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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南昌徐麟

车臣战火之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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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7-21 23:01:10 | 显示全部楼层
巴尔丘克泰然自若,连眉毛都没有皱一皱,问道:
  “你是憎恨还是单纯的嫉妒?俄罗斯自古以来就偷窃成风,我不是畸形人,不是吸血鬼,我跟所有的人一样。国防部的人都穿军服,你也就穿军服,不管你愿不愿意,谁也别想标新立异。”
  “你睡得安稳,不提心吊胆么?万一一切都翻个个儿,人家就会问你:宫殿是哪儿来的钱修的呀?你就得进监狱。”
  “那边隔一栋房子住的是政府首脑,再往前住的是杜马的二号人物,”巴尔丘克笑了一笑,又分别斟上一杯。“要把所有人的房子都予以没收、重新安排,除非地球翻个个儿。我们这些人永远不会受到触动,撤掉职务是可能的,但谁也不能动真格儿的。哪个统治者要想这样做,他就得首先把自己关进牢房。比如说你,让当兵的修了个顶楼,也只能打发你退休。”
  “可是安全委员会秘书呢?”将军小声问道,“他拒绝接受豪华别墅,他似乎一无所有。”
  “说得对,他一无所有,而首先是他没有人,没有一帮人。他跟车臣人进行谈判,可是大炮仍在射击。每个将军都知道:射击一旦停止,和平一旦实现,他就会变成穷光蛋。他撤换了国防部长,可是要换人得从团级指挥员开始。战争意味着巨大的财富,可是这些财富谁都无法估算,因为它们就像源源喷出的石油一样烧掉。你搔一搔你那头发灰白的脑勺想一想,再跟将军中的精英们聊一聊就知道了。炮兵连队和飞机听命于将军,而不是部长,更不用说安全委员会秘书。”
  “你是想邀我参与一项阴谋?”阿格耶夫的怒气消了,他突然感到疲惫不堪。
  “针对谁呢?不论怎么掩盖,全世界都知道我们总统的病是嗜酒过度。真是怪事,嗜酒过度是人类众多疾病中的一种。结核病——这是灾祸,劫数,不幸。艾滋病是一种可怕的灾难,而嗜酒过度则是一种耻辱。我要说,只有我们国家持这种态度。俄罗斯在上帝面前有什么过错呢?”巴尔丘克慷慨陈词,但却言不由衷。“一把手没有能力领导,他只准备苟且一时,掌一阵舵就撂下不管,可见我们头顶上都是些贵族老爷。原先有一个,撤掉了,现在是另一个,”副总理笑了起来,“你瞧,从我三楼的阳台上看得见他的别墅。难道他会揭发我,把我送上法庭?这太荒谬了。”
  “我不想争论,我跟你们的事没有关系,”阿格耶夫尖刻地说,“我没有贩卖过装备和武器,至于几个当兵的没有去车臣送死,而是给我修了房子,那么上帝也会原谅的。”
  “那么上次那批心怀不满的克格勃分子又是谁领导的呢?”巴尔丘克问道。他改变了语调,口气也软了下来。“那次密谋没有实现,旧事就不用重提了。眼下在格罗兹尼,各方的关系正在走上正轨,这对我们毫无用处,让他们继续打吧。鲍里斯·彼得罗维奇,你在几颗星的将军中并不是碌碌无能之辈,眼下公开主张继续进行战争是不明智的,然而量力而为,阻挠协议的实施则是可能的。”
  “内务部长阻挠得够多的了,现在他一半还坐在他的位子上,另一半已经悬空。不论是我的部长还是安全委员会秘书我都没有直接接触。他们不需要别人给他们出主意,阿纳托利·弗拉基米罗维奇,您用这么贵重的威士忌招待我,这番心意白费了。”
  “你的处境我理解,我并没有指望你给我什么特殊的帮助。一个人在深渊上空走钢丝时,只消轻轻推他一下就行了。但这不是你我干的事,这种事需要具体执行的人。有一些热心人正在实施一项很有价值的秘密计划,但却缺少坚决果敢的人,所有的人都拼命想当领导,可是却没有人去点燃这把火。你在阿富汗服过役,也许你身边还有一些靠得住的旧部?”
  将军一下子想到了图林,他心里犹豫了。
  “有一个人,但他不会开枪杀人,不过用拳头倒是行的。”
  “绝对不会,开枪的事谈不上,”巴尔丘克赶紧说,同时心里想道:“我把这个人交给执行者,谁去干什么,这不关我的事。”
  “好吧,我让他给你拨直通电话,就说是我这儿……”
  “不不,这事儿我不沾边,我给你一个电话号码,就拨那个号码,”巴尔丘克打断他的话。
  “这事儿跟我更没有关系,”阿格耶夫坚决说道,“我知道你的号码,别的什么都不想知道。”
  这时女主人来了,请男人们入席。
  返回的路上,阿格耶夫对图林说,有一份工作,报酬丰厚。
  “我已经对您说过,鲍里斯·彼得罗维奇,我虽然不是与世隔绝,但也有人看管,目前我应该安分守己地呆着。”
  “那你照样呆着,有个人你跟他见见面,谈一谈,互相认识认识,讲好条件,你要是不称心,那就让他们自己另想办法。”将军沉默了一会,出乎他自己的意料,开诚布公地说:“我没有替你许下任何诺言,你自己酌情处理吧。就我本人而言,他们的事儿令我如鲠在喉。可他们是大人物,当面拒绝是危险的,地球总是要转的呀。一把手完全不行,越来越像勃列日涅夫了。一场骚乱正在发动,单枪匹马是摆脱不了的。我原先以为到了六十岁心里只会想着上帝了,现在举目四望,哪儿是我的归宿?真不想无所事事躺在吊床上,腆着越长越大的肚皮等死。”
  “找个年轻的情妇吧,鲍里斯·彼得罗维奇,你是个仪表堂堂的男人,”图林一边说一边盘算,今天这场会见是告诉古罗夫还是不说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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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7-21 23:01:21 | 显示全部楼层
他知道那民警也是个老谋深算的人。他想必会说,你就安分守己地呆着,哪儿也别去,但也不妨跟外人见个面,了解一下有谁在干什么勾当。可是今天对他格奥尔吉·图林来说,谁是自己人,谁又是外人呢?民警是个铁腕人物,看起来是白白给图林帮了忙,可他当然期待着回报。将军八面玲珑,在阿富汗时把他从公路上拖下来,可以说救了他一命,可是今年春天却跟那个克格勃分子一起,让他去干最肮脏的勾当。这会儿又在耍滑头,两面讨好,手按着脾脏又是叫苦又是流泪,想躲在别人背后保持中立。
  我什么都不干,既不打电话也不跟人见面。我是个出租车司机,我的事就是转方向盘。
  格里戈利·柯托夫穿衣服从来都不考究,这一次则穿得更差一些,在离莫斯科四十公里的一个村子里住了下来。房东叶卡捷琳娜是个四十左右的女人,受够了生活的捉弄,因而心存恶意,性格多疑。柯托夫比她大四岁,却显得年轻一些,这倒不是因为他善于保养,只是由于那女人受尽了生活的折磨。头一个丈夫在她生孩子尚未出院时就溜掉了;第二个丈夫为人不错,心地善良,可就是嗜酒过度,五年前去世。女儿长大了,去了莫斯科,好像已经出嫁,把母亲完全忘了。叶卡捷琳娜靠种菜为生,养一头小猪,有时养两头。
  当格里戈利走到台阶前,刚把口张开时,叶卡捷琳娜就生硬地说:
  “我不租房间给单身汉。”
  “说得对,这种人除了酗酒就是找女人。”他在台阶边上坐下来,看了看狭窄的街道对面,那是伊夫列夫精心照料的房屋和茂盛的花园。
  “你干吗坐下来?”女主人拄着一把锄头,心里的气稍稍消了一点。“钱喝得精光,被老婆撵出来啦?”
  “老婆很爱我,我们过得很和睦,她快要生了,她妈妈来了,家里住不下。我可不喝酒,上哪儿去呢——没钱呐。”
  “你问了问别人,人家就指着这儿,叫你来找孤苦伶仃的叶卡捷琳娜,好像我这儿可以白白住上一阵。”
  “我付点钱,剩下的干活来挣,我看见了,土豆还没有挖完,长得挺好,眼下正是季节。”柯托夫不慌不忙地说,口里嚼着一棵小草。“我在柴房里过夜,要么住干草棚。”
  “瞧你有多瘦。”女主人用挑剔的目光审视着这个不速之客。“收土豆倒是不坏,可我看你是个城里人,干不了。”
  “你这篱笆门我进得来也就出得去。”柯托夫从口袋里掏出旧钱夹,从里面取出一些小面额钞票,数了一数,整整齐齐地折成一小叠。“四万七,再没有啦。”
  “够买两瓶酒。”叶卡捷琳娜用肮脏的头巾擦了擦长满雀斑、晒得黧黑的脸。“你给这几个小钱打算住多久呢?”
  “住到你厌烦了,或是丈母娘要我回莫斯科。”
  “走着瞧吧,把你的背囊扔在穿堂里。你是哪个族的?该不是车臣人吧?”
  “不,是个普普通通的犹太人。”柯托夫掏出身份证来。
  “呸,真见鬼,你这人怎么这么倒霉?”叶卡捷琳娜的话音里流露出真正的同情。
  就这样,格里戈利·柯托夫在花匠爱德华·伊夫列夫的房子对面住了下来;伊夫列夫在开庭以后第二天就不见踪影,不知是酒喝上瘾了还是躲开妻子去找又一个情人。他是个十分内行、很懂时令的花匠,古罗夫认为,这个时节他不会狂喝滥饮,他的销声匿迹值得警惕,因此寄希望于他的露面。当然,他也认为公开找证人谈话为时尚早,甚至有危险。
  格里戈利·柯托夫善于等待,很有耐心,这一点侦查小组里其他人比不上他。他原本是个单身汉,今年春天找到了一个案情需要的女证人,她在谢列梅季耶沃机场的酒吧工作。侦查员装成一个热恋中的情人,没日没夜地跟着姑娘转,在大门口守候,在小卖部大杯大杯地喝咖啡。这样做本来只是为了便于破案,结果却是他真的爱上了她,跟她结了婚,眼下正盼着孩子出生。侦查的情报柯托夫早已到手,可以说是这段浪漫史发展的成果吧。
  眼下他正在挖土豆,开始时不很在行,但很快就熟练起来。他那布满青筋的身上一下子晒黑了,随后像蛇一样蜕掉一层死皮。侦查员身强力壮,挖起来不知疲倦,他那晒黑的身躯汗流浃背,在阳光下显得闪亮。叶卡捷琳娜对这个城里人吃苦耐劳而又不讲吃喝的精神感到异常惊讶。他断然拒绝住进农舍,只在干草棚里过夜。假若女主人得知她的雇工连睡觉也只闭上一只眼,另一只眼则时刻在观察伊夫列夫的房子时,她准会惊得目瞪口呆。叶卡捷琳娜开始时作好反击的准备,她心想男人都是一路货色,他们要的只是“那事儿”。但第二天女主人就感觉到了,这个雇工不喜欢女人,吃晚饭时便径直问他:
  “格里戈利,你身体挺好,还是个童男之身吗?”
  “有的人比我还健康,但我也没什么事要抱怨,”柯托夫一边回答一边把一杯家酿白酒挪开。“我爱我的妻子,信不信由你,但确实是这样,这事儿咱们不谈了。”
  叶卡捷琳娜的气恼又持续了两天,随后也就习惯了。男人们都有些怪癖,偏生她就碰上这么个犹太人。在地里干活像头牡马,土豆挖完了,运进地窖里了,篱笆也扎好了,白天最热的时候往火车站跑,往莫斯科打电话,惦记家里呀。
  最后一次打电话时古罗夫关切地问他:
  “我们周围没有动静,你是不是撤回来?”
  “没关系,再忍一忍,图快好不了。”
  “好吧,由你全权处理,只要你断定没事你就回来。”
  “这么好的鲜花他不可能扔下不管,这事儿是有点蹊跷。”柯托夫说着道了别,挂上听筒。
  他一回来就看见叶卡捷琳娜院子里呆着几个人,一个是民警中尉,腰里挂着每个管段民警必备的小皮包,还有两个穿便服的小伙子。小伙子不很年轻,三十左右,也许还大一点。是两个侦查员,柯托夫准确地作出判断。小伙子不是本地民警局的,也许压根儿就不是民警机关的,看样子很有经验,态度平和镇静,正是午餐时分,可他们连酒都没喝一口。
  “瞧他来了,我的格里戈利!”叶卡捷琳娜扯起嗓门叫了起来,仿佛别人在河对岸似的。
  邻近几家的栅栏和篱笆边已经有些人站出来,这对柯托夫极为有利,对几位“客人”则毫无好处。别说有经验的侦查员,任何人都一望而知:几位“同志”上这儿来并不是因为闲得无聊,可他们却编造一番谎言,说是来这儿查验身份证。然而查验证件用不了三个人,再说那几个检查人员看上去也不像。当柯托夫用手掌擦着满脸汗水走到跟前时,一个穿便服的小伙子从柴垛上下来,关上篱笆门,站到格里戈利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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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7-21 23:01:29 | 显示全部楼层
“你们好,各位有何吩咐?”柯托夫边问边从粗麻布上衣口袋里掏出身份证。
  “例行查验,公民,”中尉伸出手来拿身份证,“您也知道,眼下时局动荡,一会儿这里爆炸,一会儿那里又出事。”
  “有道理,”柯托夫表示同意,他的举止言谈跟同女主人相处时完全不同,彬彬有礼地把中尉的手推开。“中尉先生,查问别人的证件之前应该先作自我介绍,并出示自己的证件。”
  “想得倒美!”中尉戴上大沿帽。
  邻近几家栅栏门口的人更多了,两个晒黑了脸的女人走到叶卡捷琳娜家的篱笆跟前,其中一个冲着满街的人叫道:
  “婆娘们,真是怪事儿,都快三点了,可是科利卡一点儿也没有喝醉的样子!你该不是病了吧,科利卡?”
  管段民警的脸一下子红了。
  “把证件拿出来,”站在民警身边穿便服的人漠然说道。
  中尉和柯托夫交换了证件。柯托夫抄下管段民警证件上的全部内容,天真地问道:
  “对不起,您是见证人吧?”说着看了穿便服的人一眼。
  “是见证人,”穿便服的人点了点头。
  “顺便问一句,站在我背后的这位先生该不会朝我脑袋上猛击一下吧?”柯托夫友好地微微一笑。“我是高级研究员,科学博士,脑袋可是我的工作器官。真不凑巧,这里聚集了一大堆证人,要说我进行反抗或是侮辱各位,这种谎话是通不过的。”
  管段民警逐页翻看身份证,仿佛头一次见到似的。
  “那么您在哪儿工作,格里戈利·达维多维奇?”民警问道,“为什么身份证里没有相应的记载?”
  “我在硬质合金科研所工作,”柯托夫答道。“目前在休假,挣点外快,因为工资发不出来,身份证里的记载可不是我自己写上去的。”
  “缠住人家好人不放!你们几个家伙养得这么肥,自己每个月领到工资了吧?”篱笆外面的女人说道。
  穿便衣的人从民警手上拿过身份证还给柯托夫,跟他使个眼色,显得很近乎。
  “真他妈不是人过的日子,科学家也得挖地。”
  “挖了一个星期,有两袋归我,够吃好久了,”柯托夫友好地答道。他已经毫不怀疑,查验证件确与花匠失踪有关。“明天吃午饭时我就回家。”
  周围的人看见不会出什么乱子,开始往各自的菜地走去。中尉顿时精神一振,小声说道:
  “我马上揍你这犹太科学家一顿。”
  “决不可能,”柯托夫笑了起来。“他们很聪明,”他点头指了指两个穿便服的人说,“不会让你这么干。”
  “格里戈利·达维多维奇,作为一个科研人员,您对我们的工作观察得过于仔细了,”穿便服的人边说边向篱笆门走去。
  “而您,视察员先生,作为身份证查验人员,您身上的装备份量太重了,”柯托夫碰了碰侦查员的左肋,那里是一支手枪。
  “怎么,是自己人?”侦查员停住脚步。
  “我的弟弟干这一行,所以我略懂一点。看得出你们是在查找什么重要人物,带上管段民警作个幌子。”
  “那么,您明天就要背上两袋土豆走了?”侦查员若有所思地说。“再住上一星期不行吗?”
  “不行啊,土豆全都挖完了,再说夫人即将分娩,该回家了,”柯托夫道歉似的答道。“不然的话我总是乐意给弟弟的同事帮忙。”
  “您没见过对面花园里的主人吗?”
  “花开得漂亮极了,每天上午有一辆汽车来运花,”柯托夫爽快地答道。“有个男人不紧不慢地在那儿干活,可这跟我不相干,兴许就是主人吧。”
  “别瞎说,那是彼佳,本地的酒鬼,来给主人帮忙,在花地里培土、浇水,”站在稍远处的叶卡捷琳娜插嘴说。
  民警当局的人一来女主人就吓坏了,因为上面有严格指示,可是她收了房客没去登记,像是请了个雇工,不过村里谁都知道,她有时连买瓶酒的钱都不够。看见他们谈完了,平安无事,叶卡捷琳娜这才开口。她本来还想说她跟房客根本没有谈什么付报酬的事,话到口边又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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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7-21 23:01:47 | 显示全部楼层
 “那人叫爱季克①,自己有一辆‘莫斯科人’汽车,眼下喝酒取乐去了,”她的口气像个权威人士。
  
  ①爱德华的小名。

  “这种事以前也有过吗?”一个侦查员接过话茬。
  “有哇!”叶卡捷琳娜拍了拍手说,“天生就是个到处逛荡的猫。在花地里摆弄啊,摆弄啊,可是一沾上酒杯,用链子都拴不住。”
  另一个侦查员在篱笆门口跟几个邻居小声交谈了一阵,返身回来,点点头说:
  “过两天就会回来,据说他有这么个规律,逛荡一个星期又回家来。”他转身对柯托夫说:“你这位亲爱的先生太沉着了,这不是好兆头,我可不喜欢,”说着对准柯托夫的肚子就是一拳。
  格里戈利已经看见他一拳打来,轻易地就可以闪开或挡住,但他不想让人看出他训练有素,因此只是绷紧肌肉,等那重重的一拳击向腹部时稍早一点弯下腰来,随即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
  叶卡捷琳娜大声叫了起来。另一个侦查员抓住那人的袖子,让他转向篱笆门一边。
  “你他妈的自找麻烦哪?”
  “这个犹太丑八怪,干吗要硬充好汉?”
  “走吧,走吧,我马上报告少校你当众干些什么蠢事,让他教训教训你,告诉你什么地方可以动手,什么地方不行。”
  柯托夫装模作样地跪在地上,又爬了几下,这才站起身来,摇摇晃晃走到台阶上。
  “行了!我明天傍晚就走。这样休假对我只有害处。”
  “怎么说好呢,格里戈利,我本来就欠你的情。”女主人给他倒了一杯家酿白酒,又切了一块醃肥膘肉。“他们是警察,无法无天。我原先不知道你是个了不起的科学家,可是你身强力壮,干起活来手脚又灵活。”
  柯托夫吃完喝完,说是去干草棚里打个盹儿。有许多事情要周密考虑并作出决定。两个侦查员显然不是当地的,装出憨头憨脑的样子,对伊夫列夫不在家感到焦急不安。可是那人在法庭上已经提供了证词,判决也下来了,作为证人他还有什么用呢?他们又怎么得知伊夫列夫失踪,而对面的菜园里则出现了一个陌生男人呢?这就是说,判决归判决,可是他们心里不安稳。于是临时雇用了哪个邻居,对他说:要是有什么不对劲儿,立即报告。多半是那个贪杯的彼佳,两瓶伏特加就把他买通了。既然他们感到不安,买通了情报员,那就是说事情真的不是那样。但不知他们监视的是所有证人还是伊夫列夫一人?要是所有证人都监视,那倒不要紧;要是只监视伊夫列夫一人,那就意味着他在某一时刻表现欠佳,有可能悄悄把他干掉,再推到凶恶的车臣人头上。
  应当向古罗夫报告,上校呆在上头,看得更清楚。天黑以后,柯托夫收拾好背囊,轻手轻脚来到街上,向车站走去。假若他们要收拾伊夫列夫,那只有夜里才行,柯托夫想着在路边一棵砍倒的树上坐下来。那样一来,我挖一个星期的菜地算是白挖了,等我明天早晨通知古罗夫时,火车已经开走了。要说偏偏就在今天夜里出事,可能性倒也不大,再说那两个侦查员也是白天才露面。可是什么都有可能,还是等到天亮吧。
  他在砍倒的树后躺下来打盹,星星在黎明前的黑暗中渐渐隐没,夜色更暗了。经验丰富的侦查员知道。再过半小时天就开始亮了。远处一列火车正在照例轰隆轰隆地行驶,就在这时传来汽车马达沉重的突突声。这是公家的车,柯托夫心想,私人汽车都是血汗挣来的,车主不会把它糟蹋到这种地步。他小心翼翼探出头来,看见汽车越来越近,车内座位较高。什么牌子看不清,但肯定不是“莫斯科人”。
  民警局的“乌阿斯”车卷起一阵灰尘驶了过去,转弯以后不久声音就沉寂了。这么说他们也在等他,而且就在今天,那么他们得到了情报。情况并不那么简单,白天里他们知道伊夫列夫尚未回来,并且前来检查比邻而居的一个男人。当时他的敏感起了作用,对那一拳既未躲闪也未挡开,否则他们会警觉起来,把他带到分局,锁进囚室,你要请他们讲个道理,那么道理多的是,比如说正在找一个罪犯,特征跟他相似呀,反正脑子里随便想个理由,讲出来就把你锁进囚室。
  “乌阿斯”车就停在不远的地方,“莫斯科人”车要是开过来,它是听得见的,得在铁路和公路交叉路口附近把它拦住,最好就在交叉路口的拦木那儿。柯托夫跳起身来,沿公路跑了起来,他跑得不快,年岁不饶人,他得节省气力,见到伊夫列夫还得费一番口舌作解释。
  他知道到交叉路口有十二公里。他仿佛觉得这段路跑起来无穷无尽,快到莫斯科了,可是拦木依旧不见踪影,两条腿踉跄起来,口里又干又苦。突然间早班短程电气列车的轰隆声响了起来,看得见车窗里闪烁的灯光。公路和铁路路基之间奇迹般地留有一块草地,柯托夫在有点干枯的草地里躺下来,擦了擦脸,尽管已经不流汗了,但脸上满是灰尘。他试图舔一舔嘴唇,但口里连唾液也没有了。他站起身来,最后一节车厢一闪而过,交叉路口漆着条纹的拦木开始扬起。
  铁路那边停着一辆“莫斯科人”和两辆大货车。柯托夫正好走在路当中。“莫斯科人”越过拱形路面板,侦查员一下子倒在热烘烘的汽车发动机盖上。两辆货车亮起了车灯,一个重浊低沉的声音粗鲁地骂了一声,说道:
  “把这个醉鬼弄走,要么把车开到一边,否则我把你们连人带车一起推到沟里去!”
  “您不舒服么?”伊夫列夫问道。
  柯托夫默默点了点头,从发动机盖上溜下来,爬进汽车。伊夫列夫钻进驾驶室,把车开到路边。
  “有水吗?”柯托夫问道。
  伊夫列夫递过一瓶“方特”饮料。柯托夫喝了几口,微微打开车门,吐了一口唾沫。
  “您是伊夫列夫·爱德华·亚历山德罗维奇,曾在铁木尔·扬季耶夫一案中出庭作证。”
  侦查员有时会碰上这种情况:时间太紧,只好单刀直入,实话实说。
  “掉转车头,咱们去莫斯科,您的花圃那儿有人守候着您。”
  “那么您是谁?”伊夫列夫迟疑地问道。
  “天哪!我已经说了,掉头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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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7-21 23:01:5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章

  古罗夫估计恐怖活动发生、铁木尔·扬季耶夫被捕后有个侦查员立即往牢房里安插了眼线,便派斯坦尼斯拉夫到莫斯科刑侦局去查找那个侦查员。跟眼线联系对侦查员来说是一件极为细腻、格外隐秘的工作。跟牢房里的眼线联系则加倍复杂和隐秘。要想挖出眼线本人根本不可能,但要查出是哪个侦查员在从事这项工作,从理论上说是办得到的。
  斯坦尼斯拉夫·克里亚奇科干的就是这样一件细腻的事。
  华连廷·聂斯捷伦科每天走访证人,今天找这个、明天找那个,查问一下有没有什么新闻,看看他们的情绪是否有变化。这位前上校设法找到两个以前当过耳目的人,给了他们一些钱,派他们去一些歹徒集团打听是否有什么新成员特征同给铁木尔下指示的人相似。
  古罗夫本人则会见了一位老耳目米什卡·扎哈尔琴科,此人经营好几间售货亭,在马斯洛夫卡区的工商界和航空客站大楼附近列宁格勒公路一带数以千计的旧货市场中间十分有名。
  古罗夫认为自己的主要任务是跟反间谍机关的人员建立联系,不是正式的、而是工作联系。这件事可以依靠库拉根上校,但库拉根不喜欢未经领导批准采取什么行动。可是经验丰富的侦查员不相信库拉根的上司沃洛金将军。古罗夫无法解释为什么自己对沃洛金没有好感,而且问题并不在于将军对现已免职的科尔夏诺夫阿谀逢迎。古罗夫一直觉得这位反间谍机关的将军对人不真诚,这不是特工部门在相互关系方面经常采取的那种职业手腕,而是某种深藏不露的危险的品性。
  担任处长的库拉根上校经验丰富,有敬业精神,但头脑有些简单。此刻他开着公家的“伏尔加”车,在马雅可夫斯基广场上转弯驶向布列斯特街,碰上了交通堵塞,这个地方几乎一天二十四小时交通都是堵塞的。多少次他都发誓不走布列斯特街,在特维尔街电信局那儿转弯,可总是禁不住心里发痒,心想干吗要绕弯子,说不定正好此刻可以抄直路。这一次他又未能急驰而过,离格鲁吉亚街还有一个街区就被挤得无法动弹。
  旁边的车发出短促的信号,上校恼怒地放下侧面车窗,想对那个急性子人说,他这是汽车而不是直升飞机,却一眼看见旁边外国车里古罗夫那微笑的面孔。
  “见您的鬼!”库拉根把恼怒发泄出来。“我根本就不想找您。”
  “不用你找我就来了,”古罗夫笑了起来。我正在想我的好朋友上哪儿去了,没想到就在眼前。咱们把车开到格鲁吉亚街,向左一拐,把车停下来,我得跟你聊一聊。”
  古罗夫在花园街就“咬”上了库拉根,他仔细观察是否有人“盯梢”,不过周围这样拥挤,什么都看不清。从布列斯特街往格鲁吉亚街转弯会给跟踪监视造成很大困难,另一方面,又是从业已形成的堵塞局面中挣脱出来的一条自然的出路。
  库拉根点了点头,升上车窗玻璃,开始慢慢驶入左边一列。看见他那不加掩饰的生气的神情,古罗夫心里明白,这位反间谍官员对上校的话信以为真。
  他们好不容易转了弯,又往前开了一点,把车停下来。出于对年长者的尊敬,库拉根下车来坐进古罗夫的车里。
  “您好。”
  “你好,间谍的克星!”古罗夫跟朋友握了握手。
  “我们已经把间谍忘了,改行抓有组织犯罪。”库拉根接了一下车窗按钮,放下侧面玻璃,又把它升起来。“小玩意儿,可是挺有意思。难道咱们连这种小东西都造不出来?”
  “别提了,”古罗夫笑了起来。“咱们汽车里的玻璃要么放不下来,要么提不上去。”
  “上校先生,我听说您跟领导闹翻了,并且休假去了。”
  “上校这称呼难听,别这么叫我,咱们是朋友。我休假的事电视里似乎也没有播过。”
  “噢,是将军顺便提到的。”库拉根窘住了。
  “巴维尔,别兜圈子了。顺便说说,沃洛金将军就那样,一提到我就不会有什么好言语。”
  “列夫·伊凡诺维奇,我可不喜欢传播流言飞语,咱们说点别的。”
  “对,巴维尔。”古罗夫点燃一支烟。“吵嘴翻睑是女人的事,我跟彼得则是观点有分歧。不错,我休假了。可是工作并没有停止。铁木尔·扬季耶夫抓起来了,判了刑,要是我的话,对恐怖分子就不是审判,而是就地开枪打死。”侦查员讲起假话来轻松随便,看来是受了跟斯坦尼斯拉夫·克里亚奇科多年交往的影响。
  “我跟将军口头说了,也打了报告,”古罗夫继续说。“这种野蛮行径年轻人是干不出来的,更何况单枪匹马。这事儿有一帮人,这帮人没有离开莫斯科,而是潜入地下。政治家们一旦吵嘴翻脸,匪徒们又会搞爆炸。抓住一个笨手笨脚的娃娃,迅速把他判处极刑,然后高兴一番——这不是工作,而是论个儿抓老鼠。彼得是个懂道理的人,但他报告了巴尔金,可是巴尔金不是警察,而是政治家,他要求取得轰动一时的成果。”
  “于是您,列夫·伊凡诺维奇,就决定改行当罗宾汉,”库拉金挖苦地说。
  “不完全是,”古罗夫打量了库拉根一眼。“你改行抓有组织犯罪,可是你手下的人缺少所需的耳目。匪徒不是异端知识分子,对付匪徒应该有别的门路。”
  “耳目不是胡萝卜,一个夏天是长不出来的,”库拉根尖刻地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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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7-21 23:02:05 | 显示全部楼层
“我也这么说。我手头有些门路,就是缺少内行的侦查员,”古罗夫说。
  “联手办案的事上面下达了数不清的命令,可是咱们各有各的上司,他们谁也不愿意进行合作。”
  “不需要开会协商,也不用找上司,你我都不是普通一兵,都有自己的头脑。我给你指个方向,你跟你的伙计们抓住这帮人,然后再摆到桌面上给你的将军看。我需要的是最后结果,至于成绩归谁,咱们以后再说。”
  库拉根头脑有点简单,但却决不愚蠢。他对古罗夫这样一位民警局侦查员非常尊敬和看重。听了古罗夫的话,这位克格勃人员明白了,密探办这个案子有他自己的需要,但他对此并未深究。
  “列夫·伊凡诺维奇,有您这样的声誉,多抓或少抓一个匪徒并无多大意义。可是对我们来说,眼下拿出具体成果是再合适不过了。我怎么给将军报告呢?”
  “跟领导只能如实报告,”古罗夫用开导的语气说,“据未经核实的情报,直接参与可耻的公共汽车爆炸事件的一帮黑社会匪徒目前仍在莫斯科。已经给提供情报的人下达任务,要他们查明匪帮藏匿的地点。”
  “作为交换,您想得到什么呢?”库拉根小心翼翼地问道。
  “从你那里又能得到什么呢?”古罗夫惊讶地说。“也许用得着几个机灵的伙计,加上一两辆汽车。也可能用不着,”他耸了耸肩。“可是假如你的哪个伙计查出什么有价值的情况,或是抓住哪个重要的匪徒,那么这是你的成绩,而不是我的。”
  库拉根许久没有做声,他叹了几口气,随后勉强说道:
  “您把我弄糊涂了,列夫·伊凡诺维奇,只不过我不明白具体是在哪一点上。”
  “巴维尔,你要牢牢记住,侦查员永远不会把他得到的情报和盘托出。他总有自己的怀疑、见解和打算。你也不能指望别的合作方式。对你来说重要的是:有一点你得把好关,不能让假情报从你手上通过。我打牌不会作弊,至于你能吃掉多少牌,那得看你的技巧和机灵程度。”
  “一半真实不等于真实!”
  “废话!绝对的真实在我们的工作中是不存在的。知道的我都通报了,有怀疑的我就避而不谈。”
  “那好吧,我也通报我知道的情况。”库拉根又沉默了一会儿。“您曾经问过我维克多尔·奥列戈维奇·维尔丁上尉的情况,您的部下有一次在巴黎跟他发生过冲突。”
  “嗯,请讲下去。”
  “我当时对您的问题避而不答。现在这个人是中校,主管一个部门,干什么不清楚,反正直接隶属于沃洛金将军。不久前维尔丁手下的一名侦查员当着我的面在谈话时捎带提到了您的名字。”
  “谢谢你,”古罗夫真诚地答道。“我对维尔丁实际上并不了解,但从一些零星的消息看来,他是个身份暧昧的人,利用权力执行一些特殊使命。”
  “专门杀人?”库拉根哆嗦了一下,断然补充说:“就算我什么都没有对您说。”
  “专门杀人?”古罗夫冷笑了一声。“这倒未必。这类专门人员在总局里是不会安排正式职务的,更不会直接隶属于副局长。他只不过是个不择手段的人,否则他怎么会从上尉一下子升为中校呢?”
  “不错,”库拉根如释重负地笑了一笑。
  “就这样吧,巴维尔,缔约双方上层人士已经达成协议。不过,也不知是否有人真的理解什么叫‘达成协议’。有什么具体情况,我会给你打电话。”
  第二天早晨玛丽亚回来了。她晒黑了,略显消瘦,已不像昔日那样光彩照人。古罗夫彬彬有礼地感谢了送女演员回家的几位男士,没有请他们进屋,随后按铃要了电梯。他拎起手提箱,出乎他自己的意外,紧紧拥抱了心爱的女人,她不由得叫了一声“啊呀”。
  他们吻得很轻很快。玛丽亚的眼睛清澈晶莹,只不过显得十分疲倦。他把她抱起来,安置在长沙发上,给她脱下细高跟鞋,然后去厨房里煮咖啡。
  “你的许多方面我都了解,但你的醋劲儿这么大,又这么体贴人,我还是头一次感觉到。”玛丽亚盘腿坐起来,挪了一下咖啡碗,把烟灰缸和古罗夫递给她的酒杯重新摆放一番。“怎么样,超人,没有女人觉得难受吗?”
  “难受,”古罗夫坦白地说。这句话比他所有其他举动,包括生硬的拥抱和不自然的体贴更令玛丽亚感到惊讶。
  “你这么殷勤,甚至令人感到怀疑。”玛丽亚喝了几口咖啡。“屋子里得仔细看看。你甚至没有留心我有多么难看。”
  “可我明白了更重要的东西。”古罗夫也端起一碗咖啡。
  “什么东西?再没有什么比女人的美更重要了。”
  “就是形形色色的模特为了证明自己正确而想出来的种种愚蠢举动。”
  “那你的眼睛干吗看着一边?不是跟你说过,当你打算撒谎时,你就把目光转到一边,并且微微皱起眉头?而且现在你的脸都红了!你知道吗,你这种举止都出现在一天之内,太多了!你去往浴池里放好水,倒一些香波,咱们喝完咖啡抽支烟,你再把我抱进浴池。现在你闭一闭嘴。”
  玛丽亚突然强烈地感觉到这个男人是多么爱她,他对她又是多么珍贵。然而此时她感到的不是高兴,不是欣喜若狂,而是心情沉重,甚至心里隐隐作痛。
  “我讨厌的就是这个!你就用你那呆板的目光看着一边,呆在那里不动,下你的地狱去!”
  古罗夫只是微微一笑,用陌生人一般的声音答道:
  “一切都还在后头,玛丽亚。可惜的是,你现在要求的事也会实现。”
  此后两天他们几乎足不出户,都有一点担惊受怕和彼此陌生的感觉。
  清晨六点左右电话铃响了起来。古罗夫拿起听筒。
  “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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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7-21 23:02:14 | 显示全部楼层
“我是柯托夫。列夫·伊凡诺维奇,我不得不上您那儿去,而且不止我一人。眼下我们无处藏身。”
  “来吧。不需要请医生吗?”
  “好像不需要。”格里戈利略显迟疑地答道。“我们过三十分钟到。”
  “来吧!”古罗夫想从床上悄悄爬起来,但玛丽亚伸了个懒腰,把手臂枕到头下,又伸了伸懒腰。
  “一切正常!火车又按时刻表开动了。把卧室门关紧一点,你自个儿给你那些刑事犯做早餐去。”
  花匠爱德华·伊夫列夫、侦探柯托夫和古罗夫上校在厨房里吃早餐,喝咖啡。三个人默不作声,只有伊夫列夫偶尔气愤地、有时是抱怨地重复一句话:
  “莫名其妙。”
  格里戈利·柯托夫洗了个淋浴,主要的是把这个家伙带到上校这儿来了,因此他现在百事不管。他已经完成任务,眼下该由古罗夫解决问题了。侦探跟态度客气、对清晨来访不大满意的主人一样,显出漠不关心的样子。
  “你们干吗一言不发?”伊夫列夫终于发怒了。“你们怎么啦,绑架我吗?那么我没有什么东西值得拿。”
  “爱德华·亚历山德罗维奇,您不见了九天,上哪儿去了?”古罗夫问道。
  “这关您什么事,您究竟是什么人?”伊夫列夫力图装出气愤的语气。
  “人家救了您一命,”古罗夫朝柯托夫点点头,“我请您吃早餐,用相当不错的咖啡招待您,可您却怒气冲冲,仿佛被人捆起来关在潮湿的地下室里。”
  “我的花要枯萎了!我没工夫老呆在这里!”
  “可您九天不在家,花长得好极了。您干吗藏起来,躲什么人?”古罗夫问道。
  “躲我的老婆,我这人嗜酒如命,喝上一杯就要去找柳德卡,在她那儿就呆下来了。”伊夫列夫明显地镇静下来,话音里甚至有点讥讽的意味。“谁会蓄意谋杀我呢?法庭审判已经完了,我现在一文不值。”
  “您是根据照片还是当着面辨认出被捕的犯人的?”古罗夫问道。
  “辨认?”伊夫列夫窘住了。“犯人在法庭上坐在笼子里,哪儿来的什么照片?”
  “这是在法庭上,那么在侦查时呢?”
  “那是当面对质,那小伙子似乎并没有否认。他默不作声,我跟他在公共汽车里并排坐一块儿。”
  “您把装花的桶放在‘白俄罗斯’地铁站附近,随后去哪儿啦?”
  “去哪儿啦?”伊夫列夫慌了神。“去会见一个姑娘,她就住在离那儿不远的地方。”
  “她叫什么?地址呢?”
  “您干吗纠缠不休?你们自己吩咐我上公共汽车,我就上了!”伊夫列夫火了。
  “谁吩咐的?上哪个车?”
  “吩咐我的那个人跟您一样。怎么,难道我看不出您是民警?我本来就觉得不能跟你们沾上边。什么公民的义务!良心!现在又来折磨人!”
  “那么,有人请您坐上公共汽车。干吗呢?”
  “这您知道,看那小伙子一眼呗。他坐在后排座位上,在逗一个小孩。那民警对我说,你给我们帮个忙,我们保护你不受敲诈勒索。您也知道,每天得抽出多少钱给这种人进贡?你敢说个不字,就把你的花全部毁掉。”
  “嗯,好吧,您上了汽车,在后排坐下,看了那小伙子一眼。那么您干吗只坐一站就下了车呢?”古罗夫问道。
  “我的花不是留在那儿没人看管么!那些玫瑰可是独一无二的,是我自己栽培的,连名字都没有。那颜色多美!气味多香!克拉娃就在旁边,她不管卖什么花都一个样!颜色有点干枯她就扯掉一两片花瓣儿,吹一吹就完事。可我得凭良心。”
  “凭良心!”古罗夫模仿他的腔调说,“季节正在节骨眼上,你把花园扔下,灌了一杯酒就溜了。”
  “我害怕了,”伊夫列夫意识到说走了嘴,把头扭到一边。“这跟案子没有关系。”
  “爱德华·亚历山德罗维奇,您只管讲下去,由我们来断定什么事情有关系、什么事情没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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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7-21 23:02:26 | 显示全部楼层
“谁叫我鬼迷心窍,跟你们沾上了。别人都交保护费,咱也交呗,别当出头鸟。再要点咖啡行吗?再来一杯酒。”
  “咖啡可以,酒不行。”古罗夫给伊夫列夫倒了些咖啡。“那么您害怕什么?”
  “您怎么啦,是另一个局的?”伊夫列夫耍猾头,微微眯上眼睛。“很想打听,那就给我倒酒。不喝一杯我什么都记不起来。”
  古罗夫对酒后综合症就像麻醉学家一样十分了解。侦探打量了一下花匠,断定他这是“开始发作”的第一天,再加上心理上有压力,但他决定不急于给他倒酒。
  “亲爱的,我这就狠狠揍你一顿,让你马上恢复记忆。”
  “啊不,您是个文明人,又是在自己家里,最好还是倒一杯——”
  柯托夫并未站起来,他朝伊夫列夫颈子上啪的一下,仿佛漫不在意、甚至开玩笑似的打了一巴掌,但花匠却扑通一下倒在地板上。
  “我不文明,也不在自己家里!你这混蛋,我救了你这不值钱的命,全身都被露水湿透了。长官问你你就好好回答。我的口也痒得要命,你把话全都倒出来,咱们再喝酒不迟。”
  淡色头发的伊夫列夫把头缩进瘦削的双肩里,爬起来坐在椅子上,提心吊胆地看着柯托夫。
  “我也没反对,知道的我都说出来,可我不明白你们要我说什么。”
  “只说真话,”古罗夫严厉地说。“您害怕什么,为什么从家里跑出来?”
  “管段民警上我那儿去了,他知道我有酒,而他从头一天起一直醉醺醺的。好吧,我给他倒了一杯,当官的嘛,理当如此。可他这家伙贪得无厌,想把整瓶都带走。我当时鬼迷心窍,不该信口开河。我说,你们这帮废物,只喝酒不干事。你们干吗把那小伙子放进公共汽车?你们明知那黑小子有炸弹,却等着它爆炸,等着炸死人。我真是让魔鬼迷住了!”
  “为什么您断定警察知道有炸弹呢?”古罗夫问道。
  “说实在的,一开始我也没有想到。”伊夫列夫撇了撇嘴,把咖啡喝完。“法院开庭时,我们几个证人坐在一个单独的房间里,有个男人就说,瞧这些狗东西在干什么。抓不到真正的恐怖分子,就盯上一个人,布置几个证人,不是把小伙子捆起来,而是让他引爆炸弹,炸死几个人,目的是为了过后再把早就知道的犯人抓住,得几枚勋章。这时我心里才明白过来,后来又在气头上不小心对管段民警讲出来。那个臭小子不怀好意地看了看我,放下酒瓶就走了。我当时就想起来,在法院里时有个男人,从各方面看来是个有前科的人,他警告过我们,他说,你们这些没长角的山羊,把嘴闭紧一点,否则马上就会把你们剁成肉酱。我跳起身来就开车溜走了。今天我决定回去一趟,时间已经过去,再说钱也用完了。”
  柯托夫用疑问的眼光看了古罗夫一眼,意思是说:上校先生,您干吗不问主要问题呢?但侦查员只挥了挥手。
  “那是科诺瓦洛夫·瓦西里·加夫里洛维奇,只有他一人四十挂零,有前科的人也只有他,再没别的人了,”古罗夫说着吃力地站起来,仿佛一下子衰老了似的。他从冰箱里取出一瓶伏特加,给伊夫列夫倒了半杯,然后牵着柯托夫的手来到客厅,随手把门关上。
  “真要命,咱们身边有谁于这种事?”
  “这不是咱们的人,”柯托夫不假思索地说。
  “这不是俄罗斯人,是火星上来的。就算某个败类想出这个主意,也得找一批执行者呀。五个证人,这就是说,具体实施这个惨案的有十来个人。”
  “列夫·伊凡诺维奇,也许那些伙计不明真相,是受人利用?”柯托夫怀着这种希望问道。
  “要么就是从幼儿园招募来的!”古罗夫狠狠地骂了一句。“也许有人开始时没有料到是这么回事,可是爆炸以后连低能儿也明白了。”
  “可是爆炸以后他们成了百分之百的罪犯!始料不及!悔之晚矣!谁敢开口就得上法庭受审!他们曾经有过怀疑,但却是奉命行事。你没法证实有任何组织,但执行者却是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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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7-21 23:02:34 | 显示全部楼层
“鬼长了角你也能为他辩个理出来。眼下他们要收拾所有的证人,救人要紧。”古罗夫敲了敲卧室的门。“玛丽亚,起床了!”
  “我可不是您的部下,上校先生!”玛丽亚答道。
  “以前不是,现在当一回。这帮乌合之众,咱们把他们往哪儿藏呢?”古罗夫在电话旁坐了下来。
  “可他们追捕的只是伊夫列夫一个人,”柯托夫说。
  “那番话是在证人呆的房间里说的,因此所有的证人都听见了。”古罗夫接通了头一个电话。“斯坦尼斯拉夫,你去找到华连廷,马上上我这儿来。”他开始拨另一个电话。“是巴维尔吗?我知道你在睡觉,可是该起床了。你答应给我几个人的。看你能给几个,但要注意,宁可少要五个也别多要一个。我们完全陷进这狗屎堆了。我们指谁?你,我,所有的俄罗斯人!”
  古罗夫回到厨房。
  “你想活下去就把伏特加忘掉。爱季克,你在俄罗斯别的城市里有朋友吗?”
  “我在莫斯科有柳德卡,她一个人顶十个,”伊夫列夫答道。
  “忘掉她。不管有意无意,你今天回家的消息是她说出去的。也许通过女友或邻居泄露的,反正都一样。你最好离开莫斯科。”
  “伊尔库茨克有个姑姑……”
  “亲戚不行。”
  “我在马拉霍夫卡有个朋友,家里就他一个人。”
  “是亲近的朋友吗?柳德卡或你的妻子知道这个人吗?”
  “不,是在食品商店喝酒时认识的,在一块儿喝过几次。后来他的肝脏突然出了毛病,他不敢再喝了。不喝酒算什么朋友?以后将近一年没见面。”
  “好极了。可你的汽车藏到哪儿去呢?有车在一块儿马上就会找到你。”
  “列夫·伊凡诺维奇,汽车的问题由我解决,”柯托夫插嘴说。
  “我身上没钱,都在老婆那儿,”伊夫列夫说。
  “钱我会给你。格里戈利,我们有几个小时的时间,你把花匠带走,汽车的事办一办,然后打电话给我,要么打到这儿,要么打到奥尔洛夫那里。”
  “行了!生活又回到了惯常的轨道。钦盖希古克①踏上了征途!”玛丽亚出现在卧室门口,梳好了头,化好了妆,穿上了高跟鞋。“您指派我去哪儿,上校先生?”
  
  ①美国作家詹·费·库珀(1789—1851)的著名小说《最后一个莫希干人》中莫希干人的首领,以骁勇著称。

  “去掩护队。”古罗夫吻了吻玛丽亚的脸颊。“你的朋友中谁有别墅,谁需要人看房子?”
  维克多尔·奥列戈维奇·维尔丁看上去极为年轻,二十五岁左右,实际上中校已经满了三十四。他的法语和西班牙语都讲得好,英语则说得无懈可击。显得年轻和擅长外语都是他从祖先那里继承下来的素质,有遗传的因素。维尔丁的外祖母是个贵族,从小跟外孙只讲法语和英语;她去世时已九十二岁,看上去最多七十岁。她的亲兄弟,即维克多尔的舅外公,革命前就已离开俄罗斯,在外交部门任职,从未回过祖国。维尔丁的祖父也是个侦察员,曾在邓尼金的参谋部服役,三十年代就已杳无音信。维尔丁的一切亲属关系、特长、坚定的志向、不择手段向上爬的渴望和独特的道德观念都记录在他的个人档案里,这些记录对他在官场的升迁有时有所帮助,但更多的则是阻碍。他不是幻想、而是确信他将成为一名世界级侦查员,从克格勃高等学校毕业以后,他开始在情报总局工作。
  当时总局决定把维尔丁派往英国,已经详细拟定了一条辗转经过三个国家的复杂的路线,制订了秘密工作的掩护方案,就在这时昔日领导养猪业的一个党内大官插手切断了维尔丁的升迁之路,改派自己的侄子去了伦敦。那人的间谍生涯十分短暂,不久就搞垮了在伦敦的间谍网,但他自己持有外交护照,平安无事地回到了莫斯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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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7-21 23:02:44 | 显示全部楼层
 此时维尔丁已经转到反间谍机关工作,那里对他并不十分欢迎,认为他是情报总局的人,不知怎么把他的名字跟伦敦间谍网的垮台联系起来。在反间谍机关工作时,他的身份在一些外国使馆特工部门面前已经暴露,继续任用他当侦查员已经不可能了。
  美国中央情报局总部所在地兰利早就有人注意维尔丁,认为他无疑是个很有才华的人,在自己的祖国遭遇不公,受了委屈,因此很适于招募。维尔丁是否愿意为美国人效力,不得而知,然而他的履历又一次跟他开了个玩笑。中央情报局俄国处的一位分析家仔细研究了这位候选人的个人档案以后表达了他的见解,认为此人的履历过于复杂,优点太多,十有八九是有意推出来让人招募的。加之这个人十分聪明,也许还没来得及对付他,自己就会陷入泥坑,卷起铺盖回家。
  我们经常夸口,说我们有一些人很会给自己留退路,在这一方面我们堪称世界之最。其实,别的不说,这种人在全世界当官的人中多的是。
  总之,维克多尔·维尔丁精通几种外语,具有鲜明的个性,加上极端的厚颜无耻和许许多多别的优点,他今生今世本来可以在布满灰尘的办公室里一直呆下去。却不料俄罗斯决定进行改革。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民族、甚至包括德国人在内,对本国的特工部门怀有如此令人痛苦的爱。人民对党和特工部门的爱是毫无保留、无穷无尽的。但是正因为如此,我们俄罗斯人才被人称为不可理解和无法预测的民族,俄罗斯人的心灵则深不可测、充满了秘密。谁也不会想到,我们自己也是目力有限,无法解开自身的谜,也不了解未来,对自己的内心深处则不去探察,也许是不敢,但多半是懒得费神。
  总之,改革是件好事,然而党并未遭禁,而特工部门则用原班人马开始组建。改革派这么做是可以理解的,因为差不多每个积极向上的俄罗斯人都在党组织里呆过,都怀有真诚的善良愿望,想一蹴而就没有成功。区区七十年,这个期限对俄罗斯够用么?鞑靼人折腾了三百年也没有成功。至于特工部门,则一向蒙着一层模糊的阴影。世界上有哪个国家给自己的特工机关改过这么多名字?只有去档案馆才能查清,可是谁让你进档案馆?凭记忆说不准,会有差错,但总能说个大概;全俄肃反委员会(契卡),内务人民委员部,内务部,国家安全委员会(克格勃),联邦安全委员会,联邦调查委员会……而今谁也不知道谁叫什么名字,回忆这些又有什么意思呢?有多少聪明正派的人在挂着这些招牌的机关工作过,无法数清,至少是因为其中有半数已经不见了。
  在对人员例行重新安排时,维尔丁上尉的个人档案摆到了一位位高权重的将军桌上,在最后一次捕杀行动中由于子弹不够,这位将军幸免于难。将军头脑聪明,经验丰富,为人绝对正派,因此一次都没有在电视里露面。他只有一个缺点:不跟魔鬼打交道,也不会探察人的心灵。将军仔细阅读了维尔丁的档案,把一位地位稍低的将军请来,很有礼貌地问他:这样的人您那里多吗?说着把维尔丁的个人档案夹往前推了一推。下属不知如何回答,便开始支支吾吾。首长冷冷地打断他:
  “我发现您一开口就是‘也许’呀,‘进展’呀,近来老爱说‘你明白吗’。英语、法语和西班牙语您不懂,您的祖父和父亲也没在侦查部门工作过,您还有一些别的优点。将军先生,我请您给这个人找个合适的职位,提升他的军衔。我会核查执行情况。一个月以后请维尔丁先生上我这儿来谈一谈。”
  一个月以后这位贤明的将军像颗棋子一样从棋盘上撤了下来,换上了一颗易于使唤的棋子,但是维尔丁已经强有力地发射升空,进入轨道,由于他确实聪明,很快就开始受到重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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