布长发,轻柔地将裹住父亲的全身,把他和我的身体紧紧地裹在一起。父亲惊呼了一声,他透不过气来,长长的黑发有如绳索,把他全身上下如襁褓般包裹了个结实,他左突右扭,妄图摆脱我的束缚——

    “没用的,”我邪恶地笑了,据父亲说,那笑容超越了他有史以往,见过的最美丽的事务,“只有这样,你才无法离开我。”

    “你……到底是什么人?”父亲惊惶地叫了。

    我回想起自己的出生,落地的刹那,阵痛之后的清醒;想起靠在母亲温暖的臂膀上,喝下的第一口米汤;想起我尚虚弱的童年,只得靠身躯在地面缓缓爬行;想起母亲临死前的惨叫,想起她光秃秃的头颅,想起妖发男人看着我那冰冷的眼神——我突然明白了。

    我,是母亲头顶的万千烦恼丝,是她割弃尘世的一把断发。

    “继承了母亲的意念,现在,我抓住你了,”我微笑着,将父亲更近地搂进我的胸膛。黑色的海洋瞬时吞没了他,他如同木乃伊,被妆裹进头发织就的棺材里。黑发死死勒住了他的脖子,连一句抱怨的话也讲不出,像一袭深黑色的尸衣将他的全身上下包裹得严严实实。金不换,那个浪子,睽别二十年之后,鼓凸着死鱼一样的白眼珠,倒在了母亲满怀情爱的断发的怀抱里。

    只是这一次,他再也无法和她分开。

    七月十六日

    生日花:大型叁色堇(GreaterConvolvulus)

    花语:束缚(Restrain)

    大型叁色堇是一种具爬蔓性质的植物,高约叁公尺,以爬蔓方式攀住附近任何一种物体,然後成长茁壮,好像要把依附的物体紧紧缠绕住。因此,它的花语是-束缚。

    凡是受到这种花祝服而诞生的人,占有欲特别强,不管是朋友还是爱人,都想占为己有。其实,这种过分束缚的方式,会得到反效果。明白这个缺点,应适时反省、好好改进,恋爱也应重新再调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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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7-26 11:15:51 | 显示全部楼层

《有血有肉的占星馆》第二卷《彼岸花》之五《没有脸孔的男人》

“说真的,我觉得这没有用。”

    女孩认真地皱起眉头,打量着眼前披着黒斗篷的男人,斗篷下只露出微微银色的头发,似乎是个老人。

    “中国有句俗话,”男人的声音竟出奇的年轻,“‘死马当作活马医’。相当有智慧的谚语,你不这样认为吗?”

    女孩被打动了;她用力咬住下唇,终于下定了决心,在男人的对面坐了下来。她的手里揪着一张照片。

    “好,我且相信你这一次。那么,请你告诉我,怎样从一个人出生的地点和日期,推算出他现在的行踪?难道他一生所经历的命运之线,竟是由天空的群星所纺织牵引而成的吗?”

    “简单的说,他失踪了。”女孩坚定的目光盯着占星师,“你能用占星术算出他现在的位置吗?”

    K大一号教学楼,简称一教,一直是K大著名的鬼搂。它修建于五十年代初,沿用了苏联时代的建筑风格,整座大搂只有一个大门供出入,狭长的走廊曲曲折折,光线昏暗。墙外爬满了焦黄的爬山虎,红砖墙早就破败不堪,再加上老建筑里特有的阴气,脚步声的回荡声寂寥又响亮,光是穿过走廊去教室就令人毛骨悚然。据说,多年前曾有人从一教的教室里跳楼自杀,更增添了一教的恐怖气氛。因此,在学风炽烈的K大,尽管平时各大图书馆、二教、三教、四教等自习教室统统爆满,还是罕有人光临一教。晚上路过一教时,可以看到几层齐刷刷亮着日光灯的教室,却空荡荡没有一个人,在周围黑黢黢树丛的掩映下,愈发阴森诡秘,也为这一教更抹上了一层神秘色彩。绝大多数学生宁愿和其他同学挤一张桌子,宁愿呼吸闭塞浑浊的空气,也不愿到这宽敞宁静的一教上自习。

    不过,也不排除个别例外。

    比如尹莲。

    她今年研究生二年级,正准备申请出国留学。她手边摊开着一本GRE红宝书,里面的单词已经背过两遍,正复习第三遍。研究生的生活并不轻松,除了上研究生课程之外,还得投入研究工作,搞科研,发论文。而只有在闲下来的空余时间,她才能忙自己的事情。上学期Tel(托福)考得还行,673(68+68+66)+4.5,凑合过了。GRE她早就考了一遍,只不过嫌成绩不太理想,准备再考一次。说到底,她还是不打算f2出国,争取自己能申请到一所不错的学校。

    如果f2的话,压在他肩上的负担就太重了……

    她的眉间浮起了淡淡的哀愁。她习惯性地打开钱包,里面一张男生的照片,正风神俊朗地冲她微笑。那是她的男朋友,或者说,未婚夫。他们在本科时代认识相恋,后来,他去了美国读书,留给她数不清的思念牵挂。为了能出国和他团聚,她放弃了硕博连读的保送机会,而选择了考研,为的就是有朝一日出国的时候无需违约,自己能走得轻松些。眼看两地相恋的苦日子就要熬出头,他也答应马上回来领结婚证,可偏偏这个时候,他却失踪了!

    无论打电话还是MSN,一概没有回音,他父母那里也失去了消息。该不会是出了什么意外吧?尹莲真恨不得立刻飞到美国去。可是,目前的她,对美国一无所知,唯有在K大默默等待着。

    她叹了口气,低头继续做题。苍白的日光灯在她的头顶一跳一跳地闪烁着,好生古怪,刚刚还是好好的呀?难道电压不稳?尹莲站了起来,偌大的阶梯教室里,从前往后大约十多盏日光灯,此刻全都步伐一致地闪着,仿佛冥冥中一只无形的手在操控开关,雪白的光线时而将她的脸照得纤毫毕现,时而又把她吞没在黑暗中。尹莲正犹豫要不要查看一下电闸开关,这时候,一道灯光照处,窗外分明站了一个男生!那男生的上半身立在窗前,在那一刹那明亮时,可以看出他穿了一件普通的运动外套,身材中等,除了一点以外,根本和一般的男生没有区别。

    这唯一的不同就是,他没有脸!

    本该在他脸的位置,他的双手却捧起一本16K大书,从头到脖子都捂得严严实实。书下则是一双惨白的手,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尹莲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揉揉眼眶,可就在这时,日光灯又集体暗了下来,等灯光再次闪亮,那没有脸的男生已经不见了。

    而日光灯也恢复了正常,柔和的灯光停止了跃动,平静地撒向教室的每一个角落。

    尹莲却再也无暇顾及这些了,她拼命竖起耳朵,仿佛想听到一教其他人存在的声音。可是没有!正如前面所述,一教通常是没有人的。于是她赶紧收拾书包,把书本慌里慌张塞进包里,然后,拔腿就跑。走廊上一排又一排惨白的日光灯,好像走也走不完;她的脚步也越来越凌乱,在空荡荡的走廊上杂乱地回荡着。她跑过无数黑洞洞的楼道口,根本都不敢拿正眼瞧,仿佛只要一看那里,就会跳出什么怪物似的。她用眼角的余光发现,在那楼道口的扶梯旁边,那手持大书遮住脸孔的男生,正站在那里等着她。

    然后,从那书后,发出了低沉的呼唤:“小莲~”

    “哇!”尹莲吓得心脏几乎都要蹦出来了。她没命地往大门狂奔,可恨的一教!她此刻简直无比憎恨一教的建筑师,走廊干吗设计那么长又那么狭窄?!出口干吗只有一个?!她总算看到了胜利的曙光,前方就是大门了!她用尽最后的力气奔过去,没想到,却正和一个人撞个满怀!

        “呀!!!”面对尹莲的尖叫,那人马上捂住了耳朵,动作之训练有素,令人叹为观止。等尹莲叫完了,才想起来自己所撞的东西,温暖有弹性,99%可能是人。

    果然,是个年轻的女孩,五官清爽秀气,利落的短发,不施粉黛,素面朝天。穿着马夹背心和运动裤,肩上斜挎着书包,,手里还提着一个装满水的太空杯,一副典型的K大女生模样。她那一双明亮的黑色眸子,正好奇地打量着尹莲。

    “有有有变态呀!”尹莲一把抓住女孩的手腕,结结巴巴地说,“里里面!”

    女孩昂起头,朝漆黑的走廊望去,“哪里?什么样的变态?厕所偷窥狂?还是暴露色情狂?”女孩的眼眸忽然闪了一下,那是一种活泼好奇的神气,“难道又出现了新的变态品种?我倒要瞧瞧。”

    “别!”尹莲死死拽住她,“别去!虽然只是捧着书,捂住了脸,但是说不准,书后面到底是什么东西!万一是鬼什么的……”

    “只是捧着书的蒙面人啊?”女孩的脸上顿时露出了大失所望的神色,“没意思!我还当有鬼呢!真想和鬼玩一玩。”

    “你……不怕鬼?”尹莲睁大了双眼。

    女孩自信地笑了,“不是我吹牛,世上奇奇怪怪的事也见了不少,但是,一心害人,残杀无辜的鬼,还真没见过。走吧。”她用力拉了尹莲一把,后者迫于她过分自信的语气,也不由自主跟着她走了。虽说不再像一个人时候那样害怕,可看到那女孩随手抄起路边一根扫把,尹莲的心还是扑通扑通直跳。

    尹莲带着她来到刚才的教室,把事情的原委都跟她说了。女孩沿着教室的窗户,仔细检查了一遍,脸色忽然凝重起来。

    “怎么样?”尹莲也慌了。

    “嗯……”女孩煞有介事地托住下巴,一副大侦探的模样,就差再像福尔摩斯一样叼着烟斗了,“是这扇窗户对吧?外面的草地的确有被压倒的痕迹,而且,一路跑动的足迹也很清晰。这起码说明了两件事,一,”她扳起手指头,“你没有说谎。”

    “我当然没有!”尹莲气愤地叫了起来,“我又不是神经病!自己吓自己!”

    “我知道我知道,呵呵,学姐,不要生气,”女孩不好意思地抱拳,“只不过我一时侦探瘾上来了,有点控制不住,要知道大侦探们首先怀疑的就是报案人……咳,扯远了。这个,第二点嘛,鬼是没有体重的。”

    “所以……?”尹莲满怀信心等她的下文。

    “所以嘛,”女孩的表情分外凝重,“真的是变态干的!”

    停顿了五秒。

    “当然是变态!”尹莲气的要抓狂了,“要不然他也不会神经兮兮地躲在角落里,一个劲儿喊我的名字,‘小莲~’‘小莲~’……”

    “小莲~小莲~”这一回是真的喊了。

    “在那边!”也不等尹莲同意,女孩一把拉住她,朝声音的方向飞奔。那女孩的力气真大,尹莲想,自己98斤的体重,居然一下子就被她轻飘飘地拉了起来。她们飞一般穿过一教教室旁的小楼梯,那声音低沉得仿佛从地下传来,女孩也不管,只跟在声音后面走。不知道下了多少层,声音突然停住了。尹莲顺着女孩的肩膀望下去,小楼梯的尽头坐了一个男生,他的背影看起来是那样熟悉。

    “梁海城……?”她下意识地问了一句。

    男孩的身体猛地一颤,他一言不发地站了起来,缓缓地将要没入黑暗中。“梁海城!!!尹莲情急之下,喊了出来,“是你对不对?”

    “你这个没良心的!回来为什么不告诉我?你知道我等你等得有多着急吗?你可知道,我等了你多久了吗?”欣喜的眼泪不禁夺眶而出,“可是,不管怎么样,总之你回来就好……”

    梁海城,她的未婚夫站住了。不管她如何激动,如何兴奋,他总是拿后背沉默地应对她。这一点让尹莲感到格外不安。

    “你为什么不看我?”她颤抖着,生怕会打碎这太过美好的梦,“为什么,不拿正眼瞧我?”

    梁海城缓缓转过身来。没有脸孔,他用一本16K大书遮住了自己的脸。看到这里,尹莲惊叫了一声。

    “我只想专程来向你道别……就在我准备回国,去机场的途中,发生了车祸……”

    尹莲简直要晕倒了;幸好女孩一把扶住了她。

    “你死了?你是鬼?”她难以置信地捂住了嘴。

    “不……或许,算是吧。”梁海城在书本后发出了低沉的苦笑,那声音就像是从地狱里发出的一样可怕,“我失去了脸孔,现在的我简直跟魔鬼一样恶心……请当我已经死去,从今晚开始,我不再出现在你的面前了。能最后见你一面,”他深深吸了口气,从破碎的胸腔内部发出了欣慰的笑声,“真是太好了。”

    “不,等等!”眼看他就要从眼前消失,尹莲不顾一切地扑了上去,抱住了他的胸膛,“你怎能那么狠心?每一天每一夜,我都等在这里,只为了有朝一日与你相聚,你却头也不回抛下我!我为着你,什么都没了!你却再次扔下我!你怎么能!你怎么能!”她哭了。

    书,梁海城用了遮挡他碎裂容貌的书,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他伸手去握尹莲的双手,可是很奇怪,他的胸前竟然是空的。他惊愕地转过身来,看见尹莲变得如空气一般渐渐稀薄下去,正穿透他的身体缓缓下落。

    “你不是鬼,可我是。”尹莲的泪珠在眼角晶莹闪烁,宝石一般闪闪动人,“自从一年前失去了你的踪迹,我就发疯一样到处找你。后来,死马当作活马医,跟一个占星师订了契约。”

    “他吃掉了我的身体,做为交换,他抽离出我的灵魂,并把它保持在普通人也可见的亮度。保持我二十二岁的容貌,其余的行动举止都和常人无异,这都是为了等你,为了他日与你相会的时候,你还能一眼把我认出来……”

    尹莲的灵魂已经接近透明了,梁海城徒然地去搂她,去抱她,可他只是在搅动一团又一团的空气。

    “一旦见到你,触碰了你的身体,契约便自动完成,我的使命也就结束了……”

    “你真傻!”梁海城的眼窝里不禁滚出了大颗大颗的泪珠,“那你刚才不要抱我!一辈子不要抱,起码,我们一辈子还能相守相望!”

    “傻瓜!”尹莲轻轻地微笑了,“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这样的一辈子,打死我才不要。”她的身体如烟雾般四下散开,轻盈得如同一阵夜风。一滴水滴在了梁海城的头上,温柔得仿佛尹莲的呢喃:

    “我爱你……所以,请连我的份也,一起活下去……”

    “这就是我亲眼看到的,一教的女鬼,”颜无月气势十足地盘问占星师,“她嘴里说的什么‘契约’,什么‘占星师’,‘吃掉’,是不是你?说!”

    占星师抱着一瓶酸奶,正用小勺费力地舀着瓶底的残渣。面对颜无月的发问,他只是若无其事地回了一句:

    “可能吧。很多年前的事,我不太记得了。那位女客人还好吗?”

    “好什么好!都升天啦!”她没好气地看着他,突然一把夺下他的奶瓶,“别吃了!反正你只吃人!回答我的问题先!”

    占星师无奈地耸了耸肩,“一旦满足契约,她的灵魂就会超度。只要她还留恋人世,她完全可以故意不满足契约的条件。这样她就可以永葆青春,和常人一样活下去。事实上,的确有人钻这个空子……”说到这里,占星师突然闭上了嘴巴。

    原来如此。

    “那么告诉我,那位女客人满足心愿的时候,她幸福吗?”

    “幸福……极了。”颜无月想起了尹莲那带泪的笑脸,那张脸温柔而专情,如同朝雾一样缥缈美丽。

    “客人幸福便是我的最高准则。”占星师又摸出一盒酸酸乳,用力插下吸管,满意地喝了起来。

    一月十七日

    生日花:银莲花(GardenStarAnemone)

    花语:期待(Expectation)

    银莲花的希腊语是风的意思。银莲花的高度从十到二十公分左右,是一年生的草本植物。开花时节,可爱的花朵迎风摇摆,就像在引颈期盼着什麽似的,所以它的花语是-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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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7-26 11:18:06 | 显示全部楼层

《有血有肉的占星馆》第二卷《彼岸花》之六《雨夜你我他》

你来了,挥挥手带着满身的水气。雨,阴绵无期的秋雨,淅淅沥沥在天与地之间布下一道黑色的珠帘。你正是穿越这道雨帘而来,不打伞,也不戴帽,从头发到身体,都因饱吸水分而格外沉重。

    你朝这边走来,不是因为我冲你招手,就是因为我身旁烤炉里的熊熊火光,照亮了这阴冷寂寞的黑夜。羊肉串被驾在火上反复灼烤着,残酷的香味四下散发,专门诱惑像你们这样的孤身路人。于是你坐下,点了十块钱肉串和两瓶啤酒。我的烤肉摊上并没有大棚可供遮风蔽雨,不过你说你不在乎。你需要在凄风苦雨中冷静你的头脑。

    一个老掉牙的爱情故事……你苦笑着打开自己的话匣子,脚踏两只船的女主角,两位蒙在鼓里的男主角,最终她选择的是他而不是你,掉头决然而去,俗烂到家的剧情……说到这儿你难掩声音的酸楚梗塞,然而,一发现雨中出现一个人影,你立刻紧张起来,眼睛直往那里瞟。

    令你大大失望的是,那是一个高大的男人,一袭黑衣。烤肉摊上头挂着的灯泡投下一片明晃晃的光,你这才看清他真正的模样。他长得着实怪异,帽檐下压得低低的是半边黒半边白的头发,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莹莹绿光令人不寒而栗,然而,他那迥异常人的秀雅容貌,却为他增添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神奇魅力。他抬头望了望我,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

    “我循着香味而来,”他说,“不介意的话请让我坐下。”

    肉串很快烤好了,香气四溢。他狠狠吸了两大口,一副垂涎欲滴的样子,于是你大方地分给他一半,不过出乎你的意料,他居然拒绝了。不仅如此,他还慷慨解囊,要我再烤五十块钱的肉。算是今晚有缘,他说,请你和我尽情吃肉。

    “而我嘛,”他眯起冰绿色的双眼,“只要闻这样的香味就够了。”

    难得休憩片刻,我也不虚客气,坐在油腻腻的桌旁,三个人围着烤炉一边喝啤酒一边吃肉——喔,差点忘了,他只是捧着酸奶,微笑着看着我们两个人。

    说到失恋,酒酣耳热之余我也掺和了一句,谁也比不上老岳,那家伙自打三十年前受过女人沉重的打击,就再也没有恢复过来。

    三十年前,老岳,不,应该是小岳,是村里最英俊最能干的小伙子,而他的恋人,小桂,则是最可爱最漂亮的姑娘,人人都夸他俩郎才女貌,天生一对。后来他俩随民工潮进了城,跟大多数民工一样,挥汗如雨中憧憬着未来小小的幸福生活。可渐渐的,粗重的铁锹磨糙了小桂的手掌,也磨去了她的斗志。她开始成天跟在一些女老乡后面,偷偷摸摸捣鼓些什么。她的妆越化越浓,衣着也越来越暴露,终于有一天,她卷起自己的铺盖远走高飞,只留下小岳一个人,面对徒具四壁的“家”,独自咽下这残酷的苦果。

    真老套,你终于笑了一下,好像三流编剧编出来的民工故事,满大街的人都烂熟的套路。

    是啊,我也点头赞同,这样的事人们早已司空见惯,甚至连上《知音》的资格都没有。不过,只有当事人才清楚自己的伤痕到底有多深,任外人如何掬一把同情之泪,也无法填满小岳内心的空白。事实上,自从小桂私奔的那一天起,小岳的世界便整个儿崩溃了,在余下的三十年里,他成了一具活生生的行尸走肉,再也没有回过魂。

    黑衣男人一直点头不语,这时突然开口了,“他现在怎样了?”

    三十年了,当年强壮帅气的小岳早已发福,满头浓密的黑发也差不多全秃了,这就是老岳,一个整天乐不够的中年男人,几乎没有人再认得出他当年的身影。岁月对人的腐蚀是何等厉害,想必三十年前貌美如花的小桂,如今也俨然一胖老太婆了吧?我这样想着,没想到早上一开大门,门外还真坐了一个又胖又丑的老太婆,下巴都快耷拉到胸部了,还甜腻腻地冲我叫唤。

    “你刚才说‘我’了,”你挺精细,一点错也不容含糊,这样的男人居然也会被女人骗,“应该是‘老岳’或者‘小岳’,你又不是他。”

    对对对,我承认自己一时口误,总之,老岳在三十年后见到了自称的“小桂”。他把她请进屋,听她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哭诉三十年来的悲惨遭遇。总不外乎被男人的甜言蜜语冲昏了头,被骗财又骗色,之后辗转于各式各样款型不一的男人之间,红颜渐渐老去;等到最后一分姿色也被榨干,从此再没有一个男人愿意接纳她。她实在是逼于无奈,只得千里迢迢投奔他来。听说他三十年来一直独身未婚,她也不多奢求,只与他作个老来伴而已,说这话的时候他满口黄牙的嘴里唾沫横飞,只有那双眼睛盛满的星光,晶晶亮一如当年。

    真奇怪,我想,是谁给了她这样胡思乱想的权利,竟天真地以为我会大度地收留她?我绕到她的背后,她欣喜地以为我要吻她,迫不及待伸出两爿肥厚的嘴唇,殊不知她迎接的只是两条臂膀。

    死神的臂膀。

    我扼住了她的脖子,三十年后我依然强壮有力,即使如此,跟那满身的肥肉搏斗,我还是出了一身臭汗。她本来就丑,死后从口中伸出一条紫黑色的肥肿舌头,向上翻着死鱼眼的样子就更丑了。我一刀割掉她吐在外面的舌头,把剩下的塞回嘴巴里,接下来,我考虑怎么处理尸体。

    呵呵,我看到你全身发抖,如同秋风中的瑟瑟落叶。别说了,你求我,不是老岳的故事嘛?怎么又我啊我的?“难道你就是老岳?”

    我连连摆手,老岳是老岳,我是我,虽然我的烤肉摊叫“岳记烧烤”……老岳把自己关了一天一夜,终于想了一个绝妙主意。他开的正好是一家烤肉铺,每晚猪牛羊肉的供给量相当惊人,于是他把她身上的肉全都剔了出来,切成碎丁,用佐料腌好,串成肉串,拿到铺子上烧烤……结果这批肉肥美多汁,很受客人欢迎,“岳记烧烤”的名气也响了起来……

    你猛地停止了咀嚼,好像噎住了似的,拿不准该吐出来还是吞下来好。剩下的肉串在盘子里快速冷却,我一把抓起,丢进嘴里。

    可没多久麻烦又来了。那批肉吃光了之后,再换普通的猪牛羊肉已经无法满足客人日益增长的物质需求。他们都是熟客,口味因那批肉而变得刁钻,成天在我耳边念叨曾经的美味。

    所以,你看,即使在客人稀少的雨夜,我也不得不摆摊做生意,以寻找下一批“货源”,最好是年轻女人,不过,万一缺货(你知道的,单身女人很少吃烤肉),那么年轻男性也勉强凑合,虽然比起女人肥嫩的肉,男人的肌肉确实磨牙了点……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很好,你脸色苍白,一个劲儿点头,表示你听懂了。我不妨再告诉你一个方法,对付水性杨花的女人,最好的做法不是除掉她身边嗡嗡叫的臭虫,而是将她占有,永远、彻底地据为己有。老实说,我现在仍在后悔,当年没用这个法子对待小桂,而是任她老,任她衰朽,带着丑态回到我的身边,破坏我心中的美好形象。

    趁着她还年轻的时候,吃掉她的血肉,让她永远化为你身体里的一分子,与你仰望同一片星空,呼吸同一种空气。无论你做什么,她始终与你同在,不离不弃,直到你死去,她也随着你的肉体一起化为灰烬……现在,你知道该怎么做了吧?

    你再度点头,空洞的眼神梦游一般刺向天空的黑幕,“我会,带着她和他一起,来‘岳记’吃最后一次烤肉。”

    然后,他归我,她归你……我得意地咧开嘴,黑衣男人站起了身。

    “唯有失恋与吃人两点,我与二位阁下殊途同归,从此我便陷入了永无止境的痛苦与悲伤。”

    “在此,谨祝二位好运!”他用力压下帽檐,消失在茫茫雨幕中。

    一月九日

    生日花:月桂(CommonLaurel)

    花语:蛊惑(Charm)

    从月桂的叶片中可提炼出樱桃.月桂水,这是一种可以供香水或糕点使用的香料。不过这种香精是有毒的,大量使用的话会有危险。月桂花是一种既有魅力又恐怖的植物,所以它的花语就是-蛊惑。受到这种花祝福而生的人,具备了明、奔放、危险的魅力,也许一生会有许多恋爱故事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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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7-26 11:21:54 | 显示全部楼层

《有血有肉的占星馆》第二卷《彼岸花》之七《常春藤鬼舍事件》一

常春藤鬼舍位于K大校园最热闹的中心地带,被熙来攘往的食堂和小卖铺挤在中央,可奇怪的是,即使正午的阳光从梧桐树叶间稀疏洒落到林荫道,即使学生们的欢声笑语盈沸着整个校园,常春藤鬼舍,依然同它的名字一样沉默,阴暗,无动于衷。它本属于K大最早期一批建筑物之一,楼并不高,仅仅二层,却带着历史文物一般特有的威严感,令人不敢仰视。火红色的砖墙上爬满了暗绿色的常春藤,将这二层楼房无情地揽入自己的怀抱中,不透丝毫日光。风一吹过,掌状的叶片便全身哗啦啦地抖动,呜咽作响。

    没有人敢轻易接近这座近乎废墟的鬼楼,除了他们三个人。出于对占星术的热爱,光有星座版还不足以抒发众“星友”的集会热情,斑竹寂寞牛等人干脆成立了星座协会。刚成立的协会需要活动室,但可供全校社团集体使用的大型活动中心尚未完工,现有的几间活动室早被老社团捷足先登。软磨硬泡了三个小时之后,社团办公室的头头终于决定,暂时把“常春藤”借给他们使用。

    常春藤的铁门早已上锈,寂寞牛无奈之下,往锁孔里灌了些油,才顺利把钥匙插进去。一进门,一股尘封多年的霉味便随着灰尘扑面而来,颜无月不禁猛皱鼻子。

    “这种破房子,还能待人吗?还是换一间好点。”她建议。

    寂寞牛忙着开门,头也不回,“女生就是娇气,”他撇撇嘴,“有本事,你去要另外一间啊!反正我是尽全力了!”

    “算啦,咱们先忍忍吧……”插话的是一个叫安琳的女孩子,平时娇娇怯怯的,在网上倒颇为活跃,“等活动中心盖好了,咱们再搬过去,你们说这样好吗?”

    “好好好!”寂寞牛顿时点头如小鸡啄米。为啥他就不能像对待安琳那样跟自己说话呢?态度真是天差地别……就连三个人打扫房间卫生的时候,寂寞牛也是撸起袖子,笑着抢着帮安琳干活,对颜无月则只是点头而已,这偏心眼也太明显了吧!颜无月一肚子闷气,不声不响做完自己这一份。三个人忙得满身大汗,好不容易把一个房间收拾得干干净净,天都已经全黑下来了。

    寂寞牛刚要锁上大铁门,安琳突然叫了声:“糟了,手链没戴!”刚才拧抹布的时候,因为怕银手链发黑,她特意将它摘了下来,走的时候忘了拿。寂寞牛自告奋勇帮她去取,不过她婉言谢绝了。“一小步路的距离,没事的。你们先去吃饭吧,不用等我了!”事后仔细想来,也许安琳并不完全因为回去取手链,也许她存心摆脱寂寞牛过分热情的纠缠。然而不管他人心中想法如何,她还是一个人去了。颜无月始终也忘不了,昏暗的路灯下,安琳欢快地跳上台阶,朝那黑洞洞犹如怪兽嘴巴一样的楼道奔去的背影。因为从那一天起,她便再也没有见过安琳。

    第二天一早,她便被寂寞牛的电话吵醒了,“安琳失踪了!”手机的另一头,他惊惶地叫嚷着。

    “她昨天晚上一直没回宿舍,我打了好几个电话,手机也不通,语音提示是‘不在服务区’!”寂寞牛喘个不停,“今天我又打到她的宿舍,室友说她一夜未归,早上也没有去上课,肯定是出事了!”

    “会不会她临时有事,去了什么别的地方?”颜无月试图安慰他,“好端端的在学校,怎么会无缘无故失踪?你不要想得太悲观,再等等看看。”

    然而事实证明,颜无月才是过分乐观的人。安琳已经失踪两天了,她所有的同学朋友都说在那天晚上没见过她,兴许,寂寞牛和颜无月才是接触她的最后两个人吧。一想到这点,寂寞牛懊恼得简直要抓狂。

    “啊,要是我当时坚持己见的话,要是我陪她一起去拿手链的话,也许……不,她肯定不会出事!我真没用!”他死命敲打自己的脑袋。

    不管怎么样,都得再去常春藤鬼舍看看情况。站在朽烂木板的走廊上,望见那幽黑不见底的四周,颜无月突发奇想,“该不是安琳被困在这房子里了吧?”

    “啥?你说……?”寂寞牛问。

    “喏,”颜无月用力蹦达了一下,顿时把木板压榨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这房子毕竟有些年头,到处破破烂烂。说不定她踩塌了木板,或者掉到什么地洞啦,密室里去了……”

    不等她说完,寂寞牛像屁股着了火一样,腾得蹿起来,朝走廊深处奔去。走廊尽头的房门并没有锁,黑漆漆的看不清里面的景象。好在这楼虽然古旧,电气倒能照常使用。颜无月在门口摸索了许久,终于找到了一根绳子。仿佛穿梭历史的咒语一样,当她拉动绳子之后,吊在屋中央的白炽灯顿时洒下一片朦胧的黄光,将那蒙尘多年的物什一一呈现在他们面前。书架上磊得满满,全是书报杂志,桌上的书旁还摆着一沓表格,第一页犹自翻起,一只墨水瓶压住了它。旁边则是一支钢笔,笔帽尚未合上,好像使用它的主人刚刚离开,马上就要回来。墙上挂了几张照片和奖状,墙角还整齐竖了些锦旗,灰蒙蒙的积满了尘土,看不清写了些什么。整个房间给人的映象,仿佛昨天还有人使用,却在一夜之间,岁月迅速流逝,蒙上一地尘土。

    一个亮晶晶的东西在灰堆里格外醒目,寂寞牛小心把它扒了出来,那是一条银灿灿的手链,水波纹的形状颇为秀气。“这是安琳的手链吗?”他问。

    “是不是安琳的我不敢肯定,”颜无月面色凝重,“不过,我敢肯定,这东西是最近才出现的。925银最容易氧化发黑,我自己有条银项链,戴了不超过一年便黑得很难看。而这条手链埋在灰尘里,居然还这么亮……”

    “也就是说,这手链顶多是这两天掉在这里的?”寂寞牛的脸色刷的一下变得惨白,他大声狂叫了起来,“安琳!安琳!”

    没有人回答,昏黄的灯光摇曳在两张同样苍白的脸上,彼此的神情也同样阴晴不定,只有寂寞牛狂乱的声音回荡在房间里。先把这屋子再仔细搜一遍,说不定能发现什么有用的线索,两人怀着同心开始清除屋里的灰尘。颜无月抡起扫帚,一不小心把桌上的钢笔碰翻在地,她急忙蹲下身,却惊讶地发现,笔尖撞到地板的地方,竟溅出一大块新鲜的蓝墨水印记。

    这是怎么一回事?她心中顿时充满了好奇,掩埋在灰堆下的钢笔,墨水竟还没有干涸?她试着在手心上划了几下,经历最初的干涩之后,几行钢笔字流利地展现在她的掌心上。正如她眼前所见,那分开的钢笔和笔帽,在不久以前还紧密咬合在一起,而那厚重的灰尘,只不过一层掩人耳目的纱幔而已。她正觉得奇怪,寂寞牛惊呼了一声,也有了新发现。展开墙角边的锦旗,上面的绣金绒字虽然有些褪色,却在暗红色旗面的衬托下依然醒目。第一幅是“优秀学生社团”,第二幅则绣上“……研究会”,前面几个字不知道是不是因年代久远丧失黏性而脱落,只剩下一些支离破碎的笔画。颜无月手握钢笔,心中突然一动。她快步走到桌前,拂去那沓表格上的灰,读了起来。

    那是社团活动申请表,填写项目极为繁琐,虽与K大眼下使用的申请表样式不同,倒也不难辨认。然而古怪的是,虽然第一页掀开后用墨水瓶压住,仿佛正要填写第二页似的,可实际上,当颜无月翻开第一页的时候,发现那上面什么都没有写,只除了一项。她无声地把表格递给寂寞牛,说真的它也不像故纸堆里扒出来的,纸张干净洁白挺刮,捏在手中沙沙作响。颜无月把手指向纸上唯一一处沾染了墨迹的地方,沉默不发一言。

    那上面赫然写着1990年10月31日。

    寂寞牛惊恐地张大了眼睛,他迷惑不解地望着她,连说话也变得结结巴巴: “十……十五年前?”

    “可十五年前的纸张,保存至今仍如此完好。”颜无月尖锐地指出那清脆的纸质,接着,走到书架前,随手抽出一本灰扑扑的杂志,“《飞碟探索》,89年4月号,”她信口念道,“十五年了,纸张变得可够黄的。”

    “怎么会这样?”寂寞牛难以置信地环顾四周,好像这样就能确认自己的存在,“我们不会误闯时空隧道了吧?回到十五年前?”

    “别瞎说,哪会那么荒谬!”嘴上如此,颜无月心中也不免动摇起来。她记得墙上还有几幅照片尚未检查,便强行拉着寂寞牛观看。大部分都是景物照,有房舍也有野外,其中不乏景色秀丽的风景区之类,看来这社团可能跟K大著名的“科学考察协会”类似,喜欢跋山涉水,在祖国各地探索自然原力留下的痕迹。最中央的一张照片同时引起了他俩的兴趣,在K大最负盛名的郭沫若老校长铜像前,齐刷刷站了十多个青年学生,个个站得笔直,向相框外的颜无月送去他们发自内心的微笑——这应该是这个社团的全家福。颜无月习惯性的浮想联翩,九十年代初的师兄师姐们,穿的还挺时髦的嘛……

    至此,整个房间已经搜索完毕,依然没有安琳的任何迹象。寂寞牛提出也要搜查其他的房间,颜无月显然也深有同感,因此她马上从“科考协会”那里借来了一套无线对讲机。

    500米内有效,讲话完毕要加一个“over”,此外,为防不测,手机也保持开通状态。两人商定好细节之后,各自分配了不同的区域。颜无月上了二楼,而寂寞牛则继续在一楼调查。经历了无数次毫无营养的问话与回答之后,至少两人都还平安。二楼的房屋实在乏善可陈,清一色布置成标准办公室模样,办公桌、办公椅外加文件柜,个个雷同到面目可憎的地步,颜无月不禁连连打起哈欠来。她对着对讲机问了一句,“寂寞牛,是我颜无月。二楼已搜查完毕,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你那里有什么发现吗?Over.”

    半天没有回答,以至于颜无月还以为对讲机或者她的耳朵,其中之一出了严重的故障。她把耳朵贴在对讲机上,生怕漏掉哪一点消息,突然里面传来一个撕心裂肺,简直不像从人类的喉咙里发出的凄厉惨叫,那叫声至今仍在颜无月的噩梦中频频回放: “哇!!!鬼……”之后,便是死一般的寂静。

    “寂寞牛!!!”颜无月慌忙冲下二楼,可哪里找得到寂寞牛的影子?连对讲机一起,都跟他消失得一干二净。她大声呼喊着寂寞牛的名字,可在这鬼蜮一般阴森的老宅里,回答她的只有静谧,黄泉路上死人一样的静谧。“对了,还有手机!”她连忙拨打他的手机,然而冰冷的电话里,只传来一个甜美机械的女声: “您好,您所拨叫的用户不在服务区……”

    真是活见鬼!移动的信号也忒差了吧,居然还有非服务区!慢着,颜无月猛地打了一个激灵,记得寂寞牛跟她说过什么?安琳失踪以后,她的手机信号也不在服务区,偏偏这么窍,寂寞牛也是?他们两个人,到底跑到什么地方去了……?!

    也许真的是鬼地方?

    颜无月突然觉得脖子后面一片沁凉,仿佛一只无形的鬼手正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后颈,并顺着肌肤的纹路慢慢向上滑动……她只觉得头皮一阵发满,狂叫了一声,冲出了常春藤鬼舍。

        这一次,又是到了占星馆才安下心来。她自己对自己说,老师、同学虽温暖善良,毕竟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书生,唯有占星师,虽是以人类为饵的食尸鬼,拥有不老不死的能力,对付灵异现象倒在行得多,不投奔他投奔谁去?正这样想着,占星师突然一脸严肃地出现在她的面前,冰绿色的眼眸里盛满了刻骨铭心的悲伤与绝望。颜无月马上紧张起来,她预感到一个极为重大的消息即将从他的嘴里得知。

    “有一个十分严峻的问题,”他将头深深地埋入双掌之中,语调无比低沉,“我不该怎么跟你说才好。”

    颜无月不由屏住了呼吸。

    “奶粉发霉了。”他无力地呻吟着。

    “……什么?”

    占星师忙不迭向她解释,他从不喝鲜奶,因此也从未买过奶粉。上次(《七宗罪之懒惰:一江血水向东流》)之所以有牛奶招待她,是他很久以前买三箱酸奶送的赠品奶粉,如今过了保质期,发霉了。他说,现在手头的饮料只有酸奶和真夜御用的饮用血浆,如果她真的很渴,他忍痛割爱就是了。

    “不过,喝掉的酸奶,记得一定要还我的。”他紧接着补充了一句。

    颜无月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女生为了生死攸关的大事前来投奔,他却为不值几个钱的酸奶斤斤计较,活像个家庭妇男!言归正传,她还是把常春藤鬼舍里发生的怪事,一五一十告诉了他。真夜站在桌上,一边用吸管吸着杯中的血液,耳中也不放过她说的每一个字。当颜无月说出寂寞牛生前所说的最后一个字时,真夜的猫眼顿时熠熠生辉。她一把丢掉吸管,飞扑到占星师怀里,胡搅蛮缠哀求让她出山。

    “好久没和鬼魂通灵,我的眼睛都快要近视了!这一次让我好好放个风,好不好嘛!”她撒娇的方式分明是个孩子。

    占星师当然答应了她。另一方面,他对“常春藤鬼舍”这一称呼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根据颜无月的描述,早在安琳失踪之前,他们便暗自叫这栋旧楼为“常春藤鬼舍”,那么,这一称号究竟是何时何地,由何人传开的呢?

    为此,颜无月专门请教了一些师兄师姐,发现了一个奇妙的现象。那就是,比她高一届、二届乃至七届的师兄师姐,都很快反应出“常春藤鬼舍”这个称号;而高她八届以上的学长,无论在国外留学或是工作的人,则一再表示没听过这个名字。

    这是否表明,常春藤鬼舍的称呼起源于五年前?因此五年之前毕业的学长们不明就里。

    幸运的是,鲁冰的同乡师兄乔永发正是五年前入读K大,现在研究生二年级。对于当年的时间,他相当知根知底。点了一枝烟之后,凝视着袅袅升起的青色烟雾,他平静地讲述起五年前所发生的一切。

    那时的“常春藤鬼舍”并不像如今这般萧条落魄,那时墙上也没有常春藤攀附其上,火红色的墙壁正如里面来来往往的人群一样热火,上面挂了十几个金灿灿的铭牌,其中最醒目的就是这个。

    K大学生联合会办公室。

    没错,当年K大学生会及其下辖十多个学生社团,包括青年志愿社、学生记者团、科考协会、书画协会、文学社在内的社团,全部集中在常春藤鬼舍的址上驻扎办公。乔永发之所以了解得这么清楚,是因为他不仅是校学生会宣传部里的一名干事,同时也兼任好几个社团的干部职务。同许多好奇的新生一样,见到对胃口的社团就不假思索加入,是他们兴趣广泛的标志,也是他们锻炼能力的最佳理由。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得以逃脱那场劫难,并在第一时间目睹那场匪夷所思的悲剧。

    常驻在常春藤鬼舍的学生社团中,有一个名为“科学探索社”的组织,与以“科考_探险_环保”为宗旨的“科学考察探险协会”有所不同,该社团专攻当时盛行的外星人、UFO、特异功能、神秘现象等,是一个游走在科学边缘的学生团体。那时虽已有官方科学家指出,所谓的特异功能大师全都是些采用障眼法的骗子,然而在广大学子中,仍有不少学生对神秘现象抱有相当深厚的兴趣。更何况自然界中神秘现象层出不穷,扯着科学的大旗正儿八经地分析研究,不也是理工科大学的特色所在吗?

    乔永发也是这样想的,他经常和社员们一起,就某一不解之谜展开激烈讨论,比如新疆喀纳斯湖的水怪,湖北神农架野人之谜,爱尔兰荒原的巨石阵,世界四大死亡之谷……每每说到激动处,大家往往掳起袖子,争得面红耳赤,恨不得身插双翼,马上飞到事发地点一探究竟。

    一次例行讨论会,会议主题是“人体特异功能”。与往常一样,社员们自然而然分化为两个阵营,针尖对麦芒,吵了起来。一边认为那是一种巧妙的魔术表演,纯粹的伪科学,另一方则坚持己见,人类仍未能充分挖掘自己的潜力,冥冥中也许个别人的确具有常人没有的能力。而乔永发两方都没有加入。

    原因很简单,他迟到了。

    因为参加老乡会的集体搓饭行动,他比通知的会议时间晚到了足足半个钟头。当他匆匆赶到常春藤鬼舍的时候,天已经全黒了。一楼的社团活动室还亮着灯,从里面传来的激烈辩论老远就能听到。他不禁大大松了口气,看来还不算太晚。可就在他的脚踏进常春藤鬼舍大门的那一刹那,四周突然静了下来,像电视机拔掉电源一样变得鸦雀无声。他愣了一下,不由怀疑起自己的耳朵来,刚刚还清晰可闻的,同伴们拍桌子大喊大叫的声音,如今,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日光灯的镇流器,一如既往发出些微“嗡嗡”的噪音。

        是的,日光灯。当他推开活动室虚掩的大门,只看到日光灯撒下一地煞白的光。除了空荡荡的灯光,那里一个人都没有,所有的人,包括社长和副社长在内,共有十个人,统统都在弹指间蒸发得无影无踪。唯有散落在桌上的圆珠笔、书包等物品,还有兀自温暖着的椅子,见证了他们曾经的存在。

    在日本的民间传说里,神秘失踪有个特殊的称呼,叫做“神隐”。所谓神隐,是指小孩子被妖怪或者神明掳走而神秘失踪,一般都和天狗或者是山神有关。可在中国大多数民众的心里,并不存在“神”这个超脱世俗的存在。凡事总会有它合理的科学解释,无法自圆其说的则划归为神秘现象,失踪也不例外。K大的集体失踪案引起了警方的高度重视,他们秘而不宣地折腾了足足三个月,也没找出哪怕芝麻大的一丁点线索。这起事件不由让人想起了幽灵船的传说——历史上最著名的一艘“幽灵船”是19世纪出现在大西洋上的“玛丽_西莱斯特”号。1872年,这艘货船在从纽约驶往几内亚途中,船长和他的妻子、女儿以及8名船员突然神秘“蒸发”。船上装载的1700桶原装美国好酒却保存完好,甚至连餐桌上还堆放着热气腾腾的食物,就像他们正要就餐时,却被某种不可预知的力量强行带走——同样是在瞬间神秘蒸发。只不过若发生在国外,一般媒体早已将其勾画成外星人第三类接触事件,或是冠以“吃人魔屋”之类耸人听闻的标题,大肆渲染,但中国的国情截然不同。从省市到地方,各方报纸、新闻喉舌心照不宣,将这神秘的事件默默压了下来,一压就是五年。

    然而,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K大十名学生参加社团活动时平白失踪,这个消息不胫而走。纵然一般群众无从得知被刻意封锁的消息,然而就在十个人失踪的第二天早上,那幢楼房的墙上一夜间爬满了暗绿色的常春藤,巴掌形的肥硕叶片附着在每一个能够攀援的物体上,死死纠缠不放,直到几个人合力才将常春藤扯断,拯救学生会的铭牌于植物的魔掌下。那房子里闹鬼!大家相互交换着惶恐的眼色,从那以后,“常春藤鬼舍”便成了那幢房屋的唯一称号,也正是从那时起,学生会及其下属社团悉数迁出常春藤鬼舍,校方非官方地强行封锁了整座房屋,一道生锈的铁门将人们同它彻底隔绝开来。从此再也没有人敢踏进那所鬼舍,只有常春藤高高昂起无数沉默的墨绿色巴掌,俨然不可一世的霸主,公然霸占着人类的领地。

    而五年后,历史再度重演。

    颜无月站在“常春藤鬼舍”的铁门外,心中充满了敬畏。乔永发的证词顶多证明了“鬼舍”的确问题多多,却依然没有寻根溯源,找到问题的症结所在。在五年前的集体失踪案发生以前,常春藤鬼舍里曾出过什么事?很遗憾,当年不过一介新生的他,再也提供不了更多的线索。再找找更年长些的师兄好了,她这样想着。

    就这样不知不觉,她吃完晚饭,又踱回了“常春藤”。K大学生的欢声笑语一概与那幢死气沉沉的老宅无关,仅仅一扇铁门,却把两个世界截然分开来。颜无月把身子贴在那扇铁门上,双手几乎压制不住内心的诱惑——铁门的钥匙就在她的背包里,还是寂寞牛交给她的。只要她愿意,她随时可以打开铁门,冲进“常春藤”一探究竟。可唯一的问题在于,眼下她还有这个勇气吗?

    她犹豫了一下,把背包举在胸前,真夜黑漆漆的头颅从里面伸了出来。“你想憋死我呀!”果然,刚一露面,真夜就叽叽喳喳叫了起来,“把我头发都弄乱了,看你怎么赔我!”

    有什么异常吗?深知自己灵冷感的她,只得求助于真夜的通灵能力——据说世界上最伟大的通灵术士,就是这位身高不过三十公分的人偶娃娃,当然,这话是真夜自己吹嘘的,真实性颇值得怀疑。真夜装模作样左听听右看看,还抽动了几下鼻息,“没什么异常,”她最终回答,“没有死灵,也没有生灵的味道。”

    “真的?”她有些疑心。

    真夜金色的猫眼倏的转向了她,眼里几乎都要喷出火来,“你居然不相信我!”她捏紧一双雪白的小拳头,威胁似的在颜无月面前知晃悠,“我的通灵能力举世无双!你这个灵冷感男人婆居然敢瞧不起我!”

    好了好了,信你就是!颜无月慌忙认错,好不容易才安抚下真夜激动的情绪。一点一点耀动的白光点亮了她的眉眼,她抬头望去,正看到漆黑一团的常春藤鬼舍里亮起了一盏灯。

    一盏煞白的日光灯,从玻璃窗前透出一片柔和的白光,仿佛茫茫大海上的一座灯塔,照亮了暗无天日的“常春藤”,

    颜无月和真夜相互对望了一眼,心里不约而同闪过同一个想法:无人居住的常春藤,怎么会无缘无故有人开灯呢?更诡异的是,除了这扇铁门,再无其他可供出入的大门。颜无月一直靠在这扇铁门旁,没看到任何人经过,更何况,铁门的钥匙还握在她的手上,门早该是锁上的……!

    常春藤鬼舍里的人,究竟是何时,用了何种方法,竟悄无声息瞒过她的视线,进入的呢?

    铁门在她的大力重推下发出了难听的“咯吱”声,不情愿地敞开了自己的胸怀,显然锈涩得厉害。她悄声走上大门,走过门廊,停在那间撒满白色灯光的房间前。门虚掩着,里面听不到任何证明人类存在的东西。颜无月和真夜两个人,屏息静气站了好久,大气也不敢出。时间过得异常的辛苦,一分一秒,十分十秒,屋里的人仿佛和屋外的人约定好了,竞相考验着彼此的耐心,直到最后颜无月终于撑不住了。她一掌拍在门上,耀眼的白光瞬间照花了她的眼睛——

    里面一个人都没有。

    “你在干什么?”一个男人的声音从她的背后猛地响起,像平地里的一声乍雷,顿时惊得她浑身一颤。

    那是一个清瘦的男生,中等个头,梳着八十年代流行的发型,开司米毛衣上罩了件哔叽外套。不过,这种古旧的穿着头型在如今的K大仍然比比皆是,谁让K大的学风向来朴实无华,学生们注重修饰头脑更胜于自己的外表。那男生脸色相当的白,是那种多年未参加体育锻炼,也未被户外阳光磨砺的苍白色。他扶了扶鼻梁上硕大的黒框眼镜,以一种学者特有的慢条斯理的语调,又问了她一次: “你在干什么?”

    吓死人了!颜无月拍了拍胸脯,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她不由怒目瞪了男生一眼,后者正用一种澄澈无比的眼神等待着她的回答,压根儿没注意到她目光的含义。

    “我还没问你咧!”她不客气地驳了他一句,“偷偷摸摸站在我后面干什么?装鬼吓人啊?”

    男生的脑筋看样子没转过弯来,“我……”还没等他开口,颜无月又噼里啪啦炮轰了起来:

    “还有,这个日光灯是不是你开的?如果是你,你怎么进得来这栋屋子?唯一的铁门钥匙在我手上,不要告诉你本来就住在这里……如果不是你,你干吗跟在我后面进来?这里是常春藤鬼舍,没事的话上自习去,别给我添乱!”

    “……&%#@……”男生的CPU这下彻底死机了。他只会傻呆呆地盯着颜无月飞快翻动的嘴唇,瞠目结舌之余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好在颜无月充分相信自己连珠炮的威力,她缓了口气,不无得意地望着男生:

    “看你那样!还是让我一个一个来问你好了。现在我问你什么,你就老老实实回答,其他的废话不用告诉我,明白吗?”

    被询问者忙不迭的点头。

    “第一个问题,”颜无月踱起方步,食指高高地翘了起来,那是代表“一”的意思,“日光灯是你开的?”

    摇头。“不,我也是刚来……”

    不等他说完,中指也跟着翘起,“第二个问题,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和她一样,男生也是看到平常无人的常春藤鬼舍里突然亮起了灯,一时好奇才跟了进来。不,他没有看到在鬼舍外徘徊的颜无月,也没有注意到铁门已经被她打开。只是单纯的路过,单纯的好奇心作祟。

    看来只是龙套角色路人甲,没多大用场。颜无月顿时像霜打了的茄子,蔫了下来,这时候男生倒是活跃了起来,主动询问她发生了什么事。

    还能有什么好事?失踪案件呗。从五年前的十人失踪开始,直到安琳和寂寞牛,颜无月没精打采地把一切经过都告诉了他,男生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还了得?”他说,“再不管一管,谁知道这个鬼舍还会害了多少人?不行,得弄清楚到底怎么一回事!”

    和他瘦弱的外表相悖的,是他满怀于心的正义感。颜无月感激地望了他一眼,兴许他会是个出乎意料之外的好同伴呢!于是她自报家门,“颜无月,大二。你呢?”她问。

    男生笑了,这一笑方显得他有些成熟,“没想到你得喊我一声师兄。”他大大方方伸出手来,“我叫达文轩,比你高一届,师妹。”他刻意抬高语调,强调的是最末尾两个字。

    颜无月却不甚在意,只将疑惑的目光投向那个“日光灯”房间。和她之前所见没什么不同,书架,书桌,墙角的锦旗,一切都显得那么熟悉。没错了,就是这个房间,和寂寞牛一起找到了安琳遗落的银手链——这就是走廊尽头的那个房间,书桌上还有一支没有合上盖子的钢笔,一沓表格,书架上的杂志还是十五年前的……慢着,好像有点不对劲!颜无月伸手向墙上摸去,左摸右摸也找不到她想要的东西,奇怪,那东西,上次很轻易就找到了呀!达文轩沉不住气了,问她要不要帮忙。

    灯的开关……她轻声告诉他。

    他笑了笑,仅仅简单地将手指搁在单键开关上,啪嗒一声,他们俩便立刻陷入了相对无声的黑暗。

    这不就行了?他告诉她。

    不,不对!她用力地摇着头,不是这种开关,应该是绳子,白炽灯的绳子!

    上次和寂寞牛一起的时候,这个房间的灯,明明是她拉动绳子才能打开的昏黄白炽灯!

    而且!她冲到书桌前,不出她所料,桌上干干净净,就像刚经历日军大扫荡一样空无一物。那沓活动申请表格呢?那压住表格的墨水瓶呢?还有,本该充盈着新鲜墨水的钢笔呢?

    统统不见。

    只有灰尘,积年累月、积重难返的灰尘,重重地笼罩在整个房间里,也同样沉甸甸压在颜无月的心头。

    达文轩根本就不明白怎么回事,只得莫名其妙地看着她发疯。不对,这不对头!颜无月嘴里念叨着,难不成我和寂寞牛,当初真的误闯了时空隧道,回到了十五年前?她猛地想起了什么,扑到书架前面,随手抽出一本杂志。

    《飞碟探索》,1999年7月号。

    天哪!这次又回到了五年前?她呻吟了一声,抱住脑袋,竭力在内心劝说自己要冷静。达文轩不知所措地问了她一句: “请问……我可以帮忙吗?”

    好吧,不妨再试一次!于是她告诉他,“可以帮我看看书架上的杂志吗?”

    “《飞碟探索》吗?”他问,“还是所有的杂志全都要看?”

    “不用那么仔细,看看出版日期就行了,”她心中存着一份侥幸,“然后,告诉我最新的一期是哪年出版的。”

    也许,这个房间是某个社团的资料室,存储着十多年来所有的《飞碟探索》……她在脑中回想着上次的记忆,以与眼下的所见做对比。房间没错,家具的位置也对,墙角还竖着锦旗,她记得,墙上还挂了几幅照片……于是她凑了过去,就着明亮的日光灯光仔细研究。

        还是些风景照片,还有那幅郭沫若老校长铜像前的合家福……咦?颜无月不禁揉了揉眼睛,怀疑这两天的离奇遭遇已经严重损害了她的视力。照片上郭老铜像前,怎么一个人也没有?她明明记得上次看到十多个青年学生,个个面带微笑,衣着笔挺地站在铜像前面……

    而如今,那十多个师兄师姐,都从照片上不翼而飞了???

    她低低惊叫了一声,真夜从书包里闻声而出,又被她迅速压了回去。不能让达文轩见到这个人偶娃娃,要不然又要解释半天。她定了定神,心想兴许是自己眼花,兴许墙上本就挂着一张郭沫若铜像的风景照……她听到书页在她身后沙沙翻动的声音,顿时安心了不少,于是她壮了壮胆子,再一次冲击墙上的照片。

    她这才发现,照片上的景物,无论是路边风景还是野外宅邸,都从尘土下透出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阴寒气息。没错,它们只是些二维的图像,然而里面的景物深邃得仿佛和现实一模一样,在视觉上产生了一种无比震撼的空间实体效果。瞧,那阳光投射在古宅天棚下的阴影,好像随着颜无月视线的不同方向而微微流动,更不用提一片雅丹地貌(“雅丹”,源于维吾尔语,意为“有陡壁的小丘”。雅丹地貌系因强大的风力侵蚀和搬运、堆积作用而形成的地貌,常呈现风蚀垄脊、土墩、风蚀沟槽、洼地等形态。此种地貌出现于多大风、干涸的古湖盆或湖积平原和戈壁滩。中国新疆的罗布泊、乌尔禾为此种地貌的典型。)的魔鬼城,每当微风拂过颜无月的脸颊,她似乎都听到那千疮百孔的风中鬼城如群魔乱舞,鬼哭狼嚎声连绵不绝。

    还有一幅照片,拍摄的是一座建筑物的正面,红墙绿瓦,间或几枝常春藤绵延其上,如美女鬓角的发簪,说不尽的妩媚风流。颜无月觉得这房子好生面熟,她转睛一想,咳,不就是常春藤鬼舍吗?

    但与现实中的“常春藤”不同,照片上的“鬼舍”完全没有鬼舍该有的凌厉气势,反而充满了难以言喻的祥和与安宁。照片虽是在阳光充足的白天拍的,但是鬼舍里从一楼到二楼,每一个房间都点了灯,窗口还映出了几个人模模糊糊的身影。可惜距离太远,看不清楚是些什么人。

    “你找到了吗?”没有任何预兆,达文轩就这样猛地出现在她的身后,焦急地问她。

    他老是这样神出鬼没,而且,不觉得和自己贴得太近了吗?颜无月反射似的往后一缩,以免他茸茸的气息吐在她的脖子旁:“暂时还没什么,你呢?”

    达文轩扬起手中卷成一团的杂志,“只有00年的最新,无论是飞碟探索还是科学画报。说不定这个地方只放了些老杂志。”他不解地向她发问,“这些杂志,跟失踪事件有关系吗?”

    说不上来,也许有吧……她焦躁不安地在房间里直打转,一边用手轻拍自己的脑袋,仿佛那样就能更完整地回忆起来。00年,到今年刚好5年……乔永发师兄所说的失踪案也发生在5年前,这么巧都是5年前?如果,不妨大胆假设,这些杂志隶属于5年前那个集体失踪的社团所有,那么,当所有成员失踪之后,没有人续订杂志自然也不奇怪。那么,是不是意味着这个房间存在某种神秘未知的力量,不光可以时光倒流,还可以吞噬人类呢?这也就顺便解释了安琳和寂寞牛的失踪,他们全都是被这个房间“吃”掉了。而颜无月之所以能平安无恙,仅仅是因为她和寂寞牛分配任务时,抽到了幸运的那支签。

    太可怕了!她仿佛感到自己的浑身上下,正被无数双诡秘的眼睛注视着一举一动。她听到女孩子格格的笑声,微弱却清晰可闻。她听到男人气若游丝的绵软呼吸,在她的耳畔低低响起。一惊之下她猛地跳开,然而这一次,并不是达文轩。那男男女女的声音仍追随着她,咒语般驱之不去。他们仿佛近在她的耳旁,低吟,默诵;他们那具有魔力的声音一直在压迫着她的脑神经,令她窒息、痛苦、呼吸困难。颜无月的眼中出现了幻觉,她好像看到从天花板到墙上浮现出了一张硕大无朋的人脸,狞笑着张开了血盆大口,那嘴越张越大,越张越圆,光是那一张嘴就有一个人那么高,那么大。她惊惶失措地想逃开,可她的双脚就像在地上生了根,怎么也挪动不开——她低头一看,自己不偏不倚正踩在那张巨嘴的下嘴唇上,自那血盆大嘴里一条鲜红欲滴的舌头灵巧地伸出,一把卷住了她的双脚……

    “结果,是真夜救了你?”占星师平静地问。颜无月懊恼地双手握脸,出于羞愧,手掌下的双颊烧得通红。

    “男人婆笨死了!”真夜得意洋洋地挺起了小肚皮,“吓得动也不敢动!要不是本小姐聪明机智,及时恨恨掐了她一把,只怕她也被那鬼舍吃掉了!”

    “可我没来得及提醒达文轩……”颜无月发出了阵阵悲鸣,“虽然我逃了出来,可他一定还在里面!为什么又是我得救……为什么……!我又害了一个人……”尽管双手紧紧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可谁都能听出她话语中的呜咽之声。

    “我真没用!”她哭了。

    占星师默不作声,等她尽情发泄完自己的情绪,才轻轻点了一句: “那么,您需要我的魔法心愿吗?”

    颜无月抬起头,刚经历眼泪的冲刷后的眼眸异常晶莹艳丽:“心愿?”

        在一个空气清爽得过分干燥的下午,一个黑衣男人站在了常春藤鬼舍的铁门外,他身材高大,竖起的大衣衣领遮住了他过分苍白的脸庞,只在帽檐下偶尔地露出一缕银发。他仿佛一尊大理石雕就的塑像,在林间跳跃的光斑间伫立不动,任由太阳将他黑色的影子渐渐拉长,伸远,描黒,加粗,直至黑影整个儿吞没白昼,月光代替微薄的太阳,柔软地浮在常春藤鬼舍之上。这时候他清楚地知道,出场的时机不早不晚,恰好成熟。

    他昂首走进那扇铁门中,飘动的黑衣很快与那鬼舍的黑暗融为一体。他没有丝毫犹豫,直扑走廊尽头的那一个房间,那个如同时光隧道一般诡秘,曾吞噬十几个学生的怪异房间。

    他打开开关,日光灯就像暴风雨之夜在空中闪烁的雷电,惨白的光芒映在他的眼里,忽明忽暗地闪动个不停。男人耐心地等待着它的完全点亮,在那之前他什么都懒得做。日光灯终于停止了抽搐似的启动过程,白光将那怪异的房间照得纤毫毕现。占星师慢慢地扫视着房间里的一草一木,冰绿色的眼眸里不带一丝光彩。真夜从他的大衣暗兜里伸出小脑袋,同样瞪大了好奇的猫眼,比自己的主人还要感兴趣得多。

    “还是一样,没有死灵或者生灵的气味,先生。”真夜的两道秀眉都蹙了起来,“可我实在不明白,这房间里到底存在着什么东西,能把男人婆吓成那副样子?”

    她的确不明白,因为她压根儿什么都没有看见。

    没有什么墙上的巨脸,也没有地板上的大嘴,更不存在什么巨大的能将颜无月连根卷起红舌头……不!真夜当时亲眼所见的,只是当达文轩告诉颜无月有关杂志的事之后,男人婆在瞬间突然瞳孔放得好大,一颗颗冷汗源源不断地从脸上冒出来,牙齿更是格格地打战。她的目光写满了死亡与恐惧,疯狂而绝望地游离于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当然,也包括地面。她张大了嘴,想叫,却又像被什么无形的黑手捏住了喉咙,怎么也发不出声音来。她喘着粗气,死死地盯着自己的双脚,就像遇到了怪物一般,用一种前所未有恐怖的眼神。然而,在真夜的眼中,所有的一切都像空气一样透明。

    于是她恨恨掐了颜无月一把,后者杀猪般凄惨地叫了一声,这才从幻觉的束缚中逃了出来。

    “但那个男生就没这么好运了!”真夜还在回味当时惊心动魄的一幕,“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换做先生的话,也会优先考虑被刻下‘星之痕’的男人婆吧!”

    占星师不置可否地微笑了一下,“我是个绅士,真夜。为美女服务是我终生的荣幸。”

    “吓?那种没胸没屁股凶巴巴的男人婆也算美女?”真夜吃惊地睁大了眼睛,一脸悲痛欲绝的神色,“你的品味未免太差了吧,先生!我真是错看了你!太让我失望了!你怎么能,怎么能……”

    “……还是先办正事要紧。”占星师尴尬地咳了一声,打断了她的唠叨。他径直走到墙上的照片前,看样子早已对那些奇怪的照片产生了怀疑。

    而在他看不见的身后,一双神秘的眼睛静静浮现了出来,无声地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颜无月非常苦恼,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是好。包括寂寞牛在内的三个人,五年后也失踪了,占星师向她提出要求,以救出那些人为交换条件——

    “你所说的代价是什么?”她问,“只要我有,当然给你,只要你帮我救出他们。”

    占星师不慌不忙地啜了一口酸奶,你当然有,他那意味深长的一撇分明告诉了她,他真正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可他偏偏就是不说。他玩味着捉弄她的快乐,并尽量将这种乐趣延缓得更为长久。看到颜无月为了所谓的交易代价急得团团转,他的内心被寒冷的笑意所笼罩着。

    一个人的生命换来三个人,无论放在哪里都算得上一笔好买卖,当然,在事不关己的情况下……人类就是如此自私而矛盾的生物,身处安全之地时便大声疾呼生命等价,人人平等,可一旦牵涉到自身的利益,谁不把自己的性命当作无价之宝,而将他人视如草芥般践踏,真正愿为他人牺牲的人,实属凤毛麟角……这一点,就连颜无月也不例外。

    “你怕死,”他弯腰,拾起颜无月的一缕短发,刻薄的笑容打破了眼眸中的坚冰,“起码,那证明现在你活得舒舒服服。”

    “很好。”他看也不看她一眼,转身走出了占星馆,“等你活到忍无可忍,绝望、腻味得只想死去的时候,再来找我吧。”

    颜无月做了一个梦。她梦见了自己第一次见到寂寞牛的情景。那时候她刚进K大,刚从父母身边断奶的她,心里总觉得非要投奔什么人才安心,非要认识一堆志同道合的朋友才快乐。她迫不及待上BBS寻找同好,机缘巧合之下看到了一个帖子,发帖人提议在郭沫若铜像下组织一次碰头会,讨论占星术。

    踊跃报名的人非常多,然而,当颜无月冒着暴风雪赶到郭沫若铜像下的时候,只看到一个孤独伫立的男生的身影。男生缩头拱背,在风雪中不住跺脚取暖,然而借助近视眼镜的帮助,他始终眺望着占星术同好们的到来,即使,最终只盼到了一个短发的女生,和那女生挣开的一把雨伞。雨伞下的两人同盟,便是星座版最初的雏形。

    从此他叫做寂寞牛。

    颜无月的脑中一直反复回放着那天的画面。郭沫若铜像,暴风雪,寂寞牛,雨伞……为何脑中的画面栩栩如生,就像在哪里真实见过类似的一样?郭沫若铜像,微笑,照片……黑暗中她猛地从梦中惊醒了,被自己的记忆生生惊醒。一道电光在脑海中火花般点亮,同样也点亮了她黯淡的双眸。

    在常春藤鬼舍墙上的照片里,她曾见过一张熟悉的人脸。最早失踪的,安琳的脸!以及,梳着老式发型,戴着黒框眼镜的,达、文、轩。

    当颜无月飞奔到常春藤鬼舍的时候,时间还不算太晚。她远远看见占星师修长的黑色身影映照在玻璃窗前,半边银白的头发在日光灯下闪烁着粼粼的波光。在他的身后,似乎出现了一个更为黑暗,更为广袤的阴影,要将他一点一点地侵蚀掉。“不——!”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大喊了一声,咬牙再度加速。当她的手指尖终于触到了“日光灯”房间的门槛时,因体力不支而倒下的那一片刻,一只戴着雪白手套的大手灵活地将她接住。

    “你没事吧?”两个人几乎同时脱口而出,只不过,一个沉稳低沉,胸有成竹,一个则气喘吁吁,充满焦虑。接下来,占星师的双眸中发出了些微的笑意:“你比我估计得还要早半个小时呢。”

    颜无月好不容易定了定神,还没喘过气来,便迫不及待一把揪住他的手掌:“我发现了,照片的秘密!”

[ 本帖最后由 若梦若风 于 2007-7-26 14:21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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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7-26 11:30:26 | 显示全部楼层

《有血有肉的占星馆》第二卷《彼岸花》之七《常春藤鬼舍事件》二

她颤巍巍的声音回荡在常春藤鬼舍里,就像投进死水的一颗小石子,在这幽暗的鬼宅里激起阵阵涟漪。

    “11个,12个……12个。”她吞了一口唾沫,用一种可怜巴巴的眼神望着占星师,又重复了一遍,“12个人。”

    “有何不妥吗?”占星师反问。

    问题大着呢……颜无月的手指慢吞吞滑向后排两个人,他们俩只从前面的人群中露出半边脸孔,靠在一起看上去非常开心。那两个人分明是一对年轻的情侣。

    寂寞牛,安琳。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另外十个人,应该就是五年前失踪的‘科学探索社’成员……”颜无月说,“如果乔永发师兄来的话,应该可以认出他们来。”

    “十个人?”占星师满不在乎地问道,“加上你的两个朋友就是十二个?”

    “对,没错。”不知怎么,她心里总有一种毛毛的感觉,就像暗地里被一双无形的眼睛盯住似的。

    “可那个人又如何解释呢?”占星师指着身后,悠闲自得地问道,“你把他开除出局了?”

    颜无月的全身顿时如被雪水浇灌,一下子变得冰冻彻骨。那个人!怎么会忘了他!她曾在照片上清楚地见过他的笑脸,也曾在常春藤鬼舍与他交谈甚欢——她不敢回头,生怕又看到墙壁上那张恶心至极的血盆大口——她怎会那么傻,竟没看出来那就是他的巨脸呢!

    无形的压迫感消失了,颜无月顿时感到全身上下一片轻松,就像从许久的束缚中解脱出来。他走了,占星师轻声告诉她,回到他该去的地方。的确,当颜无月再度端详那张照片,达文轩已经以格格不入的坐姿,被众人所簇拥着,他那向上扬起的眉眼仿佛和她打了一个邪气的招呼:

    “师妹!”

    “达文轩!”她怒火中烧,大叫道,“有种你别跑!出来跟我单挑!”

    “没用的,”占星师告诉她,“与其隔岸对骂,不如直扑他的老巢,搅个天翻地覆如何?”

    “……老巢?”她不由呆住了,讲话也结结巴巴起来,“你是说,你是说……这张照片?”

    “当然!”占星师狰狞地笑了一下,“我们也钻进照片里面去!”

    他的手指轻轻点在照片上的某一点;就在达文轩盈盈的笑脸旁,右手向上抬起,掌中捏着一条线一样的东西,风筝线的另一头穿透了照片的隔膜,向现实世界的他们微微探出头来。

    纵然颜无月眼尖,一时间也没发觉那发黑的线是什么东西,直到在占星师的鼓励下,她大着胆子伸手触摸那根线——

    微有凉意,不太软,也不太硬。经过她指尖的仔细擦拭,那条线的黑色下面,微微泛出了些银光,水波纹一样粼粼的银光,看上去是那样眼熟。

    安琳的银手链……

    自打安琳从这个房间消失后,颜无月和寂寞牛只在房中找到了她的银手链,接着,寂寞牛也无故失踪,连同他手里紧握的银手链一起。颜无月差不多已经忘了这条手链的存在,可眼下,达文轩一手牵着银手链,另一只手正向他们招手,似乎翘首盼望他们的到来。

    进来吧,到照片里来。她仿佛听见达文轩在她耳边的低语,来吧,这里有你想知道的一切,所有谜题的答案,都在这里。

    她不由挺直腰板,从鼻腔里慢慢呼进一大口空气,顺着气管缓缓沉入肺部。当她的手指捏住银手链的一端,她感到整个手掌都被冷汗所濡湿,又粘又滑。“我在害怕吗?”她悄声问自己。也许这一去,就和那些失踪的人一样,永远不能返回人间。如果她死在照片里……她混乱的脑中不由想象出这样的场景:老师和同学们四处奔走寻找,焦虑之色溢于言表;长龙般的警车队伍浩浩荡荡开进K大,像训练有素的警犬般进行地毯式搜查;而她年迈的父母相互搀扶着衰朽的身体,跌跌撞撞步下飞机,饱经风霜的脸上均已老泪纵横……颜无月的手突然触电似的缩了回去,不,她还不能现在去死!也许她该忘掉“常春藤鬼舍”里发生的一切,假装什么也不知道,继续过着平淡快乐的校园生活,终生不再踏入鬼舍一步!至于“常春藤”之谜,就留待后人慢慢揭开吧!为了多管闲事而搭上一条命,未免太不值得!

    占星师的手轻轻搭在她的肩膀上,“你此刻在想什么,我一清二楚。”

    “你在后悔自己的莽撞多事,以至于卷入这起离奇的失踪事件,无法脱身;你巴望逃避所面对的一切,抛开那些失踪的校友不顾。”占星师头一次用如此严峻的眼神凝望着她,冰绿色的眼眸仿佛燃烧着两团鬼火,“颜无月不该是这样的。”

        即使面对食尸鬼的獠牙,也挺身而出保护自己的室友;即使害怕得瑟瑟发抖,也不忘把昏迷的林娜紧紧掩在身下。唯有这样的女人,星辰才会在她的额头闪耀光芒……也唯有这样的女人,才值得他刻下“星之痕”。

    他叹了口气,假装离开;这时他感到一个执拗的力量阻止了他,颜无月一把揪住了他的胳膊,不再迷茫的双眸是那样炯炯有神。

    “谁说我要逃?”她挑起两条眉毛,嘴角撇出一个反讽的讥笑,“我看,你的胆子比我还小呢!”

    “姑奶奶豁出去了!”颜无月把两条袖子高高捋起,冲着照片魄力十足地吼了一声,“姓达的,看我怎么收拾你!”

    她一手挽着占星师,一手紧紧握住银手链。这一次,无论如何都绝不放手,她暗地里发誓。一道白光自那照片中迸射而出,顺着手链渐渐蔓延,好耀眼好纯白的光线……她感到全身心都被这道白光所融解,牵引,她不能呼吸,不能自己……唯一感觉得到的,就是臂弯中占星师坚实的存在感,那触觉清楚地告诉她,她还活着……

    当她醒来的时候,不知从何处发出的柔和光线笼罩在她的四周。她浑身上下疼痛得厉害,就像害了一场大病似的,每一处关节无不疼痛难忍。奇怪得很,她可以爬起来,但就是看不到自己的双脚。她的头就像被固定住一样无法自如地转动,只有眼珠,可以在眼眶的平面内作二维转动,看到极为有限的一片视野。

    她能看到自己面前的一切,就像站在舞台的聚光灯下,目睹台下黑压压的观众一样清晰。日光灯下那些景物再熟悉不过了,书桌、文件柜,整个场景如同从摄像机的取景口看到的一样,方方正正的一块,随着她左右的移动,眼前的画面也随之而平动。

    “你醒啦?”一个熟悉的男人声音,在颜无月的耳中不啻为天外福音。占星师!他就在她的身边!

    气死人了,明明听到他咫尺之隔,可偏偏无法看到他。除了头和脖子,她的双手双脚也似乎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所束缚住,以至于无法随心所欲地行动。哦,不过上下跳跃和左右移动倒是可以——这简直像是二维游戏里的游戏人物,必须结合上下左右四个键才能行动嘛!无奈之下她只得迈开螃蟹步,横着一步一步往占星师的方向挪动。

    停!撞到什么东西了!既然没法扭头,只好委屈眼睛尽量往斜里看——但愿别变成斜眼啊!她眼角的余光扫到一缕银色的头发,占星师此刻也和她的动作一样,尽最大的努力延展自己的视野呢。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她心急之下脱口而出,“为什么我们变得古古怪怪的,身体都不听使唤了?”

    她的手在身边使劲地摸索着,直到碰到了另一只冷冰冰的手,才像救命稻草一样猛地抓住。奇怪的是,她的理智告诉她,那是占星师的手,可是,她为何感觉怪怪的呢?好像那手只是薄薄一片纸,压根儿就没有形状……

    她忍不住把自己的疑惑告诉了他。

    “原来你还没有发现,”占星师叹了口气,可以想见一脸苦笑的表情,“我原以为像你那样聪敏的脑袋,一定早就洞察这里的神妙之处了。”

    她想摇头,可惜,连摇头也不可能,只好退而求其次,眼珠左右直转,表示不知道。

    “伸出你的舌头。”占星师告诉她。

    她张开嘴,探出粉红色的小舌尖;起初一切正常,可就要舌头快伸出嘴巴的那一刹那,一股无形的力量阻止了它的继续行进。任凭她急得满头大汗,舌头就是无法伸出嘴来。嘴巴前仿佛有一道隐形的障蔽,就算她用尽全身力气,也无法打破那道屏障。

    “难道……?”她的心中不由浮现出一个诡诞的想法。她的手覆上自己的身体,顺着脖子慢慢往下滑。突然!她毫无征兆地发出了一声惨叫,那叫声可称得上惨绝人寰,惊世骇俗:

    “啊啊啊啊啊!我的胸呢?胸没啦!”

    “就算只有70B,好歹也是花了五年时间,辛辛苦苦长出来的胸部啊!怎么说没就没了?!这可怎么办呀!”

    有人吃吃地笑了:

    “原来你是70B啊,有点小呢……”

    颜无月的脸腾的一下全红了,“关你屁事!”她粗俗地骂了一句,“食尸鬼还敢挑剔人家的身材,不要脸!”

    话说出口她才觉得有些不对劲,刚才那轻佻的口吻,不像出自占星师的嘴巴。果然,占星师在一旁插嘴了,抱怨她委屈了他。

    “不光你的胸部……”说到这里,颜无月又疑神疑鬼起来,觉得占星师偷笑了一声,“我们的鼻子,胸腔,骨盆,脚……等等具有厚度的东西,统统都消失了。”

    “不,准确的说,只有厚度消失了而已。剩下的只有长度和宽度。”他补充道。

    怪不得脖子无法转动,只有眼睛可以转动,也怪不得四肢只能平动。换句话说,他们从现实世界进入照片中,也就意味着从三维世界,进入了只有长宽二种维度的世界。

    “这也就是说,我们现在,都成了照片里的人?”颜无月如此推断道,“如果有人从常春藤鬼舍看这张照片,只会看到照片上的我们在上面乱动,像二维游戏那样,只能在两个维度上作上下和左右的运动,而无法逃离这张照片。他们绝对想象不到,我们竟然还活着。”

    原来如此!她恍然大悟,为何那张照片如此诡异,十多个师兄师姐时而出现时而消失。他们本就是活生生的人,只不过变成了二维的只能在照片上活动的人。这么说来……那十多个人,还有安琳和寂寞牛,都还在这照片里生存着?

    还有那该死的达文轩,也在这里!

    “大家注意看好了,”一个男人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耳熟,“我们的面前有一条手链对不对?”

    许多人叽叽喳喳的声音,表示他们斜着眼看得很清楚。也对,在这视野异常狭窄的二维世界里,不靠声音几乎没法进行交流。幸亏银手链光洁闪亮,要不然以颜无月现在的视力,根本看不见它。

    两只手将那手链合在掌心里,接着,那个人飞快地做了一个动作,直看得他们眼花缭乱。等到手掌再度打开,手链呢?不翼而飞了!

    “我的隔空抓物本领如何?”男人摊开双手,抖动全身以示自己的清白,“你们不妨猜一猜,那条手链到底跑到哪里去了呢?”

    “在你的暗兜里!”有人这样叫着。

    “你把它吃了!”也有人说。

    “不对不对!”男人的语调中充满了自得,突然,他乐观的声音转向了颜无月,“你知道它去哪儿了吗,师妹?”

    果然是他,达文轩!颜无月一生气就火冒三丈,说起话来更是口无遮拦:

    “笑话!你玩的小把戏,我怎么知道!”

    “废话少说,快把寂寞牛他们从这见鬼的照片里放出去,否则……”

    她仿佛听到了达文轩的嘻笑,“否则……你会把我怎样?”

    “否则……”她一时语塞,一激灵猛地想起了占星师,于是高高举起了他的手,“否则,食尸鬼会吃了你哦!”

    “不要!”占星师惨叫了一声,从那惊惶失措的语调便可以得知他所受的打击是多么之大,“跟我无关!最讨厌男人肉了,又老又硬,还容易塞牙缝!”

    “要是你的话,还可以考虑……”占星师近乎调戏的话尚未出口,颜无月早已双手叉腰,威风凛凛断喝一声:

    “达文轩!”

    “把寂寞牛和安琳交出来!”

    在她的斜眼看不见的地方,达文轩慢腾腾地站直了身子,簇拥在他身边的人们也往后退去。他踩着稳〉牟椒ィ?嶙畔蛩?呃础?br />
    “你之所以主动闯进照片里,就是为了救那两个人?”

    多么古怪的场面,两个人差不多肩并肩头碰头地站在一起,即将展开唇枪舌战,眼睛却只能直视前方,连片刻的交流都做不到。颜无月一挺脖子,大声道:

    “当然!你不把他们放了,我绝不饶过你!”

    事到如今,也唯有声音是她唯一的武器。达文轩轻笑了一声:

    “可没准人家不想回去呢!他们俩在这里沉溺于快乐幸福的二人世界,连我们的集体活动都不屑参加……我看,就算你想带他们走,只怕人家也不肯吧?”

    什么?!颜无月的心猛地一沉,短短几天的工夫,他们两的进展居然这么快?在现实世界的时候,安琳明摆着总躲避寂寞牛,就算寂寞牛一股脑儿满腔热情,身为局外人的颜无月一眼就看穿了。话说回来,虽然安琳相貌出众,个性又讨人喜欢,追求者为数众多,可寂寞牛也不差啊,论才干,论热情,论为人品性,哪一点配不上安琳。就算安琳突然间回心转意,接受了他,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吧……从照片上看来,他俩是那样的亲密无间,不也证实了恋爱关系的确立吗?

    话虽如此,可乍一听到他俩拍拖的消息,为何颜无月的心中隐隐揪紧了呢?仅仅因为太过突然吗?

    “我一直觉得奇怪,就算为了朋友出头,毅然跳进陌生的世界,你的热心助人未免有些过头……”她紧张地聆听着达文轩的话语,生怕他说出什么不可告人的事实,“还是说,你只是执着于某人呢……”

    “不要再说了!”如平地乍雷般,颜无月断喝一声,把达文轩要说的话生生吓了回去。“不要再说了!”她恶狠狠地重复了一遍,“再说我宰了你!”

    寂寞牛的声音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带着丝丝的疑惑:

    “颜无月?你怎么也在这里?”

    那是她多么希望听到的声音——自从他发出了惨叫,消失在常春藤鬼舍之后,她睡里梦里都暗自攥紧拳头,发誓一定要把他找回来。如今她终于如愿以偿,寂寞牛,虽然眼睛看不见,可那声音无疑清楚地告诉她,他,就在她的身边。

    紧接着,安琳的声音也柔柔地响起:

    “牛牛,谁呀?”

    什么都不用说了,什么也不用问了,寂寞牛追到了安琳,他完满地达成了自己的心愿,同时也残酷地粉碎了颜无月所有的幻想。

    自从郭沫若铜像下的第一次见面,那个雨中伫立的孤独身影便深深映入了她的脑海。她和他一起白手创立星座版,任劳任怨从不叫苦。她自己的个性过于彪悍,内心愿望虽然美好,却常常与同样急躁的寂寞牛发生摩擦。就算这样,他们两人的关系还是不错的,至少对于寂寞牛来说,她是个不可或缺的工作伙伴和吵架搭档。缺了其中一个人,另一个办起事来同样没精打采。

    不过,她却不在他女朋友的人选范围内……

    由于高中时代曾受过创伤,外表强势的颜无月一旦面临恋爱问题,马上畏首畏尾不敢出头。宁可让感情烂在肚子里发霉发臭,也绝不轻易吐露半句。自从安琳加入了星座版,寂寞牛的眼睛为之一亮,立刻鞍前马后为之效劳。为了讨安琳的欢心,他甚至硬要拉上颜无月做参谋。

    “好歹你也算个女人,总该知道女生喜欢些什么吧?”他倒是很认真地向颜无月求教。

    什么叫做“好歹算个女人”?明明是个芳华正茂朝气蓬勃的19岁女大学生嘛!颜无月恨不得一拳揍扁他的鼻子。她强压住一肚子气,这时更过分的打击又来了:

    “我看还是算了。像你这样强悍的女生,肯定喜欢的都是鬼啊怪啊什么的,要是把安琳吓到就惨了!她可柔弱着呢!”

    笨蛋笨蛋笨蛋!为什么这样欺负自己?颜无月知道自己不够柔弱,不够乖巧,没有安琳那么有女人味惹人疼爱,可她毕竟也是个正常的有七情六欲的女孩子啊!天天被喜欢的男生这样打击,谁受得了啊!

    “真凄惨啊,”达文轩讥笑着出现在颜无月的身边,“美少女勇救情郎,可惜人家根本就不领情呢!”

    颜无月腾的一下伸出手去,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力气之大简直不像出自一个女孩的手,“我说过,不要再说了!”她杀气腾腾地威胁道,“听到没?”

    “寂寞牛,安琳!”她大声叫嚷着他们的名字,以此掩饰自己内心的震动,“我抓住了他了!咱们一起出去吧!”

    包括那十多个师兄师姐在内,颜无月听到腾腾的脚步声慢慢向她靠拢过来。“没用的,”有人喊,“进入二维世界的过程是不可逆的,就算是达文轩也没法出去。”

    “怎么会?”颜无月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可在常春藤鬼舍的时候,我明明看到达文轩,和真人一模一样的身体啊。”

    将三维物体投射在二维平面上成像,在这一过程中物体的深度和不可见部分的信息丢失,唯有长度和宽度保留了下来——这就是降维。反之,从二维图像重建出三维模型则是不可能的,因为无法从长度和宽度中恢复出丢失的深度。

    至于为什么她所见的达文轩于常人无异……这一点,需要他专门的解释。

    人眼所摄入的,其实是一幅幅视觉二维图像,由于双眼的位置不同,同时看到的是两幅略有差异的二维图像,在此过程中,大脑可从这两幅不同的二维图像中提取相应的深度信息。通过使用两只眼睛的深度信息,不仅是可以确定物体与观察者之间的距离,而且还可识别出每个物体的三维形状。1970年,MIT(美国麻省理工学院)教授戴维_马尔开创了对脑功能的计算技术、生物学和心理学的综合性研究局面,奠定了计算机视觉的基础。按照他的理论,真实世界是三维的,而人眼中的世界只有2.5维。在他设想的观点中,大脑在其内部构建外部世界的符号表象,使隐含在视网膜图像中的很多方面显现出来。马尔认为,所有这些不可能一步完成,相反,他假设存在一个表象序列,即“原始要素图”、“2.5维图”和“三维模型”表象。原始要素图(primalsketch)使二维图像中的光强变化、几何分布和组织等重要信息显现出来。它处理的特征包括边界线段、斑点、端点、间断点和边界等。2.5维要素图使以观察者为中心的坐标系中的可见表面的朝向(和大概深度)和它们的轮廓显现出来。3D模型表象则描述以物体为中心的各种形状及其空间组织。(关于马尔的这部分理论,可参见他的代表著作《计算机视觉》)

    “换句话说,我们所处的世界是有‘深度’的,但又不同于简单三维世界里的深度。在现实世界的观察者眼里,我们世界中的每一点都具有‘深度’,观察者的大脑通过提取这些‘深度信息’,认为我们具有三维形状;可我们本身却无法脱离这个世界,因为那所谓的三维形状,根本就不存在。”达文轩继续解释道,“欢迎进入2.5维的世界。”

    哦……颜无月慢慢明白了。既然人的视觉是2.5维,自然分不出现实世界与2.5维世界的异同,在大脑神经元的集体参议下,判定两者同样真实。

    2.5维和深度信息欺骗的不是她的眼睛,而是她的大脑。

    这么说来……之所以“日光灯”房间时而回到十五年前,时而又回到五年前,这些都是2.5维图像?

    “是的,你很聪明,”达文轩答道,语气中含着一些幽幽难以道尽的味道,“这个房间,对我来说有特别的意义……”

    “所以,每当值得纪念的事情发生时,我都把它的2.5维图像扫描进我的大脑,并在某些时候原封不动把它重放出来。”这就是所谓的时空隧道之谜,其实,那些东西只存在于达文轩的脑海中,不时放映出来欺骗常人的眼睛。

    值得纪念?颜无月的心激烈地跳动了一下。

    “你记录了十五年前的图像?”她慢慢顺着思路推导,“还是说,从十五年前开始,你就在这里了呢?”

    没人能看见,一丝苦涩的微笑爬上了达文轩的唇角。他的声音沉默了半晌,突然,又精神焕发地喊了一句:

    “总之一句话,你们回不去了,师妹!”

    “一起来快乐吧!这里没有生老病死的苦痛,也没有悲欢离合的折磨,只有阳光,温暖,友情,永无止境的玩乐!”他精神抖擞地转向那些人,“下面,我再给你们表演一个节目,好不好?这次,我将把失踪的银手链再召回来!”

    一点才不好呢!难不成颜无月的一辈子都要困在这方寸之间的照片里,眼睁睁看着寂寞牛和安琳卿卿我我?没有生老病死的世界是这样冰冷而绝望,就算能永永远远地活下去,又和坐牢房有什么差别?坐牢好歹还有个盼头,总有一天会刑满释放,就算是无期徒刑,人终有一丝,也总会有一天死去,得到永恒的解脱。而在这里呢?十年,百年,千年,万年,甚至更久,永远禁锢在2.5维的世界里,无法逃脱。简直就是个,永生之地狱……

    “你怕死吗?”一直沉默不语的占星师问她,这句话,在她决定进入照片之前,也曾问过自己。

    “不……”这一次,她终于明白了,“比起短暂的死亡,我更害怕永无止境地、行尸走肉一般浑浑噩噩地活下去。”

    “就如同现在的我一样……吗?”占星师发出了一声微弱的叹息,那叹声中包含了怎样惨痛的过去,听起来竟那样令人心碎神伤。“那么,颜无月能否打破连结2。5维世界与现实世界之间的墙壁呢?为了你所向往的自由与死亡。”

    不用你提醒,我也在努力找啊!颜无月一边埋怨他啰嗦,一边用尽力气往斜刺里瞪眼睛,仔细观察达文轩的一举一动。他又在表演那手“隔空抓物”的把戏,一个漂亮的花招假动作,银手链又飞回他的手掌。惊叹声此起彼伏,即使是那样疲惫不堪的惊叹,他也显得受用极了。天知道在这照片世界里,这么多年他都表演过多少回了,就算再精彩的把戏,看久了也会腻,更何况只不过是个简单的魔术……


    慢着,不对!她猛地跳了起来,像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

        在人体特异功能特红火的十多年前,她曾观看过一些所谓“气功大师”的现场表演。尽管那些表演最终被批驳为“魔术”、“伪科学”,遭到学术界的大加鞭挞,然而,当时一位“气功大师”的说法给年幼的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那位大师声称,所谓隔空抓物,乾坤大挪移,从密封的药瓶里取走几粒药之类,特异功能人士只是把那些药转移到常人无法感知的四维甚至更高维的空间里。同样的,假设存在一种二维空间的人类,比如存在于一幅画上。当我们人类把一块手表放在这幅画上,二维人类一定会觉得奇怪,怎么多了一块表呢?我们再把这块表从画上拿走,二维人类就更好奇了:“怎么表又没了?”对于他们来说,这块神出鬼没的表,先是神秘出现,继而神秘消失。如果它一开始就在画上,当我们把它拿走的时候,在二维人类的眼里,不就是“神隐”了吗?神,来自三维世界的人类把它拿走了!

    (这里的高维空间,不包括时间这一维度。当代最著名的理论物理学家之一,哈佛大学教授莉莎_兰德尔等人认为,宇宙具有十种维度甚至更多,我们所处的四维时空——包括三维空间加一维时间——其实只是高维宇宙的一个子空间。关于这方面的理论,可参见超弦理论和《时间简史》、《弯曲空间》等著作。)

    同样的道理,兴许某些具有特异功能的人类真的可以沟通三维世界与高维世界,并可让物体自由穿梭于其间。如果,如果达文轩刚才所表演的压根就不是魔术,而是货真价实、如假包换的“隔空抓物”,那么他的特异功能没准真的可以带他们出去!

    “也许这里的世界真如你所说,是个2.5维的世界,但是,从2.5维返回3维,真的毫无办法吗?”她开始盘问达文轩。

    “丢失的信息无法恢复,”他回答,“你看得见平静的湖水,却永远猜不透水面下涌动着何等的暗流。那些水草,鱼虾,礁石,统统消失在湖水的波纹之下。”

    “可是,就算你用2.5维图像蒙蔽了我的眼睛,可为何我的触觉是那样真实?我亲手触摸过那钢笔杂志,你不要告诉我那也是假相。就算眼睛可以撒谎,可手感是不会骗人的!”

    “特别是那条银手链……”她渐渐抬高了声音,感到身边渐ビ讶司勐9?矗?蠹移料⒕财?鎏??姆治觯?笆至丛诹礁鍪澜缋椿卮┧螅?闵踔劣盟?辞R?颐墙?胝掌?澜纭H绻?凳至匆彩?.5维图像,无论如何也说不通!”

    “你表演的‘隔空抓物’,就是把手链送到现实世界去了吧?所以它才从这里消失。然后,它之所以出现,是因为你又把它从现实世界‘抓’了回来!这么说来……”

    有一个人的声音怯生生响起:

    “特异功能?”

    “说得对~”颜无月高叫了一声,“你具有沟通两个世界的能力!”

    话一出口,就像平地一声雷,惊得人目瞪口呆。大家唧唧喳喳讨论“特异功能”,群情激愤。颜无月这才想起来,失踪的十个师兄师姐,全都是神秘现象爱好者,这方面的知识自然精通。她努力想分辨出寂寞牛的声音,可惜淹没在一大堆激烈的讨论中,根本无从得知。也许这里是他和安琳两个人的伊甸园,他们不想离开吧?她黯然地想。

    “让我们回去!”那些五年前就被囚禁在这里的人齐声高喊,“这鬼地方我们已经呆够了!让我们回去过正常的生活!”

    “你们……你们不要听信那个师妹的瞎说啊!”达文轩慌了手脚,“我跟你们一样,也是被迫呆在照片里没法逃啊!”

    “师兄~”这是颜无月第一次这样郑重其事地叫他,“当你出现在常春藤鬼舍的时候,虽然行踪诡秘,但你却可以翻动那些杂志。在此之前,我也碰过那些杂志——你不要又说那些杂志也是深度图像之类——你以真实的形态触碰了真实的物品,这不正说明,在常春藤鬼舍的现实世界里,你确实以血肉之躯存在着吗?”

    “明明可以离开照片里的世界,回到真实的人间——然而你宁愿撒谎,也要和他们一起关在这里。你到底有何居心?”她步步进逼,毫不放松丝毫,“说!”

    “我想,”占星师幽幽地开了口,“他也许有不得不这样做的理由吧。”

    “理由?”颜无月不解道。

    “比如说,必须逃离真实世界,躲到一个不为所有人注意的小角落里,自生自灭……”占星师的双眸蒙着一层氤氲的水气,雾一般模糊不清,“这是一种自我惩戒,发自内心的牢狱之灾,你说对吗?”

    达文轩的双手一个劲儿地颤抖着,从指尖开始,止不住地往肩膀蔓延,全身上下筛糠一般哆嗦个不停。那个古怪的男人是谁?为什么如何准确地猜中了他的心事,就像他肚子里的蛔虫一样?

    那是十五年前的一个下午,K大“神秘协会”照例要在活动室召开讨论会。说是“神秘协会”,专门研究些特异功能、自然之谜等等流行的东西,其实协会规模很小,连社长到最下层的会员总共才十三个人。可不能小看这十三个人,这可是社长亲自出马,费尽心思才新拉拢来的成员呢。今天是新社员入社的大喜日子,社长早早就在活动室铺下表格,准备填写今年的活动项目。活动名称……嗯,等他们到齐了再商量吧。今年好不容易有了十个以上的成员,得乘着“校园文化节”的春风,好好搞一次轰轰烈烈的活动,以壮声势。他自然而然翻过第一张表格,用墨水瓶压住,然后,对着空白的第二张发了一阵呆。

    白炽灯在他的头顶投下一片昏黄的光,他这才注意到,窗外的天空已经全黒下来了,与黑沉沉的树林融合得天衣无缝。那些家伙怎么还不来开会?他焦急地抬起头,感到腹中的空虚感渐渐扩大。再不来的话,晚饭都没得吃了……

    “达文轩!”有人叫了他一声,然后迈着沉重的步伐走了进来,木地板在来人的脚下嘎吱作响。

     叫我社长!达文轩心里愤怒地喊了一声。“来得太晚了,副社长!”他装模作样地训话,“其他人呢?”

    副社长从鼻腔里沉重地呼出了一口气,他那闪烁的眼神并没有逃过达文轩的眼睛:

    “其他人……不会来了。”

    “怎么了?临时有事?”达文轩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只有你一个人做代表?”

    “我……”副社长突然口吃起来,就像被一口水呛住了一样,只说了一个“我”字便卡壳了。达文轩满怀希望地等待他继续说下去,副社长转而将目光投向黑暗的窗外,执拗地盯着夜空下的一片小树林,最后他终于下定了决心:

    “达文轩,我想,该是我走的时候了。”

    “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特异功能,全国各大报纸上都说了,那是伪科学,要打假!”他收回自己的目光,带着些微的怜悯望着曾经的社长,“什么气功大师,什么特异功能,隔空抓物,全都是些骗子耍的把戏,是魔术!”

    他一把抓住达文轩的肩膀,诚挚地望着他的双眼:

    “别再被那些骗子手耍了!”他吼道,“我们是即将从事科学工作的理工科大学生,怎能被这些披着科学外皮的杂碎欺骗!解散协会吧!”

    达文轩失神的眼睛慢慢扫过他的脸颊,“你说……解散?”

    “对!”副社长用力点了点头,“对于自然界的神秘现象,我们应该抱着严谨科学的态度研究,而不是人云亦云,跟在骗子后面团团转!你觉得这样怎么样?我们再成立一个科学考察和探险的协会,实地考察那些奇妙的大自然景观——肯定能吸引不少科学爱好者。”

    “你疯了?”达文轩气乎乎地推开他,一脸愤怒,“‘神秘协会’是我一手辛辛苦苦创立的,我不允许你解散它!”

    副社长叹了口气,看来道理他是听不进去了,“要我说几遍你才懂?特异功能是伪科学,已经有无数科学家打假了。就算你一个人抱着不放也没用,如今的K大,已经没有人听信你那一套了!”他背过身去,语气就像冰霜一样寒冷,“我这次矗?鞘芩?侵?械萁弧?嘶嵘昵搿???还??杂谝桓鲋皇O鹿飧怂玖畹纳缤爬此担?坪趺皇裁幢匾?耍 ?br />
    如果只剩下唯一的会员,学校一定会强制解散社团的……“你回来!”他不顾一切扑过去,一把拉住副社长,"不准走!金刚!"他叫着他的名字,"这个社团需要你!"

    "放开!"金刚拼命挣扎,"我已经受够了你这种无聊的游戏!"

    激烈的分歧,争执与愤怒……两个人在白炽灯下投下了混乱一团的身影,达文轩一定是被金刚背叛的举动气昏了头,直到一声沉重的钝响击碎他浑噩的梦境,使他清醒过来,他这才发现,金刚粗壮的身躯软软倒在桌前,额头上满是血,顺着他的皮肤汩汩流淌。他望了望自己的双手,难以置信正是这双手把金刚推向了死亡。金刚的太阳穴正撞上了书桌的尖角。

    他死了?达文轩大学以来最志同道合的同伴,就这样死在了他的手上?

    我不是故意的!他狂乱地对自己高喊,我根本没打算杀他!可金刚的尸体就是如山的铁证,就算他百般分辨,跳进黄河也说不清。他仿佛看到自己铐上雪亮的手铐,低着头被武装警察押上警车,随即警车载着他呼啸着向刑场驶去……

    不,不能这样完蛋!就算死,也不能作为杀人犯,像狗一样在刑场被枪决!他疯狂而绝望地慢慢扫过整个房间,这里是"神秘协会"的大本营,一草一木他都非常熟悉,也是他留下最多回忆,最为留恋的地方。还是在这里自杀好了,让他生前所迷恋的场所成为送终之地,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他最后将视线停留在墙上的照片上,慢慢地走了过去,双手不由自主伸了过去。

    "金刚,小李,老周……"那张照片是社团刚刚成立时所拍的全家福,那时他们各个对社团的未来充满激情,在郭沫若铜像下拍下了一张张灿烂的笑脸。可如今呢?人去楼空,“神秘协会”只剩下一个空壳子,而他最要好的朋友金刚,也倒在了他的身下,冷了,死了。

    能回到那时多好啊……达文轩无力地把头靠在照片上,喃喃自语,让我再度回到那充实的时刻,和他们畅谈神秘现象吧……独自一人撑起一个社团,他实在太累了……

    "然后,等你醒来的时候,已经在照片里了?"颜无月问道。

    达文轩苦笑了一下,"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醒来的?到底是回到了从前,还是很久很久的以后?我无从得知。照片上的人影只是虚幻的泡影,当我伸手去触摸的时候,他们全都化为飞灰,分崩离析。我只能从照片里窥视着外头的世界,看着他们工作,生活,躯体在我双眼的注视下渐渐老去,腐朽。对我来说,时间又有什么意义呢?花儿落了又开,风起而云涌,斗转又星移,我不知道自己一个人在照片里呆了多久。"他沉默了片刻,"这么多年来我一直被囚禁在这张照片里,一个人,始终只有一个人。不老去,也不会死,在我的面前是一望无际的生命,活得孤寂而痛苦。我甚至无法怨天尤人,因为我根本看不到解脱的终点线。这里没有天,也没有人。"

    "迎接我的只有生存,令人绝望的、永无止境的生存。"

    然而就在五年前,一个新兴的社团"科学探索社"出现了。巧合的是,这个社团也搬进这个房间作为活动室,当达文轩从照片里凝视着他们的讨论时,他满腔的热血又重新被点燃。听到那些师弟师妹的激烈讨论,他时而莞尔一笑,时而又凝眉深思。直到那个时候他才意识到,距离他逃离人世起,已经一晃过了十年。

    聆听那些同好的发言真的很有趣,达文轩第一次萌发了与他们近距离接触的愿望,随着时间的一天天推移,这种渴望变得越来越强烈。他巴望靠近那些拥有鲜活思想的头脑,占有他们,与他们酣畅淋漓地进行争论,将那敏锐的词锋据为己有。就在一个夜晚,当探索社的成员们正为了特异功能争吵不休的时候,没有人注意到,一个人影悄无声息出现在他们的身后。

    达文轩,终于忍耐不住寂寞,从照片上走了下来。

    "隔空抓物是吗?"他推了推黑框眼镜,漫条斯理地说,"要不要我为大家表演一下?"

    他缓缓伸出双手,朝空气中做了一个抓取的动作。探索社的十个人全都瞪大了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

    接下来,他把他们悉数抓进了照片里。

    这一切,刚好发生在乔永发踏入常春藤鬼舍的前一刻。达文轩看到了他的惊惶失措,根本不为所动。这些人都是属于我的,谁也别想把他们抢走!于是常春藤在瞬间爬满了整栋楼,封锁鬼舍的同时也封锁了他自己的内心,宣告一切外人禁止进入。在照片里他不再寂寞,日复一日与那些新人玩耍打闹。他告诉他们已经回不去了,彻底死了他们的心。五年,整整五年,就这样匆匆而过。

    直到前些日子,常春藤鬼舍再度开放。

    "接下来的事,我想你比我更加清楚。"他这样对颜无月说。

    "你在照片躲了整整十五年,就是为了那个副社长的死?"她问。

    他惨笑了一声,"是啊。因为我怕死,所以才躲到这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地方来。可没准,这里才是我赎罪的地方。我在照片的监牢里呆了整整十五年,在未来无穷无尽的岁月里,还要永远地监禁下去。"

    "你这样不是很傻吗?"她急了,"就算你杀了人,也是一时无心啊!犯得着这样折磨自己吗?这还不够,你还拉这些无辜的人陪你一起受罪?"

    "更何况,"她用力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了出来,"万一那个鄙绯じ?揪兔凰滥兀?quot;

    什么!达文轩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金刚他?没死?"他的话语掩饰不住激动的心情,连声音都颤抖起来。

    "我是说万一啦……"颜无月的声音立刻小了下去,"我也不太敢肯定……但是在K大,我从没听师兄说过常春藤鬼舍发生过杀人案件啊……"

    "连自杀事件都很罕见……更不用说性质恶劣的杀人案了……"颜无月认真地想了一想,"你们听说过吗?"

    那些学长纷纷左右转动眼珠,表示他们不知情。

    "难道……"此时此刻,真不知道达文轩该哭还是该笑,他抬头仰望着虚无的空气,眼角里有什么东西在隐隐闪烁,"金刚还活着?"

    "送我们出去吧!"颜无月诚挚地对他说,"然后,我们会把金刚的消息,尽快告诉你!"

    达文轩的嘴角神经质地抽搐了一下,"真的?"

    "我保证,师兄!"她郑重发誓。

    "我保证!"十个学长齐声发誓。

    "还有我!"寂寞牛也喊了一声,把安琳搂得更紧。

    一道纯白的光,仿佛天使羽翼上反射出的明媚阳光……当那道光消失的时候,颜无月发现他们站在常春藤鬼舍的地板上,雪白的日光灯将整个房间笼罩在安静祥和的怀抱中。她看到达文轩独自一人坐在郭沫若铜像前,双手抱头,那孤零零的身影看上去是那样悲伤。

    一切都结束了……终于……

    告别了占星师之后,颜无月和寂寞牛一起,郑重其事把常春藤鬼舍的钥匙交还给学生会。主管老师不在,倒是一个高高壮壮的青年老师站在一旁。颜无月上前还钥匙,那个老师随口问了一声:

    "那房子有什么问题吗?"

    "啊……?"颜无月没想到他会主动发问。算了,只要打听到金刚的消息,达文轩应该不会再出来抓人了吧?于是她摇了摇头,笑呵呵地回答,"什么都没有啊。"

    “那就好……”老师长长舒了一口气,“老是听人家说鬼舍鬼舍的,听起来真不太舒服。”

    他口吻中的什么东西引起了颜无月的注意,她不由停下了脚步:

    “老师,你……?”

    老师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憨厚地笑了,“没什么,只是有点怀念那栋房子。”

    “那里曾发生过很多事,有不愉快的往事,更多的是激情燃烧的青春岁月……”

    “金老师,电话!”有个女老师远远高喊了一声。

    金老师匆匆跑了出去。颜无月若有所思,也跟在了他的身后。她问那个女老师:

    “这个男老师是新来的吗?不知道怎么称呼呢?”

    “是啊,金老师刚从美国回来。说起来,还是我们学校88级校友呢!”女老师回答,“从今往后,你们这些社团,都归金老师管咯!”

    “那么……”颜无月小心翼翼地问,“敢问金老师他……”

    什么也不用问了。寂寞牛拍了拍她的肩膀,顺着他的手指望过去,颜无月看到了一个巨大的信箱柜,每一个信箱上都贴了一个老师的名字。寂寞牛粗短的手指头,正明白无误地指着两个字,两个令她心花怒放的黒字。

    金刚。

    她微笑着跑了起来,微风温柔地吹拂着她的短发,蹭得脸上好痒。她得赶快把这个好消息告诉达文轩,她已经迫不及待想见到他,帮他从自身的枷锁中解脱出来。从此常春藤不再张牙舞爪,鲜花会在春天怒放,鸟儿会在枝头歌唱,而常春藤鬼舍,将化为人们心中一个淡淡远去的谜,直至化为乌有。

    是的,常春藤鬼舍的传说,将在今天得以终结。

    九月七日

    生日花:金凤花(Goldilocks)

    花语:逃亡(Flight)

    金凤花被选来献给法兰克王子-圣克拉德,当他的父王死後,他就被那位想谋夺王位的叔父所追杀。为了逃命,他放弃王位继承权,成为神职人员。因此,金凤花的花语是-逃亡。

    受到这种花祝福而生的人意志消沉,虽然处在舞会等热闹场合,似乎也以躲在角落而冷眼旁观的情况较多。然而,当所爱的人出现,他的性格也许会突然改变,贯彻他对爱情的信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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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7-26 11:38:07 | 显示全部楼层

《有血有肉的占星馆》第二卷《彼岸花》之八《驶向地狱的计程车》

两个人在茫茫人海中相遇的概率有多大?再次相遇呢?比方说,搭乘计程车,一百万以上的市民人口,几万辆计程车,每个市民平均要打车多少次,才会再次坐上同一辆车?三次呢?

    小狄就撞上了这起小概率事件,遭遇之离奇令他终生难忘。一天下午他像平常一样,开着夏利在街上慢慢溜达。自从上个星期出了一点小事故之后,他成天都不敢开快档。生意不错,没多久,一个干瘪的中年妇女便扬手招车。她神情憔悴,一脸失魂落魄的样子,直到小狄连问了她三遍,她才猛地回过神来,向拴在手腕上的黑色挎包摸去。那挎包一看就是人造革制品,漆皮的光亮显得极为廉价。她抖抖索索模出一张黄巴巴的纸,照着上面念了起来:

    “冰冻街666号,有血有肉的占星馆。”

    占星馆?这是什么鬼地方?冰冻街小狄倒是很熟,H市K大旁的一条热闹巷子,但是“666号”?他一踩油门,夏利嘶叫着一路奔出去好远。他心里止不住地纳闷,冰冻街有那么长吗?门牌号码都排到六百多号了?

    “这占星馆是派什么用场的?是不是跟那什么天文台差不多,看星星的地方?”

    他向后望镜里瞥了一眼,中年女人紧绷着唇部的线条,显然根本不打算回答他的问题。计程车很快开到了冰冻街,还没等他一个挨着一个对比门牌号码,那女人突然惊叫了一声,赶紧付钱下了车。

    她走后过了好久,车里还充斥着她廉价人造革的刺鼻气味。

    不知不觉时钟的指针指向了六点,该是交接班的时候了。所有的计程车都像离巢的小鸟一样,纷纷准备飞回他们的母巢——计程车公司。正值下班高峰,他被夹杂在各种各样的车辆的洪流中,慢吞吞挪动着夏利的红色车身。要是顺路再捎上一两个客人就好了,这差不多是所有的计程车司机该有的美好想法。看到有人招手,他自然把车靠了上去,首先问对方去哪儿,不顺路就拒载,这是这一行的老规矩。

    出人意料的是那女人的回答,“你去哪儿,我们也去哪儿。”

    他难以置信地咳了一声,指了指车顶上白亮的公司标志,“我回公司交接班,你们也要去?”

    之所以说你们,是因为那女人的身后还站了一个黑衣黒裙的女孩,从她光滑裸露的脚踝来看,顶多不超过二十岁。不过遗憾的是,一直看不到她的脸,她把自己深深埋藏在瀑布般的浓黑长发和高得吓人的毛衣褶领之间。

    老一点的女人点了点头,一脸无助,“随便去哪儿都行,我女儿累了,再也没法走路。再说等到了你们公司,我们还可以打车回去,直接从计程车公司搭车总比街上容易。”

    说的也对,既然客人不介意绕远路,他乐得多做一笔生意。于是那母亲小心翼翼扶着女儿上了车,从那女孩身体的僵硬程度来看,她真的是无法再走路了。他压下“空车”标牌,计价器“滴”的一声开始工作,等它上面显示的“5.00”开始跳动,他才模模糊糊记得,刚才那个女人拦车的地方,又是冰冻街。

    他谨慎地从后望镜里窥视着后座两个人的表情,女孩固然把自己封锁地更深,那母亲的脸也平平无奇,一点特征也没有。若不是她手腕上还拴着人造革黑包,亮得简直像是镜子做成的,他根本没法认出她就是那个去“占星馆”的女人来。

    等红灯时总是无聊难耐,尤其还是交通高峰期。通常这时候,小狄总是设法和顾客聊上几句,于是他随口问了句:

    “你们是从那什么什么占星馆出来的吗?”

    母亲的脸刷的一下全白了,“你说什么占星馆?”她嘶哑着嗓子叫道,掐在座位里的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白,“你怎么知道这个地方?”

    看来记性不好的人不止他一人呢。经他再三提示,母亲这才把他和刚刚那个司机的形象成功重叠在一起,“真巧。”她喃喃自语。不知为什么,她语气中的什么东西令他打了一个寒战。他拼命压制住自己想扭头看她一眼的欲望。

    “那个占星馆是干吗的?”他自然而然提问,虽然并不指望得到想要的答案。

    这一次,母亲倒是颇为痛快地回答了。“占卜星运,指点人生迷津的地方……”紧接着她又补充了一句,“至少,表面看来如此。”

    他不禁来了兴致,“那实际上呢?”

    “实现心愿的魔法小屋。”轮到那个一直沉默不语的女儿开口了。与她的年纪极不相称的是,她的声音又干又涩,带着铁器的冰冷味道,分外刺耳。当她金属摩擦般的尖利之声猛地乍起,他的头皮都为之发麻。

    “简单地说,那里是等价交换的希望之家,占星师先生可以满足客人提出的任何要求,”母亲将冰凉的额头紧紧抵在车窗玻璃上,虚无地望着窗外漆黑一团的夜空,“只要,你付得起他索要的回报。”

    “那不是很好吗?”他轻松回答,“倒也公平交易。他满足了你什么愿望,可以说来听听吗?”

        那对母女迅速交换了一下眼色,女儿虽未曾露出脸庞和神情,然而,他却分明感到芒刺在背,有一双冷冷的眼眸正从那头长发后偷偷窥视着他。于是母亲作为代表发了言:

    “说来没什么大不了的。二十年来我们母女俩一直相依为命,离了她我连一刻都活不下去,”她以淡淡的口吻娓娓道来,却诉说着外人不觉的决然之气,“然而上个星期女儿突然病倒,病得快要死了,城里的医生都束手无策,后来我听说了占星馆的传闻……”

    “他治好了你的女儿?”小狄抢着回答,“我猜,他要的价钱一定很高!”

    “比起女儿的性命,这点代价又算得了什么!”母亲慈爱地把女儿搂进怀里,舐犊之情深令人动容,然而,在小狄的眼里,那幅景象着实有些怪异。那女儿的脸始终被长发所遮掩,却从那浓密黑发的缝隙里不时发出阵阵锈涩的笑声,那声音即使胆子再大的人听了,也免不了做噩梦。他恨不得捂住耳朵,再也别回想起那可怕的笑声。得赶快把她俩送到目的地,越快赶她们下车越好!

    终于见到了熟悉的公司招牌,他总算松了一口气。停车之后,他头也不敢回,对着计价器喊了一声,“八块钱,谢谢。”

    没有翻动钱包的声音。半晌之后,那母亲幽幽地回了一句:

    “赶我们下车吗?”

    “对呀,你们再叫一辆车回家吧!”

    “可我们还想坐这辆车,坐起来特别舒服。”两个女人,木偶一样端端正正坐着,母亲的嘴巴一张一合,脸上还带着诡异而僵硬的笑容。真是晦气,赶都赶不走!他跳出车外,迎面正撞上上晚班的老于,后者正是接这辆车去上班。他赶快提醒老于,后面坐了两个女人,还欠八块钱车钱。

    老于对他不理不睬。等他慢悠悠坐进了驾驶座,才对着小狄喷了一口烟,“臭小子,敢骗我?明明就是你一个人开空车回来的,哥几个两只眼睛看得清清楚楚。诓我,拉倒吧!”

    他呆住了,恐惧感沿着他的脚底缓缓向上爬行。他看到正吞云吐雾的老于背后,母亲那苍白诡异的笑脸撕扯得更大更吓人,而女儿苍白的手臂一寸一寸,一节一节抬起,手指的指尖正指向老于的脊背。从手臂到手指,随处可见皮肤上累累的伤痕,血红的线,仿佛整条手臂都是用线将碎块缝合拼凑而成的。这时他猛地打了一个激灵,想起上周这辆车曾出过小小的“碰撞”事故——于是趁着车刚启动,他赶忙两步跑到车窗旁:

    “我再多问一句,你女儿到底得了什么病?”

    母亲将脸缓缓转向他,那是一张为人母的悲伤欲绝的脸。

    “车祸。她死于这辆车的轮胎下。”

    说着,车便载着她们俩驶向了茫然的黑暗,直到开出好一截,小狄仍能看见车的后座上,那两张同样苍白的女人的脸,仿佛黑夜中的启明星一样洁白光亮。他永远也不会知道,那个母亲究竟向占星师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才换来女儿变成僵尸,在人间作短暂的停留。或许她们俩都已化为亡灵,只为了向肇事司机复仇,才千方百计寻觅车主。那位母亲,在一天之内两次坐上这辆计程车,也许并不仅仅是“巧合”那么简单。这是命,被害者与加害者之间纠缠不休的宿怨之线,即使一方长眠地下,上天仍把他们紧密牵引在一起。现在小狄可以肯定,上个星期老于把车交给他,告诉他出了点小事,一棵树把保险杠撞凹了——而那棵树,不是别的东西,正是那靠头发遮掩破碎的脸庞,连手臂都得靠线缝合的女儿。占星师满足了母亲的愿望,如今她们俩坐在老于的车里,三个人究竟去了哪里?

    总之不是人间的任何地方。因此打从那以后,老于和那辆计程车一起,蒸发得无影无踪,再也没有活着的人类见过他。

    他开着那辆计程车,一直驶向了地狱的最深处。

    一月二十七日

    生日花:地苔(EarthMoss)

    花语:母性(Motherhood)

    英国地衣类的代表植物是地苔,无论在耕地原野甚至荒地上,它都很茂盛的生长着。覆盖着地面,就像温暖的拥抱着大地的母亲一般。因此地苔的花语是-母性。

    凡是受到这种花祝福而生的人,温和亲切,富有包容力,他的温暖也足以抓住恋人的心。不过也常被有恋母情节倾向的异性看上,这点要特别注意哦!

[ 本帖最后由 若梦若风 于 2007-7-26 12:00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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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7-26 12:10:22 | 显示全部楼层

《有血有肉的占星馆》第二卷《彼岸花》之九《绝对处女》

翡翠惊现裂纹,正如娶非处女为妻一样,令人恶心,不可原谅。

    下周便是我与翠儿的新婚之日。早在半年之前,我便买下一枚价值50万的缅甸极品龙石种满翠手镯,作为我们的定情信物。那差不多是翡翠的顶级品种了,通体无棉纹、杂质,如丝绸般光滑细腻,温润如水。当那水绿色的灼灼莹光绽放在她皓洁玉腕上,满屋也荡漾开盈盈秋水般的波纹。面对如此贵重的礼物,翠儿并没有像其他女人一样,“嘤咛”一声扑进我怀里,而是羞红了脸蛋,忸怩不安。

    我着实“看重”这一点。

    我吃够了女人的苦。我的第一位妻子当时骗了我,直到洞房花烛夜,我才发现她已非处女的事实。望着她泪眼滂沱的娇弱模样,我一时心软,答应原谅她。然而在随之而来的婚姻生活中,我的脑海中,始终挥之不去她前任男人的龌龊身影,甚至当我和她躺在一起的时候,我也总觉得还有一个陌生的男人,横亘在我与她中间,嘲弄着看着我们。

    这种事,又怎能轻易原谅!

    好不容易等到她死了,我钱包也鼓了,腰杆也挺直了,嗓门更是壮了起来。于是我在各大媒体广告遍发征婚启事,除了女方必备的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欺霜塞雪之姿、翩若惊鸿之态,还特别强调了“冰清玉洁、洁身自好”这一点。往直白了说,就是要求处女,没有性经历。唯有我指定的医院开具的“处女膜鉴定书”,方可保证这一点。

    身为千万富翁,没费多大劲儿我就弄到手好几个处女妻子。然而令我失望透顶的是,她们要么做了人造处女膜手术,要么虽是正牌原装货,却在婚后不守妇道,当着我的面都敢跟年轻男人眉目传情,更别提背后如何如何了。更有甚者,有一个不服我雇人打断她情人的腿,还冲我大叫大嚷,骂我老了,不中用了!这日子叫人真没法过!一个字,离!

    可翠儿就完全不同了。鉴于以往的教训,我特地捐资给一所慈善女校——“恩宠天使”慈善女子寄宿学校,成为十几个赞助人之一。这所学校由一个慈善团体兴办,专门收养那些长相好看、家境贫寒的女生。她们入校的年纪最大不超过十二岁,直到十八岁毕业,一切都是在女校长、女教师、女辅导员的眼皮底下长大,学校里连一只公鸟都不曾飞入过,连扫地的和门卫都是女性——这下可确保无恙了。当我腆着肚子逡巡在撒满舒朗阳光的走廊上,聆听那些女童银铃般清脆的笑声,看到她们扬起稚嫩的脸蛋,手捧鲜花献给我——她们的衣食父母,大慈善家的时候,我总感到身体的某一部分又像年轻时那样蠢蠢欲动,灼热的鲜血涌上喉头,突突突直动。

    翠儿就是从中脱颖而出,像一朵纯白的百合花,冰肌玉骨,一股处女特有的芳香自骨髓里淙淙流出。于是我一眼便看中了她,进而耐心等她长大。

    距离第一个妻子的去世已经快满二十年了,我终于等到了自己心目中理想的女性,一个完美的、绝对的处女,无论精神还是肉体。翠儿自打十岁就没见过任何男人,除了我,她早已被灌输将来成为我的新娘的信念,因此当我向她求婚的时候,她只是羞涩地咬住嘴唇,表示默认。为与她的名字相称,我特意买下缅甸极品龙石种满翠手镯,让绿莹莹的极品翡翠见证我们海枯石烂的爱情。

    可才过了半年,翡翠玉镯上竟现出了一条裂纹。

    哪怕是再昂贵再完美的东西,一旦出现瑕疵,在我眼里便狗屁不值,翡翠更是如此。我把玩玉镯表面那道淡淡的裂纹,它并不深,却随时可能在外力的再次作用下扩大、加深,最终使整枚玉镯绽裂断开,成为一件不折不扣的废品。也许上天借这枚玉镯警示我什么?我心下浮现出不祥的预感。

    翠儿不在屋里。

    这并不奇怪。事实上我只是心血来潮,顺便探望探望她,捎带商量下周的婚礼。由于事先没有打招呼,所以她出门做美容啦购物啦,都情有可原。

    可这一去未免也太久了!我等了足足两个钟头!

    玉镯的裂纹在我的脑海中渐渐扩大,仿佛一道狰狞的伤痕,越裂越大。我虽老朽,却仍能像年轻人一样,在屋中翻箱倒柜,从床单翻检到垃圾桶,连一根头发丝都不放过。果不其然,我的发现验证了自己的忧虑。

    烟灰缸里摆着几根抽了一半的烟头,劣质的烟草气味熏得我差点背过气去。

    自从三年前听从医生的警告之后,我早已戒烟。这些烟头显然也不是她留下的,因为考虑到我的身体健康,我不允许她抽烟:它们来自一个比我更年轻力壮的男人的嘴。我一把抓起两个烟头,也许可以化验出唾液上的DNA。

    没有等到她回来,我便悄悄溜走了。带着满肚丛生的疑窦,为谨慎起见,我又领她去检验了一次“处女膜”,结果仍是雷打不动的“完好”。见鬼,这根本说明不了什么!也许她又是用人造的处女膜欺骗我,或者,也许那个男人已经亲吻爱抚了她的全身,只是没动她最后一道防线而已!只等到我一和翠儿结婚,奸夫淫妇就会谋杀亲夫,以夺取我的万贯家财……我感到脖子后面沁出了嗖嗖的冷汗,说真的,有时候胡思乱想比亲眼目睹更令人发疯。

    我再一次搞了突袭,这一次她倒是在家,只是玄关的地板上多了几行泥泞的脚印,足足比我的脚大上三码。准是个大块头,我暗地里揣摩,很有可能不是年轻力盛的他们的对手。

        我再一次搞了突袭,这一次她倒是在家,只是玄关的地板上多了几行泥泞的脚印,足足比我的脚大上三码。准是个大块头,我暗地里揣摩,很有可能不是年轻力盛的他们的对手。

    不过翠儿的神情虽有些紧张,倒还坦然,估计那个男人已经走了的缘故。我这才放下心来,且看她在我面前如何表演。

    “石先生,”她吞吞吐吐地开了口,“有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

    我的脸上荡漾开一个操练纯熟的笑脸,那是3号和蔼可亲型笑容:专门用于应付记者和电视台采访:

    “有什么事,不用怕,尽管说吧。”

    她于是进了卧房,不知道搞什么花样。趁着这个空挡,我赶紧搜查一切可疑的地方。泥泞的脚印出现在洗手间的门垫旁,我紧张地喘了口气,用手指头轻轻一推,门应声而开。

    里面空无一人。

    还没等我松一口气,洗手间里的某样东西又使我的眉头紧紧皱成一团。抽水马桶旁乱糟糟地扔了几个湿漉漉的卫生纸团,仿佛蕴涵着什么暧昧的含义。我踩开垃圾桶的盖子,将头往里面一探……

    翠儿回到客厅的时候,我早已等得不耐烦。她恭恭敬敬捧出盛玉镯的匣子,高高举过头顶,生怕一不留神摔碎了似的。我很快便理解她为何一脸楚楚可怜的神色,当她解开裹玉镯的黄绫时。

    晴水浮动的翡翠表面上,竟平白添了一条金丝镶边,不偏不倚将那道裂痕遮掩过去。哼,她摔裂了玉镯,以为只要补上一道俗气的金边,便可以把裂开的翡翠修补得天衣无缝吗?瑕疵就是瑕疵,任凭事后如何弥补,市价50万的玉镯也不可能回复它矜贵的极品身价,只配跟那些B货、C货翡翠(B货:指本来是低档翡翠,经强酸处理漂洗,去除杂质杂色,保留了绿色、紫色,再用环氧树脂固结,颜色、玉质是天然的(真的),但结构已被破坏的翡翠,较长时间后,其色、质均会变差。C货:指经过人工添加外来染料或药品处理后的翡翠及其成品,玉质是真的,颜色是人工加入的)一起,哄骗无知的外行们!

    女人也一样!我一直藏在背后的手缓缓抬起,拿着的正是从翠儿的垃圾桶里翻出来的,一只湿蹁跸匀桓胀严吕疵欢嗑玫谋O仗住??荒腥说碾缗H气味污染过的女人,再也不配做我的妻子!我一把夺过翡翠玉镯,狠狠砸到地上,砸了个粉碎。我恶狠狠张开铁钳般的大手,朝惊呆了翠儿扑去……

    “千万富翁因妒杀妻,英勇公安当场抓获……”占星师慢吞吞念叨着报纸上的头条新闻标题,整个版面都是有关此事的目击报告和现场照片,“……不仅警察,还有好几家报社的记者,都不约而同在受害者的家门口蹲点守候。也正因为如此,那个女孩才幸运逃过一劫,不过男事主可就没那么幸运了。”他继续念道,“‘我公安干警顺藤摸瓜,尘封十九年之杀妻大案终告破’。这一切,你看,发生的是不是太巧了点?”

    他昂着头,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着虚无空气中飘动的某个东西说话。阳光仅透过墙壁的一点缝隙投下一道光路,灰暗的尘土四下飞扬,似有一个笑声吃吃响起,那是一个极阴极冷,令人头皮发麻的女人的声音。

    “都是你安排的对不对?既然你如此能干,”占星师不禁皱起了形状秀丽的眉头,“何必忍辱负重,非要等到如今才报复呢?早在十九年前你不就可以报仇雪恨,也好早日超度往生吗?”

    空气中传来女人清冷的嗤笑声,表明她无需掩饰内心的得意。

    “二十年……自打他在新婚夜发现我的过往起,他无时无刻不想甩掉我,一偿他‘娶处女为妻’的宿愿。为了逼迫我离婚,他殴打我,折磨我,用各种狠毒的法子虐待我——从蜜月开始,我便像掉进了活生生的地狱里,过着惨不忍睹的生活,最后,见我死活都不肯离婚,他终于痛下辣手,亲手掐死了我……”

    在坟墓一样的寂静里,占星师什么都不用作,只需静静地听她说下去。他深知,她已经憋了太久太久了。

    “二十年……这是追诉期的最长期限(《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八十七条规定,犯罪法定最高刑为无期徒刑、死刑的,经过二十年期限不再追诉:)。”女人格格地笑了,“这十九年来他一直提心吊胆,没有一晚睡得踏实,眼看还差几个月便可永远逃避法律的制裁,就在这个时候,哼哼……我就是要让他以为追诉期将过,让他在高枕无忧的前一刻倒下,跌入死亡的法网和绝望的深渊。他已经享了十九年的福,也受了十九年的活罪,现在,该轮到他以死谢罪了!”

    可怕的女人,占星师不禁打了一个寒噤,可怕的怨念。他慢慢地将视线转向自己的双手,在他那狰狞如狗爪的雪白手套下,仿佛隐隐看到了一个故人逝去的残破影子。

    十二月二十一日

    生日花:欧石南(WinterHeath)

    花语:猜疑心(Suspicion)

    这是献给十二使者之一的圣德玛斯的花。他认为若非自己亲眼看见基督复活,他是无法相信的。由于疑心很重,因此它的花语是-猜疑心。

    凡是受到这种花祝福的人猜疑心很重,但这并不是坏事,因为这正是科学的探究精神。不过对情人的诚意不妨大方的相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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