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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血有肉的占星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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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7-26 09:02:25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有血有肉的占星馆》第一卷《七宗罪》之一《淫乱:一生之水》   



    我醒来的时候,女人并不在我的身边。床单上残存着三宅一生:一生之水的香气,混合着房中挥之不去的烟味,清雅而余味隽永。她无力地倚在窗边,皎白的月光将她剪成一个玲珑有致的侧影。她长长的睫毛上撒满了月的冰霜。

    “宝儿。”我叫了一声,她纤细的肩膀微微一颤。“怎么不睡?小心窗口冷。”我问。

    她报以淡淡的一瞥,“没什么。”这样就想把我敷衍过去吗?可她忘了,在与她朝夕相处了三年之后,她的一举一动,我都了如指掌。她休想逃离我的双眼。

    “你还在想,那个古怪的预言吗?”我的话甫一出口,便知自己所料不差。她迅速将自己藏进了月亮的阴影中,像一只受了惊的小鹿,只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定定地瞅着我,不转也不动。

    今天上午,宝儿如平常那样买菜回来后,脸色就一直像风干了的卫生纸一样苍白。不仅如此,向来心灵手巧的她,由于神志恍惚,还把汤锅烧穿了一个大窟窿。不寻常,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不寻常的事。我百般盘问她,可她就是死死咬住嘴唇,不吭一声。唯一的提示就是,她似乎从一个算命的那里,得到了不好的预言。

    果然是女流之辈,我不禁嗤之以鼻,一个鬼扯淡的所谓“预言”就把她们吓得惊惶失措。话虽如此,看到宝儿变得如此憔悴,我也心疼不已。于是我轻拍她的肩膀,“不就是个臭算命的吗?明天我叫人把他的铺子连锅端了,让他一辈子都不敢再骗人!”

    “他才没有骗人!”宝儿猛地抬起了头,充填了泪水的眼眸分外晶莹,“他也不是那种算命的!他开的是一家有血有肉的占星馆!”

    有血有肉的占星馆?这是什么意思?我正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宝儿又幽幽地加了一句:

    “占星师先生他……从星图上,看到了我的过去,我的一生,还有我的未来……”

    “好神奇哦……”她突然嘿嘿地阴笑起来,从那微启的朱唇中发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诡异笑声,“最终,我将死于前所未有的淫乱……”

    我独自一人坐在宽大的樱桃木桌前,嘴唇里还满是宝儿眼泪的咸湿之味。昨晚,她抱住我哭了好久好久,“死于淫乱”这一句谶语令我顿如五雷轰顶,惊得目瞪口呆。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诅咒一样恶毒可怕的话语,真是那所谓占星师的男人,直截了当地告诉宝儿的吗?

    太残酷了!

    怒火在我的胸中熊熊燃烧,我清醒地意识到,我有责任阻止这件事继续发展。于是我伸手摘下听筒,给秘书拨电话。

    两天后,我手捧玫瑰花束,来到宝儿所住的公寓前。对着电梯里宽敞的镜子,我仔细端详了自己的身体。我今年刚满四十三岁,正当勃发有为之年,部门经理的工作干得有声有色,董事长也对我赞誉有加。头发虽然比起年轻时稀疏了些,不过色泽还算乌黑,发质也还硬朗。脸和身体一样都有发福的迹象,不过,微微凸起的腹部被量身定做的大衣紧紧扣住,一般人很难看出。总而言之,无论是相貌、气度还是风范,还算是个魅力男性。

    宝儿正等着我。今天她依旧是长发披肩,清淡的白色丝绸长裙,腰间微微点缀了几朵小兰花,愈发显得清丽脱俗。见到我她并没有太欢喜的表情,只是轻轻垂下眼皮,表示欢迎我的到来。

    我却迫不及待。“宝儿,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有意顿了一下,等她的好奇心被我吊起,接着说道,“那个什么有血有肉的占星馆,纯粹就是假牙!”

    我叫秘书查过了,最近几天,在宝儿公寓附近,确实出现了一家古怪的占星馆,但是,除了门口“有血有肉”四个猩红的大字外,没有人知道这个占星馆究竟是怎样的。经过那里的人们,顶多只能看到一扇紧锁的大门,从没见占星馆营业过,至于里面住了什么人,谁也不清楚。我查了这一带的店面业主,不过他也说不出什么线索。普通的男子,当地的口音,一口气付了三年的租金。不过,看那店铺的萧条模样,估计这些租金统统都要打水漂了。

    我坐到宝儿的身边,伸手把她揽在怀里,“放心好了,”我抚摸着她柔滑的秀发,嗅着她黯然销魂的香气,“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的。”

    说实话,刚开始,我还以为是我那个黄脸婆在后面捣鬼。我和老婆结婚已经十几年了,自打蜜月后进入了漫长的审美疲劳期,不,还不如说,至始至终我从未忠实于她。她应该也有所察觉,每次见到我,从她那双饱含幽怨的眼睛里就可以看出来,不过,看在充裕的生活费上,她聪明地选择了缄默,真是个难得的好老婆!有了她的默许,我更加放心大胆了。我像穿花蝴蝶一样在花丛中恣意扑腾,每个女人的保质期都不超过一个月,最后,直到我遇到了宝儿。她仅仅是漠然地站在我的车窗前,伸出一根纤细的手指,不笑也不动,却瞬间掠去了我全部的目光。

    一晚一百元。那便是她当时的身价。因为她从不对客人微笑。

    “我不会笑,从生下来就不会。”她躺在我的臂弯里,柔顺的黑发如水一般滑落在我的肩头,淡雅的体香刺得我鼻腔好痒,“因为我,还有我的母亲,是‘微笑法则’第一个牺牲品。”

    微笑法则,那个臭名昭著的法规。由于人口爆炸式的膨胀,整个地球都面临着前所未有的能源危机,单靠“计划生育”已无法抑制人类的生育本能。为避免人口增长的雪球越滚越大,就在十八年前,联合国出台了《多元化人口控制补充方案》,其中最醒目的是第十三条规则“微笑”,因此,私底下人们都叫它为——微笑法则。

    只有合法夫妻才可能领取生育指标(当然,之前要经过漫长的认证、检查、排队、领号过程);至于那些因“事故”而产生的爱情结晶,那些没有政府指标却在母体的肚子里茁壮成长的幼苗,政府也不是不同意让它们生下来。只不过,一旦婴儿呱呱坠地,便是真正的生死考验之时。

    只要婴儿微笑,它便获得了继续存活的权利,从那一刻起,它才正式被社会承认为“他”,或者“她”,成为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人;但是,如果它无法通过“验收员”的法眼,那么,以人类长远幸福的名义,将被接生的医生当场堂而皇之地抹杀掉。

    尽管这个法则荒谬得可笑,毕竟,婴儿是通过哭泣来呼吸的,一生下来就会笑的孩子,从生理学上说反而不正常,但是,在各国政府强硬的态度下,微笑法则还是得到了较为彻底的贯彻,哪怕同时也制造出了足以湮没地球的眼泪河。

    “我是个黒婴,”宝儿对我说,“因此我没有姓,没有身份ID卡,也找不到任何一份工作。”

    我知道,她除了自己的小名“宝儿”和美貌之外一无所有。没有ID卡的她,甚至连官妓都算不上,只有站在十字路口的红绿灯前,等待红灯拦下的第一辆车,然后,对着车窗玻璃,伸出一根手指,做她一晚一百元的生意。

    淫乱吗?我仿佛听见宝儿张开嘴唇,一遍又一遍地责问自己。她白嫩的身体上曾布满过许多男人触目惊心的爪印,然而她的嘴唇却一如处女般柔软芳香。当她第一次倒在我的怀里,在窗外的雷电轰鸣中,像受惊的小兔一样瑟瑟发抖,一直一直抱紧我的胳膊,口齿不清地喊着“妈妈”的时候,我便清楚地告诉自己,这个女人,我要定了。

    一转眼,便三年了。她还是那么绝尘的美,像一朵孤芳自赏的花。

    她用自制的蛋糕和香槟迎接我。在浓烈的玫瑰香气中我们对饮,一个有妇之夫和他的情妇,曾经的私娼,像初恋的情人般深情凝视着彼此的眼睛,氤氲的空气中涌动着爱情甜蜜的味道。

    “威哥,我想,”她漆黑如墨的双眸中一点亮光隐隐闪现,“要个孩子。”

     香槟卡住了我的喉咙,我艰难地将之咽下。“宝儿,你知道的,”我慌忙向她解释,“我的生育指标还没批下来……”
   
    这话不假。只不过,以我这样的年纪和地位,之所以迟迟没有生育指标,是因为早在十多年前,我的妻子便已为我生下了一个儿子。儿子在八岁的时候不幸夭折了,按照规定,z直至他死亡的十年之后,我才能重新获得第二个指标。

    这些我自然不便向她吐露。于是我轻轻环住了她苗条的腰肢,“更何况,我不忍破坏你的身材。”

    她的手按住了我,是那样的温暖,一股异乎寻常的热力透过她瘦骨嶙峋的手掌,源源不断地向我传达着。那代表着她的决心。“如果我一定要生呢?为你生一个,完全属于你我的孩子。”

    “我们的孩子……”我顿时觉得大脑一片空白,周围的空气都沉重地令我无法呼吸,因为她带领着我的手,在她平坦的小腹上下滑动,那动作充满了母性的柔情。

    “更何况,现在,他已经在里面了。”

    不会吧?!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要知道我生性谨慎,明明每次都采取保护措施的,究竟是什么时候……这时,她全身靠在我的怀里,幽幽地对我说起她的往事。

    宝儿生下来就没有父亲。她的母亲是一个神奇的女人,在分娩之后,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竟能够在微笑法则和国家机器的眼皮底下,保全了宝儿的性命,然后,倚靠皮肉买卖养活自己。然而,宝儿毕竟是黒婴,很快被国家人口计生局盯上了,当那些穿着白大褂的死神,手持注射器向宝儿一步一步靠近时,她的母亲高高举起了剪刀:

    “她是我和所爱男人之间唯一的纪念品,”她吼道,蜡黄色的脸上挂满了亮晶晶的汗水,“反正只要减少一个人就好,把我的命拿去吧!”

    她用力挥下了剪刀……

    “母亲当着我的面自杀了,”宝儿说,“换来我的一条命。每当我想起那一幕时,我都会忍不住抱怨她。母亲为什么要舍命救我呢?地球不会因为缺少我而停止转动。为什么不让我干脆地死去,省得在这世上饱受煎熬,忍受痛苦的折磨呢?她只是单纯地想让我活吗?只为了让我,发现这世界的本质是多么的肮脏丑陋,发现到头来我的人生只是行尸走肉,我只是参演了一场无聊透顶的游戏吗?!”

    “但,那都是遇到你之前的想法了。”她捧起了我的脸,双眸像冬夜的星辰般晶莹闪烁,“如今我,终于明白自己存在的意义了。”

    “我,是为了与你相遇而生的。”她庄严宣布,“而且,我将通过腹中的这个孩子,世世代代永远存在下去。就算我真的死了……”

    “别瞎说,宝儿!”我慌忙阻止她,“什么死不死的!”

    “占星师先生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活不过今年。既然背负着母亲的期望和生命,好不容易来到世上,不留下一点我曾经活过的证据,我死不甘心!”她一如往常那样,坦然,明晰,“我不会让孩子死的。他一定可以堂堂正正地活下去!”

    “以微笑法则的名义?”我问。

    “以微笑法则的名义!”她回答。

    她打开随身携带的项链,那里藏着她母亲唯一的照片。“为了孩子,我们一起向在天之灵的母亲祈祷吧!”她拉着我,跪在了项链的前面……

    “宝儿?”

    我轻声呼唤她的名字,没有回音。她躺着,白瓷般细嫩的肌肤上泛着粉红色晕开的光泽,匀称的胸脯有规律地一起一伏。她无疑睡得很甜。

    我得意地笑了。她喝了足够五人份的巴比妥(巴比妥类药物,安眠药的主要成分),早已陷入了深度睡眠中,就算山崩地裂也不会醒来。POLO在平坦的沿海大道上疾驰,窗外的夜像打翻了墨缸般混浊不明。没有星星,到处都一片死沉死沉的寂静,厚重的黑暗压得人仿佛喘不过气来。

    我总是喜欢同一类型的女人……十九年前,我曾包养过一个苍白纤瘦的女人,她也不爱笑,总是一副冷冷的表情,说起来,她的脸型身材和宝儿真的有点像……后来我厌倦了她死板的个性,便另结新欢了。当我赶她出门的时候,她正在阳台上收衣服。女人并没有说什么抱怨的话,只是一个劲儿地叠衣服。我的梦特娇衬衫被她反复叠起来又打开,打开又叠起来……那沉闷的气氛直让我发疯,于是我径自离开了她。等到我回来的时候,她已经把自己所有的东西都带走了,房间中央最醒目的,莫过于那件叠得整整齐齐的衬衫。

    而那衬衫已完全湿透了。

    湿哒哒的女人的眼泪,把那件“梦特娇”全给毁了。

    直到那一刻,我仿佛才了解她,那个拥有雾一般朦胧双眸的女人,在她单薄的身形下,却默默燃烧着苍白的爱火。衬衫里拧出的泪水蛰得我手疼,我也一度萌发过找她回来的念头。但是,我万万没有料到……

    十九年后,她竟然回来了!

    那张神经质一样苍白的脸,竟又出现在我的面前,出现在宝儿胸前的项链里!

    宝儿是我的孩子!

    我感到自己的喉头一阵发苦,胃里像火烧似的灼痛不已。我的女儿!黒婴!暗娼!情妇!还有她肚子里的孩子……!这几个字眼不停在我脑中打转,我感到自己窒息般的痛苦,不行,我快不行了!

    得杀了她!

    一定得杀了她!

    我把她抱到驾驶座上,小心地让她的双手握住方向盘。我已经抹掉了车里所有关于我的痕迹,接下来,我只需代替宝儿,踩动油门……

    而正前方,便是呜咽着翻腾的大海。在这黯淡无光的新月之夜,海也像女人乌黑的长发般起伏不定,在那默默涌动的外表下,又有多少惊涛骇浪在涌动,在翻滚?我下意识地倒吸了一口气,海浪声像极了女人低声的饮泣,令人毛骨悚然。

    我最后一次深情凝望着宝儿,“永别了!”面对心爱情人的离去,我想自己差不多要哽咽了。正当我准备迈出车门的时候,突然,视野里出现了一道银色的闪光。

    是一张人的脸!有人正贴在车窗上看我!

    “你是谁?!”我慌忙大叫起来。

    那道银色忽然动了,那是头发的半边,另一边则是溶化在这黑夜里的纯黑色——我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那人的头发竟是半边黑半边白的阴阳妖发!下面是一张和半边头发的银色差不多的,死人一样惨白惨白的脸。那男人的整张脸全都贴在窗玻璃上,突然,露出了一个职业的笑容。

    “初次见面,”他的声音异常地低沉,和着他过分殷勤而格外诡异的笑容,对于心惊胆战的我来说,简直不啻地狱使者的声音,“在下是‘有血有肉’的占星师。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客人?”

    我一定是昏头了,竟没能立刻想起来“有血有肉”这四个字的含义,而是梦游一般回答他:“把这车推到海里去。麻烦你。”

    “举手之劳。”他大笑着,露出了白森森的牙床。接着,我都没看到他动,轿车便载着我和宝儿,飞一般向大海奔去。得意的笑容在我的脸上并没有维持太久,看到那个占星师被车远远抛在身后,这时我才突然意识到——

    我也在车里啊!!!

    接着,海咆哮着,吞没了一切。

    占星师目无表情地注视着一切,直到浪花散尽,大海又重新若无其事地回复平静。他这才戴上了帽子,掩饰住他的阴阳妖发。这时,一个清脆的女童声音响起了。

    “你叹什么气?有什么事好值得你叹气的?”

    “我没有,”占星师回答,“我只是来晚了一步,没能得到那个‘淫乱’的灵魂。”

    女童不依不饶:“你撒谎!只要你想出手,世上没有任何人可以阻止你!你根本就不想要,那女人腹中父女相奸的产物!你擅自改变了她命运的走向,让她得以最幸福地死去!你再这样善良下去,我看你永远都甭想解开诅咒!”

    占星师微微挑起了眉毛:“啊?你说谁,幸福?”

    “又装傻了,”女童满身的劲儿,突然如泄气皮球般松了下去,“算了,随你玩个高兴。反正,你从来都只听‘她’的话……”

    “别任性了,真夜,”占星师压低了帽檐,一双碧眼在黑夜中熠熠发光,“该继续下一个罪名了!”

[ 本帖最后由 若梦若风 于 2007-7-26 16:29 编辑 ]
 楼主| 发表于 2007-7-26 09:12:33 | 显示全部楼层

《有血有肉的占星馆》第一卷《七宗罪》之二《饕餮:爱神名为二十四》

那女孩焦灼不安。她那圆滚滚的身子在门口转悠了好久,目光畏畏缩缩,却始终缺乏迈进关键一步的勇气。

    “欢迎光临有血有肉的占星馆!”冷不丁地,一个清脆的女童声响起。女孩顿时吓得一激灵,她四下望去,却没发现半个人影。

    “找什么找!没长眼睛啊!”那女童没好气地回答,“我在你下面!”

    女孩这才发现,占星馆破旧的门槛上,立着一个一尺多高的人偶娃娃,那娃娃一头漆黑如墨的披肩长发,眼珠异常灵动,制作得惟妙惟肖,简直像个活人似的。女孩正要弯腰下去确认,那娃娃突然转身,向屋子里面滑过去——原来娃娃的脚下,安置了一对滚轮,难怪它可以无声无息地来到女孩的身边。

    娃娃的举动,分明是领着女孩进屋,于是女孩稍微犹豫之后,也跟着它进去了。至于那个娃娃为什么会说话,女孩大概认为上面安装了麦克风或者录音带之类,丝毫没有起疑。

    待到女孩进屋,那娃娃已经大模大样地坐在了占星师的肩上。女孩早已听说过占星师的相貌迥异于中国人,今日一见,传闻所言果然不错:半边黑半边白的阴阳妖发,绿莹莹的眼睛,还有那苍白仿佛死人的脸色。除此之外,他算得上相当英挺潇洒,如同混血儿一般相貌端整,令人见而忘俗。直到占星师脸上露出了职业化而又热情的笑容,女孩战战兢兢的心情,总算平静了下来。她表示要他占星。

    “你的太阳落在金牛座,由于金牛有十分发达的触觉、味觉,占有欲又强,因此对美食有着天生的兴趣,决不放过任何好吃的东西。还有,你的木星落在巨蟹座,木星是扩张的象征,落在巨蟹座属于擢升的位置,加上巨蟹座掌管人的嘴和胃,直接的后果就是带来肿大的胃部,需要不断的填充食物。此外,你的月亮落在白羊座,与木星成90度,即所谓的‘刑’。月亮代表人的消化系统和饮食习惯,与木星的刑象,受木星的刺激会有过度过量的饮食,很容易带来肥胖,常常也很懒惰,更何况,月亮在白羊座,往往会因为一时冲动吃进太多的东西。”

    “简而言之……”当他瞥见女孩的脸色霎时变得紫青,占星师立马闭上了嘴。其实,不用他占星,明眼人一看便知道女孩是属于过度饮食的类型,光是她坐在那里,脸上身上不时渗出油光光的汗珠,便很够人瞧了。天气并不热,占星师还穿着厚厚的风衣,然而女孩却满头大汗,胳膊上胖得一节一节,活象米其林轮胎人。对于占星师所说的话,她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一个劲儿地喘粗气。

    “简而言之……”占星师也觉得头痛极了,只得勉力作出笑脸,“虽然你的命盘呈现出不良的一面,但是……”他搜肠刮肚了许久,那幅苦恼的样子令人忍俊不禁,甚至连肩上的人偶娃娃都忍不住动弹了一下,偷笑似的肩膀直抖,“不管怎么说,只要有恒心,嗯,持之以恒,肯定……应该……大概……兴许……世上没有做不到的事吧。”

    女孩哭哭啼啼地走了出去,她肥硕的身子刚一消失,那个女童的声音便恶狠狠地响了起来。

    “肥婆!”

    “真夜!”占星师急忙喝道,“客人就是客人!太失礼了!”

    “我有说错吗?”那个名唤真夜的人偶娃娃不服气地顶嘴,“我只是把我看到的事实说出来而已!不像某些人……”她一把揪住了占星师银色的头发,酸溜溜地说,“偏偏装出一副伪善的样子,哼,假惺惺!恶心死了,看得我真要吐!我要是长成她那幅德行,早就一头撞墙死了,哪敢出来丢人现眼啊!”

    “可是,真夜,”占星师回答,“人类的身体和你不同。就算他们拥有青春美貌,随着时间的流逝,昔日的朱颜玉貌,丰乳柳腰,都会渐渐的凋零,走形。人类可供纵情欢乐的时间顶多不过短短十五年,而为了保持体形,则需要更长时间,乃至一生的,与食欲、惰性坚持不懈的搏斗。”

    真夜扑闪着猫一般琥珀色的大眼睛,“好深奥哦……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她噗哧一下从占星师的肩上跳下,飞快地旋转起苗条的身子,“不过,为了夏天的时候穿裙子更好看,我郑重宣布,从今天起开始节食,目标是减掉3KG!晚上请送以往一半的血到我房间,谢谢。”

    “好的,好的,”占星师满脸堆笑,“夏天真是个减肥的好季节呢。”

    夏天是减肥的最佳季节。马雁一边大口大口地啃着麦当劳脆皮甜筒,一边挑剔地打量着街上来来往往的清凉美女。每个人都穿得很性感,头发高高盘起,色彩鲜艳的吊带衫里露出纤细的膀臂,轻薄的短裙或者热裤下则是一双双白嫩的腿,在各自的太阳伞下莺声燕语着。

    真奇怪,马雁不禁纳闷,仅仅进入了夏天,气温也仅仅升高了那么5、6度而已,整个城市的女人们,一夜之间竟漂亮了许多,也苗条了许多——看来老祖宗的话,“人要衣装”果然没有说错。她拍了拍吃得饱饱的肚子,Etam的T恤下,小腹微有一点点凸起——今晚回去要做50个仰卧起坐,一定要把小肚子从萌芽状态生生扼杀!

    马雁今年十九岁,大一,下学期大二。今天是高中同学一年一次的同学会,说起来,这也是考上大学之后,高中同学们第一次正式的聚首。她的脸上不由浮现出了欣慰的笑容,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一定认不出自己了吧?上了大学之后,马雁可是比高中时代一下子漂亮了很多哦……
“班长!”她听到有人喊自己,“这里这里!”

    她微笑了起来,就像是整条街上的花都绽放在她一个人的脸上似的。然后她轻轻提起裙子,高跟凉鞋落地,走成一条直线——这条白裙是她为了配T恤特地买的,特别是她这样走起来,颇有飘飘欲仙之感。还有,今天拎的包包是借妈妈的,今天的鞋子也是前两天打折时刚刚买下的——

    一句话,完美!

    同学们大多数到齐了;男生们还和从前差不多,几乎个个都是板寸,只不过如今上身的T恤可比从前鲜亮多了。再看女生,马雁只觉得眼前一亮,高中时代埋没于书山题海间的幼小的花骨朵们,如今纷纷绽放出了艳丽无双的花朵,嘴里说得最多的就是

    “差点认不出你了,你变漂亮了!”

    马雁这时执行起两年前的职责来,一五一十地清点着人头。全班总共五十七个人,现在有五十四,三个人没到。

    “颜无月!”一个名叫白敏的女生叫了起来,“女生到了二十四个,少了两个……还有一个,到底是谁呢?”

    至于缺席的男生,不用一一清点,马雁很清楚是谁。帅不凡,高中班上的首席帅哥,高高的个子,成天一脸阳光般灿烂的笑容。他不仅成绩好,篮球也打得很榜,当年班上80%的女生都出于对他的迷恋,篮球队的比赛每场必到捧场,从不拉下。后来他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国防科大,成了一名军人。一年没见,想必经历了军队洗礼的帅不凡,现在一定更加成熟更加有男子魅力了吧?昨晚,当马雁鼓起勇气,以班长的身份,破天荒地,拨通那个她珍藏了四年的电话号码时,当那个暌违了一年之久,又熟悉又陌生的男性嗓音低沉响起,答应了班长的请求时,她简直高兴地要发疯了。

    而他今天竟然爽约!

    马雁的笑容凝固了;她虽然牢记时尚杂志的教诲,只露出八颗牙齿的标准笑容,但她脸上的肌肉早已不受她自己的控制,她的心从希望的颠峰直跌落失望的谷底。帅不凡没来!她的脑中一直萦绕着这句话,连发号施令的力气都没了,只觉得面前所有漂亮的花朵们,都在瞬间凋谢,失却了光彩。

    帅不凡不在。她们打扮得如此美丽,又给谁看呢?

    猴子见机夺过了领导权。他只说了一句话,顿时如观音菩萨的杨柳甘露,令在场的花花草草起死回生,重现生机。他上下挥舞着手机,气定神闲喝道:

    “不要惊慌~帅哥马上就到!”

    “真的?”马雁顿时来了精神。

    猴子嘿嘿笑了两声。他其貌不扬,生性诙谐,向来是班上的开心宝。此刻,他挤眉弄眼地对马雁说,“而且,帅哥的女朋友也一起来~”

    什么?女生们只感到自己的心猛地一沉,那个万人迷帅一凡,居然有了女朋友?是怎样优秀的女孩才可以站在他的身边,挽着他的胳膊,分享着他的成功与喜悦?羡慕与嫉妒的双重神色在她们的脸上交相闪烁,猴子见机,越发得意地品味着独占秘密的快感,神神秘秘地添油加醋道:

    “我不妨再透露一个秘密好了,嘿嘿,”他干笑了几声,“帅哥的女朋友就是我们班的哦!”

    一石激起千层浪!猴子的话,不啻投下了一枚水雷,顿时在女生们的心里掀起了狂涛骇浪,她们彼此仇恨地互相望着,仿佛面对的不是高中同学而是仇敌。在经过了一段假惺惺的试探和充满火药味的盘问之后,二十四个女生齐刷刷排除了彼此的嫌疑,并将目光锁定在没来的两个人身上。

    颜无月,金菲菲。

    “颜无月,肯定是她!”提起她的名字,女生们满满的斗志顿时一泻千里。为什么?因为她很优秀。头脑自然没话说,聪明;成绩是班上之首,人长得也挺好看,眉清目秀。虽说个性有些大大咧咧,脾气也不小,不过这更增添了她率真自然的魅力,班上男生暗恋她的着实不少。女生们也不是没有谈论过,说实话,在班上二十六个女生之中,唯一能够配得上帅不凡的,也只有她了。

    而金菲菲,根本就不值一提……

    众人坐在KTV的豪华大包厢里,心不对嘴地唱着歌,眼睛却不放过门前的每一个动静。雕花的玻璃门前影影绰绰现出了一个高大的身影,接着,帅不凡挺拔的英姿出现在众人的面前。

    他变得更帅了,这是所有人的一致感觉。晒得黝黑的皮肤,挺拔合身的军装,加上他招牌似的阳光的笑容,比以前还要魅力四射。面对众人,他只是轻轻一笑,“抱歉,我来晚了。”那一瞬间,二十四个女生的心里,重新燃起了熊熊爱火。

    然而,没等她们回答,帅不凡高大的身后,钻出了一个苗条优美的身躯。那女孩身穿火红色晚装式吊带裙,伏贴的质料流畅地勾勒出她窈窕的曲线,裙下则是一对晶莹的小腿,又直又长。她长得美极了,皮肤白如雪,湿润的眼眸像黑得发蓝的葡萄,又大又亮。身材更是像模特儿一样标准,见到女生们,她不好意思地打了一声招呼:“各位,好久不见,你们还好吗?”

    大家都傻了。她到底是谁啊?又是咱们班的,又认识咱们……但是,她绝对不是颜无月!

    “我是金菲菲啊,你们难道认不出了吗?”

    什么???!!!恐怕就连晴天霹雳,也没有此刻包厢里发出的尖叫声大了。金菲菲?那个肥到流油,肉团团的,脸上连五官都看不清楚的超级肥婆金菲菲?由于肥胖,她从小到大一直是班上最丑的女生,因此饱受欺凌,在座就有不少男生欺负过她,没想到她一旦减肥,竟是如此标致的美女啊……

    同学会顿时变成了帅不凡和金菲菲的个人发布会。大家一把甩开话筒,纷纷凑到他们辆身边,非要听他们的恋爱经过不可。

    “其实也没有什么,”帅不凡一脸灿烂的笑容,“我和她是在QQ上认识的,算是网恋吧。在网上交往了两个月之后,我提出了见面,可她死活不肯。”

    当然不肯了!不少女生在心里直撇嘴,真要见了金菲菲那副尊容,帅哥不给吓死才怪!

    “经不起我再三请求,她终于吞吞吐吐地告诉我,她怕我看不上她,”帅不凡自信一笑,轻轻握住了金菲菲的手掌,后者正羞红着脸蛋,“怎么会呢?我是那种只看外表不看内涵的人吗?于是我们终于见了面。”

    猴子插嘴道,“结果发现是个大美女,对吧?”

    “天哪,”白敏捏了捏金菲菲的胳膊,又捏了捏自己的,“你真的瘦了好多哦!简直是脱胎换骨!你到底瘦了多少斤啊?”

    “没那么夸张啦,”金菲菲憨憨地笑了,“我高三毕业时大概是140斤,现在,90斤不到。”

    整整50斤!太恐怖了,短短一年的功夫瘦了50斤!女生们不约而同望着身上万恶的脂肪,发下重誓一定要将它们彻底消灭。帅不凡则深情地望着她,“为了我,你一定吃了很多苦。”他闪烁的眼神分明传递着这样一句话。

    自打同学会归来,马雁便决心减肥。她本不胖,1米58,96斤的体重,算得上骨肉匀称,然而,既然当今时尚界竞吹排骨风,再加上丑小鸭金菲菲的刺激,她便铁了心,一定要瘦到90斤以下才罢休。正当她饿得头昏眼花,躺在床上休息的时候,有人来找她。

    是白敏,赵莎莎和几个女生。一见面,白敏就迫不及待地告诉她,“班长,我们有话对你说。”

    “是关于金菲菲的事,”白敏说,“我们几个人回去以后,怎么想都觉得有点不对劲。”

    说实话,马雁也不是没有怀疑过。减肥本非易事,快速减肥对人体也存在一定的伤害,更何况金菲菲一年瘦50斤,过快也过猛。然而,马雁除了佩服她的毅力之外,别无他想。

    “我曾问过她怎么减肥的,”白敏继续道,“她告诉我的,不外乎那些时尚杂志上介绍的,节食加运动的方法,没什么特别。老实说那些减肥方法我基本上都试过,”白敏大大咧咧地承认,“可没看出来能减掉几十斤肉啊。”

    赵莎莎插嘴道,“金菲菲我熟。她很贪吃,尤其是油炸的鸡翅鸡腿。那天我还看到帅哥给她买了肯德基烤翅。”

    “这就奇怪了,”马雁不觉纳闷,“按理说她那种急速减肥的类型,最怕减后的反弹,肯定要忌口的,别说高卡路里的油炸食品,连肉类都要少沾……怎能肆无忌惮地吃油腻腻的烤翅呢?”

    “还有,班长,”白敏又加了一句,“那天我摸过金菲菲的胳膊,我觉得……”她有意压低了嗓门,只让她们几个听见,“她皮肤的手感好差。又干,又硬,缺乏弹性。”

    马雁的脑中隐隐浮现了某种想法,但她不敢贸然说出口。她估摸着白敏已经有了自己的结论,此刻只不过故意讲给她听罢了。

    “我怀疑她做过抽脂手术!”

    果不其然,白敏还是没有忍住,自己说了出来。马雁暗暗叹了一口气,“就算她做过抽脂,那又怎么样?人家胖瘦如何咱们管不着,再说了,她也不干咱们的事。”

    “怎么样?班长你不是在开玩笑吧?”白敏急得青筋直爆,“抽脂可算是整容呢!她是人造美女!(如果她算作美女的话,马雁分明听见白敏心里这样说)不光如此,她还欺骗帅不凡,说是自己减肥成功……我们班首席的帅哥,凭什么被这种靠手术刀上位的女人骗啊?”

    “没错没错!”另外几个女生点头如捣蒜,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怪不得我觉得她长高了,说不定还做了膝盖增高手术吧?”“她的脸也是,反正没人认得出她现在的模样,索性也整容了吧?真不要脸!”

    听着她们的抱怨,马雁也不禁烦闷了起来,“可帅不凡说了,他不是只看外表不看内涵的人。没准他更喜欢金菲菲的性格吧。”

    “哼,难说!”白敏恶狠狠地说了一声,“反正要不了多久,金菲菲肯定会因为贪吃而胖回去的,到那时候,哼哼……”她那幸灾乐祸的神情让马雁看了直发毛。

    然而白敏的预言竟未实现。一个多月后正逢“十一”七天长假,马雁投奔了金菲菲所在大学的城市——上海,那是因为她获悉,由于极其难得的机会,帅不凡也放假来看望自己的女朋友。到住处一看,嚯,怀着同样心思的女同学还真不少,白敏,赵莎莎,除了颜无月之外的二十四个女生全都到了。

    金菲菲忙里忙外,为她们张罗着住宿,她的额头上不由渗出了几滴晶莹的汗珠,一旁的帅不凡心疼地把她拉入怀中。这一下可好,女生们全都直勾勾地盯着他们俩,眼珠子恨不得喷出火来。

    “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了,班长!”干劲十足的白敏直嚷嚷,非让马雁采取什么行动不可。马雁暗地里连连叹气,说实话她眼瞅着心上人和别的女人卿卿我我,满嘴里都是沙子的苦涩味道。若是颜无月,或者其他什么品貌兼优的女生也就罢了,好巧不巧,偏偏是那个容貌一直垫底的金菲菲。以前,只要有金菲菲这个又肥又丑的参照物作陪衬,其他女生都可以变得苗条又漂亮,而现在呢?没人敢和她走在一起,因为她就是完美的化身。

    算了,没指望了。马雁的心中敲起了退堂鼓,她默默地拾掇行李,准备回去,这时候,白敏冷冷地问了一声:

    “你不是想背叛我们吧,班长?”

    马雁停下了动作,在那一瞬间往事袭上了她的心头,那是她所不愿回想起的,罪恶的记忆。

    “白敏,”她喘了口气,“不要提起那个了好不好……那时候我们年纪都还小,不懂事……”

    “可那是你一手创办的,队长!”白敏有意拉长了“队长”两个字的发音,“为了保护那个人不受坏人的伤害……如今你却要抛下我们这些队员,一个人先溜!”

    “说得对,”赵莎莎接口道,“目前正是紧要关头,身为‘帅哥护卫队’的成员,我提议,由白敏接任队长的职务,领导我们度过难关!”

    就这样,经过民主选举之后,白敏取代了消极的马雁,成了“帅哥护卫队”队长,并勒令马雁戴罪立功,不得偷跑。二十四个女生将手叠在一起,共同发誓,“一定要揭开金菲菲的画皮!”

    她们先是拉着金菲菲去逛街,从路一直逛到路。中午肚子饿了,她们商量了一下,在肯德基请金菲菲吃饭。一则嘛,比起上海的中西美食,肯德基显然便宜多了;二则,这里有金菲菲最爱吃的炸鸡翅。

    白敏叫了一桌子的炸鸡,什么骨肉相连、鸡肉卷、鸡米花、奥尔良烤翅、香辣鸡腿堡每样都来了三份,满满当当铺在金菲菲的面前。“吃吧,别客气。”她笑眯眯地对金菲菲说。

    金菲菲显然犹豫了一下,面前金黄的炸鸡固然诱人,然而被四十八只乌溜溜的眼珠盯着,她浑身不自在……于是她礼貌地笑了一下,“你们怎么不吃?一起吃吧。”

    “我们不饿。”异口同声的回答,接着,二十四双眼睛越发闪亮了,“还是你吃吧。”

    金菲菲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接着,她把手伸进了皮包里。众人伸长脖子,正等着看好戏,可万万没想到,她竟掏出了一个药瓶来,然后,就着橙汁,仰脖吞了一粒胶囊。“我吃饱了。”她笑眯眯回答。

    不是吧?中饭就吃一粒胶囊?不过白敏转念一想,也对,据说为防止减肥后的反弹,吃维生素药丸度日的人不在少数。好你个金菲菲呀,她暗自咬牙,真有种,为保持身材连心爱的炸鸡都不吃了!算你狠!她连忙招呼大家,“来来来,她不吃,我们自己吃!”边吃还边咂嘴,仿佛香得不得了的样子。

    “真香,”金菲菲定定地望着她们大吃大嚼,“像这种油炸的东西,我现在根本连碰都不敢碰——像你们这样吃法,身材还那么好,我真是羡慕。”

    她是在讽刺大家吃相难看吗?白敏正准备反唇相讥,赵莎莎看似无心地问了一句,“帅不凡知道你只吃药丸吗?他没说什么吗?”

    “他啊,知道的,”说起那个人的名字,金菲菲的粉脸上,顿时笼上了一层莹润的朝霞。她黑亮的眼眸里闪现出少女所特有的,梦幻般亮晶晶的光芒,“他知道我喜欢吃这种东西又不敢,所以他一向都买来让我闻。”

    原来如此。“帅哥护卫队”的成员们,听到这里差不多所有的士气都耗尽了。“你听着,”马雁对白敏,也是对所有的“队员”说,“就算金菲菲做了抽脂手术还是其他的整容也好,现在她为了维持身材,一天到晚除了喝水就是吃药丸。光是她这份毅力,我就自愧不如。既然她费了这么多心血才能和帅哥在一起,我们干脆就成全他们,如何?”

    “你胡扯些什么扯!怎能随随便便就放弃?!”白敏怒了,“想当年,比这更艰难的时候,我们也不是没有经历过!”

    “可那个时候我们小,糊里糊涂的!”马雁也怒了,“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哼哼,”白敏发出了冷笑,“你该不是在后悔当时的所作所为吧,班长?别忘了,当年是你领着我们,向老师告的密!现在吗,要是你跪在她面前,说不定她真的会原谅你……”

    “别说了!”赵莎莎拍案而起,“你们两个都别吵了,冷静点行不行?”

    啪啪啪啪,有人在外面拍门。是金菲菲,叫她们去吃饭。今晚是自助餐。

    最后的晚餐了。

    白敏昂首走过了马雁的身边,“我一定会成功的,前‘队长’!”她讥诮道。

    赵莎莎则扶起了马雁,为她擦去脸上浮现的泪光,“班长,看我该说你什么好?越是这种时候,大家越是要齐心协力才对。”她温柔地为马雁捋起散乱的头发,“帅哥是属于我们大家的,没有一个人能独占他,对不对?”

    马雁凝望着她的眼睛,那眼神冷酷而平静。“对。”她喃喃自语,不由打了一个寒噤。

    自助餐很成功。帅不凡讲起了军校里的趣事,逗得女生们个个花枝乱颤,而金菲菲坐在他的身旁,不时给他挟菜,偶尔也奉献一个温柔的笑脸。她虽然交了自助餐的钱,却依然只吃了一粒药丸,桌上的鸡鸭鱼肉,连筷子都没动过。酒酣耳热之际,两个服务生突然走了过来。

    “请问哪位是帅不凡先生?”服务生问。

    帅不凡有些愕然,“什么事?”

    “这是您订的哈根达斯‘爱神’蛋糕,”服务生恭恭敬敬地奉上蛋糕,“放在这里可以吗?”

    他正纳闷,这时,以白敏为首的女生们,齐刷刷站了起来,每人的手里拿着满满的酒杯。

    “这是作为同学的我们的一点心意,”白敏朗声说道,举起了酒杯。众女生也有样学样,她们挤眉弄眼了一阵,突然,白敏喊了声,“一二三!”

    “祝你们幸福!”二十四个女生齐声大喊。

    金菲菲羞红了脸,和帅不凡一起忙不迭回敬。打开蛋糕一看,心型的蛋糕上,鲜红的草莓拼成了“LOVE”的字样,雪白的奶油娇艳欲滴。“这是冰淇淋蛋糕,赶紧吃,要不然就化了!”白敏忙不迭分蛋糕,把那个“LOVE”正好给了金菲菲和帅不凡,一人一半。

    金菲菲望着碟子里的蛋糕,像凝视空气一般眼神透明。白敏不忘嚷了一句,“哎呀,真好吃,果然名不虚传!金菲菲,你怎么不吃呢?”

    金菲菲,你怎么不吃呢?从那二十四个女生的眼里,从帅不凡的眼里,金菲菲分明看出这样的疑问来。

    她想起在那个焦躁的午后,当她心仪的对象帅不凡决定要和她见面时,她一时心烦意乱,在大街上随意游荡,最后,鬼使神差到了一个贴着“占星、塔罗无一不精”的广告,名叫“有血有肉的占星馆”的地方。她本是随便碰碰运气,没想到那俊美苍白的占星师,竟将她的命运说得丝毫不差!没错,她就是肥胖,她就是贪吃,她无法控制食道的颤动就像无法控制对帅不凡的思念一样!她也明知道自己配不上他……

    她哭着跑出了占星馆。当夜幕降临,占星师出门倒垃圾的时候,他意外地发现,那个绝望无助的胖女孩还站在屋檐下,默默饮泣着……

    “想获得美丽的躯体?这个很容易。”听了她的哭诉,占星师淡定自若地回答道,“但我不会白白帮你。”

    “你所需做的,只是和我定下契约……”

    而契约的附加条件就是,除了饮料和占星师给她的药丸之外,不可以吃人间的一切东西。可以喝,但绝对不可以吃。她曾试过各种饮料,从普通的水到果汁,甚至是珍珠奶茶和混有果肉粒的浓浓奶昔,总之,只要是无需咀嚼而吞咽的东西,都没有问题。她现在所作的一切,所谓的不吃食物只吃药丸,不过是一种极端的保持纤细身材的手段罢了。很多女明星不也是这样吗?“像小鸟一样进食”,拼命地运动,洗桑拿,以将身体里最后一片脂肪都转化成优美的曲线,让骨头被皮直接地紧紧包围——每当她饿得头昏眼花,眼前金星直冒,只剩一片模糊的时候,只要捏住自己盈仅一握的小腿,扣击自己没有半点多余脂肪的平坦小腹,和抚摸细得就要折断一样的杨柳腰,她的心中,便充满了无上的自豪与喜悦。她有时候甚至怀疑,世上是否真的存在那个奇怪的占星馆,那个所谓的“契约”纯属乌有,而她,那时装模特一般美妙的脸蛋和身材,其实根本就是她与生俱来的天赐之物?

    而她,金菲菲,生来就应该这样美的。

    “金菲菲,这蛋糕里面有冰淇淋的,你再不吃,冰淇淋都要化了。”赵莎莎说。

    她苦大仇深地望着那香甜的蛋糕,雪白的奶油看起来是那么诱人,却又是那样恶心。她的眼睛渐渐发花,诚如赵莎莎所言,那奶油仿佛真的在融化,然后,狰狞地流到了地上,湿淋淋的仿佛可怖的怪物一般向她扑过来。奶油的颜色也渐渐变了,不再是那么雪白,而是猪油一般,浑浊发暗的土黄色。在她的眼里,那哪里是什么蛋糕,分明是一大团恶心至极的人体脂肪!

    她险些吐了出来。这时,帅不凡明亮的双眼正惊愕地望着她。

    “怎么了,菲菲?”他问道,“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不不,没有,”她连连摇头,生怕影响了帅不凡的心情,“我刚才有点走神,对不起。”

    “没关系,”帅不凡微微一笑,将蛋糕递到她的面前,“来,吃点东西吧,这可是她们的心意。”

    “对嘛,对嘛,”白敏趁机起哄,“趁新鲜赶紧吃,再迟一会就不好吃了。”

    金菲菲还在犹豫,“可是……这么高热量的东西……”
  
   “今天就破例一次嘛!”白敏说,“一块蛋糕胖不了哪里去的,要不然,我们晚上一起跑步,把蛋糕的热量消耗掉如何?”

    帅不凡也发话了,“菲菲,你尝一口,就一口,好不好?”

    金菲菲别无选择。众人屏息静气,二十五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用叉子将一小片奶油送进了嘴里。

    一口。只一口。

    一片奶油。仅仅一片。

    冰凉的奶油在舌尖温柔地融化,清凉滑爽的触感却久久地留在了口腔中。她下意识地顶住了上颚,而那细腻的奶油却早已在悄无声息间,融化在她的喉头心间,随着草莓的香气,如丝绸般滑顺而下。

    太美味了!

    她的双手激烈颤抖着,向蛋糕戳下了第二叉。她实在太兴奋,连叉子都抓不稳了,于是帅不凡笑吟吟地,喂了她一口。

    “好吃吧?还要不要?”他问。

    她激动地说不出话来,只可着劲儿一味点头。她的眼里只有那块蛋糕,除此之外再也看不到其他的东西。叉子太小了!她猛地甩开帅不凡的手,一双手如猛虎扑食般,一把揪起了一团奶油,丢进了自己的嘴里。

    她大口大口嚼着,一心只想着自己的委屈。为了减肥,她舍弃了多少美食,饿坏了肚子也饿伤了身体,结果呢?不就是为了讨一个男人的欢心吗?自己怎么就那么傻呢?

    美男,还是美食,这是一个历史性的问题。——仙剑奇侠传阿奴

    她狼吞虎咽的时候忘了把手指从嘴里掏出来,合着奶油,手指头在嘴里嘎崩嘎崩作响,那声音听了直叫人毛骨悚然。二十四个女生都看傻了,帅不凡也看傻了。他总算明白过来,拉住金菲菲的胳膊,喊着:“吃慢点!把手拿出来!”

    然而金菲菲置若罔闻。她的喉咙一上一下地激烈吞咽着,她的手指头,从嘴里噼里啪啦地往桌上直掉,掉在狼藉一团的雪白蛋糕上,肉红色的手指分外扎眼。她伸出没有手指的光光手掌,像铲子一样铲起奶油,直直递到嘴里,当她扬起头,张开血盆大口的时候,一个圆球滚到桌上。

    那是一个黑得发蓝,像葡萄一样深邃而明亮的玻璃球。帅不凡捡起它,惊讶地发现它和金菲菲眼眶里的凹洞惊人地吻合。

    金菲菲从她仅剩的一只眼珠里往外看去,蛋糕已经全进了她的肚子,奶油已经舔得干干净净,然而,在她的面前,有二十五个肉黄色的庞然大物,它们正畏畏缩缩地向后移动着,但是它们不知道,从它们的身上散发出肉体所特有的甘甜而诱人的香味,就算它们用毛发,用布料拼命地遮掩,身为美食家的金菲菲,又怎会闻不出来呢?

    “那味道直令人销魂!”她狞笑着,狠狠地吸了一大口……

    占星师目无表情地站在自助餐厅的窗外,刚刚餐厅里的灯熄灭了,传来了一阵女人的尖叫和打斗的声音,然后,活人的声音被死亡的气息所笼罩……现在总算安静下来了,不,也许说是死一般的寂静比较贴切。

    “这回倒赶得及时,”坐在占星师肩膀上的,依旧是那个名唤“真夜”的玩偶,此刻,她不安分地翘起了脚尖,一上一下地打秋千,“你可赚大了,整整二十六个!”

    占星师温和地纠正她,“二十五个,你忘了,男人不在我的守备范围内。”

    “哼哼,你果然是个不要脸的大色狼!”真夜狠狠揪住了占星师的头发,“我要替月行道,代表女生消灭你!”

    “消灭我?”占星师第一次发出了艰涩的苦笑,“那正是我求之而不得的,真夜。”他撩开半黑半白的阴阳妖发,露出一截苍白不见血色的脖颈肌肤,“来吧,杀了我,只要你……有那个本事。”

    真夜怔怔地望着他,突然,一口咬住了他的脖子,血顺着她的嘴角汩汩流下,润红了她的双唇。她猫眼石一样的眼睛熠熠生辉。

    “总有一天我会亲手杀了你,因为除了我之外,没有任何人可以伤害你。”

    她松开了牙齿,似有回味般地舔食着嘴唇,“现在,咱们还是先收拾那个‘饕餮’的灵魂吧。”

    上海快报10月7日讯:昨日,某大型百货公司发生了一件怪事。该公司曾于数月前丢失了一架完整的人体模型,以及配套的假发和玻璃眼球。昨日,该公司守夜人发现丢失的模型站立在公司一楼水池的正中央,除丢失一颗玻璃眼球和右手四根手指断裂外并无其他损失。

    奇怪的是,公司孙经理称根据身上的标签,此模特无疑是公司所丢失的那件,只是,孙经理说,“我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人体模特的身材都是按照国际人体标准统一制作的,这一具也是如此,和其他所有的模特一样标准。模特的脸型也是标准的无表情脸。”

    “可为什么这个模特,肚子涨得像孕妇一样大,脸上还带着这样心满意足的笑容,简直就像刚吃饱喝足了一样?”

[ 本帖最后由 若梦若风 于 2007-7-26 13:53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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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7-26 09:17:02 | 显示全部楼层

《有血有肉的占星馆》第一卷《七宗罪》之三《嫉妒:死人之眼》

我从死人的眼中看到了自己。

    我的脚下是万丈悬崖,头顶则是一成不变的,阴郁而死气沉沉的灰蓝色天空。于是我张开双臂,让风鼓囊囊地涨满我的衣袖。白云飞速地从我的视线中向上掠去,我假装听不到耳边呼啸作响的风声,伸出双手,妄想会有一瞬可以抓住空气。

    自由的感觉,太美妙了!

    接着,我听到一声沉闷的钝响,像是卡车卸货,装有几十斤大米的麻袋重重摔到地上的声音。我的视野猛地剧震起来,然后,渐渐模糊——什么东西在我的眼前碎裂了,我渐渐地瞎去,视网膜上的白色视野一片一片地剥落,眼球也隐隐地洇上了一片血雾。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变得无法动弹,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我仿佛听到了有女人的尖叫,感到有些人渐渐地聚拢到我的身边,叽叽喳喳在说些什么——接着,我看到了一双女人的脚。

    36码,红色羊皮高跟凉鞋。每个脚趾都被保养得晶莹剔透,每一个脚指甲上,都绘着黑色莲花的图样。太熟悉这双脚了,我透过染血的视线望上去,顺着身体的曲线慢慢往上爬,最后,我赫然看到了自己的脸。

    一张太过惊愕,反而像死人一般苍白的脸。

    醒来的时候,我浑身大汗淋漓。夜正黑,同寝室的姐妹香梦正酣,只除了她。惨淡的月光照在她那空无一人的床上,纯白色的床单仿佛翻过白肚皮的死鱼一般惨不忍睹。我不由闭上了眼睛。

    她死了。

    就在前天,我最好的朋友,四年的舍友安雅,从学校图书馆的最顶层跳了下来,死了。

    安雅是个乖巧安静的女孩子,从小到大,从没让家里人操过一点心。她不费吹灰之力就考上了名牌大学,又顺顺当当谈起了一场幸福的恋爱。她的男友和我们同班,长得眉清目秀,成绩优秀,运动又棒,对她也分外体贴。经过双方家长的同意,他们已经在今年五一订婚了,据说不久之后就正式完婚。说实在的,幸福这种东西,仿佛天生就注定环绕在她的左右,一点都不曾垂青于我。在她和男友甜蜜的同时,我却遇到一个比一个糟糕的男人,不断地被追,不断地被甩,重复着往往返返的机械运动。老实说我确实有点嫉妒她。

    然而,毕业搓饭的那天晚上,当大家哄笑着问她何时结婚时,她的脸色刷的一下阴沉了下来,险些把酒杯跌破——虽然她立刻掩饰成喝醉的样子,然而我的眼睛,我的直觉,告诉我事情似乎不那么简单。后来大家忙着敬酒,竟无人知晓她何时失去了踪影。当我上厕所的时候,猛地听见里面传来低沉的,压抑的,埋没在身体里的哭声。

    “谁呀?”我心里纳闷,毕业了大家不免分道扬镳,伤心难过也是在所难免,但是,不至于一个人躲到厕所里面偷偷地哭吧~我竖起耳朵,再三确定那不是我的幻觉,然后,我轻轻一推厕所门——

    就在那一瞬间,我们彼此打量着对方的脸,还没等我叫出声来,她已经摇摇晃晃地直起上身,从我的身边擦过。

    “不要!”我用力一把抱住她,她娇小柔弱的躯体顿时软绵绵地倒在我的怀中,浓烈的酒气差点熏得我当场昏过去。我抚摸着她的头发,问她怎么了。她摇摇头,什么话都不说,只是摇头。

    一个劲儿地摇头。泪水顺着她的脸颊,在我的背心上流成一条长长的河。

    那天晚上她没有回宿舍,因为她说不想回去。我们在全城最高的酒店里开了房,我陪着她,站在落地的玻璃窗前,看了一整晚的星星。

    也许,还有月亮。

    天蒙蒙亮的时候,我把她扶上了记程车。她如同小猫般乖巧,在我的怀里沉沉睡去。我望着她苦涩的睡脸,心中充满了喟叹。

    突然,她睁开了眼睛。

    “这里是哪里?”她张皇地四下望去,“我要下车!天哪,过了过了!”

    “你怎么了?我这就送你回宿舍。”我竭力劝说她保持冷静。

    “放我下车!司机,快!”她一边用力摆脱我,一边拼命拍打着车门,“快放我下去!”

    她一定是疯了,司机不得不停了下来,目瞪口呆地望着刚才还猫一般萎靡的她,眼下像一阵旋风似的跳出车去,径直跑到对面的街道上。我匆匆跟在她的后面,眼看着她钻进了一间黑乎乎的店铺里。

    “占星、塔罗,无一不精。”我看到店门上糊了一张黄兮兮的纸,写着八个歪歪扭扭的字。这是什么地方啊?算命的?清晨的雾气渐渐地浓了,我甚至看不出那店铺究竟有多深。于是我叫了一声:“安雅!”

    没有回音。我的声音仿佛被吸入了深不可测的黑洞,静悄悄地没有一丝回答。我突然觉得浑身发凉,打了一个冰冰凉凉的哆嗦。“安雅!”我叫着她的名字,冲了进去。然而,我的脚步猛地停住了。

    她在笑。她不住地点头,被人说中了心事似的用手背遮住嘴,轻轻地笑着。从她那肿成桃子一样的双眼里,绽放出了以前那样,温柔自信的光芒。时不时地,她还抬起头,像是确认似的,飞快地说着什么。

    然而,她的面前,根本就没有一个人!

    我看得清清楚楚,她的一举一动,都仿佛在和人进行愉快的交流,但是,除了空气之外,她的面前,什么都没有!她对着空气发笑,她对着空气点头,甚至,她还对空气说话!

    “真的?”她欣慰地说,笑开了一朵花,“这下我放心了!”

    恐惧自我的脚底升起,我立刻冲过去,把她拉到自己的身边,恨不得离那诡异的地方越远越好。安雅没有丝毫的反抗,任由我把她拖到门口,只不过,她笑嘻嘻地对着我的身后摆了摆手:

    “谢谢你,占星师。”

    就在她说完的那一刹那,浓雾猛地席卷了我们的全身,把我们抛进了不可预测的未知中。

    ……那是前天早上的事。在那之后,我就再也没见过安雅。她似乎恢复了原有的样子,精神也好多了,看到这我的心里很欣慰。虽然回想起早上那奇怪的店铺仍有些发毛,但我想当然地以为,那只不过是她一时出现了幻觉。直到前天晚上,当我从图书馆下自习出来,只听到女生们的尖叫,接着,从围观同学的夹缝中望过去,我看到了她,支离破碎的身体,在一大滩猩红的血迹上铺陈开来,扭曲成一个可怕的“S”字。

    没错,当时的我,穿的就是一双36码的红色羊皮高跟凉鞋——在梦里,我透过安雅,这名死者的眼睛,却看到了自己,目击她死亡的人——多么可怕!

    我苦苦思索着。安雅的确有烦恼,但在我看来,成绩一向优异,已经顺利保研的她,不应该为了学习的事而苦恼。一般学生自杀,不是学业未成就是感情受挫。除了感情,我看不出她在任何一方面有困扰。她和男友的关系,也许并不如我们所想象般那么美好,尽管他两是我们班首屈一指的模范夫妻。会不会,是他抛弃她的缘故呢?

    可惜的是,在她身边留下的遗书上,并不曾留下有关这方面的只字片语。她只是简单地写道:

    “我找不到活下去的理由。对不起。”

    然而,在梦里,我能清清楚楚地感受到,她最后的视线,曾极力停留在我的身上,像是有满腹的心事,都要对我述说。好吧,安雅,我暗暗在心底发誓,既然你托梦给我了,我一定会查清真相,还你一个清白!

    我首先去找安雅的男朋友,江维。意外的是,他竟然不在宿舍里,他的室友许放告诉我,他昨晚就没回来。

    “安雅的爸爸妈妈都过来了,”许放瞅了瞅四周,确信没人后才压低了嗓子,对我说,“听说今天要送去火化,江维也跟着去了……真是太惨了……”他轻轻叹了口气。

    晚饭时我终于逮到了江维。才两天没见,他的脸颊很明显地瘪下去一大块,气色也很糟糕。我原以为是他抛弃安雅,才造成此次的悲剧,心中不免有些憎恶。然而,看到他那神情恍惚的模样,似乎又是真心为安雅难过。

    他到底是痛惜爱人之死?还是仅仅出于愧疚?我分辩不出。于是我伸手拦住了他。

    他的眼睛在一瞬间睁得好大,“夏菁?”

    “有些事,我想问问你……”我环顾四周,还好身边没有熟人,“方便吗?”

    “你要问我……”他的表情顿时僵硬了起来,那是警惕的表示,“问什么?”

    我沉吟了片刻,正考虑从哪一点开始问起,这时,他冷淡地开了口。

    “对不起,我想,我没有什么好对你说的。”

    “江维!”我被他的态度激怒了,不由火冒三丈,“你给我站住!你难道不想搞清楚,安雅到底是怎么死的吗?!”

    也许是我的怒吼产生了效应,他停下了脚步。于是我趁热打铁,“出事的前一天,安雅突然变得怪怪的,又是伤心又是难过……你是她的男朋友,是她最亲近的人,除了你,也许没有人知道……告诉我,那天,她到底出了什么事?”

    他若有所思地眯起了双眼,“哪一天?”

    “就是我们毕业班搓的那天啊!”见他似乎在回忆,我也不禁认真起来了。“那天晚上,安雅喝了很多酒,还偷偷躲在厕所里面哭……你知道这为什么吗?”

    “……”

    “你应该知道的!告诉我!”

    “够了!”他突然低低吼了一声,然后,撂下一句话之后,头也不回地离去。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与你无关!”

    可恶!!!他什么态度嘛!自己的女朋友不明不白地死了,他居然还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看了就讨厌!不过话说回来,江维最近确实不太对劲。许放告诉过我,最近一个多月来,江维天天晚上都会上网到凌晨1点,不知道和谁在通宵聊天。而这个人,绝对不会是安雅,因为每天晚上,都是我看着安雅先睡的。

    江维果然可疑!该不会,是江维移情别恋,结果安雅绝望而死……?

    不过,还有一件事,至今令我无法释怀。那就是朝雾中的那家店铺,事后我曾偷偷找过,然而,当我凭借自己的记忆力找到那个地方时,发现那里竟然是个生意兴隆的书店。店里的读者熙来攘往,老板忙着收银,根本没打算理会我。我再次确认了门口的招牌,“第一科技书店”,匾额上的六个大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难道是我记错了?还是我那天早上的经历,完全是一个错觉?事实上,安雅那天早上根本没有来过什么占星馆,也没有和什么空气讲过话,她只是乖乖地在房间里睡觉,所有这一切都是在我的梦中发生的?难道,连同她的死,都是我在做梦吗?

    不,不可能!她血肉模糊的样子,清晰地令我发指,撞碎身体的痛楚,源源不断地折磨着我的痛觉神经,仿佛摔死的人不是她而是我一样真真切切。安雅真的死了!她那流血的眼瞳,在弥留之际向我瞥去了最后一眼。

    而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为她查明真相!

    今天晚上,安雅的父母捧着她的骨灰回家了。我没敢去火车站送他们,因为我怕,看到那两张和往生者过于相似的脸会哭出来。我低垂着脑袋,一个人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徘徊,心里乱极了。

    “大姐姐,买花吗?”一个清脆的女童声猛地响起。我茫然地摇摇头,那女童不依不饶,还在推销:“这可不是普通的花哦!”她的语调突然变得阴森无比,“人血一样殷红的血莲花,据说可以召唤死者的亡灵哦!”

    什么?!我猛地抬起头,然而,我顿住了。哪里有什么小女孩?不知不觉间,四周竟是一片静寂,连马路上汽车的轰鸣都一概听不见。没有路灯,也没有一个行人,我仿佛被这世界抛弃了一般,孤零零地站在人行道上。

    脚前,是一朵鲜红色的莲花。身旁昏黄的灯光照耀着它,浓艳欲滴,看起来,简直就像安雅为我绽放的血花一样。

    我向着灯光望去,身边照耀着八个大字,“有血有肉的占星馆”。通黄的门板上糊了一张脏兮兮的纸,那上面的字我倒背如流:

    “占星、塔罗,无一不精。”

    没有意料中的欣喜若狂,我似乎觉得,那是我宿命的安排——我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像来过似的非常熟悉,穿过不长的、弯弯曲曲的走廊。走廊很亮,光线柔和得几乎像早春的阳光。接着,我看到了他。

    在我的想象里,所谓占星师,要不是街头摆地摊算命的那种瞎子,就是西方传说里披着黑袍手握水晶球的老头。然而,“他”却截然不同。说不准他到底多大,看起来似乎不满30岁,但是,苍白的脸上似乎挂满了沧桑的痕迹。不是皱纹,是一种看破尘世的味道。奇怪的是,事后无论我怎么回忆,都想不起他具体的相貌,只隐约记得,他给我一种很舒服,很安心的感觉。当他开口,用他那淳厚低沉的嗓音安抚我时,我那躁动异常的心情,终于渐渐平静了下来。

    “别来无恙吧,小姐?”他微微眯起了双眼,“又见面了。”

    我正要答话,突然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劲。他为什么要说“又”???

    “在下是‘有血有肉’的占星师,”他抛出了一个温柔得令冰雪诨??从植唤?钗颐?倾と坏男θ荩?坝惺裁吹胤娇扇菪砦倚Ю吐穑?腿耍俊?br />
    如同梦游一般,我的周身感到暖烘烘的,沐浴在春风里一般懒洋洋的提不起劲儿。我懵懂地张开嘴,仿佛不受控制般的告诉他:

    “事实上,最近我的确有困扰。”

    我不知道自己怎么回到宿舍的,当我清醒过来的时候,我正站在盥洗室的水龙头前,双手浸泡在满盆的肥皂泡中,水龙头哗哗地流淌着,池子里漂满了白腻腻的泡沫——看来我心不在焉已经很久了。我迅速将衣服拧干,脑中不断重放着一副画面。

    那是占星师给我的启示。他仿佛冷笑了,“与其担心死人,还不如关心自己。”

    连他也认为,我现在所做的是无意义的行为吗?我苦笑着抬头,突然,我的笑容凝固了,发出了一声古怪的尖利的叫声。

    从盥洗室墙壁的镜子里,我分明看到的是安雅那苍白的脸!

    今晚我又做梦了。我梦见了自己的脸,夏菁那五官精致的脸,在我的视野里变得死人一般惨白。我的视线像染血的手,顺着她身体的曲线慢慢往下爬,从上到下,最后,定格在一双36码的红色羊皮高跟凉鞋上,每个脚趾甲都绘着黑色莲花的图样。

    接着,我梦见自己在飞。白云飞速地从向下坠落,我的耳边是呼啸作响的风声。风鼓囊囊地涨满我的衣袖,一直把我带上了悬崖顶端。然后,我转身,又看到了自己。

    夏菁。

    我看到她的双眼泛着泪光,她大叫着向我冲过来,她的嘴在动,她对着我说了些什么,她的神情是那样急切,她伸出了手——然后,我掉了下去……

    是夏菁杀了我?

    还是我杀了安雅?

    恶梦醒来,我一身大汗淋漓。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也不知道到底谁在谁的梦境中。我下床,用毛巾擦掉浑身的冷汗,这时我发现,电脑的主机灯居然还亮着。

    我打开显示器,一个聊天框渐渐由暗变亮,出现在我的面前。它白得好刺眼。

    青青子矜:不要紧,我不在乎。我会等,等到你们分手的那一天。

    悠悠我心:不,你不能为了我牺牲这么多。

    青青子矜:别!我真的不想伤害她……

    悠悠我心:我知道,我也不想。但是感情的事没有办法。

    悠悠我心:我现在喜欢的是你。

    悠悠我心:她的事,我会解决。

    聊天记录嘎然而止。我看了日期,正是安雅出事的前一天。“青青子矜”当然是我,而“悠悠我心”——江维。是他,不会有错。

    为何我一点记忆都没有了呢?我本该早就知道的,只有我和安雅一样,了解江维的每一个喜好,也只有我,能够以“安雅好友”的身份,不动声色地接近江维,每天晚上,当我等到安雅上床睡觉之后,我就会上QQ,扮成网友和江维聊天。而另一方面,我又在安雅伤心的时候,假惺惺地安慰她,骗取她的信任。

    是我把她害死的!

    所以,阴魂不散的安雅回来报仇了!她每晚潜入我的梦境中,用她最后的力量控诉着我。当她从图书馆的楼顶跳下的时候,她含恨着,向我投去了最后一瞥。那是遭到爱人和好友双重欺骗和背叛的绝望的眼神。

    “我找不到活下去的理由。对不起。”

    她的生命如秋叶般零落成泥。

    可是,这并不是我想要的结局啊……!

    如果,如果我能够再快一步,只要一步,将我的心里话说出口……只要她再迟疑一小会,不要那么坚决……当她的衣袖在风中呼呼作响,当我迫不及待地冲向她,只差一步就拉住她在世上唯一的羁绊的时候……

    “我想要的不是江维!”

    她纵身跳了下去。

    “而是你……”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看到安雅和江维手牵手走在一起,全然忘了我们曾经一起发誓,“一辈子不要男人,当处女当到老。”我知道,对于她来说,也许只不过是年少时幼稚的玩笑,于是我也勉强自己,交了好几个男朋友。然而,在我的内心里,总是不自觉地把他们同安雅做比较,没有她体贴,没有她乖巧……在安雅的照耀下,每一个男朋友都黯然失色。我厌倦这种无聊的游戏,然而,安雅和江维总是那样甜蜜,连旁观的我都不禁觉得幸福起来。只要能让我一直呆在安雅的身边,看到她开心的样子……这就是所谓的,我的幸福了吧?

    可是,噩耗传来!他们居然要结婚了!安雅会离我而去!

    于是,我勾引了江维……我知道这样会让安雅伤心,也知道即便这样,安雅也不会像我“喜欢”她那样喜欢我。归根究底,她是个再正常不过的女孩,总有一天会被某个男人拥在怀里,成为他的私有物品。

    然而,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便会尽量将这一天往后拖延……

    “夏菁的日记便到这里结束,”女孩低头翻动着日记本,“之后她再也没有出现过。”

    她的对面是一个男人,比起他轮廓分明的脸和碧绿的眼睛,他的头发更为引人注目:左半边的头发比最浓的黑夜还要深,而右半边,则是破碎月光似的银色。这就是所谓的阴阳妖发,并非基因遗传,而是由后天原因所造成的,这世上独一无二的头发。

    “夏小姐,恕在下不明白您的意思,”占星师悠然地抚弄起膝弯上的SD娃娃,那娃娃有着一头漆黑如墨的头发,一双猫一般的金色眼珠极为灵动,简直像是个活生生的缩小了的孩子,“您不是好端端地坐在在下的面前吗?”

    女孩笑了;从夏菁漂亮的双眼中,射出了针一般犀利的光芒,“我还不太适应,这个新身体……对了,我的身体好吃吗?”她若无其事地问。

    占星师不为人知地轻舔了一下嘴唇,“美味极了。”他回答。

    “那就好,”“夏菁”长舒了一口气,“当你吃掉我身体,抽离出我的灵魂时,我简直惊慌极了。我好几次趁着她熟睡,想强行闯入夏菁的身体,她都及时醒了过来……幸好有你帮忙。”

    “在下理当为您效力,”占星师恭恭敬敬地回答,“更何况,夏菁的灵魂正是在下最近收集的目标之一。”

    “收集灵魂?”“夏菁”突然来了兴趣,格格地笑了起来,“是什么?同性恋,lasbien吗?”

    占星师不语,看着女孩自顾自地说下去。

    “我早就知道她喜欢我,怎么说呢,亏她长得那么漂亮,对帅哥的兴趣反而没有陪我的兴趣大。她看我的眼神毛毛的,又喜欢贴着我,照顾我……我想再迟钝的人也能猜出一点苗头吧。不过我倒是不讨厌她,能被她那种美女喜欢,不正说明我也很有魅力吗?”

    “可我万万没有想到,她竟然干出这种事来……!而且,更让我气愤的是,连江维也背叛了我!只为了那个性取向不正常的女人!”女孩渐渐地愤怒了。

    占星师缓缓开了口,“那是上天注定的安排,从出生的时候便已由星辰所定,”他说,“你们二人的命盘,既相拱(拱:又叫三分,行星交角呈120度,为协调相位)又相刑(刑:又叫四分,行星交角呈90度,为不良相位),因此,注定你们二人彼此缠绕的生命。”

    女孩一时陷入了沉默,不过,她随即又开朗起来。

    “对了,占星师先生,”她带着一脸谄媚的笑,“你还需要别的食物吗?”

    “我认识一个叫江维的人,他各方面的条件都很好,如果你喜欢的话……”

    “安雅小姐。”占星师冷冰冰地叫了女孩的名字,而那名字,本来是寄生在“夏菁”体内的人所刻意忘却的。

    “在下也是个男人,对于同类,无论是身体还是灵魂,都没有兴趣。”他说道。

    “夏菁”,不,准确的说,是占有了夏菁身体的安雅,无奈地叹了口气。“太可惜了。”她低声对自己说,站起来告辞。当她走出“有血有肉”的占星馆时,她突然回头问道:

    “对了,占星师先生,你为什么要搜集夏菁的灵魂?”

    占星师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容,他的手柔软地抚摸着娃娃的头发。

    “嫉妒。”他回答,“我正在收集,犯了七宗罪的七种灵魂。”

    “嫉妒吗?”安雅若有所思,“夏菁的确嫉妒过……可是,你不觉得,真正嫉妒的人,是我才对吗?”

    我也觉得。安雅似乎听到静谧的月夜中,有人在她耳边轻声细语道。她不敢回头看,只在脊梁处打了一个低沉的寒颤。然后她拉紧衣领,融入了污浊的黑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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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7-26 09:26:43 | 显示全部楼层

《有血有肉的占星馆》第一卷《七宗罪》之四《骄傲:不老之美人》一

永锡难老。

    ——题记

    如果不是那个愚蠢的赌约,颜无月再也想不到自己竟会干出这种蠢事。

    上面挂着的是毒辣辣的日头,恨不得把蠕动于地面上的人都榨成干瘪的人肉渣子;虽然已是初秋的9月,然而无情的秋老虎仍肆意灼烤着人们的肌肤。颜无月狐疑地望着面前紧锁的铁将军,门旁贴了一张破烂流丢的纸,上面画了一幅星图,星图上还写着“占星、塔罗无一不精”。没错,高绢提供的地址就是这里了。可是,真的如高绢所吹捧的那样,这里住了一个厉害的占星师吗?

    近年来,随着“西”风的渐渐吹进,星座及其背后的占星术越来越受到人们的追捧,尤其是学生们,诸如星座占卜、每日星运之类的东西更是层出不穷。在校内同学们的强烈呼声下,连校园网的BBS上都开辟了“星座物语”的专版,专门探讨星座和一些粗浅的占星术知识。最近,正值校园十月文化节,星座物语版准备推出一系列星座普及活动,按照斑竹——寂寞牛的想法。最好包括一个占星术入门的讲座。可三位版务琢磨了很久,主讲人该请谁呢?大家的占星术多才刚刚起步,远远达不到传道授业的地步。正在犯愁的时候,板斧之一的颜无月,忽然接到了一个视频聊天的请求。

    视频的对象是她的一个老乡,高绢。寒暄了好久之后。高绢兴奋地向她提起,最近本市出现了一个占星师,算得准得不得了,“多亏听了他的建议,我才有勇气向XX表白!”高绢叽叽喳喳地说个没完,幸福之色溢于言表,“我现在别提有多开心了!”

    颜无月半信半疑,她把这个消息告诉另外两个版务,果不其然,他们的反应都很冷淡。作为80后一代的大学生,他们对社会抱有本能的怀疑,却不知在他们的内心,对高学历有着近似盲目的崇拜。如果这位占星师有着“美国占星协会成员”的煊赫头衔,拿得出美国阿肯色大学占星学硕士学位的证书,想必他们的态度截然不同了吧?时间一天天过去,寂寞牛只会急得团团转,颜无月此时提出“死马不妨当作活马医”,却再次遭到异口同声的抵制。

    “万一是个江湖骗子怎搞?那种街头算命的,说不定还没你我懂得多,真要请了来,还不是给我们版面抹黑吗?再说了,你叫我们1ㄉ显趺葱矗?趺唇?行??模烤托础?沧?耍航滞氛夹鞘σ幻??浚 卑咧翊笕讼冗脒脒哆侗嗯帕怂?徽蟆?br />
    颜无月不由地无名火起,“吵什么吵?我还不是看你们实在没办法,我还不是好心帮忙?”她越说越气,“真是狗咬吕洞宾!有本事你自己上去开讲,我就服了你!束手无策的,亏你还是个男人呢!”

    寂寞牛这回是真急了,“怎么?看不起我,凭啥我就不能讲了?管保比那算命的讲得好!”

    “行!这可是你说的!”颜无月寸步不让,“我倒要看看,你和那个算命的,到底谁讲得好!”

    就是这个头脑发热的决定,使得她,不得不在这九月的中午,站在了冰冻街666号,“有血有肉的占星馆”门外。她来得不巧,占星馆锁着门,看来主人不在家。

    她不甘心白跑一趟,盯着那扇木板门看了很久,然后,突然下定了决心似的,唇边露出了一丝狡黠的笑容。她闪身进了旁边的小巷,寻觅了一阵。果不出她所料,背街的一面全是门面房的后院,每一家都用水泥墙围成了院落。可看到院墙上高高耸起的玻璃渣子,如保家卫国的犬一般的白牙寒光直闪,颜无月的心中不由打起了退堂鼓,她慢慢地踱过去,顺便打量着这一带守卫森严的院落,巴望着找出什么破绽来。这时,她的眼睛猛地一亮。

    水泥墙中间,竟有一处竹篱笆的青翠影子,径自摇曳了出来!

    她飞快地冲了过去,那一家的院子果与旁人不同,竟是毫无顾忌地用翠竹扎成篱笆,不仅如此,她试着推了一下,那青青苍翠的篱笆门,竟“吱呀”一声应手而开,在这闷热的午后分外清亮。

    “有人吗?”颜无月试探着喊了一句。不知为什么,她神差鬼使地,竟认为这与众不同的后门,必定属于“有血有肉的占星馆”所有了。她的脚踩在湿润而松软的土壤上,小心翼翼穿过后院里郁郁葱葱的草丛——想必那些貌不惊人的青草,到了春天便会争先恐后绽放出娇艳的花朵来吧?——朝着台阶走去。

    房间的后门照例没有锁。颜无月拉开纱门,顿感一股凉气扑面而来,那凤麻酥酥的,害得她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喷嚏。那不是空调的冷风,她对自己说,有着一种独特的、清新的、仿佛雨后青草地上第一滴露珠的清凉味道,如雾如烟般将她轻轻包裹。

    反正已经私闯民宅了,索性豁出去。她信步向前,感觉整个屋子异常地凉爽,那不是一般的凉快,而是久潮的地下室一般,混合着泥土气息的阴凉而潮湿的阴气,弥漫在整个房间里。她的手头触摸到一把巨大的黄铜锁,粗大的锁把紧紧咬住了门环,奇怪的是,锁头居然是打开的。她好奇地扭开大锁,轻轻一推——

    那黑黢黢的房子里,影影绰绰坐了好几十上百的人,就在她推门的那一刹那,她只觉得那成百个头颅,竟齐刷刷向她转过来,那成百双眼睛,齐刷刷向她投来!就算颜无月如何胆大,那一激灵也把她吓得够戗!她慌忙拉开点灯。

    幻觉消失了。现在在她的眼前,哪里有什么人,分明是满屋子的人偶娃娃,个个打扮得漂漂亮亮,正襟危坐在房间的两旁,只不过,有些诡异的是,那些人偶的头颅,确实是朝着她的方向,而她们的眼睛,也确实木然地向她投去光芒。

    什么嘛,只不过是人偶娃娃罢了。颜无月随手摸摸身边一个人偶,那人偶的皮肤冰凉。看那些人偶的做工都很精细,表情更是栩栩如生,尤其是眼眸,个个如凝秋水,看了不由令人发颤;再加上身上所穿的衣服质料也很高档,看起来个个价值不菲。颜无月不禁来了兴致,经过详细的对比之后,她惊讶地发现,这个房间里少说也有五六十个人偶,每一个都是目无表情,然而,却能轻易地将这些木偶区分开。换句话说,没有任何两个人偶的脸是雷同的,每一个都酷似人脸,而且,还是绝不相似的美女的脸!

        颜无月突然觉得头皮发麻。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只想立刻拔腿就跑,然而,她竟走不动……她定睛一看,有一个人偶娃娃证伸出手,拽住了她!

    “救命……”分明是一个女孩呻吟的声音。

    颜无月吓了一大跳,她想掰开那人偶的手掌,但那手握得异常之紧,而那女孩的声音更大了,简直清楚得像在她耳边一样。

    “求求你,救救我们……”那人偶苦苦哀求。

    既然挣脱不掉,颜无月索性一屁股坐了下来。她天生胆大,又好猎奇,对稀奇古怪的事有着天然的兴趣。“说吧,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她问,“原原本本都告诉我吧。”

    人偶停顿了一会,从她色彩丕变的眼眸中可以看出,她似乎在留意外面的动静。接着,她压低了声音,恨恨地说道:

    “这里的占星师,他是一个恶魔!”

    “他是个好色无度的男人,假借‘占星’的名义走街串巷,看到长得漂亮的女子就把她抓来,生生做成人偶……”那娃娃的声音渐渐激动呜咽起来,“我们都是被他无辜掠来的良家女子,自从弄成这人不人鬼不鬼的德性,天天被他侮辱玩弄,求生不得求死不得……我家里还有父母双亲,自从我失踪之后,他们二老恐怕是日夜担忧,伤心得以泪洗面吧?我还算是遭难遭得晚的,最前面那几个人偶,”颜无月感到她的视线像是往前一溜,“不知道被他荼毒了多少年……求求你!救救我们!”

    一股热血嗡的一声冲上颜无月的头顶,她简直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是说,这个占星师,可以把人做成木偶?”

    “说的没错!”人偶抽抽嗒嗒地哭了,“可怜可怜我们吧,小姐!”

    “可是……”颜无月心乱如麻,一时间不知从何说起,“他是怎么做的啊?你们还能说话,似乎还生存的样子……光是身体变成人偶,却还像真人一样活动,我不明白,那个占星师是怎么做到的?”

    “哎呀,说来话长了啦!”人偶娃娃急得火烧眉毛,“总之,你帮我们解开束缚就好了!剩下的,我等会再告诉你。”

    颜无月连连点头,“你说的有道理,先放出你们要紧。具体,要我怎样做?你只管说,我照办就是。”

    人偶的眼珠顺着房间的尽头望过去,指导着她的行动,“看见最里面那个穿水红色旗袍的人偶没有?不是矮墩墩的,是高高大大站着的那个。哎呀,你真笨!笨死了啦!错了错了!那个不是水红色,是嫩粉色,粉色!怎么回事啊,你是不是色盲啊?”

    颜无月狼狈地扶起她弄错的人偶,擦了擦额上的汗珠,“光线太暗了,我看不清楚!”她心里嘟囔着,“你才是色盲呢!”不过,想到人偶的玻璃眼珠自然不会色盲,这句抱怨她终于没有说出口。

    总算找到了指定的水红色人偶。女孩又命令道,“把那个人偶搬开。对了,就在她后面,看到了没有?”

    人偶靠在一个巨大的樟木箱子上,箱子上扣了一个黄铜的大锁,样式十分古旧,不过,并没有锁上。锁扣的位置上贴了一张黄纸,纸上画了一些鬼画符一样的东西。

    “揭开那张纸!”人偶尖利地命令道。颜无月忽然觉得自己扮演的角色很滑稽,简直有唐僧揭开五指山的符咒,放出齐天大圣的感觉。她打开了箱子,一股刺鼻的樟脑丸的气味扑面而来。出乎她意料的是,箱子里黑漆漆的,什么都没看到。

    “就在里面,”人偶不满地呵斥她,“你不会自己进去找啊?”

    唉唉,真是一个厉害的人偶。颜无月无奈地摇头,把胳膊伸了进去。她原以为这箱子不深,没想到手指死活触摸不到箱子的底部。她生怕人偶又说出什么刻薄的话来,于是两只手全都伸了进去,还是不行。她索性把头也伸了进去,肚子压在箱子边沿上,竭力向下摸捞着。

    “什么都没有!”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在这箱子里面古怪地回荡着,回声似乎振荡了好多次,此起彼伏的。

    “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

    她努力扭头回望,却发现自己身处一片漆黑当中,箱子张开的口仿佛遥望的井口一般,古怪地透出一片白。这时,她的视野被什么东西挡住了,井口上出现了一个小小的人影,黑糊糊的看不清楚脸面,接下来,“咔哒”一声,那井口永远地合上了。

    真夜很得意;在占星师不在家的情况下,她孤身一人,只凭三寸不烂之舌,就摆平了大型入侵者一名,捍卫了占星师的领地,而且,还多亏了她的灵机一动……

    她滑到那个拉住颜无月手的人偶面前;刚刚真是好险,要不是她冒充这个人偶开口说话,骗得颜无月钻进了箱子里,还真不知道会弄出什么事情来呢。她恨恨地啐了那个人偶一口。

    “没心没肺的烂东西!薛先生好心好意收留你们,反倒胳膊肘往外拐,向外人通风报信来了!想得美!幸亏先生卸了你们的腿,依我看……”她那猫眼石一般金色的眼珠滴溜溜直转,突然,抓起一把针,直插进那人偶的上嘴唇,和下嘴唇牢牢钉在一起。从那几根针扎进的地方,一直顺着针体,一条血线悄无声息地往下延续直到地上。

    “哼哼,这样你就永远也说不出话来了。”真夜满意地望着自己的劳动成果。电灯忽然闪烁了几下,忽明忽暗的灯光照在这几十个木然的人偶上,分外可怕。真夜仿佛听到了低低弥漫的呻吟声,她柳眉直竖,喝道:

    “谁敢不服?!不服者都和她同样处置!”

    呻吟声立刻消失得干干净净;真夜带着得意洋洋的笑容,离开了这个满布牺牲者的房间。只留下众多同病相怜的人偶,同情地望着这个被处刑的、曾经叫“马雁”的人偶。

        占星师刚一打开门锁,就敏锐地感到不对劲。这是一种直觉,多年来早已熟悉的家里的味道,却混合了一种陌生的泥土,又陈腐又清新,又遥远又熟悉的气息。有客人,而且是不同寻常的客人。

    于是他大大方方打开门。

    三个男人在屋里,一个坐在占星师素常所用的椅子上,另外两个则一左一右,站在他的身边。三个人都戴着黑色的墨镜,遮住了眉眼和大半张脸。中间的男人形容瘦削,年纪约莫二十七八上下,高高的鹰钩鼻,双颊却火一般通红。看到他等的人终于来了,男人扬长了声音,问道:

    “是薛先生吗?”

    占星师点点头。他放下手中的购物袋,里面满满的全是新鲜的酸奶——得赶快放到冰箱里才行。他拉开冰箱门,随口问道:“找我有事吗?有话就直说,我很忙。”

    男人笑了,从那红彤彤的脸颊上居然荡漾出一个浅浅的酒窝,他说得依然慢条斯理。

    “薛先生果然快人快语。实不相瞒,听闻薛先生是数一数二的占星师,在下是奉一位夫人之命令,特地请薛先生为夫人占一次星。不知先生可否赏脸?”

    占星师关上了冰箱门,“您这就见外了!我怎么会上门的生意不做,上门的客人倒把他推走?为客人您占星,自然是在下的本分,不过,”他的音调陡变,瞬时变得干巴巴起来,“你们擅自闯入我家,不知这又是什么道理?!”

    男人朝旁边一努嘴,左边的男人便从怀中掏出了一张支票,“订金1万,请笑纳。”他站起了身,将双手背在身后,缓缓说道,“夫人乃好洁极爱清静之人,不希望有任何人打扰,所以在先生为我家夫人占星的期间里,。希望先生能专心致志为夫人服务,别无旁骛。”

    “这个好说。”占星师心想,反正就算把命盘、星运、流年运势统统占算一遍,也用不了多少时间。

    “还有,”男人继续说道,“夫人深居简出,久不踏足外界,所以,我们这次,要请先生跟我们专程回去。等占星一了,我们必定会专车送您回来。”

    “这个嘛……”占星师面有难色,“恐怕不太方便……”别的无所谓,只不过“那个”,一定要随身携带的……

    无需男人再次努嘴,占星师顿感腹部被一个硬邦邦的东西抵住了。右边的男人正龇着牙向他狞笑,手里一把锃亮的手枪,烤蓝漆闪着幽幽的光芒。男人微笑着默不作声,像是玩味着占星师的神情。占星师无奈地叹了口气,“也罢,”他说,“我就勉为其难跑一趟吧。不过,我要带个东西……”

    “乖乖,这玩意真重!”男人的部下不满声连连,“到底装了些啥东西啊?”两个壮汉好不容易把箱子塞进轿车的后备箱里,后盖肯定是合不拢了,箱子还翘出来老大一截,颤巍巍好不吓人。

    占星师此时乖乖坐在后座上,眼睛上蒙着一块黑布,嘴边却浮现出一缕暧昧的笑容。

    “是你们想破脑袋,也想不到的东西……”

    轿车在平滑的公路上急速滑行着,甚至感受不到哪怕一点颠簸和震荡。过了好久,突然一个急刹车,“下车吃饭!”男人说。

    占星师一动也不动,“我不饿。”

    三个男人也不管他。简单加餐之后,轿车重新启动,这次下了高速公路,不再平稳,而是开始颠簸了。最初还是偶尔一颠,后来车干脆就像被惊涛骇浪的巨掌拨弄来拨弄去的小船一样,摇摇晃晃,颠得人浑身骨头疼痛。再加上时不时一个令人晕厥的180度的大转弯,占星师明白,到了盘山公路的地界。这也就同时意味着,他们的车开进了山里。

    车门滑开了;山野里满山遍野的清爽的香味一下子勇了进来,那是风,是稻田,是青青的河边草,是水中芦苇的飞扬的味道。男人摘掉了占星师的蒙眼布,他的面前顿时豁然开朗:那是满目的绿,山上,田边,河畔,人家旁,每一处都郁郁葱葱,尤其是山头青翠无边的竹林,浓艳得几乎要滴下来。还有那山林里特有的含着草味的和风,轻柔地吹打着人的脸颊。

    说是村庄,却有着普通农村罕见的气派。占星师站在一栋粉墙琉璃瓦的别墅的围墙前,一眼竟望不到围墙的尽头。男人简单地摁下门铃,铁门便缓缓地打开了,两个仆人匆忙从里面跑了出来。男人这才吩咐道:

    “先生的行李在后备箱里,你们送到先生的房里去。”

    男人引导着占星师从挂有“凤鸣湖琉璃公馆”的匾额的正门进入大厅,穿过巨大的枝型水晶璎珞吊灯,然后摸黑走上曲折的回廊。在一座楼梯的转角处他们碰到了一个仆人,那人赶紧低下头,叉起双手躲到一边,一句话也不曾说。男人打开一扇门,把占星师请到了一个房间。

    那房间倒是装潢得富丽堂皇,只不过是一种属于历史陈列馆的富丽罢了。房顶上也吊着一盏明亮的水晶吊灯,将这房间的摆设照得纤毫分明。漆黑的橡木地板有些退色,墙上布满斑斑点点的霉菌,乱糟糟地像蜘蛛网,家具全都是古老样式,大而无当,更不用说上面刻满了纵横交错的刀痕,刀刀入木三分,令人触目惊心。窗户上挂着稀烂得直透光的黑色幔帘,男人一把拉开了窗帘,迎面便扑来阵阵霉味,灰尘更是在阳光的缝隙里肆意乱舞。

    男人的话干巴巴毫无歉意,“这就是您的房间,薛先生。由于明天的大典,仆人们可能忙得忘了打扫房间……我想,您一定不会介意的,对吧?”

    占星师微笑了一下,“我只想早点见到夫人。”他回答。

    “抱歉得很,”男人一屁股坐在灰扑扑的床单上,“明天的太阳升起来之前,夫人是绝对不会见你的。今晚,就请您在这里好好歇息一晚。”不等占星师回答,男人又赶紧补充了一句,“夫人的指示,没有人可以违抗得了。您,也不例外。”

    男人走后,占星师望着这古怪的房间,不禁苦笑了一阵。他走到窗前,向下望去,别墅四周全都种植了碧绿的翠竹,竹林随着清风呢喃作响,竹影瞳瞳,植物繁茂的生命力与这房间的枯败凄凉相比,不啻天壤之别。他干脆跳到桌上,找了两本相对干净的书,盘膝坐在其上。这漫漫的长夜,只能这样枯坐吗?要是真夜跟着他一道来,两个人说说笑笑就不嫌闷了。

    这时,他的视线被一件奇怪的东西吸引了。他直勾勾盯着随身携带的大箱子,早上出门前他记得很清楚,箱子的锁扣他只是虚掩着,却在其上亲手贴上了封印。而现在呢,那张封印不见了,反倒是黄铜大锁锁上了。

    他慢慢走过去,将头贴近箱子使劲闻了闻。没错,是那种不同寻常的,又遥远又熟悉,又陈腐又清新的泥土的气息。那时他在家门口闻见的味道,原来不是那三个男人,根源原来是在这里!

    他握住大锁,只见黄铜锁在他的手掌里渐渐绽出红光,接着,从他的指缝间漏下炽热的液体,那黄色的热流落在地上,犹自“咝咝”作响。占星师果断打开箱盖,往下望去,在他视力所及的范围内,看到一团白乎乎的人影,模模糊糊地蜷缩在黑暗中。

    他跳下去,将她抱出来。在他黑色的臂弯里,那女孩异常瘦小。她双眸紧闭,全身缩成一团,显然昏迷了好久。占星师把她放到蒙满灰尘的床上,心中沉吟。

    天色渐渐晦暗下来,坐在窗前的占星师的影子,在地板上越拉越长,浓重得好像化不开的墨汁。女孩动弹了一下,接着,睁开了眼睛。

    她慢慢转动眼珠,将这房内一一打量,然后,她的视线投射到窗前,定格,不动了。一个全身着黑的男人坐在那里,棱角分明的侧脸如大理石雕成,线条硬朗而俊美,一种清冷、阴郁而萧瑟的感觉弥漫在他的四周。他的年纪看来不超过三十岁,却有着一头如霜如雪般银白的头发。当他注意到她的目光时,他缓缓转过头来,那眼睛竟是绿色的。

    颜无月这才发现,更古怪的是,他的银发只是右边而已,左边则是漆黑如墨的黑发!

    那人竟是阴阳妖发!

    她顿时明白了自己的处境,面前这个苍白的男人,不是别人,正是那个所谓的占星师!

    她虽然心里发慌,但还是强作镇定,厉声问道,“你是谁?为什么绑架我?”

    占星师莫名其妙地看着她,“绑架?谁绑架谁?我还没有问你,怎么出现在我的床上,你倒反咬一口,说我绑架你?”

    “床……床?!”颜无月一下子被弄糊涂了,她只记得自己误闯“有血有肉的占星馆”,来到一个满布人偶的房间,然后,听从一个人偶的指示,揭开了箱子上的符咒,再后来,掉进了箱子里……

    “没错,这就是我平时睡觉的地方,”占星师拍了拍箱子盖,满不在乎地回答,“按照你们人类的说法,自然就是床了,不对吗?”

    古怪,真是太古怪了!颜无月望着面前一脸轻松的男人,油然而生一种拔腿就跑的冲动,然而,她的双脚就像生了根一样,怎么动也动不了。

    占星师心里所想的却截然不同。为防止他人干扰,他在箱子上所下的封印威力超强,家中的人偶只知道自己碰不得,却不知道普通人类只要一碰到便会肌肤溃烂,更别提揭开了。没想到面前这个黄毛丫头居然坐了进去……!莫非,她的身上,竟流动着“她”的血液?!

    他只觉喉头一阵悸动,“丫头,你叫什么名字?”

    “颜无月,”她回答,“在问别人名字之前,有礼貌的人都会主动说出自己的名字。敢问你尊姓大名?”

    占星师嘿嘿地冷笑了。“有意思,”他说,“我姓薛,薛见愁,因为,”他突然做了一个狰狞的表情,“只要是人,见了我都得发愁!”

    第二天早上,当迎接薛见愁的墨镜男人打开房门的时候,他顿时傻了眼。黄不拉几的被单上一个瘦小伶仃的人四肢摊开,大打呼噜,一头乌黑的短发恣意飞扬。那分明是一个女孩子。

    “薛先生?!”男人喊了一声,没想到呼啦一声,从旁边的箱子里钻出一个黑衣黑裤的占星师,还神采奕奕地跟他打了一个招呼。“早安!”薛见愁说。至于颜无月,占星师解释为助手,而墨镜男似乎见怪不怪,顺利接受了这个理由。

    他们两个被带到了餐厅。餐厅的环境也好不到哪里去,家具虽然考究,餐具虽然精致,但看得出都是有好些年头的东西了。仆人们个个身着黑衣,阴沉着脸在四周穿梭服侍。颜无月望着满桌丰盛的早餐,不禁食指大动。而薛见愁打量了一番后,不好意思地咳了一声:

    “请问,有没有酸奶?”

    “早上一起来就喝酸奶?”颜无月的眼睛瞪得好大,“空腹喝酸奶不消化的,你知不知道?胃酸本就是酸的,你再弄点酸奶下去,岂不是酸上加酸?容易引发胃溃疡的!要先吃点东西,一个小时以后才能喝,这样才能最好地吸收酸奶……”

    天哪!占星师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真是个罗嗦的女孩子!“算了算了,”他连连摆手,“我不吃还不行嘛。”没想到,一个鸡蛋被送到了他的面前,“这个好,营养高热量还低,健康食品呢!”颜无月认真地说。

    “烦死了!”虽然知道她只是个小孩子,自己不该一般见识,可老是像保姆一样嘘长问短还真让人受不了。我就是不喜欢吃早饭!我就是要喝酸奶,怎么样!薛见愁赌气似的一屁股坐下来,接过仆人手里的酸奶,咕嘟咕嘟猛灌,一边喝,还一边示威一样偷瞟她。

    颜无月倒显得很成熟。她耸了耸肩,像是叹息小孩不听话一样,什么也没说。

    饭毕,墨镜男又出现了。“奉夫人之命,请薛先生一晤。”

    薛见愁立刻站了起来。颜无月还想跟着他,墨镜男拦住了她,“夫人只想见薛先生一个人,请你在这边等候。”

    薛见愁被带到了一条金壁辉煌的走廊上,这景象与之前截然不同,四壁上挂满了一个女人美轮美奂的巨型照片。从5、6岁开始,随着走廊的延伸,照片上的人越长越大,越来越成熟,越来越美艳。她或轻颦,或巧笑,眉眼处流露处千娇百媚,万种风流,其鲜妍妩媚,照片实在难以表现出万分之一的神韵。这时,他们来到了走廊的尽头,墨镜男轻轻扣击着门。

    门开了,里面透出的一道强光顿时照得占星师睁不开眼睛。墨镜男恭恭敬敬往前鞠了一躬,“夫人,薛先生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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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7-26 09:28:15 | 显示全部楼层

《有血有肉的占星馆》第一卷《七宗罪》之四《骄傲:不老之美人》二

占星师勉强往光源处望去,隐约见到一个身材曼妙的人影,身旁尽是巨大的聚光灯,此刻,发射出灼灼逼人的白色光芒,将夫人团团罩住。只见夫人轻轻抬起手,匀称圆润的手臂在明亮灯光的照耀下,越发显得十指纤纤如春葱,其中一个手指上闪耀着一枚钻戒,罕见的蓝紫色简直令人炫目。她的声音带有一种病态的柔弱感,稍有些颤音。

    “无需你引见,剑舟。薛先生与我是老相识。”

    无视墨镜男——杨剑舟的惊诧,薛见愁迅速摘下帽子,向她行礼,“好久不见,凤夫人,您依旧拥有美丽。”

    “您还是一样会说话,真讨人喜欢。”凤夫人用手遮住嘴,小女孩一样吃吃地笑了起来。看到那么熟悉的动作,占星师忽然有了一种时光倒流的感觉,仿佛在他面前的,并不是什么隐居山中的凤夫人,而是叱咤影坛,人称“永远的凤尾蝶”的凤萧萧。

    凤萧萧一生下来就注定当明星。她原名蓝凤蝶,从童年时代开始,她就散发出美艳、性感的气质,使她无法不受到众人的注目。她先后参演了七十多部影片,以自己艳绝尘世的美貌与气质,以及精湛的演技赢得了大批影迷的拥戴,并凭借《巴黎翠凤》《相思带》《艳妇》等影片多次荣获金像奖最佳女演员称号。她最著名的影片则是好莱坞名导斯蒂芬_博格的心血之作《蝴蝶夫人》,这部根据普契尼同名歌剧改编的电影曾在亚洲范围内遴选女主角,最终战胜日本众多女演员,成功获得主演机会,并将其诠释得丝丝入扣的便是凤萧萧。由于影片上映后的巨大成功,很多影迷都亲昵地称她为“蝴蝶夫人”。

    然而,凤萧萧的明星生涯远没有她的私生活来得绚丽多彩。在她四十岁生日之前,她曾有过六次短暂的婚姻。她的丈夫们来自各行各业,有富可敌国的财阀大亨,也有一贫如洗的水管工人,甚至还有她好友的丈夫。虽然饱受诟病,她依然我行我素,不为他人所动,像翩翩飞舞的凤尾蝶一样,在男人中肆意飞舞。多少人以为她会像玉婆伊丽莎白_泰勒一样成为艺坛永远的常青树,不老的神话,然而,就在她三十五岁生日宴会上,她突然宣布,退出影坛,并当场步出了宴会大厅的后门。

    她从此消失于水银灯下。从那以后,再也没有一个人见过她。她成了影史上永远的一段传奇。任谁也不会想到,凤萧萧会在这穷乡僻壤的深山里,静静度过余生。
   
     “一别数年,先生倒是丝毫没变,”凤萧萧似乎发出了轻微的叹息,“还记得那一年,先生为我推算的太阳流运吗?”

    她闭上了眼睛,沉浸在往事的记忆中,喃喃地自言自语道:“……六岁以后流运太阳进事业宫,一直到三十九岁出宫,可谓少年成名,中年名就。二十九岁左右合土,事业有成——那正是我拍《蝴蝶夫人》的那一年,幸亏听了先生一番话,我才下定决心争取到了这个角色。三十八岁左右合金,代表找到真爱。三十九岁左右流运太阳合冥,对冲月,极不利——说得多好啊,那时候,那时候……”

    声音猛地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强光中她苗条的身姿也剧烈地震颤起来。这时,一个矮小的人影悄无声息凑上前去,为凤夫人递上手帕。

    “我没事了,雪苔,”等到平息了下来,她抓住那人的手腕,向薛见愁介绍道,“这是我的亲戚,蓝雪苔。多亏了她在身边照顾我,难得色色周到。”

    面对夫人的赞扬,蓝雪苔还是一副僵硬的表情,一身灰衣和整个公馆的气氛倒也搭调。她是一个瘦削的妇人,约莫四五十岁,有一双神经质的眼睛。占星师注意到,她的双手剧烈地扭结在一起,与她冷漠的面具极不相称。凤夫人对她耳语了些什么,然后蓝雪苔点了点头,将占星师送了出门。

    杨剑舟一直等在屋外,一看到蓝雪苔,马上凑了上去,关切地问:“雪姨,夫人她没事吧?她咳嗽得比以往还要厉害,一定不要紧吧?”

    蓝雪苔木然地摇了摇头,一双灰眼睛阴森森得像含着冰,“夫人的健康自然由我负责,您只需准备晚上的大典便是本分。”

    薛见愁再次回到了自己那间尘封的房间,他看得出,也许在凤萧萧的眼中,根本无所谓时光流逝。她依然活在她风情万种的明星时代,她的琉璃公馆依然敞开着大门,像是迎接着络绎不绝的来宾似的,哪怕他们永远不会登门。难怪公馆的陈设豪华却破烂陈旧:它们在当年独领风骚,却在如今的时代被弃如破鞋,已经好久好久,没有被使用过了。

    有人敲门。薛见愁打开门,惊讶地发现居然是杨剑舟。还没等他行动,杨剑舟已迅速地溜进房间,并合拢了房门。他仔细检查,确认除了自己和占星师之外再无别人,这才坐了下来。

    “薛先生,”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首先我要为先前的无礼行为道歉。当然,我那样不是有意要为难你,我对你没有恶意的……只不过夫人吩咐得那样郑重,我就当了真,生怕你是歹人,为避免夫人遭到你的毒手……”

    “这是在道歉呢?还是在挑衅?”占星师冷哼了一声。

    “哎呀,我是个笨人,不会说话。总之,先前是我不对,我下次再不敢了。”杨剑舟急得鼻尖直冒汗,“其实,我一直都不知道,原来先生和夫人早就认识。”

    “是的,”占星师自信一笑,“我曾多次为夫人她推断太阳流运,也算得上熟人。”

    “那么,”杨剑舟问道,“先生可不可以告诉我,夫人今年的运势如何?她会……她会找到……幸福吗?”

    占星师不动声色。他深深地怀疑,杨剑舟含在嘴里又吞下去的话,是“找到真爱”。他早就发现这个墨镜男对夫人的语气极为微妙,但是……他委婉地提醒道。“夫人曾在35岁找到真爱,当然,星盘上早有显示。至于今年嘛……”

    “今年怎么样?”对方都快着急死了。

    占星师叹了口气,他当时并没有为夫人推算到今年。如今实话实说估计他也不信,“我不太记得夫人的芳龄几许。”

    他乜眼瞧着杨剑舟,其含义不言而喻。他有多大?看起来连三十岁都不到,还处于激情燃烧的岁月,行为更多依赖的是本能而非理智。而夫人她,已经不年轻了……除非他看上的只是夫人长期积累下的财产,那又另当别论。傍大款的女人或者男人,总是希望那大款离死神越近越好。

    “夫人不老的!”杨剑舟涨红了脸,脱口而出,“从我为夫人工作开始,夫人就一直像现在这样,高贵,迷人。虽然夫人的年纪比我大上几岁,可这有什么!只要我们真心相爱,区区年龄的差别,根本不在话下!王菲还和李亚鹏结婚了呢,卡什么迪什么的女明星不还找了一个小弟弟贾斯汀作男朋友?!”

    仅仅是几岁吗?占星师忍不住心里冷笑,可没等他说出口,杨剑舟撂下一句话,而这话,竟把见多识广的占星师也骇住了。

    “反正,不管你推算的结果是凶是吉,今晚,我娶定夫人了!”

    颜无月回来的时候,薛见愁正背对着她,站在窗前沉思。她兴冲冲地忍不住告诉他:

    “喂,你知不知道那个夫人为什么要把我们请来?”

    占星师摇头,他一时没有回过神,没有意识到她用了“我们”这个微妙的词语。

    “哈哈,就猜到你不知道!多亏我机灵!”颜无月神气活现地蹦到他身旁,摇头晃脑道,“夫人要结婚了!怎么样,够劲爆吧?”

    “哦。”她得到的是一个有气无力的回答。

    看到炸弹没有预期爆炸,她又开说了,“还有更厉害的!跟她结婚的对象啊,不是别人,就是那个脸上整天挂着大墨镜的绿头苍蝇!”

    绿头苍蝇?薛见愁的脑中不由浮现出杨剑舟的形象,微微地笑了。颜无月更加兴奋,说得更来劲了:

    “听说那个苍蝇啊,好像和夫人有过什么亲戚瓜葛……我听人说,要是杨秘书,就是苍蝇啦,成了这里的主人,蓝婆婆的日子就不好过喽。听说那个什么蓝婆婆,是夫人的侄女儿,这些年来一直给夫人管家,自从来了杨秘书,渐渐的夫人宠上了他,不再对蓝婆婆言听计从了。两人的关系素来不好,这不,一旦苍蝇成了男主人,只怕要把蓝婆婆赶出去了!”

    她唧唧刮刮一口气说完,连眼皮都不眨一下,气都不喘一下。真是个嘴刮刮的女孩子,占星师微微一乐。这时,仆人推门进来,告诉他们大典马上就要开始了。

    所谓的大典,其实就是结婚仪式,亏他们说得那样神秘。然而,毕竟是琉璃公馆的主人,著名影星凤萧萧的第七次婚礼,倒也布置得庄重典雅。杨剑舟站在琉璃公馆的匾额下,喜气洋洋。见到占星师和颜无月,他急忙叫住了他:

    “薛先生,夫人和我,想请您为我们主持婚礼。”

    占星师颇为吃惊,“我?可我非但不是牧师,也不信基督教。”

    “夫人说的,”他坚持己见,“您最权威。而且,除了您,再也没有谁有资格了。”

    薛见愁无奈,只得慢吞吞走进大厅。这时,蓝婆婆——蓝雪苔那张尖瘦的脸出现了,她幽灵般飘到杨剑舟的身旁,声音又沙又哑:

    “杨先生,我若是你,会立刻取消这婚事。”

    “取消?我不懂你什么意思,”杨剑舟一反常态,语气变得冷冰冰的,“夫人和我是真心相爱。别人休想阻止,雪姨!”

    蓝雪苔默然离开了。等她再次出现的时候,也就意味着夫人正式登场了。这位红极一时的大美人,影坛红星,此刻手捧鲜花,身披洁白的婚纱。然而,她所站的地方,被前后左右四个聚光灯猛烈照射着,刺得人睁不开眼睛。她宛如沐浴在灯光的拥抱中一般,张开了双臂,陶醉在这久违的幸福之中。突然,她颤抖着尖叫了一声:

    “雪苔!”

    蓝雪苔快步上前,夫人伸出手背,不耐烦地对她耳语道:“该死的皱纹!能把它弄到阴影里面去吗?”

    “恐怕不行,”蓝雪苔瞧了瞧,“幸好是手上,不妨事。用绣花手套遮住就行了。”

    夫人满意地点点头。《婚礼进行曲》适时地响起,新郎依旧戴着墨镜,笑着走进了大厅,脸上满是甜蜜的笑容。凤夫人也笑了,她再次张开双臂,准备拥抱她第七个丈夫,光环闪现在她的头顶,她的身旁,使她看上去仿佛高不可攀的神祗,明艳不可方物。突然,她身后的光线一下子暗了下来,然而她面前的聚光灯仍然照在她满脸的笑容上,将她的每一寸肌肤都照耀得纤毫毕现。那是多么可怕的场景!他们看到了什么,以至于每个人都张大了嘴巴,难以置信地揉搓着自己的双眼。那又是多么残忍,多么令人毛骨悚然的震惊!那些爬满凤萧萧的脸庞的,难道是皱纹吗?她看上去活像个揉碎了的核桃,更可怕的是,核桃壳上还裂开了一条大缝,一张没牙的、干瘪的嘴正抛给众人媚笑!

    “天哪!”杨剑舟狂叫了一声,猛地扔掉了墨镜,“天哪!这墨镜是怎么啦!”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剑舟?”干瘪的嘴唇一张一合,难以想象那温柔的话语竟是出自这张嘴里。

    如果说杨剑舟刚才是诧异,那么,当他再次抬头,用自己的肉眼见识了眼前的一切时,他震惊——不,震惊已远远不能说明他此刻的心情了。他猛地蹦了起来。怒火中烧使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唯有怒目瞪着面前又老又丑的女人。

    “你到底怎么了,剑舟?”凤萧萧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老妖婆!”他牙关紧咬,迸出恶狠狠的一句话,“你这老妖婆!”

    “老?”凤萧萧惊慌地抚摸起皱巴巴的脸蛋,“可我还不算老啊!才刚满六十八岁!”

    “六十八岁!!!”杨剑舟叫了一声,“可你看上去足足有八百岁了!怪不得你深居简出,每次见我都打上好几盏灯,还嘱咐我一定要戴墨镜!你瞧瞧自己这副尊容!”

    他从衣兜里掏出一面小镜子,狠狠朝面前的女人扔过去,在看到镜子里面的东西之后,不幸的新娘发出了高亢的悲鸣,晕了过去。而新郎呢?他狠命撕开了结婚礼服,用脚狠狠践踏着,一心要把满腔的怒气发泄。颜无月倒没有工夫管他,她的视线紧盯着在刚才那出闹剧时,神秘消失的人。如今,那个人斜靠在墙壁上,像欣赏着自己的杰作一般,唇边挂着得意而刻薄的笑容。

    蓝婆婆。

    “是你关掉了凤夫人身后的灯,故意让她出丑,”颜无月问道,“你现在高兴了?她不可能结婚了。”

    蓝雪苔傲慢地瞧了她一眼,“小姑娘,不懂的事,我劝你还是少说为妙。”

    “哼,我有什么不懂的,”颜无月不屑,“说来说去,不就是个‘钱’作祟吗?这样一来,凤夫人的钱,不都归你所有了吗?”

    啪。

    一个响亮的耳光。

    “你懂什么!”蓝雪苔压抑以久的感情喷薄而出,“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大约在三十年前,还是少女的蓝雪苔带着自己的未婚夫——一个叫做杨羽的小伙子,去投奔自己的姑妈——影星凤萧萧。那时候凤萧萧刚刚结束她的第六次婚姻,个时候侄女和未来侄女婿的看望,给了她莫大的安慰。然而,令蓝雪苔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未婚夫竟然移情别恋,爱上了自己的姑妈……

    那一年凤萧萧刚刚三十八岁,按照占星师所说,正是她找到真爱的时机。于是她当机立断——或者说,她的性格向来如此霸道——与杨羽建立了恋爱关系,并为了他,退出了演艺圈,两人一起隐居到琉璃公馆。没想到一年之后,杨羽死于车祸。赶来吊唁的蓝雪苔在姑妈的婆娑眼泪下,终于原谅了他们,并从此陪伴着姑妈,继续过着平静的生活。然而,由于凤萧萧想追忆自己早年的生活,只得聘请了一个秘书,这个秘书,恰好也姓杨……

    颜无月心中的疑团渐渐扩大,她感到蓝雪苔还有着更为惊人的消息,只得静静地听她说下去。

    “姑妈一见到杨剑舟就特别喜欢。她和我聊天的时候多半在说他,有时候她莫名其妙地沉默,半晌后对我说,‘雪苔,你有没有觉得,剑舟特别像一个人?’”

    “我何尝看不出来!他和杨羽,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我曾私下向他打听过,而剑舟他,只知道自己是个孤儿,从小被人抱养……这倒让我想起另一件事来。”

    蓝雪苔用双手捂住了脸,不知道手掌下的表情是喜是悲。

    “杨羽抛弃我的时候,我已经怀了身孕。我本想告诉他的,但他,根本不听我说完,就掉头进了那女人的车子。后来我把孩子生了下来,是个男孩……”

    “该不会……”颜无月感到自己的心猛地揪紧了,“杨剑舟他……是你的……”

    “不管怎么说,”蓝雪苔猛地抹了一把脸,“我都不能让自己的儿子,往火坑里跳!跟姑奶奶结婚……!”

    “可是,”颜无月转念一想,“你本可以早点告诉苍蝇……哦不,是杨剑舟的啊!没必要非要等到婚礼上,突然来这一下打击,谁受得了啊!”

    蓝雪苔笑了。她削薄的嘴唇里慢条斯理吐出几句话:

    “提醒?我提醒过他们不知道多少回,可他们当一回事了吗?没有!他们都以为我看重那女人的财产,呸!那种臭钱,白送我都不要!”

    “这样也好,”她悠悠然笑开了花,“让那个自以为天下最美的女人,在最美丽的时刻,暴露最丑陋的面目,遭到最心爱男人的怒骂……哈哈,还有什么事,能比今天这一遭更让我开心的?再没有了!这真是我一生最大的快乐!”

    在那一瞬间,颜无月才真正明白,蓝雪苔从来就没有原谅过她的姑妈。她一直憎恨着她,然而,她却静静潜伏在姑妈的身边,等待她芳华散去,红颜衰退,然后,,伸出致命的毒牙,给予那曾经的美女最有力的一击!

    凤萧萧躺在洁白的床单上。褪却了炫目的光芒,裹在被子里的她也不过是个干瘪瘦小的老太太罢了。她向着床边的占星师伸出了干柴般的胳膊,后者默默握住了。

    “你还是没变,和三十年前一样英俊,不像我,老了,快死了。”她叹道。

    “夫人是否后悔当初的选择?”占星师温柔地问道。

    凤夫人缓缓地摇了摇头。“人总归要生老病死,我又怎敢违逆天意?再说了,那个时候杨羽刚刚过世。我的心如槁木一样枯死,恨不得随他而去……”

    “可见了剑舟,我那干涸濒死的心,仿佛得到清泉浇灌,又活了过来。我不想让他看到如此衰老的自己,于是,才想了这么一个主意……他有畏光症,一般的阳光都需戴上墨镜,更别提那样强烈的灯光了……”

    “早知如此,夫人为何还执迷不悟?”占星师娓娓道来,“人的生命固然短暂,青春更是白驹过隙,转瞬即逝。只要夫人与我签订契约,我包你生生世世,永远保持青春美貌,和我一样,笑看沧海桑田,日月变迁。”

    “可那又如何呢?”凤萧萧无力地叹息了一声,“生命的意义不在于永远活着,而在于那些令人怦然心动的瞬间。这道理,你本应该比我还要明白。”

    “我唯一的遗憾,就是多活了三十年,让人看到了那样的丑态……我啊,是红尘中独一无二的凤尾蝶,任何人只能看到它耀眼夺目的闪光……你能答应我最后一个要求吗?”

    “将这丑态彻底消灭……”

    占星师低头吻了她的手背,轻声告诉她:

    “凤夫人,你曾是我见过的最美丽的女人。那时候,我是多么喜欢你。”

    “现在呢?”

    占星师凝望着她干枯的眼眶,那里已找不到哪怕一点秋水的影子。“现在,是我见过的,最美丽的老妇人。”他悄声回答。

    “还是一样会说话,真讨人喜欢!”老妇人吃吃地笑了,“快开始吧,凤尾蝶要飞走了……”

    颜无月找到这里的时候,占星师正默默地坐在床边。他的嘴边在流血。颜无月正要冲过来,薛见愁低低喊了一声:“别过来!”

    “天哪!你怎么出血了?夫人呢?”颜无月一边问着,一边满不在乎地走上前,“一切都弄清楚了,都是蓝婆婆搞的鬼——快告诉夫人,让她把蓝婆婆赶出去……”

    她突然停住了,她的眼珠瞪得好大,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

    床上躺着的,并不是夫人,而是一具血肉剥离的骷髅!床单上鲜血淋漓,更何况,薛见愁手里正捧着一颗红通通兀自跳动的心脏!他一张嘴,嘴里的鲜血止不住往下流!

    “你,你……”过度的惊骇使得大胆的颜无月竟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薛见愁无奈地一耸肩,“不是叫你不要过来吗?只要你再等一会儿,我保证吃得干干净净,一点渣子都不会留下。”

    “吃?”一股寒意自她的脚底自脊背迅速上升,她的全身都在颤抖,她大吼了一句,“你究竟是什么人?!”

    占星师缓缓转过身来。他绿色的眼睛在阴阳妖发的衬托下分外鬼魅:

    “食尸鬼,”他说,“我是一个以人类为食物的食尸鬼。”

    后记——人名来源:

    蓝凤蝶(凤萧萧)——蓝凤蝶(黑鳳蝶)PapilioprotenorCramer

    琉璃公馆——巴黎翠凤蝶(琉璃翠鳳蝶,大琉璃紋鳳蝶)PapilioparisLinnaeus

    杨剑舟——杨剑舟蛾PheosiarimosaPackard

    其中,舟蛾还有杨扇舟蛾Closteraanachoreta([Denis&Schifferm_ller])和槐羽舟蛾PterostomasinicumMoore等品种,其实暗示了杨羽与杨剑舟的关系,呵呵

    蓝雪苔——雪苔蛾Cyanasp.

    相思带——相思带蛱蝶AthymanefteCramere

    艳妇——艳妇斑粉蝶Deliasbelladonna(Fabriciu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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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7-26 09:32:01 | 显示全部楼层

《有血有肉的占星馆》第一卷《七宗罪》之五《懒惰:一江血水向东流》

“来来来,考考你们的智商,我出个题目给你们做做。”

    女生的好奇心被男生的话勾起了,她们停住了手中的麦克风,瞪大了眼睛。

    “事先申明啊,这个故事是黄哥讲给我听的,”男生清了清嗓子,煞有介事地说,“话说某日一个男生站在厕所旁边,一边冲水一边念叨,‘儿子啊,不是爸爸不要你’……”

    他突然住了嘴,和其他几个男生挤眉弄眼起来。女生们则还等着他继续往下说,一副不知所以然的样子,只有林娜推了他一把,边笑边骂道:“崔连喜,你这促狭鬼!黄哥什么时候得罪了你,这样编派人家?”她又推了一下身边的颜无月,后者直愣愣正在发呆:“颜无月,别想这个歪题了!那不是什么正经话,崔连喜在坑你们呢!”

    颜无月确实在发呆,只不过,她满心牵挂的,并不是崔连喜的什么智力题,而是她上个星期的奇特遭遇。为了筹办星座知识讲座,她“潜入”一个叫“有血有肉占星馆”的奇怪地方,更机缘巧合被带到前著名影星凤萧萧的乡间别墅——琉璃公馆,在那里,她不仅亲眼目睹了凤萧萧的死亡,更看到了身为无神论者的她,无论如何都无法相信的事实。

    食尸鬼!他吃掉了凤夫人!

    “颜无月,到你了!”萧钰把麦克风递到她手上,娇笑道,:“让我们听听你最拿手的《流年》,好不好嘛!”众人立刻一阵鼓掌。颜无月无奈地看了看对面那些男生陌生的脸,顿时索然无味。她本不想参加这次飙歌联谊会,但是林娜死活都要拉上她。颜无月就读于国内名牌大学K大,和林娜、萧钰和鲁冰住在9#号楼31宿舍。这四个人当中,除了林娜早已名花有主,其他三个都是单身女孩一枝花。这其中,颜无月相貌清秀,只不过大多数男生看不出那秀气的外表下其实藏着一颗狂野的心,对她青睐有加。不过她本人非~常~之迟钝,对男生的频频邀请置若罔闻。至于萧钰,长相平平常常,好在女人味十足,一颦一笑都拿捏地恰到好处,加上银铃般甜美的声音,因此也电晕了不少人。鲁冰则是个书呆子,成天戴着酒瓶底一样厚的眼睛,抱着《红楼梦》不撒手,一心要做文学少女,其他一概不管。不过,好在K大是著名的理工科大学,男女比例严重失衡,就算歪瓜裂枣一般的女生,照样有人拼抢。既然僧多粥少,531这三个水灵灵的女生自然成了抢手的香饽饽。

    而林娜,她的经历又与众人不同。她与男友乃是高中的同班同学,恋爱后二人相互提携,共同考上了K大,如今两人刚刚十九岁的年纪,倒有了三四年的恋爱史了,难得的是感情始终如一。这次她费尽心力策划联谊会,正是为班里的男生撮合撮合,没想到领头的颜无月一脸心不在焉,就连崔连喜刻意讲笑话,都没能活跃气氛,因此大为扫兴。众人唱完了歌,便各自散去了。回来之后,林娜便忍不住抱怨。

    颜无月哪育什么心思和他们玩乐?她满脑子想的都是那个自陈食尸鬼的占星师。她索性一骨碌坐起来,上百度搜索“食尸鬼”的全部资料。

    魔兽争霸——冰封王座——食尸鬼是不死军团的基本作战部队……不对!

    天堂2之食尸鬼,也不对!

    她好容易找到一个站点——维基百科,里面有可怜巴巴的一点介绍:

    食尸鬼:

    Ghoul或_____al-ghūl是来自阿拉伯传说的怪物,在阿拉伯,食尸鬼是一种住在沙漠中的能变化成动物的变身恶魔,尤其是变成食腐的鬣狗(hyæna)。他们会劫掠墓地,以死者的血肉或者是幼儿为食,亦会将旅人诱至沙漠荒地中杀害并吞噬。

    w:Algol的命名来自此阿拉伯传说生物。

    虚构作品中的食尸鬼:

    H.P.Lovecraft——在Lovecraft的小说中,食尸鬼是夜行性的地底种族。曾是人类,他们持续的只食死人肉的习性使他们转化为骇人,野兽般的人形生物。虽然他们有骇人的外表,但是他们也有足够的智能与人对话。

    龙与地下城——在角色扮演游戏龙与地下城中,食尸鬼是怪物般的充满腐尸味的不死人类。除了腐肉,他们亦捕捉吞食不够警觉的活物。他们能借著接触来麻痹猎物,只有精灵可以免疫,他们的近亲ghast是更恐怖的存在,精灵亦未能幸免他们的麻痹攻击。

    白狼的黑暗世界——在白狼游戏的黑暗世界系列里,食尸鬼是由吸血鬼赐予其血液而得到其部分超自然力量的生物,因为血液中的魔力喝下吸血鬼血液会受其控制作为其仆人,受吸血鬼的差使。除了人类,部分吸血鬼亦会将老鼠,蜘蛛,甚至鳄鱼转化成其忠心的仆人。

    东欧的Tzimisce族有培育天生的食尸鬼家族。

    魔兽争霸——在魔兽争霸III,食尸鬼是不死族的基本战斗单位和采集单位。

    维基百科所能提供的信息只到这里为止,她不由陷入了深深的沉思。食尸鬼……只是吞噬尸体的怪物而已吗?她的脑中不由浮现出薛见愁的相貌形容,皮肤雪白,不,准确地形容,应该是那种暗无天日的死人一般的苍白,脸孔高贵而俊美,含着些许的傲慢与阴郁。他总是一袭黑衣,从头到脚都包裹地严严实实,手上还戴着雪白的纤尘不染的手套,有时还戴着黑色的宽檐帽,只在帽檐处飘散出一缕银白如粼粼月光般的头发。他从不显山露水,让人猜不透他的庐山真面目。甚至,当他吃掉凤夫人的时候,他依然如此装扮。在那捧起夫人心脏的手掌上,那手套被染得通红。然而,她依稀记得,当他将她送回学校,最后向她挥手道别的时候,那手套奇迹般得变得像刚出世的鸽子一样洁白,一样无辜。

    他究竟是什么人?

    通过百度的相关搜索条,颜无月很快发现了一个大家耳熟能详的名词:吸血鬼。毫无疑问,薛见愁的形象无疑更接近苍白高贵的夜之子——吸血鬼,然而,无数资料显示,吸血鬼是从来不吃肉的——他们吃了不消化,会闹肚子。

    只等到熄了灯,她才恋恋不舍地关掉电脑,爬上了床,躺在上面翻来覆去地想。夜已深了,从窗口向外望去,对面的男生宿舍楼一片漆黑,只有走廊转角处还亮着日光灯,煞白的光一闪一闪的。颜无月躺在高高的床上,走廊上昏黄的路灯透过门上的气窗正照在她脸上,暗沉沉的好不舒服。她竖起了耳朵,耳边一片寂静,就连熟睡的姐妹们的呼吸声,都感受不到了,简直就像死过去一样。她迷迷糊糊闭上眼睛,这时候,房门外猛然响起一个声音,嗡的一声令人头皮发麻,低沉地仿佛来自地狱的吟唱。接着,那嗡嗡作响的声音,又顺着走廊,,由近到远地渐渐变小,最后,停在了公共水房。在那里,它一直嗡嗡地闹个不停,叫得没完没了。

    颜无月不禁有些纳闷,那声音听起来活象水房里的洗衣机在运行。K大实行学生公寓制,四人一间,每人都有一张高层的床铺,床铺下摆放的则是书架、电脑桌和衣橱等家具。此外,学校允许洗衣机进楼,因此,为免除冬日洗衣的苦恼,学生们纷纷集资购买洗衣机,并安置在公共水房里。市面上,普通的全自动波轮式洗衣机几乎都在千元以上,较为昂贵,因此学生们一般的做法是一两个宿舍合买合用,颜无月她们也不例外。刚入校的时候,她们531宿舍四个人就买下了师姐转让的二手“小宝贝”牌洗衣机。虽说是二手货,师姐也才用了两年,尚在五年保修期内,而且机器成色足足有八成新,却比新货便宜了至少一半。林娜她们试用了一下,工作一切正常,于是便买下了。

    然而正是这台洗衣机,眼下渐渐透出些稀奇古怪的景象出来了。先是盖板死活合不上,几个女生用尽全身力气都按不下去;再后来,盖板一夜之间突然好了,但她们还没高兴多久,洗衣服的时候滚轮老是莫名其妙地卡住,过一阵子,又在一夜间恢复了正常。维修工也说不出所以然来。颜无月听到那嗡嗡声越来越大,忍不住头疼:该不会那个破洗衣机又出毛病了吧?她只得下了床。

    水房里一片光明,她们的洗衣机放在最里面的角落,此刻,灰蒙蒙的盖板折叠掀起,控制板上的红灯闪个不停。

    居然自己启动了!颜无月伸手按住“开关”键,偶一低头,发现不锈钢内桶里满满一缸子水,漩涡般猛烈旋转着,水面形成一个尖尖的圆锥体,水花和着呼呼作响的水声,竟扑到她的脸上。

    水好腥。

    她手指一用力,红灯顿时熄灭了。水渐渐平静了下来,接着,又平静地向下退去,排水管呼呼向外排水。准是有人恶作剧,深更半夜只放水不放衣服。她自嘲刚才的紧张情绪,摇摇晃晃向宿舍走去。

    第二天一早,宿舍外便传来了嘈杂的人声,把她们都给吵醒了。“吵什么呢~”林娜翻了一个身,迷迷糊糊地问。萧钰猛地冲了进来,“出事了!”她急得手脚乱舞。

    “咳,以为多大的事呢!”颜无月和林娜站在水房的门口,不以为然地摇摇头。

    水房雪白的瓷砖地面上,积着满满一层水,女生们一边抱怨,一边把拖鞋踩在水里,对着笼头刷牙洗脸。“啥大事呀,不就是下水管堵了吗?”颜无月耸耸肩,“谁下去写到黑板上,让扫地阿姨疏通一下不就好了?”

    “怎么突然就堵上了呢?”萧钰直跺脚,“看,把我裤腿儿都弄湿了——昨晚不是好好的吗?”

    颜无月脑中突然灵光一现,越过积水冲到下水道口,仔细观察着。铁制的管盖上缠绕着一团黑黑的东西,她试着拽了一下,那东西很轻松地拔了出来。管口附近顿时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漩涡,吸入了涓涓细流,“好,通了通了。”众人眉开眼笑。

    “咿~好恶心啊~”只往颜无月手上瞟了一眼,萧钰便尖叫了起来,转身忙不迭逃走。林娜凑过头去,不禁也皱了皱眉头。那是一团极细极软的人类毛发,色泽乌黑而浓密,盘根错节,紧紧纠缠成了一团理不清解不开的疙瘩。“谁掉的头发?”这是一瞬间,林、颜二人心中闪过的念头。女生多是浓密的长发,因此,每天早上梳完头,椅子旁总是掉落许多头发。但是,头发怎么会掉在水房,又掉了如此之多,以至于堵塞下水管呢?“兴许是有人晚上洗头,用电吹风吹头发,”林娜说出了自己的猜测。而颜无月则像一只敏锐的警犬,毫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突然,她眼睛一亮,下水道口的前面,不正是咱们洗衣机的排水管吗?更有甚者,那排水管边,还挂着一缕长长的头发。

    颜无月顿时来了精神,她拍了拍洗衣机盖板,“有人在洗衣服吗?”

    萧钰被叫了过来。水房里的积水差不多退尽了,然而她还是不愿意进来,站得远远的,手里还拎着手帕不住地扇风,“叫我干吗?是不是衣服洗好了?”

    “这些是你的?”颜无月伸手到内桶里,拎出一大串扭结成一团的衣物。

    “是啊,”萧钰不明所以,“你递过来吧,我懒得过去了。”

    林娜忙把她推到一旁,低声说道:“萧钰,赶快把东西收拾干净,省得别人看见,影响不好。”

    “你瞎说些什么?我凭什么要收拾东西?不懂唉。”萧钰显得莫名其妙。

    林娜叹了口气,凑到她耳边,“当然是头发,还非要我点破不可嘛!洗头,也要看看天时地利,犯不着动用洗衣机呀。”

    “什么?!”萧钰顿时吓得花容失色。她一把抢过颜无月手中的衣物,粘在那鲜艳的裙子和纯棉T恤上的,不正是一团团紧紧缠绕的头发吗?那阻塞下水道的浓密头发,不正是从她的衣物上流出去的吗?

    可怜的萧钰再也不敢用洗衣机了。据她说,楼里肯定有变态,把头发扔在她的衣服上。宿舍里几个人就此诡异话题展开了激烈的讨论,直到熄灯方才渐渐睡了。颜无月实在是太兴奋了。她索性打开应急灯,捧起《午夜凶铃》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她必须得承认,《午夜凶铃》并不是一本伴人入睡的好书,不多会,她便觉得肌肤沁凉,似有一股若有若无的凉风阵阵袭来,顿时令人毛骨悚然。偏巧此时她有了尿意,下腹不断传来的酸胀感不时警告她,该上厕所了。可一想到上厕所必定经过水房,她心里就一百个不情愿。然而尿意一波接一波越涌越高,她只得勉强起了身。

    所幸的是,今晚洗衣机并没有作怪。她带着一脸满足的神情迈出厕所,突然敏锐地嗅到了一个熟悉的气味,她循着气味而去,惊讶地发现,自己竟又站在了洗衣机的面前。

    水房依旧是一片耀眼的白光,可是,今夜却没有了嗡嗡的电机运转声,没有了盖板旁闪烁的红灯,然而,水的腥味还在,而那内桶里,满满一缸子水正做着高速剧烈的旋转,形成了一个尖锐的漩涡。一切静极了,连旋转的呼呼水声都听不见,唯一存在的只有颜无月自己的心跳,砰砰地直撞击胸腔。她目瞪口呆地望着洗衣机里的激烈运动,仿佛看到的只是一部光影交织的默片,在她面前沉默而不真实地上映着。水花扑到了她的脸上,又腥又粘又凉,可就是连屁大的声音都不闻。

    她伸出手,试探着摁了“开关”键,悄无声息地,水流猛地刹住了车,俨然一副风平浪静的老实模样。她顿时松了一口气,怕是显示的红灯坏掉了吧?明天无论如何一定要叫修理工来。她刚迈出一步,脑瓜突然灵光一现,想到了一个问题,而那问题,是她之前从不曾考虑过的。

    波轮式洗衣机是以洗衣机内桶与底部波轮的反向旋转激发水流高速运动,从而带动衣物与桶壁、波轮进行磨擦洗涤衣物。它总是时而逆时针时而顺时针地交替旋转,从不会总朝一个方向旋转——既如此,又怎会产生如此巨大的漩涡呢?

    她忽感一桶冰水浇身,从头顶直凉到脚底。她的身后仍是一片光明一片寂静,然而她再没有勇气往回看一眼。

    她拔腿就跑。

    第三天.

    她带着满身的疲惫爬下了床,一边止不住地打哈欠。宿舍里另外三张床都空荡荡的,只见一摊摊掀开的被子。今天上午没课,她们准是早早上自习去了,真是些勤奋的家伙。颜无月简单地梳洗了一番,也背起了书包。

    到了晚上,离巢的小鸟纷纷返回宿舍。鲁冰一向等到图书馆关门才回来,林娜和男友则在楼下缠绵许久,直到阿姨要锁楼门才依依不舍地分手。大家都挺准时,唯有萧钰不见人影。她素来10点准时回宿舍,要经历繁复的洗脸->覆面膜->面部保养->身体护理->足浴等一系列过程之后,才心满意足地睡觉。眼看都快11点了,大家纷纷做上床前的准备。水房的洗脸池旁站了一排女生,每个人站定一个水龙头,双脚泡在脚盆里,有的人还在洗脚水里添加了浴盐,泡起来很舒服。上身则在刷牙洗脸,两头清洁两不误。含着满嘴的牙膏泡沫,颜无月含混不清地对林娜说:“这洗衣机,也该叫人来修修了吧?晚上响得要命,还脏。”

    鲁冰则在对面插话道,“又坏了?几个月前不是才大修了一次吗?太不象话了,修理工都不肯上来,还多亏林娜和姐夫扛下去的。”

    林娜报以浅浅一笑,“这也怪不得他们,谁让那时候女生楼老是失窃,学校规定非本校学生一律不准上楼。也没啥,反正洗衣机也不是多重的东西。”

    颜无月调皮地直挤眼睛,“对咯,我们还没谢过姐夫呢!要不,明儿个还让姐夫上来,索性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再把咱们洗衣机扛下去修一修?”

    “促狭鬼!”林娜笑着拔出湿淋淋的手,去掐颜无月的脸蛋,“谁是你姐夫,乱叫些什么!动不动就指派他,再叫,看我不捏死你!”

    “心疼姐夫了,心疼心疼了!”颜无月拍手大叫,“砰”地从脚盆直跳进拖鞋里,拔足狂奔。林娜也急忙套上鞋,呼唤鲁冰围堵。鲁冰笑弯了腰,加入了战团,两人齐心协力终于拿住了她。林娜按住她的两条胳膊,一边挠她的胳肢窝一边凶巴巴地问:“下次还叫不叫?”

    颜无月笑着直喘粗气,“哈哈哈……林娜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啊——!”

    一声尖利的惨叫刺穿了众人的耳膜,直抵达她们的噩梦最深处。从没见过大胆的颜无月如此模样,她张大着嘴,脸色刷的一下变得惨白惨白,一只手颤抖着指着身下的洗衣机。从那棕黑色半透明的盖板的下面,一张女人的脸正毫无生气地与她对望。

    那俨然是失踪了的萧钰!

    从洗衣机内桶里救出来的萧钰,被颜无月她们送回了床上。她并没有死,只是陷入了昏迷状态,这也难怪,她虽然苗条,却被折叠起身子,塞进那小小的不锈钢内桶,而且一呆就是一天,不昏迷才怪。在被窝里暖和了一阵之后,她渐渐地苏醒过来,可问到昨晚至刚才的事情,她全然不知情。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她是在颜无月晚上上厕所,到早上这段时间里,被人弄到洗衣机里面去的,因为她身上穿的还是昨晚那套睡衣。

    她们不敢睡觉,全都围在了萧钰的床边,胡乱聊些不着边际的八卦。然而,她们每个人心里都很清楚,每个人的心里,真正在想的究竟是什么。很快萧钰便合上了眼睛,颜无月看到林娜和鲁冰还在强打精神,便让她们回去睡,“我晚上陪着萧钰就好了。”

    不知不觉间,她猛地打了一个激灵,从噩梦中惊醒了。她的手中还拿着应急灯,莹白的光线幽幽绽放,映出了身边萧钰平静的睡脸。她才松了口气,猛地发现,对面床上的鲁冰不见了!

    她想也不想,直扑水房的洗衣机而去。她看到洗衣机的盖板正缓缓向下滑落,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所牵引似的。“不要!”她飞身扑过去,一把掀开盖板,一对白白的东西顿时展现在她的面前,她顺手一把揪住……!

    “不要!”呼痛声尖锐地响了起来,“放开!”

    “鲁冰?”颜无月这才发现,她手里所握住的,不是别的,正是鲁冰的一双脚掌。此时,她也和萧钰一样,全身从腰部折叠成一个大大的倒“V”形,,叠在两腿之间的脸上,挂满了虚幻而幸福的笑容。

    “鲁冰?你怎么了?”颜无月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这就救你出来!”

    “呵呵……呵呵,好舒服哦……”鲁冰格格直笑,那声音简直像夜空中的乌鸦一样令人毛发倒竖,“萧钰那家伙,发现了这么好的地方居然不告诉我……呵呵,我死也不让给她……实在是太舒服了啊!”

    糟糕!可能是她的身体卡住了内桶壁,颜无月使尽了全身力气,怎么也不能把她拔出来,反而弄得手好疼。“你等着,鲁冰,我马上叫人来救你!”说着,颜无月向后退去,刚一转身,便撞到了林娜。她一把揪住帜鹊氖郑?辜钡睾埃骸傲帜龋?潮????俊?br />
    林娜也大惊失色,“怎么会这样?”

    “不知道!而且鲁冰好怪啊,还说什么里面很舒服……我拉她,可她就是不出来!”

    林娜望洗衣机里瞅了一眼,点了点头,“怪不得,你的方法用得不对呀!”

    “啊?”颜无月顿觉眼前有了一线生机,“你有什么好办法?”

    “让我来教你吧!”林娜纤细的食指轻轻一点,揿在了“开关”键上,红灯猛地闪烁起来,随之而来的还有电机的轰然启动声,以及自来水流通过进水管的哗哗水声。洗衣机启动了!水哗哗地喷向鲁冰的身体,水位越积越高,淹没了她的臀、腰、胸……林娜微笑着合上了盖板,然后微笑着对颜无月说:

    “按照正常洗涤标准,45分钟后,鲁冰就可以出来了。”

    涡轮嗡的一声启动,内桶开始旋转——透过半透明的盖板,颜无月可以清楚地看见,鲁冰黑色的长发和苍白的脸蛋,在水中不停地沉浮,时而顺时针时而逆时针地旋转——而她的嘴,一直张大着不曾合拢,一直兴奋地喊着:“好舒服哦!哈哈!呵呵!”

    林娜一直注视着鲁冰,“看,我说得没错吧?”她眼里透出残忍而冷冰冰的光芒,那是猎人观赏困兽犹斗时才有的兴奋难捺的眼神。她的头慢慢地转向了颜无月,“你呢?”她微笑,笑容温柔极了也甜蜜极了,“要不要也舒服一下?”

    “哇!!!”颜无月尖叫了一声,转身就跑。她不知道自己沿路拍打了多少寝室的门,然而回应她的只有无尽的沉默。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冲出了本应紧锁的女生楼大门,穿越了学校大门和无数条街道。

    她只知道,当她清醒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站在冰冻街666号,“有血有肉”的占星馆前了。整个城市都陷入了黑夜的怀抱,除了偶尔可闻的蛐蛐声,四周一片寂静。然而,只有这座占星馆,仿佛专程欢迎她的到来似的,竟大开房门,屋里灯火通明。

    她迟疑了一会,便昂首走了进去。出乎她的意料,屋里一个人影都没有,桔黄色的灯光懒洋洋笼罩在满屋的红木家具上,为这里增添了一丝暖意。她靠在一张样式古旧的红木椅上,低垂着头。身体一旦松弛下来,疲惫感便会突如其来地袭来。她差不多累得要睡着了。

    屋外突然传来一个女童的叫声:“先生!不妙了呀!”她索性扯开嗓门直嚷嚷,还敲起了锣打起了鼓,“锵锵锵!有贼呀!家里进贼了呀!咚咚咚!快来人哪!抓贼啦!”

    “真夜,别吵吵。”一个男人低沉的声音响起了,“那不是贼,是客人上门了。”

    喝完一杯热气腾腾的牛奶后,颜无月的精神总算稳定了下来。阴阳妖发的占星师坐在她的面前,双手交叉在一起。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刚才颜无月已经一股脑儿都说了出来。

    “你们真笨哪!掰脚趾头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女童得意洋洋的声音阴魂不散,“撞鬼了呗!你们!”

    “谁?”颜无月左右环视,没看到任何女孩子存在的踪影。她仿佛记得在哪里听过这个声音,直到占星师有意地拍打肩膀,她才发现那上面居然坐了一个小小的人偶,女童的声音正是发自于那里。

    “撞鬼?”她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你的意思是说,她们被鬼附身,或者,是洗衣机里面有鬼?”

    占星师略偏过头去,“这么说你的确看到了,真夜?”

    真夜微微冷笑,“你们的洗衣机有没有鬼我不清楚,不过,”她细小的手指猛地指向颜无月,“在你的肩膀上,正趴着一个鬼呢!”

        一时间空气似乎凝固了,只剩下真夜恶毒的笑声在回荡,“瞧,它正伸出舌头,抵住了你的耳朵眼……瞧,整个舌头都插进耳洞里面去了……哦,不好意思,我忘了你看不到——但你一点感觉都没有吗?好笨哦!”

    “好了,真夜,”占星师不满地敲打人偶的脑袋,“别吓她。现在,让我们把整个事情的经过理清楚,再收拾这个亡灵。”

    颜无月这才安下心来,带着占星师返回学校。她一度很担心“耳边的亡灵”,然而占星师轻轻一句话便打消了她的惧怕。

    “你们宿舍四个人,唯有你不受亡灵的控制——你是所谓灵冷感的人,区区这种程度的灵,是无法影响你的。”

    经过楼下芳香的桂花树丛时,突然传来了一声凄厉的叫声。真夜马上站了起来,猫眼一般的双眸炯炯发亮:“小孩子!谁家的小孩在哭!”

    “是猫吧?”颜无月心不在焉地回答,“咱们这一带有好多野猫,一到晚上就叫个没完没了,不过我们早就习惯了。”

    “你长了一副猪耳朵啊?”真夜怒不可遏地反驳,“明明是小孩子!我才不会听错!”

    颜无月正要反唇相讥,占星师苦笑着捂住了真夜的嘴巴,终止了这场争论。“这孩子就是嘴碎”,被指责的一方迫于他手掌的巨大压力,只得忍气吞声承认了这个评语。女生楼的大门紧锁,看来非叫醒看门阿姨不可了。占星师却低声说了一句,“不用。”说着,一手搂住颜无月的腰,一手展开了身后黑色的披风,那披风如夜空中蝙蝠的巨大翅膀一样徐徐展开,雾一般升腾在他们的左右。

    “抓紧了!”他喊了一声,顿时一股失重的感觉从她的头顶迅速传到了脚底,令她如坠云雾里晕晕乎乎。等她睁开眼睛,自己正站在水房窗户的边沿上,聆听着晚风的低吟浅唱。接着,黑衣的食尸鬼优雅地伸出一只手,扶她跳了下来。

    水房里静悄悄的,不见半个人影。洗衣机的盖板半叠起,颜无月大着胆子凑过去一看,里面什么东西也没有。她不禁怀疑起刚才是否在做梦,包括眼前微笑的占星师,所有的一切都是她荒诞不经的梦境。然而,满地的积水,以及一缕缕黑色的长发在其间飘动,似乎见证了刚才的骚乱。

    真夜突然抓住了占星师的头发,“它在动弹,”她悄声告诉他,“似乎想钻进那个傻瓜的脑子里面去。”

    话音未落,只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衣裙的窸窣声。一身睡裙的林娜提着应急灯站在水房门口,她的脸色比灯光还要苍白。奇怪的是,夤夜看到一个黑衣男人站在女生楼的水房里,她竟毫不惊讶,毫不迟疑地朝他走去。

    “林娜?……”颜无月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她忽然想起了林娜那时候平静中透出疯狂的神情,不由打了一个寒噤。

    林娜看也不看他们,径直向角落里的洗衣机走去。她的纤纤十指摁住了“开关”键,红灯刷的一下闪烁起来,进水管里哗哗地直淌水。然后,她俯下身子,一边拨弄得内桶里水花四溅,一边带着温柔的笑容哼起了歌:

    “宝宝乖,宝宝早点睡觉吧……”

    象征母爱的摇篮曲被她篡改得面目全非,支离破碎,然而,女人诡异的行为举止和这水房格格不入的温馨气氛,竟压迫得人喘不过气来。颜无月脑中浮现出了一个大大的问号,她轻声问道,生怕打扰了林娜的梦:

    “林娜……这里有宝宝?”

    林娜夸张地长“嘘~~~”了一声,“别吵醒了宝宝!”她郑重其事地说。

    “搞什么飞机呀,神经兮兮的!”真夜猛地把头一甩,“先生,让我来拷问!老是慢吞吞地问话,急死人了!”

    占星师一言不发,帽檐低低地压住了他的眉眼,没有人知道他在盘算什么。林娜口中的歌越哼越低,越哼越远,渐渐弱不可闻。等她再次抬起头来,还是在这灯火通明的水房里,屋外则是一团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林娜还是站在洗衣机前,但却给颜无月一种陌生的感觉。她影影绰绰觉得有些异样,但到底哪里不同?她也说不上来。

    林娜正在小心翼翼地打手机,“喂,洪流吗?”她压低了声音。洪流是她男朋友的名字。只见她双手捂住手机,同时还不停四下张望,生怕有人看见,然而,对她面前的占星师和颜无月,她的视线却如同穿透大气一般熟视无睹。“什么事?你居然问我什么事?!”压抑已久的愤怒一时喷薄,林娜的眼泪不禁夺眶而出,“我生了!生了!都是你的错!你说我该怎么办!!!”

    她沉默了好久,像是海啸前阴沉沉的天空一样,平静得可怕。她的眼泪止不住地流,双手撑在洗衣机半掀起的盖板旁,眼泪啪嗒啪嗒打进了内桶里。

    “没有人知道,连我,连你都不晓得,不是吗?……我只当自己这一年来长胖了,人家不是常说,女生上大一的时候都会长得滚胖么?”她用力抹了一把眼睛,委委屈屈说道,“我只是不甘心,自己怎么就这样倒霉?!只不过做了一次而已,这么不凑巧,第一次偏偏就有了呢?”

    “早知道就该戴套套的!”她对着手机喊,“要不然,迟一点,打掉也可以啊!而我刚刚,还以为是得了肠胃炎,肚子从晚上开始就痛得厉害……才上厕所,它就滚了出来!吓死我了,幸好没人看见!”

    她幽幽地瞪着洗衣机内桶的深处,像是望着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它死了……幸亏是死了,否则,要是哭闹起来,叫我以后怎么做人哪?!”她猛地肩膀直抽,又伤心地哭了。等到她好不容易平静了下来,继续对着手机说,“我现在把它藏在一个安全的地方,起码在明天中午之前不会有人发现……但我们得想办法把它弄出去,以免夜长梦多。”

    她又哭了一阵,再说一阵,最后,她说道,“明天我就说洗衣机坏了,你上楼帮我抬下去——上午我们都有课,一下课你就过来,切记,别晚了!!!……然后,”她昂起头,抹掉脸上纵横交错的泪水,脸颊像抹了油似的散发着亮晶晶的荧光,“晚上就把它埋在楼下桂花树下吧!好歹,去食堂打饭的时候,还能让我见见它……”

        一个凄厉的叫声猛地响起,那正是真夜所说,猫一般小孩子的哭声。颜无月浑身打了一个哆嗦,像是从噩梦中惊醒一样大汗淋漓。林娜趴在洗衣机旁,已然睡着了。她的手上,并没有握着手机。那么,颜无月刚才所看到的,到底是幻觉,还是……梦?

    占星师刻意地拉紧了洁白的手套,里面的一双大手狰狞毕现,“虽与原先设想的有所偏差,不过,好歹也算个‘懒惰’的灵魂——事先不准备,事后不善后,以至于新生儿成为怨灵——我就不客气收下了。”说着,便向林娜走去。

    颜无月顿觉头皮直发麻,她迅速冲过去,拦在了林娜的面前,“慢着,食尸鬼,你想干什么?吃她吗?”

    “哦?”占星师眯起双眼,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有何不妥吗?就像人活着需要鸡鸭鱼肉的供养,所谓食尸鬼,唯有吃人才能生存。再说,她并非一个白璧无瑕的女孩,迟早会败坏你们的风气,我这么做,并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你们除去害群之马,为你们匡正纪律呢。”

    “不对,不对!”颜无月激烈反驳,“那只是你自己为吃人而找的推脱之词罢了!就算林娜生过私生子又怎样?又不是她一个人的错,男方也有责任!男女双方共同犯下的罪孽,凭什么要让她一个人独自承担?这不公平!”

    “这样啊……”占星师意味深长地拉长了声音。而冷眼旁观的真夜此刻阴笑着发话了,“先生,这个男人婆一直聒噪个没完,索性把她也吃了吧?这样世界会清静很多哦!”

    “不行呢,真夜。”占星师微微一笑,“人生气的时候全身会产生一种毒素,这种肉吃起来很酸,嚼口也不筋道,身为美食家的我,怎么可能作出这种有辱品味的事呢?”

    “怪不得先生每次都让猎物处在心甘情愿而放松的状态,原来是这个缘故啊?”真夜恍然大悟,高高竖起了大拇指,“高!实在是高!”

    “不仅是人类,动物被屠宰的时候是很愤怒的,也会产生毒素,吃多了人会因此‘吃肉积毒’,”占星师缓缓说道,“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要你戒荤腥了吧?”

    “啊,先生!”真夜突然大叫了一声,巧妙地转移了话题,“这两个人怎么办?还是要吃了对吧,对吧?”

    颜无月好不容易放下的心,猛地又提到了嗓子眼。眼见占星师张大嘴巴,露出触目惊心的锋利牙齿,她唯有闭上双眼,紧紧抱住林娜,祈祷着奇迹出现。她想象着利齿刺穿肌肤的锐痛,讲血管和肌肉切个粉碎……然而,她只感到一个冰凉的东西停留在她的额上,久久不去。

    那是一个猩红色的星型印记,如斧凿刀刻般血色淋漓,像齿痕一样深深吃进肌肤,随即又一闪而没。

    而占星师已杳无人踪。

    “你亲了她?亲了吧?可恶啊!”真夜几乎要抓狂了,她不停地以头撞占星师,咚咚直作响,“果然是大色狼!连男人婆都不放过!”

    “很有意思啊,那个女孩。”占星师的心里燃起了一点微弱的火光,仿佛在他不老不死,永远生存的无聊生命里,总算发现了一点有趣的事物,值得他为之驻足赏玩。他的双眸在巯夜里暗暗发亮,“一旦赐予了‘星之痕’,她便成为我注定的猎物,至死方休。”

    “可为了男人婆,你居然放弃了到手的‘懒惰’!好偏心!真夜不服!”真夜不满地撅起了嘴巴。

    “无所谓了,”占星师凝望着手中一团绿色的火焰,那里面,仿佛一个小小的人影在挣扎求索,“得到‘懒惰’之子的灵魂,能够滥竽充数也就罢了。”

    “可话说回来,看那小鬼那么怕他妈妈,恨不得躲到男人婆身体里的样子,不像是个作祟的怨灵呀!”真夜煞有介事托起了下巴,俨然一副学者做派,“还有,他真的是一生下来就死了吗?没准是他妈妈怕人发现,一狠心就……!”

    “所以林娜才会每天晚上才会在水房里游荡,在洗衣机里抚慰她那早已死去的孩子。而那孩子的灵魂,则附身在那些女孩的身上,代替自己享受死后的天伦之乐。”占星师停住了脚步,他的脚下是暗沉如乌金般的江水,如女人漆黑的长发般隅隅蠕动着,呜呜咽咽向东流去。

    他们都才十几岁,还未尝尽身为人子的幸福,便迫于一时欢愉做了他人的父母……对于他们来说,“它”并不是他们孩子,他们灵与肉的结合,而仅仅是镜子与卵子一次不受欢迎的邂逅,是一次生产快乐的过程中一点点痛苦的副产品。如果他们再大上几岁,人生阅历再丰富一点,也许他们就会明白,在数百万年的历史长河中,人类是如何通过爱,和做爱,使得自己的血脉得以保全并延续下来。

    “其实,并不是妈妈不要你……”

    后记:

    经历了那个惊心动魄的夜晚之后,颜无月再也不敢用洗衣机了,而林娜、鲁冰她们似乎也深有同感,不约而同绕着洗衣机走。为免浪费,她们决定将洗衣机转让,价钱绝对好商量。唯一的问题在于:

    你敢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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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7-26 09:39:34 | 显示全部楼层

《有血有肉的占星馆》第一卷《七宗罪》之六《暴怒:哆来咪的悲剧》一

她死了。

    如此风华正茂,如此青春美丽——却在一朝间失去生气,成了一具不会笑、不会撒娇、冷冰冰的尸体。她白嫩如玉的双手,此刻扼紧了自己的脖子,在粉嫩的肌肤上留下了痛苦的青紫扼痕。她那鲜艳的双唇,再也吐不出任何令男人心醉神迷的甜言蜜语了。她就静静地躺在后椅上,仿佛睡着了的醉海棠,香梦正沉酣。出租车载着她的尸体,悄无声息地滑过晨曦中的闹市街头,洒落一地悲凉的尘土。

    10月1日,晴。她死于清晨。

    还没等十一放假,9月30日晚,颜无月便收拾了简单的行李,跳上了直达C市的火车。之所以急急忙忙,一是就读于C市D大的初中同学水芸,很早就邀请她去C市游山玩水;原因之二嘛,自从经历了洗衣机事件,她本能地想避避风头,离那个诡异的占星师尽可能远一点。

    经过十几个小时的颠簸,,她顺利抵达了C市火车站。C市坐落于长江之滨,依山傍水,风景秀丽,素有江南明珠之称,其中,以古运河边的古代园林最为出色。颜无月叫了一辆出租车,一路欣赏沿途风光,果然名不虚传。随着出租车沿着古运河缓缓潜行,倒影中的江南水巷也随之前行。水上舟楫橹声轻颤,古香古色的民居仿佛也随着入画,好一派水乡风光!颜无月不禁跃跃欲试,心想不虚此行,定要玩个痛快。然而,到了D大校门前,她又有些失望了。昨晚她通知水芸自己的行程之后,后者不顾她的推辞,坚持要到校门口接她,如今却不见一个人影。颜无月未免怀疑起自己是否找错了地方,这时,一辆警车呼啸着驶出了校门。

    难道学校里面出事了?她恨不得立刻钻进去探个究竟,但是忠于职守的门卫非要她登记,还得扣下学生证和身份证才准放行。正僵持不下时,有人在一旁轻轻地咳嗽了一声。

    “请问,是颜无月吗?”一个男生推了推眼睛,似乎想看得更清楚一点。

    “是!”颜无月想也不想,迅速答道。她这才抬起头,对方年纪看上去二十出头,戴着一副厚厚的眼睛,皮肤白皙,手脚瘦长,一看便是标准的学生模样。他不好意思地伸出手,“你好。我是水芸的男朋友,我叫谢丰泽。”

    颜无月恍然大悟。水芸是D大的系花级人物,进校伊始便引来无数的狂蜂浪蝶,而她最终的选择是本校的一个研究生,曾当过她的助教,也算是一段大学里最常见的“师生恋”了。显而易见,眼前这个谢丰泽,正是“师生恋”的男主角。

    “你好,我是水芸的初中同学,你知道我的名字的哦?颜无月是也。话说回来,水芸这家伙倒会偷懒,明明答应过来接我的……”

    “那个……”谢丰泽搔了搔脑袋,“发生了一点事情……等会见了水芸,咱们再详谈吧!”

    D大是C市的一所重点综合大学,兼具文、理、工、哲、经、法、史、管等多种学科,校园里绿树成荫,景色优美。然而,一路走来,颜无月感受最多的,并不是D大悠久浪漫的人文情怀,而是仿佛绷紧的弦一般紧张压抑的气氛,到处可见三三两两的学生聚集在一起,不时狐疑地打量她这个生面孔。来到女生楼下,看门阿姨刚要拦住她,谢丰泽上前说了几句,颜无月马上得到了放行的许可。看来他的人缘很好呢!

    谢丰泽径自把颜无月领进了一间宿舍。“水芸!”“颜无月!”甫一见面,水芸便猛地扑过去,紧紧抱住了她,“你可来了!”

    “怎么了?”颜无月发现她眼眶通红,显然刚刚大哭了一场,“有人欺负你了?”谢丰泽默默掏出一方手帕,递给自己的女朋友,水芸一声不吭收下了。

    “看你说的!”水芸嗔怪地望了她一眼,“好端端的,有谁会欺负我!”

    “我刚进校那会儿,看到有警车出去,”颜无月试探地问,“是不是……学校里出了什么事?”

    水芸咬住手帕的一角,泪珠直在眼眶里打转,就是说不出一句话来,倒是谢丰泽开了口。

    “刚刚,警察是来问话的。今天早上,我们学校的一个女生,被人毒死了。”

    “田甜学姐……”水芸呜咽着,泄愤似的直揉搓那块手帕,“学姐……”

    谢丰泽温柔地揽住水芸的肩头,哄着她,“别哭了,啊?相信公安局,一定会把凶手抓到的!”

    死去的田甜,是D大中文系02级学生,人长得漂亮,又能歌善舞,还担任过学生会文艺部部长等职务,在D大也堪称炙手可热的人物。10月1日清晨8点15分,被发现死在一辆出租车里。按照出租车司机的说法,她一上车,只说了两个字,“D大”,便闭上了眼睛。司机以为她不舒服,也不敢打扰,直到到了目的地,才发现她口唇青紫,已经死了。

    “话说回来,她这么早坐出租车回学校,之前干什么去了?”颜无月不假思索道,“难道她昨晚没回宿舍睡觉?”

    谢丰泽和水芸迅速交换了一下眼色,颜无月几乎可以肯定,他们知道些什么,然而内情在短暂的露头后,却急速沉没在他们平静的表情下。水芸又陷入了她无休止的眼泪陷阱中。

    晚上,水芸两口子在校门口的小饭馆里请客,算是为颜无月接风洗尘。菠萝饭,酸甜日本豆腐,糖醋排骨,个个都是美味十足的风味菜肴,可面对此情此境,他们又哪有心情下咽?颜无月本想让水芸做向导,好好游览一番江南风光,如今看到他俩愁容惨淡,如何开得了口?自叹倒霉罢了。

    小饭馆里客人很多,大多数是学生打扮,几乎都在讨论学校里这桩命案。左边一桌坐满了吞云吐雾的男生,其中一个突然叹了口气,“这世道,还让不让人活了?”

    “怎么说?”旁人问。

    “唉,咱们学校TOP4的美女,就这样死了,真真红颜薄命……偏偏剩了些恐龙福大命大,妈的!”

    众人也叹息了一回,“今晚不知有多少兄弟,想她想得无法入睡了!”这时,另一个男生猛地一拍桌子,“可不是红颜薄命!上个月,听说E大有个女生在自己租的房子里煤气中毒死了!”

    “PP否?”男生似乎永远关心女生的长相。

    “应该吧?恐龙的生命力可顽强得很,没这么容易翘掉的!哈哈……”

    由于水芸宿舍里的两个mm回家度假,颜无月便借用她们的床位,和水芸住在了一起。夜已深,颜无月首先爬上了床,水芸便把门锁上了。

    “咦,不是还有一个mm吗?”她不解。

    “哦,”水芸轻描淡写道,“她晚上不回来。”

    颜无月打量着水芸窈窕的身影,初中升高中之后,一别就是四年多,虽然曾和她用视频聊过天,但还是没有想到,真人的变化会那么大。初中时代的颜无月是个假小子,一头利落的短发(现在也差不多),是班上女生的大姐头。而水芸呢,那时候又瘦又小,动不动就爱哭鼻子,男生们最喜欢欺侮她了。每当水芸发现天牛在铅笔盒里悠闲漫步,知了在书包里纵声歌唱的时候,她总是哭哭啼啼跑到颜无月身边,而那些调皮捣蛋的男生,也会收到颜无月大人的铁拳作回礼。

    她们就是这种程度的好朋友。

    一晃四年,假小子升级为男人婆,而泪汪汪的小女孩则变成了令路人侧目的美少女。

    她现在哭的时候,大概不需要牵着我的袖子了呢……因为,已经有谢丰泽在她身边了……

    “真羡慕你,水芸,”颜无月躺在床上,盯着白花花的天花板,“有个研究生男朋友,说起来,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呢?”

    水芸不以为然地嗤了一声,“有什么好羡慕的?所谓男朋友这种东西,就像原子弹,看到别人有了,自己也想赶快搞一个——真正到手了,也不过如此——一个空架子,拢在家里吓人罢了,”水芸一反常态,半戏谑她,“我看,你该不是心痒痒了吧?”

    “去死!”颜无月只觉脸蛋刷的一下好烫,“我才不会!你瞎说什么?”

    “啊?不会吧?”水芸惊讶地坐了起来,“难道你,现在没有男朋友?”

    岂止现在,从小到大,长到十九岁都没有过……真是缺乏女性魅力啊……郁闷中……

    “我听说,你们K大不是全国闻名的理工科大学,男女生比例高达6:1的吗?女生应该很抢手才对啊?”

    她们是很抢手,可就是没有人来抢自己……严重缺乏女性魅力……更郁闷中……

    “K大的男生都瞎了吗?放着这样一个,这样一个……”水芸绞尽脑汁,都想不出什么好形容词的模样,真是可爱呢!“这样一个,好女生不追?好歹初中那会儿,班上还有好几个男生对你有好感呢!”

    不要说了,想起来就恶心……那几个男生!天哪!哪里算是人,简直是恐怖漫画里面otaku(御宅族)的翻版!为什么自己的命运如此悲惨,完全就像专门招引苍蝇的,粘蝇纸嘛!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暴风骤雨般的敲门声,一个女人上气不接下气地连连喊道:“开门开门!快开门!”

    水芸刚把门打开,一个艳丽的人影风一般旋进了宿舍,浓烈的香味顿时笼罩在整个房屋里。那刚进来的女生猛地扑向水杯,一口气喝光了600cc的水,才“呼”地一声,放松了下来。

    “孟莹,我初中同学这几天过来旅游,”水芸说,“晚上她住在这儿,没问题吧?”

    “哎,随便你啦,”孟莹满不在乎地直摆手,大口大口地喘气,仿佛刚刚经历了长跑似的筋疲力尽。她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双脚一甩蹬掉凉鞋,“好好玩个够吧,我们C市的风景名胜挺多的,足够你玩个好几天了。”

    她抬头说话的时候,正好和颜无月打了一个照面,后者不免暗暗吃惊。在K大,她见到的女孩子几乎都是素面朝天,而且衣着朴素——被人戏称为“灰扑扑的工作服”。来到D大,水芸虽然收拾得漂漂亮亮,却也不失学生妹的清纯本色,然而这个孟莹,很明显地上了浓妆,从粉底、腮红、眼影、睫毛膏、唇膏,一股脑儿全往脸上招呼,连脚上都涂上了亮闪闪的指甲油。衣着华丽,已经是十月份了,却还穿着低胸大V领闪光缎短裙,纤细的腰肢衬托得胸脯呼之欲出,裙下露出一双长长的美腿,亏她也不冷。颜无月虽不太懂行情,却也看出她身上佩戴的项链、手链等物晶莹闪烁,价值不菲。孟莹家里一定很有钱,她心想。

    “你今晚倒回来陪我了?”水芸取笑她,“舍不得我一个人睡觉?”

    “puke~~”孟莹夸张地做了一个呕吐的动作,“鬼才会想你!我本来还没想回来,不过,”她的脸色一沉,“我刚刚才知道田甜学姐的事。”

    宿舍里的气氛顿时一变,田甜的死,再一次把水芸带入了痛苦的深渊。望着她脸上默默流淌下的泪水,颜无月越发觉得手足无措。她小声问了一句:“你们,和那个田甜关系很熟吗?”

    “也没有很熟啦,”孟莹不安地瞥了水芸一眼,回答道,“我和水芸都是舞蹈协会的成员,田甜学姐高我们两届,是协会里的前辈,还代表学校参加过全国集体舞表演。她交际广能力又强,学校里差不多所有社团的干部都认识她……她这一去,唉……”她随即也陷入了沉默。

    在这郁闷的氛围中,颜无月结束了她10月1日的全部旅程,进入了梦乡。田甜到底是怎么被杀的?是谁给她灌下了毒药?还有,她昨天晚上似乎并没有在宿舍睡觉……这一点,怎么好像水芸早就知道了……

    10月2日,晴到多云。

    颜无月不知道自己醒来的时候是几点,她只记得电话铃声响了好久好久,然后,门轴响了,有人在门外,压低了嗓门说着悄悄话。懵懂中她只听到“……迫不得已”、“你不要逼我”、“真拿你没办法”等只言片语。

    到底是谁在讲电话呢?

    她醒来的时候,宿舍里空无一人。隔壁的床铺上被子胡乱掀开,似乎还瞧得见腾腾的热气。那是水芸的床铺。而孟莹整洁异常的铺盖表明,她早就走了。

    这时候,电话“叮铃铃”响了起来。颜无月飞快爬下床位之间的铁梯,拎起听筒,“喂?”

    “水芸在吗?”一个男生的声音。

    “啊?你等等啊。”颜无月把头伸到宿舍外面,对着筒状的走廊高声叫着水芸的名字,无奈迟迟不见回音,“不好意思,她好像不在。”

    “你是……?”男生停顿了一会,“声音怪生的,你莫非是颜无月?”

    咳,原来是谢丰泽呀!“我还以为水芸跟你出去了呢,”颜无月大大松了一口气,“找她有事?我来转告好了。要我带什么口信?”

    谢丰泽似乎犹豫了片刻,继而爽快地回答道,“也好。这样的坏消息,我也不想当面告诉水芸。那就麻烦你,‘委~婉~’地告诉她吧。”

    D大的女大学生,尤其是聪明漂亮的女大学生田甜,死在了出租车上一案,引起了公安局的高度重视。死者田甜的口唇青紫,初步怀疑是中毒而死,然而,当法医解剖她的尸体,以确定死亡原因的时候,却发现了一件意料之外的事。

    田甜的胸口位置,被人写上了三个字。字是用普通的中性笔书写的,字迹歪歪斜斜,不成方圆,很可能是用左手写的。红色的大字被刻画在雪白的肌肤上,血一般触目惊心。

    三个很平常的字。分开时很普通,合在一起,却有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战栗味道,让人胆战心惊。

    三个字。妓女哆。

    “妓女???”颜无月惊讶极了,“什么意思?为什么那个学姐会……?”

    “我不知道,”谢丰泽回答,“也许是一种污辱性的称呼吧。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田甜学姐,30日晚上的确没有回宿舍。她,和某一个男人呆在一起。”

    因为尸检报告里指出,她的身体留有交媾后的痕迹,但是,体内却没有发现任何人的精液……那个毒杀她的男人,想必早就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以便不留下任何蛛丝马迹。一边哄骗她上床,情意缠绵之时骗她喝下毒药……能在她胸前写字的,也只有曾肌肤相亲的那个男人了,不是吗?

    然而这些话,实在无法对颜无月和水芸说出口。于是谢丰泽只是简单提了一下,警方已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那个男人”身上了。“只要找出前晚田甜学姐的住处,问题就解决了,”他尽量保持轻松的语气,“我想,这种地方不外乎旅馆和民间出租房之类,一旦动用全市警力,不出十天,就可以破案了。”

    真要这样顺利就好了。不管怎样,只有保持一点乐观的精神,才能劝解消极的水芸。颜无月不得不点头,突然,她又想起一件事,忍不住问道:

    “那么,那个‘哆’又是什么意思呢?”

    即使是全球最大的自由百科全书,也没有“哆”这个词条,唯一最近的词条就是“哆啦A梦”,也就是小叮当、机器猫。这个和那个,应该没有关系吧?

    “总之,把这些情况告诉水芸,让她放宽心吧。我晚上再打电话给她。”谢丰泽似乎要挂机了。

    “咦咦?你今天都不陪水芸了吗?”

    他朗声大笑了起来,“你好不容易来一次,当然要水芸好好招待你,我这个电灯泡就不妨碍你们了,哈哈哈……其实嘛,真实的情况是实验室的项目还没做完,我正好假公济私一把。不用管我,你们在市里开心玩。”说着,他挂上了电话。

    门被推开的时候,颜无月正躺在床上,一副睡得香喷喷的样子。来人蹑手蹑脚走到铁梯前,正要往上爬——

    “水芸,你总算回来了。”颜无月突然睁开了眼睛。

    水芸吓得浑身一抖。她万万没有想到,颜无月居然在装睡,她只得勉强挤出笑容,“你醒了?不是被我吵醒的吧?”

    “那倒没有,我也是刚刚才睡醒,”颜无月长长打了一个哈欠,“一醒来,啥人都没见到,吓死我了。”

    “抱歉抱歉,”水芸露出了温和的笑容,“刚才我上厕所去了。”

    不对!颜无月盯着水芸若无其事的笑脸,心中充满了疑惑。宿舍离厕所并不远,凭颜无月那样的大嗓门,厕所里的水芸绝不可能听不见,也绝不可能不回答——她为何要刻意隐瞒刚才的去向呢?

    “对了,”颜无月一把掀开被子,跳下床来,“谢丰泽打电话来……”她把电话内容重复了一遍,又不经意地加了一句,“他好厉害啊,警方的一举一动好像都知道。”

    “他呀,叔叔是公安局副局长,不知道才怪,”水芸往后拢起头发,“既然谢丰泽都这样说了,准没错,我们今天就痛痛快快玩一场吧。首先,去南园看看。”

    她们恋恋不舍步出闻名遐尔的南园大门,朝一旁的观光公共汽车站走去。站牌下挤满了人,其中大多数是胸挂相机的旅客,看来C市的旅游业果然红红火火。突然,像听到某种神秘的召唤一样,许多人不约而同地朝一个方向跑过去,而目的地则是路边密密匝匝拥挤的人群,黑压压的人头深处,影影绰绰露出一辆汽车的白色车身。

    人群被不情愿地挤出了一条道,颜无月眼尖,一眼就瞥见地上有一个黄黄的类似担架的东西,然后,几个白大褂将那担架扛进了高高昂起的车后门。

    颜无月忍不住想去凑热闹,但水芸死死拉住了她的胳膊,脸色非常难看。

    “别去,”她几乎是在苦苦哀求,“好吓人的……”

    “哎呀,有什么好怕的!”颜无月双手叉腰,一脸不以为然,“看一下就好了!”

    不管她怎么诱骗,水芸只是一个劲儿摇头,颜无月只得自己凑了上去。白色的面包车已经开走了,低矮的民房前站了几名警察,一脸严肃。围观的人还不肯散去,颜无月竖起耳朵,想多听些八卦。

    “又死了一个……”感慨的语气,浓重的C市口音,应该是本地的居民。可惜还没等颜无月仔细打听,水芸喊了一声,“车来了!”便把她拉走了。

    带着满腹的疑团,颜无月又踏上了她的十一C市之旅。

    “又出事了!”她们刚筋疲力尽地回到学校,迎面就看到谢丰泽张皇焦急的脸,“花园街有个女人被掐死了!”

    “花园街?”水芸惊呼了一声,可不是南园那地方?

    花园街一带,几乎全是80年代遗留下的老式平房,曾多次列入城改拆迁规划,然而,由于种种原因并未如愿。因为交通便利,毗邻众多旅游景点,这一带的房主多将房屋出租,2日发生的扼杀案,正是在这样一所平房里发生的。

    死者被发现时全身赤裸,眼球突出,面部明显淤血发绀,系被人扼压颈部,造成机械性窒息而亡。从散落在床头的拎包里,发现了一张F大的一卡通。在F大的协助调查下,死者的真实身份很快揭晓——她是F大国际金融系02级的女生,姓名隐去,姑且称为A。她住进花园街102号已经半年多了。

    据她的同学反映,早在一年多前,A便在校外租了房子,从此很少回宿舍睡觉。F大的学生管理一向不严,租房同居的现象屡屡发生,因此同学也没把此事放在心上。至于她是不是交了男朋友,是什么样的男朋友,同学们一概摇头不知。

    柳暗花明。正当F大提供不出多少有用的线索时,另一边倒是捷报频传。在案发现场的房间里,警方找到了一张粉色的小卡片,卡片上的广告词颇为香艳:

    “‘人间仙境商务中心’让您了解当代大学生柔丽风情,酷女、靓妹,柔情陪护。商务伴游、公关导游、娱乐、消愁解闷……”卡片上还有商务中心的电话号码,不过,该号码已经停用了。

    老练的警方马上了解了其中的关系。A离开大学宿舍,独自居住在鱼龙混杂的花园街上,很有可能参与了伴游女郎这种污浊的勾当,按理说手头应有不少积蓄,然而,警方却发现她所有的钱、存折、银行卡一应皆无。抢劫杀人案吗?然而她的身上,还发现了一样东西。

    三个字。黒墨水写的,普通的中性笔。

    妓女来。

    同样是扭曲的字迹,然而,明眼人一眼就可看出,这三个字无论是笔劲还是书写习惯都与田甜身上的“妓女哆”迥然不同。“妓女哆”三个字,歪斜不堪,穿凿之处颇有可能是左手书写所致,但是,这个“妓女来”,却像是极度仇恨而导致字迹歪曲,证据便在于,留下了因用力过猛而笔芯折断的痕迹,黑色的笔尖甚至刺破了A的皮肤,微微刺出血来。

    草草吃完晚饭,水芸便拖着颜无月回到宿舍,相信谢丰泽的话,给予了她相当大的打击,她一回房间便倒在了床上。颜无月只得使出浑身解数,,坐在她的床头,竭力逗她开心。

    门咯吱一声开了。颜无月犹自说笑话,没想到原本躺着的水芸猛地坐了起来:

    “谁?!谁在那儿?!”

    没有人回答。水芸猛地往前,却发现孟莹静悄悄地坐在自己的椅子上,一声也不吭。

    “是孟莹啊。”颜无月长舒了一口气,刚才被水芸吓得可不轻。

    孟莹还是不做声。颜无月忽然觉得一股凉意贯身,她身边的水芸正死死地盯着孟莹,两手紧紧握住床边的护栏:她的手冰凉。两个人比赛似的彼此沉默着。

    “孟莹……”最终还是水芸耐不住这缄默,喃喃问道:“你回来做什么?”

    当然是睡觉了,这傻丫头问的!颜无月心想。然而,孟莹像虚脱了一样眼神发直,茫然地盯着自己的脚尖,金黄色叉带高跟凉鞋刺眼得很。

    水芸突然提高了嗓门,吼了一声:“滚回去!”

    “水芸!”颜无月慌忙拦住她,不明白她的情绪为何波动如此之大,但是更令人生疑的是,当事人之一的孟莹竟无动于衷,她只是略略抬起头来,眼珠只轻轻一转。

    “回去?”

    “对!”水芸尖叫了起来,“今天又有个小姐死了,对吧?就在花园街那儿,别当我不知道!‘人间仙境’!从上个月E大那个女生算起,已经死了三个了!你害怕自己也遭遇不测,所以才被迫离开那个销魂屋,躲回宿舍避难……你想得倒美!”

    还没等颜无月反应过来,水芸早已一手操起枕头,狠狠朝孟莹脸上砸过去。枕头扫过桌上的玻璃水杯,只听“哗啦”一声,摔了个粉碎。

    “滚!”她恶狠狠吐出一个字。

    许久的寂静之后,孟莹仿佛下定了决心,猛地站了起来,“我这就走,”她的语气透出说不清的味道,“你放心,我不会拖累你,就算我死……”

    她拉开房门,从那涂抹得鲜红的嘴唇里,吐出的是阴森的话语,“……即使你刻意想忘记,我们是同路人这一事实……”

    “我恨她!”水芸猛地扑到床上,双肩不住颤抖,“要是她不是我同寝室的就好了!要是我压根就不认识她,就好了!”

    即使是傻子,也早已看出水芸与孟莹之间的对话暧昧异常。于是颜无月轻轻地,以不会引发她反感的温柔方式,迂回问道,“今天……花园街那个女孩,你认识吗?”

    哭声顿时停止了。颜无月似乎念动了某种神秘的咒语,从而令软弱的水芸一下子止住了哭泣。好奇心促使她打破沙锅问到底。

    “你不用骗我,水芸,刚才你说的话,我都听得一清二楚。上个月E大的女生,田甜学姐,今天的花园街,你说的‘死了三个’是不是她们?这三个人和孟莹到底存在着什么关系?还有……”她严肃地盯着水芸的后脑勺,不放过她身体的任何一个反应,“‘人间仙境’,到底是什么?”

[ 本帖最后由 若梦若风 于 2007-7-26 14:08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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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7-26 09:40:30 | 显示全部楼层

《有血有肉的占星馆》第一卷《七宗罪》之《暴怒:哆来咪的悲剧》二

到D大报道的第一天,水芸简直兴奋得要死。

    十年寒窗,不,算上学前班总共是十三年的苦读,才换得手头这一纸轻飘飘的录取通知书。D大是全省知名的重点高校,C市有事经济繁荣的旅游城市,能考入这样一所学校,别说水芸,就连家中二老的脸上也熠熠生辉,金光直冒。

    可是,新生活刚开始没多久,水芸年轻的心,便为生活所深深苦恼着。同学们个个吃香喝辣,身着名牌,腰挎手机,背着笔记本电脑——哪一样不要钱?水芸的父母早在5年前下岗,只靠做小买卖挣些生活费用。能凑足水芸天文数字一般高昂的学费,已经动用了她家上至奶奶下至叔叔阿姨压箱底的积蓄了,哪里出得起她的生活费?她本想申请贫困生助学金,无奈当今社会,像她这样的穷学生比比皆是,僧多粥少实在抢不过其他人。最后,她唯有无奈地走上勤工俭学这条路。

    家教,一节课二十元;宣传单发放员,两千份一百元。无论哪一种活,都离不开累、苦二字。眼见得自己如花一般的年纪,却像个中年男人一样为生计四处奔波,每每感伤之余她不免又眼红起那些富裕的同学,尤其是同寝室那个叫孟莹的。

    孟莹一进校就格外引人注目。平心而论,她长得并不算非常漂亮,然而,当她在脸上堆砌完一大堆五颜六色的化妆品,再套上性感暴露的衣裙之后,立马摇身一变,成了系里的头号美女。一开始水芸真的以为她家很有钱,后来才慢慢发现,孟莹家从类没有给她汇过款,反倒是孟莹,每个月都会给家里寄钱,还是从邮局电邮的,连银行帐户都没有!

    原来,孟莹出生在中部一个贫穷落后的农村,父辈们终日从事着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耕作,却连最基本的温饱生活都难以维持。从小到大她见惯了穷,也恨透了穷,因此,当她一上大学,便急于摆脱贫困的生活。她对自己暗暗发誓,一定要活得比城里人还要滋润!而这一点,她很快就做到了。

    与水芸类似,孟莹也曾起过勤工俭学的念头,但是,她不是怕苦怕累,就是嫌钱太少。蝇头小利她压根就没放在眼里,她需要的是赚大钱的机会,数以百计的大钱!她终日在街上游荡,直到有一天,一个男人拦下了她,塞给了她一张粉红色的小卡片。

    “人间仙境”商务中心……

    在“人间仙境”这个玫瑰色的吸金机器面前,孟莹几乎未作任何形式的抵抗便缴械投降。她靠卖身所得,用上了LANCOME(兰蔻)化妆品,穿的是ONLY、JACK&JONES,脚上蹬着百丽鞋,名贵手机更是三个月一换——总之一句话,过上了贫困学生难以想象的奢侈生活。她在那污秽的漩涡里越沉沦,越堕落,心里就越空虚,而那精神上的巨大黑洞,就越需要钞票来将它暂时堵住。物质上她无比富裕,足以使她骄傲地穿过他人羡慕的视线,然而精神上,她对别人哪怕最微弱的轻蔑也极为恐惧。她害怕只有她一个人孤单。

    她希望有人和她一样。

    而那个人,就是田甜。

    田甜虽比她大上二岁,心理年龄却颇为稚嫩,一心爱慕虚荣,整日打扮得花枝招展,以吸引男生追求,提升自己在学校的美女排名为荣。正巧她家庭的经济一时陷入了困境,早已习惯大手大脚的她一时间俭省不下来,成日里抱怨生活费不够花,于是孟莹趁虚而入,抛出一份薪酬丰厚的“打工”。

    陪聊,四百元一次。

    饵既然如此香喷喷,鱼儿自然不假思索,张口便咬。虽说一次陪聊有四百元进帐,但私底下,“人间仙境”商务中心和中介人孟莹一共要抽走三百元中介费,剩下的区区一百元哪里够田甜花?一双百丽鞋就要三四百元呢!于是,她自然而然搭上了其他的“服务”……

    而孟莹发展的第二个下线,便是水芸。

    与田甜的经历类似,水芸也是从陪聊做起,只不过,水芸有个异地念书的男朋友,两人约定大学一毕业就结婚。出于对男友的尊重,一进“人间仙境”,水芸便与孟莹约法三章:只接素单(不提供色情服务)不接荤单,只陪聊天,其他一概不陪。

    孟莹则嘲笑她傻。一次素单,顶多净收入1、200元,而荤单则不同了,只要客人满意,甚至可能获得千元以上的收入,相差何止十倍。但任凭她磨破嘴皮,向来软弱的水芸却异常铁了心不答应。

    天有不测风云。正当水芸美滋滋编织未来的美梦时,男友的一个长途电话,无情地击碎了她所有的幻想。分手,电话里传来的他的声音冷得像冰,理由是性格不合。水芸再三哭着追问他为什么,他则支吾着不肯回答,临了,迫不得已撂下一句,我觉得她比你更合适。

    水芸傻了。整整两天,她把自己关在寝室里,一味痛哭流涕,不吃也不笑。连孟莹也看不过眼,伸手轻抚她的头发,忽然恨恨地骂出了声,“男人嘛,都是这副德行!喜新厌旧!”

    “你也忒傻了!”她爱怜地捧起水芸的脸,“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还不满街爬?长了这样一张漂亮的脸蛋,还怕找不到男人不成?听我的,从明儿起,找个新男人,把‘他’忘了,听见没?可不许没志气!”

    水芸的眼泪顺着她的手掌一路往下滑,她虚弱得连点头的力气都没了。孟莹把她紧紧搂在胸前,在她耳边低低耳语道:

    “你没吃那家伙的亏吧?”

    什么?水芸一时不懂她的意思。

    “傻丫头……”孟莹的声音越发缠绵了,“你跟那没良心的,……不会‘做’过了吧?”

    做做做……什么?!!!水芸的脸颊一下子烧得通红,猛地把孟莹推开。孟莹似乎对这样的结果颇为满意,她慢条斯理地捋了捋头发,发表了一番宏篇大论。

    “这样才明智。过去人们讲究贞洁,强调女性的贞操一定要在新婚之夜献给丈夫。呵呵,果然是封建糟粕!就算你把贞操特地留给丈夫又有什么用处?能保证他一辈子好好待你,一辈子宠你爱你一个人?别做梦了!男人一有钱就变坏,包二奶、养小蜜,可不都是有钱男人的传统习惯吗?再美的女明星一旦娶进家门,不过三五年就抛到脑后,更何况你我这种普通女孩?若要嫁了老实本分的男人,虽不用担心天天和更年轻漂亮的女孩争宠,但咱们一辈子都得受苦受穷,为了房子,为了钱累死累活,硬生生煎熬成一个黄脸婆,又有什么意思?至于那些把第一次献给男朋友的女孩,就更愚不可及了!男朋友不等于丈夫,男朋友离丈夫,还差了整整一枚戒指的遥远距离呢!正经谈恋爱的男朋友尚有可能分手各奔东西,更何况还有些只想骗色骗人的花花公子。他倒好,完事以后拍拍屁股就走人,你呢,挥挥手啥东西都没留下!什么爱不在乎天长地久,只在于曾经拥有,什么一夜夫妻百日恩,我呸,统统都是狗屁!”

    也许是太过激动,讲完这番话,孟莹高耸的胸脯不住起伏着。水芸已经停止了流泪,不是因为欣慰,而是极度的绝望。孟莹的话像一块巨石重重压在了她柔弱的心田上,她已两眼抹黑,看不清任何的希望。黑色的,悲惨的未来似乎正在前方向她招手。

    我不要那样!她一把抓住孟莹,就像溺水之人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急切,孤注一掷,“那么我该怎么办?该如何是好……”

    孟莹得意地笑了。她亲亲热热地坐在水芸身边:

    “所以当今社会的女性,靠男人是完全不中用了。我们女人啊,唯有靠自己,才能赚足大钱,出人头地。每个女人都有做生意的本钱,‘人间仙境’商务中心所要做的,仅仅是为你评估资产,并协助你理财,将生意越做越大,越做越红火!”

    ……水芸永远也忘不了那个黑色梦魇般的日子。“人间仙境”的几位资深会员经过激烈竞拍,最终编号007的会员出价5000元,买下了水芸的初夜。因为是第一次,所以“人间仙境”对水恳财奈?糯??皇?0%的中介费。考虑到水芸脸嫩怕生,随客人去星级酒店开房多有不便,于是孟莹让出了自己租的房屋,花园街29号,她们私底下都叫它“销魂屋”。那一带好些房子都是像孟莹这样的伴游女郎租用,以备熟客交易之用,“人间仙境”还在花园街一带安排了岗哨,一旦警方有什么风吹草动便向她们通风报信。除此之外,“岗哨”还起着镇压地痞流氓,保护伴游女郎人身安全的作用——可以说,作为一家色情服务中介公司,“人间仙境”的安排算得上尽善尽美了。按照孟莹的说法,放一百万个心在肚子里,绝对不会出任何纰漏!

    远远看见花园街29号,仿佛黑糊糊的怪兽一般蜷伏的房屋,水芸的腿肚子忍不住开始直转筋。她模模糊糊地瞅见,一个肚满肠肥的秃头男子矮身钻进了那怪兽的嘴巴,接着,眼见着那怪兽就要扑过来吞噬她了!她急得直哭,可孟莹二话不说,拧住她的胳膊,把她推进了黑洞洞的房里。她想逃,想冲出门去呼吸新鲜空气,但她的双腿直打哆嗦,怎么都不听使唤。有人伸手揽住了她的腰,门在她的眼前“啪嗒”一声关上了……

    天快要亮了,满眼的乌云深处,透出一点薄得稀烂的日光,反倒衬托得那云愈发铁青狰狞。光是那么模糊,那么遥不可及,接着一霎,又被那黒云压得严丝合缝,不露丝毫马脚。水芸呆呆地坐在护城河边的石头台阶上,冰冷的河水早已浸湿了她的鞋,她却浑然不觉。

    她无法抑止心中的呕吐感。她只觉得满脸满身的恶心,龌龊,污秽,肮脏,下贱,都透过她的皮肤直往身体里面渗,如尖锐的钢针一般直扎进她的心脏里面去,刺得她浑身上下三万六千五百个毛孔,无一毛孔不痛苦,不难受。她只想反胃,只想把身体所有不该有的东西统统吐得一干二净,然而,一夜未曾进食的她,徒劳地吐出了一些混有胃酸的水,在黄澄澄的护城河水里,连泡都没打一个,便转瞬即逝了。也许有那么一瞬,水芸也一度想跳进这河水里,借着洪流洗濯自己的罪孽。然而,当阳光再一次钻透乌云,照耀在金黄色的护城河上时,她早已拖动昏沉沉的身体,离开了。

    从此离开了“人间仙境”。

    她不再去做陪聊,而是老老实实地捡起家教,老老实实上一节课挣二十元钱;卖身所得她一毛都没有花,而是存进了银行,从此不再碰它。也许多年以后,等那钱重现人间时,也就是她赎罪的时候了吧?她甚至还找了一个研究生男朋友,洗心革面,从此过上了平淡简朴的生活……

    就在颜无月追问她的时候,往事一幕幕滑过水芸的心田。该如何向她启齿呢?坦承自己曾自甘堕落,卖身做“鸡”?不,不可能,这个秘密谁都不能提,唯有被她自己带进坟墓。于是,水芸苦涩地叹了口气:

    “你在说什么?我全都听不懂。什么‘人间仙境’?”

    “我压根儿,什么都不知道。”她斩钉截铁回答。

    10月3日,多云转阴。

    男人不太记得刚才的事,也许是太忙,也许是太累,他茫然无措地站在盥洗室的镜子前,充满了迷惑。镜子里是一张保养良好的中年男子的脸,目光锐利,双颊因过度兴奋而显得潮红。兴奋,对,没错,男人深深吸了口气,女性浓郁的体香顿时填充着他的鼻腔,残余的刺激震颤着他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镜子里隐约可见半开的盥洗室门缝里,透出一张粉红的床,床上则是一截曲线玲珑的小腿……男人自得地笑了,他终于记起了昨晚的一切,那女孩说自己租的房子不安全,于是他们俩到了他的小巢,然后,几度直上云霄……沉浸在高潮中的笑容突然凝滞了,顺着那小腿往上望去,他似乎看到一道红红的东西……不,除了小腿,什么都没看到,只有孤零零一截小腿,没有膝盖,没有大腿,切口处的床单比别处愈发红艳美丽……男人下意识抬起自己湿润的双手,才发现连指甲盖里都沾满了鲜红的血液,洗脸池里红通通的一池水,红墨水般廉价而不真实。在大脑短暂的几秒空白后,男人的嘴里发出了无意义的惨叫,那叫声撕裂了黎明前的黑夜。

    C市日报特刊:女大学生惨遭分尸,杀人凶手现场落网!

    本报讯:今日(10月3日)凌晨3时,天堂小区C座突然传来一声惨叫,居民随即报警。警方闻讯后迅速赶到事发地点X单元602号房,被害人孟某(女,19岁,本市某大学学生)已身中数刀,气绝身亡,死后还惨遭分尸,案发现场血流满地,惨不忍睹。犯罪嫌疑人王某(男,38岁)满身都是被害人的鲜血,双手抱头,发出阵阵惨叫。据本报最新消息……

    谢丰泽将特刊递给颜无月,“看了吗?这次,轮到孟莹遭遇不幸……”

    颜无月默默点了点头,“水芸,我还没敢把这个消息告诉她,怕她受不了这个打击。”

    “有个线索报纸上没登出来,不过,我想告诉你也无妨,”谢丰泽锐利的眼神仿佛可以穿透人心,“孟莹的胸口上,用刀子刻了三个字……你知道是什么字吗?”

    “妓女……”颜无月小声回答道。

    “嗯?”谢丰泽的神色顿时严肃起来,“说大点?”

    “妓女咪……”她有气无力回答,“三个人连起来,妓女哆来咪,是这样的吧?”

    “哦?”他似乎大吃一惊,这才正眼看她,“看不出你头脑还蛮好使的嘛!”

    “啊,我喜欢上BBS的侦探推理版灌水,还参加过好几届北大、清华、复旦等合办的高校BBS侦探推理大赛。”好歹也是个推理小说迷,波洛、奎因、明智小五郎、金田一耕助等人的侦探故事也不知看了多少,更不用说杜宾和福尔摩斯了。颜无月心想,哆来咪,这让我想起了《音乐之声》的主题曲,那活泼的歌曲名称正是《哆来咪》:

    大家一起来从头学。从这里开始最最好。念书你就先学ABC。唱歌你就先唱哆来咪,哆来咪,哆来咪。这三个音符正好是哆来咪,哆来咪,哆来咪发索拉梯。……

    她不禁打了一个寒战,接下来就是“发”了吗?不,好像有点不对头,水芸说过上个月E大的女生,才是第一个被害者,可是,为什么田甜的身上才是“哆”呢?

    “女孩子喜欢侦探啊?挺少见的。”谢丰泽微微露出“原来如此”的神情,突然换了一个话题:“对了,你相信占星术吗?”

    占星术?虽说颜无月对此颇为感兴趣,也曾自学过一些占星的基础课程,但是,K大的不快经历告诉她,一提到占星术,尤其是占星师,往往会带来不祥的征兆。于是她小心翼翼回答:

    “一般般啦,我觉得占星术和一般的心理测试差不多,都是信则灵。说到底,太阳啦,月亮啦,还有九大行星的位置变化居然会影响人的命运一生,这种说法,还是有点匪夷所思。毕竟我们都是无神论者……”

    “我本也是不信的,”谢丰泽突然苦笑了出来,“好歹也是受过高等教育的知识分子,占星术这样的外国迷信又怎能影响到我呢?”

    颜无月屏息静气,静静听他说下去。

    “可是,”他的声音猛地沉了下去,“对我出生至今的命运,他说得竟如此准确,我不得不大为吃惊。”

    他?

    “暑假里的事了。那时候我到H市参加学术会议,闲来无事就在街上逛,不知怎的被一个自称‘占星师’的家伙拦住了。他说是‘试营业,免费为前五十名顾客占星’,还说‘不准可以打他的嘴巴子’,”谢丰泽“嘿嘿”地笑了起来,“反正我打定主意,休想让他掏走半分钱,于是便随他去了。结果……”

    “结果怎样?”颜无月焦急问道。她心中隐隐有了不祥的预感。

    “你听说过,‘月亮合火星’吗?”他认真问道。

    “月亮合火星?”颜无月好像在哪里听过,她猛地一激灵,“这是极为凶险的相位!”

    在人的命盘上,火星与月亮呈零度,也即火星合月亮,这种相位代表强烈的感情,就缺点而言,可能造成暴发的忿怒或突然的情绪反应。拥有这种相位的人脾气往往很不好。如果这种相位十分完好,强烈的感情可以导致有力的活动和成就;但是如果这个相位受到其它相位的影响而有所残缺时,可能造成好妒,容易忿怒和感情上的挫折。在任何情况下,有这种相位的人不但感情强烈,行动也趋于激烈。他们的感情可能使他们变得盲目,而忽视小心的重要以及常识的警告。不但感情强烈,行动也趋于激烈。谢丰泽的命盘里最薄弱的一点就是火星,火星陷落于金牛座,物欲极深,尤其是火星还刑克代表个人人生前进方向的本命狮子座北交点,当自己的骄傲受到挑战,火星被激发的机会就更加容易。

    占星师若无其事地将目光投向谢丰泽,绿色的双眸平静似一潭湖水:

    “当流年火星正合你本命火星,也就是火星回归的时候,你可千万不要用极端的方式疏导怒火哦,客人。”

        “说实话,占星师那些类似威胁的话,我根本没放在心上。那些江湖术士都是老一套把戏,故意危言耸听,以骗取客人的钱财。所以我只是笑笑,准备离开占星馆。”

    “临走前他又叫住了我,‘客人,’他说,‘同年同月同日生的人何止百万,因此,拥有同样的命盘也不足为奇。当然,他们不可能全都走上完全相同的命运之路,然而,自然的力量何等玄妙,你我还是不要轻视为好。’”

    “我肚里暗笑,‘那按照先生的指示,我要怎么做,才能化解我命中的暴烈之气?’我问他。”

    “占星师的神色顿时黯淡了下来,‘命由天定,事在人为’。请务必多多克制你的‘火星’。”

    谢丰泽轻轻喘了口气,仿佛有些倦怠。颜无月急于知晓后事,在她再三催促下,他喝水润了润嗓子,接着,却陡然转变了话题。

    “颜无月,在你所看过的书里面,有提到过梦境吗?”

    “梦?”颜无月首先想到的就是奥地利精神分析学家弗洛伊德的《梦的解析》。他认为,梦是欲望的满足,绝不是偶然形成的联想,即通常说的,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于是她回答,“按照他的理论,梦是潜意识的欲望,由于睡眠时检查作用松懈,趁机用伪装方式绕过抵抗,闯入意识而成梦。”

    “是吗?”他干笑了一声,“也就是说,现实中无法满足的欲望,便会在梦境中成真了?”

    弗洛伊德将梦分为显相和隐义。显相是隐义的假面具,掩盖着欲望(隐义)。白天受压抑的欲望,通过梦的运作方式瞒骗过检查以满足欲望。理论上的确是这样……

    “你也许不太了解我。熟悉我的人都知道,我平时脾气挺随和的,一点都不固执,人际关系嘛,起码没有和谁闹僵过,因此他们都说我不像金牛座。”谢丰泽单手支颐,似有无限烦恼,“可是,直到做了那些梦,我才发现,其实自己的内心深处,和马加爵是多么相似。”

    “在梦里,我一直一直,一遍又一遍地杀人,杀了一个又一个……全都是些女人……”

    颜无月站在D大校门口,站在太阳底下,一动不动。周遭的喧哗声她充耳不闻,进进出出的学生她视而不见。她的脑中一片混沌,全然忘了此次出门的目的:去火车站买回程的火车票,而只是发呆,一个小时两个小时的发呆。D大的门卫嫌她碍事,吆喝她快点让开,可她就像木鸡一样,雷打不动。

    停在门口的一辆出租车里,两双神秘的眼睛正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一个问道:

    “看到没有?”

    “当然!!!我又不是睁眼瞎子!这么大个都看不见!”后者显然兴奋之极,“没想到那家伙这么厉害!我都迫不及待陪它玩一玩了!”

    “少安毋躁,”沉稳的口吻,“接下来,就是意志的较量了。”

    水芸远远跑了过来,“颜无月,你杵在这里干什么?票买了吗?”回答她的,只有颜无月傻傻的微笑。她不由急了,不是中暑了吧?怎么直犯傻呢?她只得把颜无月拉回了宿舍,倒了杯水给她。后者并不喝水,而是以一种诡异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水芸。那目光令她毛骨悚然。

    “水芸,”她开口了,声音也低沉得古怪,“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水芸猛地一震,随即,又露出了虚饰的笑容,“我?我有什么事,值得隐瞒的呀?从小到大那些丑事,你比谁都清楚,不是吗?”

    颜无月往一旁,用力地把头摇过去,节奏之缓慢不由让人联想起僵尸的动作。“人间仙境,”她眼皮都不眨一下,眼珠一动也不动,“你撒谎了。”

    她怎么会知道?水芸的心里扑通扑通打起了小鼓,然而,她唯有矢口否认。那样的可耻经历,就算是颜无月,也万万不能对她说!

    “你在人间仙境做过事,你的照片被登入了‘人间仙境’的宣传画册……”从那毫无生气的软绵绵的嘴巴里,吐出的竟是那样爆炸性的信息,“还有你的手机号码……”

    “不要再说了!”水芸狂叫了一声,双手捂住了耳朵,“别说了,我求求你……”

    “一切都是真实的?你真的,在那里做过?”

    “没有!没有!没有!”水芸涕泪交加,“我只是陪别人聊天而已!其他的,其他的!什么都没有做过!”

    “只是聊天……而已?”颜无月的语调陡然阴森起来,“可是,田甜和孟莹她俩,和你说的完全不一样啊!”

    什么?水芸猛地抬起头来,充满了迷惑,“你说田甜?你怎么会认识她?”

    “你刚来C市的时候,田甜学姐她应该刚刚死了啊!”

    颜无月的唇边现出了一线杀机,“你说的太对了……正是那时候,我认识了她,从她嘴里得知了你卖身的往事。”

    “在我喂她喝下毒药的时候……”

    “哇!!!”水芸吓得倒退几步,在她面前的颜无月,面目狰狞,青筋直爆——她何曾见过这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她转身欲逃,然而颜无月抢先一步按住了寝室门,然后,当着她的面,将门反锁上,钥匙揣进了自己的兜里。

    “她们俩,没有说谎吧?”颜无月的脸上青气森森,“你是去‘卖’了吧?”

    水芸吓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心里恐惧的黑洞,越扩越大,越来越深,即将把她吞没——颜无月突然暴吼了一声:

    “你宁愿卖了也不给我!”

    她一把搂住水芸的纤腰,把她重重地推到床上,然后,猛地骑到她身上,双手扣成环,扼住了水芸细嫩的脖子。那巨大的冲击力压得水芸根本无从呼吸,出于本能她全身都在乱耸乱踢乱蹬,然而颜无月的力气出乎异常地大,牢牢抑制了她的任何反抗。她的双手箍得铁桶一般紧。

    简直就像,男人的力气一样大。

    一个黑色的人影悄无声息飘进了宿舍,不用敲门,也不用开锁,那人影仿佛从门上的气窗里倏地飞了进来。正在床上作殊死搏斗的两人丝毫没有发觉,那人正用揶揄的目光注视着她俩。

    “去玩个痛快,”一个男人命令道,“真夜。”

    “是!”好一个精力充沛的回答。名为真夜的人偶猛地从占星师的肩膀上弹起,不偏不倚正扑到颜无月的背上,然后,对准她裸露的后颈,恨恨一口咬下去——只见一道红光自真夜的嘴中迸发出来,颜无月的身体古怪地痉挛了一下,突然重重地倒了下去,不动了。而挣扎至筋疲力尽的水芸,在这次重压之下,终于翻白眼晕了过去。

    占星师啪啪地鼓起掌来,“厉害。最近几十年来你又长进了不少呢。”

    “那是当然了!”即使呼呼直喘粗气,真夜还是矢志不忘自己的脸上贴金,“我是古往今来天下第一最厉害的通灵术士_女性……”

    话音未落,从她半张半合的嘴里,那红光箭一般径直飞了出去,占星师显然也吃了一惊,他那双纯白的手套只擦过红光的边缘,堪堪只差一步就将它完全捕捉。“逃掉了?”他不禁担心起来,“真夜,你没事吧?”

    “还好……”满头的汗珠似乎说明,真夜现在的状况远比“还好”差得多,“我刚才不过是一时大意,先生,我马上就把它追回来!”

    占星师默默伸出手,“坐上来吧,”他温和地说,“下次,就让我表现一回,好吗?”

    他们追随红光的轨迹而去。一路上,真夜不忘提醒他,“不能小看了那家伙,先生,它简直是颗爆炭,烫得不得了!”

    “我知道,”占星师回答,“连颜无月这样灵冷感的人都被它附身,从身体到思想都操纵得灵活自如,足见其本尊意志之强烈……这就是所谓‘火星’的力量吗?”

    红光飞进了一间宿舍,钻到了一个躺在床上的男生的耳朵眼里。男生依然睡得很熟,就连占星师站在他的面前,以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冰冷眼神注视他的事,都一无所知。占星师慢慢俯身下去,面露狞笑,渐渐张大了嘴巴……

    10月4日晴

    来C市的时候孤身一人,离开的时候却变成了两个人,不,准确的说是一人一食尸鬼一人偶共计三口。虽然不太明白颜无月为何跟一个跑江湖的占星师一起回程,水芸和谢丰泽还是到火车站送别了他们。没有被谢丰泽认出来,占星师大大松了口气。“吃得真干净,”他夸奖真夜,“连我为他占星的记忆也消除了?多谢你。”

    “对呀对呀,看我为了你,肚皮都撑破了,回去一定要减肥啦,减肥!你要知恩图报的懂不?我要洗澡,洗‘血浴’,知道不?”

    颜无月则黯然不语。事实上,自从3日与谢丰泽谈话之后,直到4日早上,她完全想不起自己的所作所为。当她自昏迷中醒来,看到的第一个景象,便是占星师那张苍白的脸,更可怕的是,他居然在微笑。

    “咦咦咦!你怎么在这里?”她大惊失色。

    “因为担心你的安危啊!”他笑眯眯地回答,“当你遇到危险的时候,我就‘砰’的一声出现了!”

    “从……H市到这里?四五百公里的距离?”

    “嗯!”他认真点头,“只需一瞬间。”

    天哪,他到底是什么怪物!她呻吟着,突然,她直觉有些不对劲。占星师肩上的人偶娃娃真夜,身体里隐隐胀满了红光,接着,四下迸散。

    她开口了,那是一个似曾熟悉的男人的声音。

    “那是九月初的事了。我一个同学到此公干,顺便找我叙叙旧。酒酣耳热之后,他提出找‘伴游小姐’。当时大街上到处散发‘人间仙境’的卡片式宣传单,于是我抱住试试看的心理,拨通了‘人间仙境’的电话,还声明非大学生不要。”

    “不久来了一个女生,起初只是正儿八经的聊天,后来他们越说越邪乎,越说越露骨,我也只得由他们去了。同学问她是不是处女,那女生坦言可帮他介绍,不过‘破处’费很高,还拿出了一些画册。同学对其中几个赞不绝口,我一看,肺几乎都要气炸了。可不是水芸嘛!”

    “他们之后干了些什么,我完全没有印象。我只记得自己仿佛做了个梦,梦中我躺在一间陌生房子的床上,刚刚的女生正睡在我的身边。我马上把她推醒,追问她水芸的事,她则回答,听说水芸曾经做过‘鸡’,不过现在不干了。”

    “这还了得!听到这里,我抑制不住心中的愤怒,几乎立刻把她掐死!但是我格外冷静:等她再次熟睡后,我蹑手蹑脚下了床,拧开了煤气阀门——第二天我醒来,才知道E大有个女生煤气中毒死了。不过我真的没在意,反正只是一场梦嘛。”

    “我在乎的只有水芸。如果她真是个爱慕虚荣的轻浮女孩,应该抵挡不住金钱的诱惑。于是我不断用物质引诱她,暗示她只要顺从我的要求便可得到更多,然而她的回答始终只有拒绝。这下我可安心了。”

    “不过,那女生被毒死的房间,从此以后反反复复在我的梦中出现。每一次我都像神祗一样,从高高的云端俯瞰着进进出出的男男女女。终于有一次,我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田甜。”

    “她挽着一个胖老头,媚态横生。我急于了解情况,便凑了过去,没想到等我回过神来,她已经挽着我的手,冲我抛媚眼了。”

    “附身,”占星师插口道,“而且还能在不同身体间自由切换,没想到生灵的能力竟能如此强大,难怪真夜一人擒不住你……据我所知,也许只有《源氏物语》里的六条御息所可与你一竞高下了。”

    真夜似乎顿了一下,接着说道,“……当田甜证实了那个E大女生的话时,我心中的火山终于爆发了!水芸是我的初恋,是我唯一一个全心全意爱着的人。我对她百依百顺,忠心不二,从不多看其他女人一眼,可她又怎样对我?做鸡,做鸡啊啊啊啊啊!”

    “我决心报复,不仅是报复水芸,而且还包括那些背着男朋友卖身的女大学生,亏她们平时还装出清纯可人的样子勾引男生,妓女,统统都是妓女!统统都要死!田甜第一个该死!”

    “所以,你在田甜的胸口写下‘妓女哆’三个字?”颜无月问道。

    “没错!哆来咪发索拉梯,大家一天死一个,哈哈……不过,每当我醒来的时候,只觉得那是一场血腥而太过真实的梦罢了。眼看水芸因田甜之死而伤心欲绝,我心里也很难过。可奇怪的是,一旦做梦便停止不了,无论是对水芸的憎恨,还是杀戮的快感……想停也停不了!”

    “就这样,你附身在三个,不,四个嫖客的身上,借他们的双手犯下了这四桩命案。你们五个人,既是凶手又并非凶手,最后那个王某,倒霉地未能离开凶杀现场,于是变成了‘哆来咪’连环杀手……最后,你还想借颜无月的手扼杀水芸,我说的没错吧,客人?”

    真夜吃惊地睁大了眼睛,“你是……阴阳妖发的占星师?”

    “我早就提醒过你,客人,”占星师阴冷一笑,“请留意你的‘火星’。如今,”他冷冰冰撂下一句,“玩火者必自焚,你把自己也烧死了。”

    ……颜无月的视线扫过窗外一闪而没的树林,真夜已歪倒在占星师的怀里睡着了。“她第一次与这样强悍的生灵抗衡,精神力大概早已削弱到不行了。”他慈爱地抚过真夜的黑发。

    “谢丰泽……他没事吧?”她低声问道,“虽说真夜吸收了他的梦境,但是,万一他日后回想起来……”

    占星师平静地凝望着她,“颜无月,你相信人有灵魂吗?”

    呃……身边发生了这么多灵异事件,总不能昧着良心否认吧,但是……“我是无神论者,”她闭上了眼睛,“相信凡事总会有科学的解释。”

    “哦。我忘了你们不迷信的,”他装模作样抬起下巴,“那我换一种说法好了。你相信人的意识可以脱离肉体而存在吗?”

    不等她回答,他又续道,“你知道所谓‘濒死体验’吧?”

    所谓濒死体验,也就是濒临死亡的体验,是指某些遭受严重创伤或罹患重疾但意外获得恢复的人所叙述的死亡正在来临时深刻的主观体验,一般都会有一种灵魂飞离肉体,以至于无法言语的幸福感觉。这种现象早在两千多年前柏拉图的著作《理想国》中就曾被描述过,现在也相当普遍。据说坐禅和瑜珈等冥想达到极致的时候,会得到一种在瞬间领悟了宇宙真谛的恍惚感,即所谓的‘至高体验’解脱。现代人往往通过幻觉药物,如LSD25和俗称‘天使之尘’的PCP来实现,而美国的精神医学家乔治_瑞里博士则发明了绝缘水槽,通过隔绝人的五感来达到体外脱离的境界。

    “现在你明白了吧?谢丰泽他,单凭暴怒的力量,便完成了别人需要幻觉剂或绝缘水槽才能实现的‘意识脱离肉体’,并可压制他人的意识而抢占他人的身体——这种力量,厉不厉害,可不可怕?”

    “可他毕竟杀了四个人呀!就算假手于人,就算是在梦境里,他也是凶手啊!怎能放着不管呢?死去的孟莹她们多冤枉!”

    “凶手?”占星师合上了双手,“这里没有凶手,有的只是一场悲剧,社会的悲剧……”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金刚经》

    C市日报:随着“哆来咪”连环杀人案的调查进行,一家打着导游陪聊、公关应酬、商务翻译的招牌,实质从事三陪卖淫活动的大型色情服务公司浮出水面。该公司大量招募女大学生从事色情服务,10月国庆期间陆续被杀的女生便隶属于该公司。此案牵扯出本市数家高校的女大学生,涉案大学生数目不详。目前,本案还在进一步调查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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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7-26 09:49:24 | 显示全部楼层

《有血有肉的占星馆》第一卷《七宗罪》之七《贪婪:回魂夜财神》

Jim和Lucy是一对时下流行的白领夫妻,小资一族。他们认真贯彻《上海壹周》上的小资生活标准,严格要求他们的一举一动。月入不过一万的他们,平生只恨自己没能在花花世界的上海安家落户,只能遥望着俗称“魔都”的东方明珠徒生叹息。H市缺乏小资的丰厚土壤,纵然也有Pizzahut(必胜客)做批萨,也有Starbucks(星巴克)研磨咖啡,但按照Lucy不屑的讲法,“怎么都透着一股土气!”

    Lucy更是时尚杂志吹捧的标准OL。她言必称Ports(宝姿),LV(路易斯_威登),CD(迪奥),Chanel(香奈尔),Cartier(卡地亚),好像她成天生活在奢侈品的包围中,可其实她哪一样都没有用过。她顶多也就是开着Polo车,顶着一头Lancome(兰蔻)的香气昂首跨进公司,步伐之傲慢无人简直活像个女王,虽然在家里,薪水仅有老公一半的她差不多是家庭主妇。加上年终奖金,Jim和Lucy一年总收入大约在十五万元左右,连他们所租房子的三分之一价值都不到,可这并不妨碍他们大手大脚地挥霍钱财。平时吃美国丁骨牛排,澳洲大龙虾,有时也奢侈一下,享用一份红酒烛光相伴的法国大餐。因此,他们总是入不敷出,每到下半月便得靠借债度日,然后眼巴巴盼望下个月新发的工资。幸好他们俩上头都没有老人,这固然省却了赡养费用,却再也没法在困难时伸手向父母要钱。他们是不折不扣的月光族,却出于天然的原因无法继续“啃老”。

    比起一般的人,Jim和Lucy有钱得多,可为了维持高得吓人的消费,他们想要更多,于是夫妻俩开始炒股,刚开始正赶上牛市,狠狠小赚了一笔;很快随着股价的下跌,亏得越来越多,直至股票全线跌停——换句话说,他们被“套牢”了。

    这天,Jim一扫往日的阴霾,兴冲冲地给Lucy看一封信。

    “呸,我当什么喜事!”一看信封上的署名,Lucy便骂了一声,“不就是你那老姑妈吗?没事找我们干什么,该不会来借钱的吧?”

    Jim得意地在她面前摇动手指,“No,No,Darling!姑妈说她晚年无依无靠,想投奔我这个唯一的亲人,也就是说,”他自鸣得意地瞅着老婆,“她想跟我们一起住。”

    什么!Lucy发出了一声抗议的尖叫,还没等她暴跳如雷地反驳,Jim轻轻一句话,便堵住了她那张即将破口大骂的嘴:

    “姑妈很有钱,至少有几百万的财产。”

    这笔钱最初来源于姑妈的独子,Jim的表兄贾大友。从小开始Jim就看不起他的表兄,成天游手好闲,不务正业,只会成为家族的反面教材,衬托出认真读书、努力上学的Jim的乖巧可爱。初中没念完,贾大友便退了学,从此靠建筑工人和包工头起家,不出十年便成立了贾氏建筑公司,堪称白手创业的典型楷模。比起在象牙塔里埋头苦读二十年的Jim,贾大友则在社会上呼风唤雨,一时劲头无两。若不是一个被贾大友拖欠工钱的民工衔恨刺死了他,贾氏公司本可以朝财富榜再迈上几个台阶。他这一撒手西去,留下了一堆烂摊子:合伙人卷款逃跑,几个二奶抢着打官司分财产,正牌的贾家继承人一个都没有留下——谁让他游戏人间,死活不肯结婚生子呢!偌大的家产顿时四分五裂,留在他母亲手中的,只剩下全盛时期的一点零头:几百万的现金和房产。

    就算几百万,也是个令人眼红的数字。

    还犹豫什么,赶快把老人家请过来!Lucy立马换上了一副迎人笑脸,对丈夫命令道。Jim一向对老婆言听计从,此时也不例外,马上眉开眼笑地回信去了。

    姑妈则答复,11日25号晚上过来。

    24日、25日两天,他们俩可忙坏了。为表示敬意,俩夫妻特意腾出自己的卧房,连同高级进口水冬瓜木双人大床和满屋的IKEA(宜家)家私,全都让给了老太太;他们则搬到隔壁狭小的客房里,双双挤在单人床上受罪。又考虑到25日是西方感恩节,为姑妈接风洗尘的重要日子,他们又精心准备一顿丰盛的感恩大餐,管保叫姑妈大喜过望!

    25日下午,Lucy特地请了假,去家乐福超市采购晚饭。她选了一瓶法国原产的波尔多红葡萄酒,意大利香脂醋沙拉酱,进口水果和各类生菜,主食则是香烤火鸡。总之,全是感恩节该吃的东西。排在收银队伍前面的是个高个男人,一袭黑衣,在暖烘烘的超市里都戴着宽檐黒帽。可能是个外国人,Lucy心想,因为他的头发半边都白了,而且面部轮廓比一般的亚洲人深邃得多,尤其是如同罗马雕塑一般的侧面,棱角分明,格外迷人。他的怀里抱着一盒八联杯装原味酸奶,手里还提着两箱利乐枕装酸奶,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她买的东西实在太多,两个收银小姐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它们全都塞进五个大塑料袋里,勉强打好包。她一个女人,如何有力气拎得动这么多东西?她暗暗后悔没叫Jim一起过来。正当她对这大包小包犯愁的时候,一双戴着雪白手套的大手伸到了她的面前:

    “需要帮忙吗,小姐?”

    “Thanksverymuch!”一看到对方轮廓深邃的脸,英文便脱口而出。旋即她和那个男人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既然都懂中文,干吗要说英语呢?

    那个男人确实帮了不少忙,直到他把她送上Polo车,她才想起来,忘了问他的身份。

    “我是个占星师,”男人谦逊地回答,“家住冰冻街666号,您可以随时找我。”他的眼眸里微微浮现古怪的笑意,“为您服务将是我毕生的荣幸。”

    他的眼眸是冰绿色的,比她想象中还要漂亮。

    晚饭正在紧锣密鼓地筹备中,全都是她独当一面的汗水结晶。Jim说好一下班就回家帮忙,可菜都备齐了还不见他的踪影,可把忙前忙后的Lucy气坏了。她恨恨地把红富士苹果切成薄片,以完成最后一道水果拼盘沙拉,香喷喷的烤火鸡也昂首待戮。宜家的橡木餐桌中央摆了几束鲜花,红色小蜡烛绽放出幽幽的火舌,两边摆放整齐的则是波西米亚高脚水晶玻璃杯、比利时皇家咖啡壶、闪闪发亮的刀叉和玉一般莹润的景德镇瓷盘,在烛光的照耀下摇曳生姿。一切看上去都那么完美无缺,Lucy索性关掉了客厅的水晶吊灯,得意地欣赏着自己的杰作。

    门铃不适时地响了起来,这该死的Jim,现在才知道回家!连围裙都没来得及解下,她便冲了过去。门外站着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一看到Lucy手持明晃晃的水果刀,凶神恶煞的样子,便翻着白眼倒在了Jim的怀里。见鬼的大餐,见鬼的感恩节!全给搅黄了!

    这都怪你,Lucy抱怨丈夫,去火车站接姑妈也不通知一声,害得姑妈被吓坏了,幸好及时抢救,才捡回一条命。姑妈有严重的心脏病,Jim叮嘱老婆,以后千万要注意了。

    万一当时姑妈真的被吓死了,她身后的财产岂不是……?一想到这里,Lucy浑身的血液不禁热浪翻滚,沸腾不已。她一面小心地压下心头惴惴的罪恶感,一面又谨慎地打听起姑妈的病况。医生吩咐老人家要绝对静养,不可劳心劳力。这下可好,姑妈不光整天躺在床上不动弹,名正言顺让人伺候着,连拉屎撒尿这样龌龊的事都要人代劳。当然,这个服侍她的人,不可能由别人担当,只能是侄媳妇Lucy。然而,身为时尚女性的Lucy又怎么受得了这种肮脏事?她请了几位小保姆分担家务?衫咸??皇窍颖D纷龅牟瞬缓贸裕?褪枪直D范说南唇潘??蹋?ㄓ蠰ucy亲自上阵,姑妈才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看到这种情景,不明所以的Jim还连连夸老婆能干,一点都不明白真实的状况。

    “真相在于,她一定还在记恨感恩节那件事,”Lucy忍不住在枕边大倒苦水,“可我那时候又不是故意的!”

    “虽然姑妈差点因为你见了阎王,可我看,她并不是小心眼的人,”Jim不以为然,“毕竟曾经富贵过的人,生活上有些挑剔在所难免。她只有对你没那么挑三拣四,不正说明你深得她的心吗?我看这样就挺好,”他重重翻了一个身,几欲昏昏睡去,“恐怕是你太敏感。”

    “你不懂的,她这是故意折腾我,跟我作对……”她委屈地瞥了一眼丈夫的背影,“只针对我一个人。她对你,还是那么疼爱……”

    然而她的丈夫压根儿就没在听;他早就把头歪向一边,睡着了。

    为节约时间,他们早上往往吃牛奶燕麦粥,在沸水中加入即食燕麦片,再用新鲜牛奶冲泡,既简单又快捷,一家人的营养早饭便完工了。姑妈来了也一样,这天,老太太一尝,马上脸一沉,“呸”的一声吐在每坪价值700元的圣象牌斯德哥尔摩樱桃木地板上。

    “这粥是酸的!”她忿忿地冲Lucy大叫大嚷,“你是不是要毒死我?”

    果然是故意找茬,Lucy只心疼地板,那口痰不偏不倚吐在了地板间的夹缝里,眼看就要渗到地板下的地笼木里。闻声而来的Jim也尝了尝,是有微微的酸味,不过,也算燕麦的正常味道,不至于有毒那么夸张。夹在两个女人脸色中间的他十分为难,只得含糊表示另外给姑妈做一份早餐。Lucy急得跟丈夫分辨,大家喝的都是一样的粥,凭什么她百般刁难。话音未落,丈夫劈头盖脸把她训了一顿:

    “没见识!姑妈能跟咱们一样吗?她可是身家几百万的财神爷!不好好伺候,哄得她开开心心怎么成?还不快去另做早饭,恭恭敬敬请老人家用膳!”

    话说的好听,反正看她的脸色做家务的人又不是你……Lucy一肚子怨气,好容易服侍姑妈吃完了早饭,匆匆开车去上班。走了十分钟,她突然想起有份重要的文件没拿——真是心不在焉!她回到家门口的时候,意外地听到了一个威严的老妇人的话:

    “林杰(Jim的原名),我一向把你当亲生儿子看,所以百年之后,我所有的财产都是你的。但是有一个条件,”姑妈长长吸了一口气,门外的Lucy也不由紧张起来,“那就是,不要让那个女人碰到一毛钱。”

    “Lucy?”她听到丈夫疑惑的声音。

    “对。她对我实在太坏太坏了,真想不到世上竟还有这般蛇蝎心肠的女人,能对一个孤寡老人下这种毒手!”抽泣声,擤鼻涕声,翻动衣服的声音,“看看这里,都是她掐的,抓的,当着你的面对你甜言蜜语,一背着你就偷偷折磨我!我一直不敢告诉你!”

    谎言,无耻的谎言!Lucy的肺都快要气炸了。她承认,一旦背着Jim,她确实奉送了姑妈不少白眼,但绝对没有动手打过她,她毕竟是个老人!可没想到,她居然如此歹毒,背地里污蔑自己!

    “我敢发誓,那狠毒的女人为了我那笔钱,一定会杀了我,再来杀你!记着,别让那个女人碰到一分钱,否则,我就修改遗嘱,宁可捐给慈善机构,也不留给你!”

    Lucy屏息静气等待丈夫的回答,当她听到“知道了”这三个字时,眼泪顿时不争气地顺着脸颊流了下来,冲刷了一路的残脂剩粉。连最亲密的丈夫都被那妖婆蛊惑,她还剩下什么?于是她明白,非得除掉那个讨人厌的姑妈不可了。

    首先她拜访了冰冻街666号,有血有肉的占星馆。

    在占星师的眼中,人类被星星所纺织的命运之线彼此缠绕,纠结。通过星星的走向,人间一切的扑朔迷离,都解析得异常清晰,迎刃而解。“在你们两人的命盘上,我看到那位老人的土星冲你的太阳,因此她不断否定挑剔你,你有时候会迫于压力去接受,有时候又会忍受不了而爆发。此外,从宫位来说,她的子女宫(第五宫)落有冥王星,且相位较凶,代表她和子女关系淡漠,而你的父母宫(第四宫)则落有火星,相位较凶,也容易和家人发生争吵——简而言之一句话,你们俩是天生的对头,针尖对麦芒。”占星师微微叹了一口气,“所谓针锋相对是也。”

    “那我该怎么做呢?”她倒吸了一口凉气,“照你的说法,我岂不是一辈子要受这个老妖怪的气?”

    占星师交叉起长长的双腿,薄薄的双唇间吐出淡淡的话语:

    “客人,占星师只能点亮星光,为您驱散眼前区区一步的黑暗,”他眯起冰绿色的眼睛,冷漠而不带任何色彩,“而正确的道路如何,此刻正在您自己的脚下交错蜿蜒。”

    她擦干泪水,决心已下。不,应该说早在拜访占星馆之前,她便已选择了一条迅速攀援峰顶悬崖的捷径,所谓向占星师求助,不过多一点心理安慰罢了。成,则几百万钱财唾手可得,败,则粉身碎骨,跌入十八层地狱,永不超生。

    进入12月份,天气越来越冷了。即使裹在两层厚厚的羽绒被里,姑妈还是抱怨手脚冰冷。Jim建议铺上电热毯,Lucy白了他一眼:

    “前几天报上还登过,电热毯自燃,烧伤了睡在上面的孩子!”她噘嘴向丈夫娇嗔道,“怎能让姑妈用这种不安全的东西呢?”

    正好姑妈也跟一般的老人家差不多,对时髦新鲜的电器设备有一种天然的不信任,反倒对传统的器件情有独钟,于是热水袋,一种价廉物美的冬季取暖设备成了她的不二选择。这一点正中Lucy下怀,她简直欣喜若狂。

    自从下定决心的那天起,Lucy便再也没有发过脾气,而是对姑妈的百般刁难逆来顺受,愈发孝顺,凡事都要亲自打点得色色齐备,这次自然也不例狻K?资职炎奥???娜人????寐璧谋晃牙铮?靡挛镆春醚菇簦?缓蟾?寐杼鹈鄣氐懒艘簧?巴戆病薄?br />
    第二天姑妈便感冒了。

    “被单全湿了!”她躺在床上,哼哼唧唧冲侄子大叫,“瞧瞧,都是你那好老婆弄的!”

    Lucy伸手向被子里探去,悄悄拧开热水袋的盖子,“哦,真对不起,恐怕是热水袋漏水了!”她把热水袋交给丈夫,里面的水差不多全漏光了。Jim没发现热水袋上有漏洞,倒是塞子明显松动。这一次不怪Lucy,估计是姑妈自己不小心,他心中暗想,但又不好驳姑妈的面子,只得重新买了一个密封性能好的进口热水袋。

    进口货还是漏水。到了第三天,老太太病得更重了,发热、、头痛、咳嗽、咳痰一应俱全,送到医院一诊治,已由感冒转化成急性肺炎。她年纪又大,身体向来又不好,医生说情况不容乐观。果然,还没到晚上,姑妈便因病抢救无效过世,享年67岁。

    听到噩耗的那一刹那,Lucy的心脏骤然紧缩起来,她小心地在脑中酝酿着词句,既要巧妙地安慰丈夫,又要委婉提出姑妈遗产的事。她了解自己的男人,深知他同自己一样,关心活着的财产更胜过死去的亲人。

    可他们搜罗遍了姑妈随身携带的行李,也没找到关于遗嘱的只字片语,更奇怪的是,甚至连银行存折、房产证明之类的东西也片影全无。姑妈随身带来的东西里,除了衣物和日常用品,只有一张密码支取的招行信用卡。她身上的几百万哪儿去了?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Lucy渐渐陷入疯狂与绝望的情绪中,若是一无回报,她当初又何苦处心积虑害死姑妈!她不甘心,又想求助于占星师。

    可占星师不在家,占星馆里看门的人偶娃娃这样说道,Lucy记得她的名字叫做真夜。真夜主动问起她的苦恼,她也老实,一五一十地说了。

    只说了事实,却没提真相。

    “这有何难?需要烦劳先生?”真夜将漆黑如墨的长发甩在身后,一脸轻松,“召唤她的灵魂降临,你们想知道什么,尽管问她不就行了?”

    这?真的可以吗?Lucy犹豫了起来,感觉像是巫术。“这个方法叫做降灵术,”真夜瞪起漂亮的猫眼,一副盛气凌人的态度,“这是欧洲十八九世纪盛行的方法,唯有法力高强的灵媒方可召唤出死者的亡灵。眼下呢,你有幸认识的,就是世界上最伟大的通灵术士——我是也。”

    怎么样,干不干?她不耐烦地叉起腰,似是敦促Lucy快下决心。没办法了,死马当作活马医!不管丈夫情不情愿,她硬是拉着他一起,参加真夜举办的降灵会,地点就在家中的橡木餐桌胖,时间则是姑妈死后的第七夜。

    据说那叫做回魂夜。

    听从真夜的吩咐,家里一盏灯都没有开,暗沉沉的暮色渐渐笼罩在每个人的头上。Lucy看不清对面的丈夫,唯有立于桌上的真夜,双眸中金色的莹莹闪烁,不愧拥有猫一般的眼睛。真夜盈盈转动着双眼,嘴里低声念叨着古老难懂的语言,这就是她降灵的过程吗?Lucy突然觉得一阵阴风似有似无地拂过她裸露的脖颈,冷不防打了一个寒战。她突然觉得害怕起来,一时思绪纷乱,想起了许多恐怖片的经典情节:冤魂复仇。当然姑妈是自然病死的,可害她得病的人,不正是自己吗?

    一道白光闪过Jim的身后,一晃便不见了。她吃惊地揉了揉走自己的眼睛,不,还在。丈夫模糊的轮廓后面,的确有一个白色的人影渐渐浮起。那是一个人形的物体,上面整个儿覆盖着白色的尸布,动作缓慢而坚定。

    尸布!恐惧感仿佛一只湿冷的大手,无形中扼住了她的喉咙。她使劲摇了摇头,却再也没法出声叫人,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东西拖着沉重的脚步,蹒跚地向她走来。从体态上看,它很像姑妈生前的样子,可那鬼东西的脸上也盖着一层白布,白布下的东西又是什么呢?她牙齿格格格地直打战,浑身上下如秋风中的落叶一样哆嗦个不停。

    会是姑妈的脸吗?她疯狂地幻想着,几欲把自己压碎,会是姑妈的脸吗?

    一只惨白的手掌扯住了她的衣袖,那鬼已近在身边了!她惨叫了医生,挥拳乱舞,然而,鬼的力气太大了,她完全没法挣脱开。然后,那鬼把头往前一伸,尸布一揭。

    底下俨然是姑妈肿胀的死人脸!

    “突发性心脏病,”林杰冷静地拨打120急救,“你们快点来好吧?我太太可能快不行了。”

    已经不行了,明眼人一望便知,跌在地上瘫软成一团的刘茜(Lucy)气息全无,早已迈入尸体的行列。林杰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地打量着妻子,干巴巴地说了声:

    “果然是她。”

    “什么什么?”真夜好奇地问。

    林杰摘掉模仿姑妈脸部的面具,脱掉身上的裹尸布。姑妈说的没错,刘茜太贪了,不光想要姑妈的钱,姑妈的命,没准以后还要搭上自己一条命。若不是那个会说话的人偶娃娃启发了他,说不定他死到临头还蒙在鼓里,幸好先下手为强。他由衷感谢真夜。

    “不用谢我,”真夜得意于自己的杰作,“我只是帮助先生完成心愿罢了。七宗罪最后一宗罪名,‘贪婪’到手!”

    听得林杰有些稀里糊涂。不过眼下顾不了这么多了,有一件小事他还想请真夜帮忙。“你真的可以和灵魂对话吗?”他问道,“请替我告诉姑妈,我已经帮她报了仇,请她安心上路。”

    顺便再问问她,到底把几百万藏在什么地方了?他心里这样巴望着,却没说出口。

    真夜闪烁的猫眼锐利地盯着他瞧,那是足以刺穿他的内心一样犀利的视线。“也许你才是真正的贪婪,”她叹了口气,“可谁让先生只喜欢女人呢?这次暂且放过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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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7-26 10:52:11 | 显示全部楼层

《有血有肉的占星馆》第二卷《彼岸花》

《有血有肉的占星馆》第二卷《彼岸花》花开,在生与死的彼岸

“彼岸花,开一千年,落一千年,花叶永不相见。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佛经》

    彼岸花,开彼岸,花开时看不到叶子,有叶子时看不到花,花叶两不相见,生生相错。

    佛家语,荼蘼是花季最后盛开的花,开到荼蘼花事了,只剩下开在遗忘前生的彼岸的花。曼珠沙华,又称彼岸花,一般认为是生长在三途河边的接引之花。在那儿大批大批的开着这花,远远看上去就像是血所铺成的地毯,又因其红的似火而被喻为”火照之路”也是这长长黄泉路上唯一的风景与色彩.人就踏着这花的指引通向幽冥之狱。花香传说有魔力,能唤起死者生前的记忆。它生长的地方大多在田间小道,河边步道和墓地,所以别名也叫做死人花。一到秋天,就绽放出妖异浓艳得近于红黑色的花朵,整片的彼岸花看上去便是触目惊心的赤红,如火,如血,如荼。

    谨以此卷,祭奠那些不甘寂寞的亡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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