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回密码
 加入灵隐岛
查看: 12361|回复: 133

车臣战火之谜

[复制链接]
发表于 2007-7-21 22:51:38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作者:H·列昂诺夫 译者:刘敦健


总统选举在即,国家杜马换届在即,政局的变幻莫测牵动各派社会力量的平衡;车臣燃烧的战火,给达官贵人与黑帮分子相互勾结攫取财富提供了机遇,于是,在莫斯科的街头,在剧院、工厂、一次又一次流血爆炸事件相继发生……
    紧要关头,出现古罗夫冷峻的面容,这位据称是“当代俄国福尔摩斯”的民警上校,代表正义和法律,拯救了千百名无辜的生命……

主要人物表

  戈奇什维利·沙尔瓦·达维多维奇——在莫斯科的格鲁吉亚商人,过去曾是黑社会“老大”,绰号“公爵”。
  铁木耳·扬季耶夫——车臣青年,莫斯科汽车爆炸案嫌疑人
  梅利克·尤素福-奥格雷——阿塞拜疆人,莫斯科高加索人中的黑道头目之一
  里纳特-谢卡——车臣人,莫斯科高加索人中的黑道头目之一
  伊斯拉伊洛夫·穆哈迪——车臣人,莫斯科高加索人中的黑道头目之一
  拉菲兹·勒扎——阿塞拜疆人,莫斯科高加索人中的黑道头目之一
  图林·格奥尔吉——退役上尉、双重间谍
  德拉奇·费杜尔·伊凡诺维奇——俄罗斯联邦检察院副检察长
  卡西亚洛夫·阿列克谢·费奥多罗维奇——个体商贩,莫斯科公共汽车爆炸案五个证人之一
  伊夫列夫·爱德华·亚历山德罗维奇——花匠,莫斯科公共汽车爆炸案五个证人之一
  费季索夫·尤里·尤里耶维奇——个体商贩,莫斯科公共汽车爆炸案五个证人之一
  科诺瓦洛夫·瓦西里·加夫里洛维奇——司机,莫斯科公共汽车爆炸案五个证人之一
  捷列霍夫·谢苗·西多罗维奇——银行职员,莫斯科公共汽车爆炸案五个证人之一
  维尔丁·维克多尔·奥列戈维奇——前克格勃中校,俄罗斯联邦调查委员会处长
  彼得罗夫·伊万·西多罗维奇——维尔丁中校招募的刑满释放人员
  奥加尔科夫·伊戈尔·谢苗诺维奇——莫斯科市监狱典狱长
 楼主| 发表于 2007-7-21 22:51:50 | 显示全部楼层
引子

  小垃圾箱显然装不下现代文明的各种废弃物——四周满地都是烟头、揉皱的烟盒、空啤酒罐、饮料袋和其他废物。垃圾箱里孤零零地露出一只断了头的布娃娃。箱后面破旧的墙上挂着一块牌子,颜色模糊,以前似乎是红色,上面的字则是金色,但颜料早已剥落,只能看出上面是“法院”两个字。由于这不过是法院,而不是区执委会,更不是区党委,因而牌子早已不再整修。时至今日,苏维埃废除了,党也废除了,色彩鲜亮、有人细心照料的只剩下那些议价商店的招牌。
  法院正门前面有三级台阶,歪歪斜斜、表层剥落的大门开起来吃力地轧轧作响,进出大门的人步履迟缓,加上外层剥落的墙和上面提到的那块牌子,一切都表明法院是个寻常的、不起眼的机关,尽管正是在这里,而不是在隔壁那家豪华的汽车商店那闪闪发亮的大门内,决定着人们的命运。
  走廊也同房子的外观一样,干裂的地板仿佛在发出疲惫的叹息。靠窗摆放的几张笨重的长木靠椅很有耐性,正是这些长椅阅尽了人世的沧桑。十月革命刚过不久,兴高采烈的红军战士就把这些长椅搬到这幢一度十分豪华的独家住宅,他们打算在这里设立住房公社。不久红军战士就被撵出了这幢漂亮的私宅,搬进来的是州国家政治保安局——这可是个正儿八经的机关。可是机关不断扩大,两层楼的独家住宅太挤了,于是房屋又易新主……
  不过,这只是一篇侦探故事的引子,而不是俄罗斯国家史,因此我们无须赘述几十年的风霜和过去贵族老爷的私宅换了无数主人,径直说吧,领袖去世不久这里就设立了人民法院。既然是人民的,那就谁也不管,于是这幢独家住宅就落得这副可怜巴巴的样子,一直到一九九六年秋天。
  每个法院除了编制在册的官员和尚未定罪、但受到细心监护的形形色色的罪犯以外,定期光顾的还有报刊记者、电视记者、闲来无事的包打听和职业的“诉讼迷”,这些诉讼迷熟悉法院所有的工作人员和刑事法典,熟悉总统的一切法令,甚至总统未及签署的法令。“诉讼迷”基本上是退休人员,他们讨论昨天作出的和今天明天将要宣布的判决,彼此争论得十分热烈。诉讼行家也同体育及其他领域的捧场者一样无所不知,发表见解也是斩钉截铁。粗略地说,诉讼迷可以分为两类:保守派和自由派。头一类人一致拥护作出极为严厉的判决,认为这是治理正在形成的无法无天现状的灵丹妙药;自由派则想方设法在任何一个案件中找出可以减轻罪过的情节。最激烈的交锋是围绕极刑,即枪毙展开的。杀还是不杀?保守派坚信极刑的采用应该更加坚决,甚至应该把它写进刑法典的条文,因为目前的刑法典中没有这一条。自由派则认为,在文明社会里杀人无论如何也是不道德的,有关极刑的条文应该废除。在法院的走廊里,自由派显然占少数。
  今天的案子指控公民扬季耶夫为恐怖分子,在莫斯科爆炸了一辆公共汽车,死了五个人,其中有两个孩子。当人们在等候陪审团作出决定时,就连最狂热的自由派也默不作声,蜷缩在角落里,仿佛对这种可怕的罪行的指控也使他们蒙上了阴影。
  法院的审判厅不大,却也不小。您设想一下:右边从门口往里安排的是旁听席和记者席,可以容纳五六十人。左边放一只笼子,那是真的笼子,像动物园里一样。笼子里可以装好几个人,今天只坐着一个人——体态匀称,很年轻,不超过二十五岁,黑头发,黝黑的皮肤,栗色的眼睛,五官端正,面孔算得上轮廓分明。这样的小伙子眼下在莫斯科街头的长条椅上,在市场和商店、餐馆和夜间娱乐场里都可以见到。众所周知,俄罗斯人分不清亚美尼亚人和格鲁吉亚人、阿布哈兹人和阿塞拜疆人,正像他们分不清中国人、朝鲜人和日本人一样。就这一点而言,俄罗斯人没有丝毫民族歧视。
  坐在笼子里的被告是个车臣人。
  跟笼子并排有一张桌子,后面坐着辩护人及其助手。再往里面,在大厅深处,辩护人席靠右一点,是证人坐的小讲台。讲台再往右又是一张桌子,后面坐着公诉人。证人对面的小台子上坐着庭长,旁边是书记员。再往右,紧靠墙边,则是陪审团席。
  假如人类的仇恨表现为有形物质,那么此刻在审判厅里这种物质便已达到临界质量,随时有爆炸的危险。恐怖活动在莫斯科不是头一次,以前也死过人,但罪犯是首次被抓获,首次受到审判,人们也是头一次面对面看着他。被告深深激怒了人们,不仅因为他所犯的罪行残忍,而且还由于他的外表和举止。假若他垂头丧气,或是有生理缺陷,一副倒霉相,此刻坐在笼子里吓得发抖,哭哭啼啼,蜷缩在角落里,在作最后陈述时乞求宽恕——那倒也罢了。可是这个人呢,在法庭上不讲供词,拒绝作最后陈述,在听判决时挺直身子,紧闭双唇,嘴角现出一丝神经质的微笑。
  电视摄影师一面摄下接受判决的犯人,一面心想:永远不会有人看到这卷胶片;他摆脱不了一种过分高雅的念头,觉得这是一头鹰,你可以抓住它,把它关进笼子,但它依旧是一头鹰。
  庭长是个年轻漂亮的妇女,也许过于肥胖;这样的妇女不久前人们喜欢画成大幅油画:要么在黑麦地里,要么抱着一头褐色母牛或一台拖拉机。她用恰到好处的嗓音宣读判决书。但“判处死刑”这几个字却被审判厅里异口同声的怒吼淹没了。
  “枪毙他也嫌轻了!”有人尖声叫道。
  笼子旁边又加了几名警卫。法官预见到犯人有可能被人痛打一顿或乱撕乱扯。
  “注意!”法官的声音压住了大厅的怒吼,“所有的人都留在原位!破坏秩序者将受到拘留和严惩!”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07-7-21 22:52:0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章

  九月里最先变成金黄色的树叶在窗外沙沙作响。星期天的早晨乌云压顶,天色阴沉,但还没有开始下雨,幸运的莫斯科人都在悠然陶然地弯着腰开怀畅饮。
  俄罗斯内务部刑事侦查总局特别重大案件高级侦查员、民警上校列夫·伊万诺维奇·古罗夫没有别墅,因此他像一般白领阶层一样过休息日。他端着一碗咖啡,在陈设齐全的住宅里来回踱步,妨碍了正在准备上路的心爱的妻子。玛丽亚是个演员,尽管电影业极不景气,今天傍晚她还是要飞往外地去拍电影。她得到这个角色是因为她拍电影已有二十年,有许多朋友和影迷,再加上她还不满四十岁,体型漂亮。导演在电话里说,玛丽亚在电影里的角色是这样的:她得袒胸露臂,端着托盘走进男人们“玩乐”的房间,给他们每人端上一碗咖啡,随即在一个黑社会人物的安乐椅扶手上坐下来,然后把一碗咖啡倒在他的裤子上。
  “谢谢你的关心,马里克,”玛丽亚答道,“你不能找个更年轻的人吗?”
  “玛丽亚,我也诅咒吕米埃①和他的机器,可是咱们没有别的职业。相信我,亲爱的,那里面有戏可演。至于赤身露体,那有什么大不了的,你又不是没见过世面。咱们穿件宽大的罩衫再拍一卷,到时候我把这一卷安进去。无非是制片人希望镜头里有个袒胸露臂的影星!”
  
  ① 路易·让·吕米埃(1864—1948),法国发明家,电影摄影机发明者。

  “我跟丈夫商量商量,再给你挂电话。”
  “你们怎么了,约法三章啦?”导演惊讶地问道。
  “我们没有约法三章,可古罗夫是我心爱的男人。你想跟他谈谈吗?”
  “别——别价!”导演一下子窘住了,“我本想你拍了谁也不会知道。这部电影多半上不了银幕。”
  “亲爱的,古罗夫是个侦探,不等你下令开拍,他就什么都知道了。”
  玛丽亚微笑着把她收到片约的事讲给古罗夫听了。
  “咱们眼下还不会饿死,”他耸了耸肩说,“你是个真正的演员,还会有人请你拍片的。”
  “那是一定的,”玛丽亚学着古罗夫的腔调说,“但我还是同意了。必须经常拍片,否则表演技巧会荒疏,别人也会慢慢忘掉你。”
  “你不是个娃娃,你也不傻,难道你打算一丝不挂地给成千上万的男人看……那你去吧!”
  “呸,瞧你说的!不是一丝不挂,而是袒胸露臂。马里克说了,让我穿件宽大的罩衫再拍一卷,那么他会再拍的,你就别充正人君子了。就这样吧!这事儿我不想再谈了!”
  后来他们也就没有再谈。今天玛丽亚要走了,古罗夫满心猜忌,却决不是因为她要去拍袒胸露臂的片子。她每次去外地拍片时,侦探总是心里不安。玛丽亚拿过古罗夫手上的咖啡碗,打量了一下他的面孔,说道:
  “你生气和猜忌时眼睛就会发黑。我以前不知道眼睛的颜色会有这么明显的变化。”她喝了一口咖啡,把碗还给他,“我不在家时,你考虑考虑咱们俩上哪儿去度一个星期的假。”
  古罗夫没有回答,玛丽亚去了浴室,他继续在房间里踱步。他在这儿住了差不多两年了,可就是设法习惯这么宽敞的屋子和现代化的内部装饰。这样的住宅民警上校既没法分到,也买不起。这套住宅是金融家尤金送给古罗夫的,古罗夫把只有一个房间的住所给他作为交换,那是古罗夫的父亲——一位中将在退休并把公寓退还给公家时分给他的。鲍里斯·彼得罗维奇·尤金是个百万富翁,从事贸易,两年前民警局没完没了地进行改组,弄得古罗夫一筹莫展,晕头转向之下他辞了职,在尤金那里当上了安全处长。跟古罗夫一起辞职的还有他最亲密的朋友斯坦尼斯拉夫·克里亚奇科上校。他们一到新单位就狂热地干起来,凭良心工作,很快完成了一次复杂的行动,切断了经莫斯科通往西方的毒品运输线,但不久就感到厌倦了。再说古罗夫跟尤金的关系也没有搞好。他们俩都是当头儿的,可一个熊窝里容不下两只熊。他们心平气和,友好地分了手。上校回内务部时人们反应冷淡,民警局这些老侦查员的个性和脾气是众所周知的,可他们是些专家,不可等闲视之,几位将军装出一副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
  那套住宅却留给了古罗夫,由专业设计师装修,有两个房间,宽敞的厨房实际上像个餐厅,加上浴室,这种住宅在没完没了的电视连续剧里经常可以见到。
  古罗夫把碗放在掀开的酒柜盖上,看了一眼威士忌酒瓶就转过头去。一年多以前斯坦尼斯拉夫说过,首长储存的酒太多了。开始时古罗夫把朋友的意见当成耳边风,后来他开始思索,开始回忆朋友的话,可当他最后一天一杯酒也没喝时,他并没有记起朋友的话就把酒戒了。他是个极端派,做事从不拖拖拉拉,一想到他,列夫·古罗夫,竟然受制于杯中之物,不禁十分恼火。他好几个月没碰酒杯,现在碰上机会也喝几口,可是家里总有酒。此刻他无事可干,工作上风平浪静,脑子里悠闲自在,而玛丽亚又要走了,侦探觉得心情有些烦乱,喝上几口倒是不妨。
  他趴到地板上做起俯卧撑来,一直做到两臂有点发抖。他洋洋自得地想,一百下俯卧撑——这倒还不错。他站起身来,重重地靠在单人沙发里,挪过电话,拨了克里亚奇科的号码。接电话的是女主人,她听出是古罗夫,拘谨地问了声好,说道: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07-7-21 22:52:15 | 显示全部楼层
“列夫·伊凡诺维奇,您可得自重。”
  “娜塔莎,我说了我爱你吗?”
  “行了,别说啦!”那女人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娜塔莎,我打电话来是想问问,你今儿个烙的是什么焰饼。”
  “肉馅儿的,”娜塔莎压低声音答道,“可是馅饼还在烤箱里。我得提醒您,斯坦尼斯拉夫已经喝过酒了,我得拿走他的汽车钥匙。”
  “女人总是有理的。你给我叫一叫这个酒鬼,”古罗夫点燃一支香烟微笑了,这时他听见斯坦尼斯拉夫那跟往常一样快活的声音:
  “你好啊,头儿。什么地点?什么时间?”
  “你好,酒鬼,别看那么多打斗片。你抬举我是头儿,那么我该叫你牛仔啦?你干嘛未经允许擅自喝酒?你知道吗,我心里烦躁,看着酒瓶就像沙皇看着犹太人一样,可你却已经领了圣餐了。”
  “算我错了,列夫·伊凡诺维奇,可是我情有可原,今儿个是宝贝女儿的生日。”
  “这可不是闹着玩儿,”古罗夫说,“她多大啦?”
  “十六啦,头儿!”
  “你说得太对了,斯坦尼斯拉夫。你看怎么样,既然如此,我可以……”
  “那是肯定的!”克里亚奇科打断他的话,“而且不少于一百克,否则对不起家里的人。”
  “你是真正的朋友。我也有个由头,可是有你支持就无懈可击了。”
  “随时恭候!娜塔莎,擦擦鼻子,我哪儿也下去!”
  “谢谢您,列夫·伊凡诺维奇!”娜塔莎冲着听筒喊道。
  “我们马上去动物园,”克里亚奇科说,“女儿不跟我们一块儿去,她认为她长大了。晚上我跟我亲爱的在家,也许到时候你来?”
  “有可能,玛丽亚晚上六点走,你知道的,我不去送她,导演会来带她去。晚一点我再挂电话。”
  玛丽亚从浴室出来,像往常一样整齐端庄,少女一样的腰身,高跟鞋,略施脂粉,漂亮而又显得有些陌生。她板起面孔看了古罗夫一眼,生怕他会做出轻浮的手势或说句讥讽的笑话。她走到酒柜跟前,问道:
  “你要威士忌还是伏特加?”
  “都行。”
  玛丽亚给古罗夫倒了一满杯,自己则往高脚杯里斟了一点。
  “为你干杯!”她举起酒杯。“我跟了你真是幸运,古罗夫。”
  “我心里明白是谁走运。”古罗夫端起杯子,鞠了一躬。“祝你成功。回来时别忘了打电话。”
  “当你的眼睛是这种神情时,我就明白我是怎样爱你。”
  “我的眼睛什么时候有别的神情呢?”
  “当你站在我身边又没看着我时,我觉得你很遥远,我一点也不关你的事,这时我对你是另一种态度。”
  “我能想象出来。”
  “不,你甚至想象不出。”玛丽亚微微一笑。
  电话铃响了,古罗夫想去接,可是玛丽亚说:
  “这是找我。”她拿起听筒答话,“喂!您好,请等一会儿。”她转身对古罗夫说,“有个中亚人找你。”
  “玛丽亚!”古罗夫生气了,“人家会听见的。”
  “我不在乎。他们把莫斯科挤满了,杀人,强奸,在公共汽车上搞爆炸!”
  “我是古罗夫。”侦探用手微微掩住听筒,说道。
  “你好,亲爱的列夫·伊凡诺维奇,”一个响亮的男中音答道,“告诉你的美人儿,沙尔瓦·达维多维奇·戈奇什维利不是中亚人,而是格鲁吉亚人,请代我向她问好。”
  “你好,公爵,请原谅我们这些不通情理的斯拉夫人,”古罗夫答道,“我在洗耳恭听。你最后一次帮了我多大的忙,我欠你多少情,我都念念不忘。”
  “干嘛说些难听的话,亲爱的?男人们可不计较谁帮了多少忙,他们靠友情生活,否则没法活下去。”
  “我很高兴你打电话来,谈正事吧,公爵。”
  “我有急事要见你。”
  “行,今晚六点以后我有空。”
  “这会儿才十二点呐,列夫·伊凡诺维奇。”公爵说。
  “噢,不错。”古罗夫看了玛丽亚一眼,“好吧,你上我这儿来,不过对不起,没什么招待你。”
  “干嘛说些难听的话,我有规定的饮食,酸牛奶我自己带来。三楼,左手边一家,对不对?”
  “完全正确,我等着。”古罗夫放下听筒。
  “我本想咱们俩一块儿吃顿午饭,”玛丽亚叹了一口气,随后抖抖蓬松秀美的卷发,笑了起来,“就像斯坦尼斯拉夫说的那样,命中注定,无可奈何。”
  “这话是我说的,斯坦尼斯拉夫不过是鹦鹉学舌。”
  “谁知道是你们谁说的,”玛丽亚往厨房走去,“真的没东西招待人家。饺子,干肉汁块儿,干酪,还有吃剩的香肠。这些东西咱们俩也过得去,招待格鲁吉亚人可不成。”
  “公爵会讨你喜欢的,这人性格刚强,脑子聪明,慷慨豪爽,”古罗夫哈哈一笑,“就是肚皮大,但他个子高大,肚皮也就不显眼了。”
  “那么你去商店买点肉或鸡,咱们在烤箱里烤一烤。你手上有钱吗?”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07-7-21 22:52:27 | 显示全部楼层
“这未必行,”古罗夫犹疑地说,“沙尔瓦说了,他有规定的饮食,那就是说,他吃半只羊才够量,可是咱们用不着忙活。”密探笑了一笑,“我跟他说了,没什么款待他,公爵不喜欢听这话,他会带些又干又硬的面包来。”
  “这样做合适吗?他真的是个公爵?他到底是什么人?”
  “每个有钱的格鲁吉亚人都是公爵。沙尔瓦·戈奇什维利是在监狱里得到这个绰号的。他以前是个秘而不宣的百万富翁,自己办了个工厂……后来他坐了八年牢,出狱时成了一名驾轻就熟的刑事犯,成了黑社会的‘老大’。据说他当时主宰着加格拉,几乎整个格鲁吉亚的沿海地区。他手下的人跟莫斯科人吵了一架,公爵坐飞机到首都来要搞个清楚明白。年青人上了火,开了枪,留下几具尸体。我当时在莫斯科刑事侦查局工作,我们是侦查员……”
  古罗夫沉默了一会,耸了耸肩,略显惊讶地看了玛丽亚一眼。
  “一个人要是说他那一代人比当今一代人好,那就意味着这人开始衰老了。”
  “你是说你开始衰老了?”玛丽亚调皮地看了他一眼,“哟嗬,这倒挺有意思。”
  “这是事实,我开始唠唠叨叨了,”古罗夫答道。“生活在改变,我跟不上。罪犯变了,我还是按老规矩工作。说来谁也不相信,我一辈子没有插队去喝过一杯啤酒,没有拿过人家一卢布,在办公室里从来没有打过人,甚至说话也没有提高嗓音,没有说过话不兑现,没有骗过人,我这人可以送到博物馆当个展品。”
  “那么斯坦尼斯拉夫和彼得·尼古拉耶维奇呢?”玛丽亚问道。
  “我可没说这样的人只剩下我一个,可是我们这一帮人正在消亡,就像猛犸一样。对新事物的到来应当心平气和,而不要开口咒驾。咱们这个星球上有多少种生活方式都变换了,可是地球并没有变得更糟,它只不过起了变化。”
  “咱们等的这位公爵是个刑事罪犯吗?他杀过人吗?”
  “我难道没有杀过人?”古罗夫苦笑了一下,“我虽然一直说我不首先开枪,可有的时候也得抢先,想活命呀。现在沙尔瓦是个正正当当的商人,跟许多政治家和正在‘清扫’车臣的将军相比,他的双手是完全清白的。沙尔瓦早就洗手不干了,不过,要是别人有时请他当中间人,调解犯罪团伙之间的冲突,我也不会觉得奇怪。”
  “这太有意思了!”玛丽亚叫道,“不过说真的,真叫人难为情,咱们有什么东西能拿出来款侍这么一位客人呢?”
  有人按了一下门铃。古罗夫不慌不忙、但动作迅速地从抽屉里取出“瓦尔特”手枪,走到门口,边走边顺口说:
  “你到厨房去。”他看了看门上的“猫眼”,拉开铁门的门闩,把门打开,大声说道:“你好哇,公爵,请进!”
  “你好,亲爱的列夫·伊凡诺维奇。”沙尔瓦的身躯挡住了门口,他一步跨进门槛,伸出一双有力的手。
  古罗夫跟他握了握手,看着客人身后的那个年青小伙子。
  “司机,”沙尔瓦解释说,同时对小伙子点了点头:“吉维,把篮子拿进来。”
  司机向古罗夫鞠了一躬,拎进来两个用白色桌布盖着的大篮子和一桶一米长的紫红色玫瑰。古罗夫把门锁上,觉得浑身发软。客人明白主人的境况,叹了口气,摇了摇他那笨重的头。
  “看来你过的就是这种生活。”
  “玛丽亚,来见见客人!”古罗夫叫了一声,拎起两只沉重的篮子。
  公爵拿起装玫瑰的桶,跨进客厅,向迎面走来的玛丽亚鞠了一躬,把玫瑰放在她脚下的地板上,说道:
  “您好,玛丽亚,我叫沙尔瓦。”他用乌亮的大眼睛仔细打量了一下这个女人,点头说道:“没错,列夫·伊凡诺维奇的女人就该是这个样。”
  古罗夫鼻子里哼了一声,把篮子拎进厨房,边走边问:
  “公爵,这儿有多少瓶酸牛奶?”
  “您好,公爵,很高兴认识您。”玛丽亚伸出手来。
  “祝你的家庭和睦安宁,女主人,”沙尔瓦小心翼翼地握了握玛丽亚的手,“聪明人说,美能拯救世界。聪明倒是聪明,可他说得不对,美能驱使男人拯救世界。”
  “我一生中收到许多鲜花,可是送我一桶玫瑰这还是头一次。谢谢您,公爵。”
  “我本想在路上停下来买个花瓶。”沙尔瓦拎起桶送进厨房,“可又一想,我本来就这个样儿,干嘛要故意装得更好一些?”
  “这么多东西往哪儿搁呢?”古罗夫一面取出篮子里的东西,一面喃喃说道。
  “列夫·伊凡诺维奇,请你从桌子跟前让开,我亲自把一切都准备好,让玛丽亚帮我摆好餐桌。你呢,把手枪从口袋里掏出来,别老想着拼命。”
  桌子上摆不下所有的盘子,有一些只好放在电炉边的台座上:兵豆拌青菜,特制羊肉,扁形面包,一大堆青菜,蜜饯糕,当然还有烤羊肉串,一瓶又一瓶波尔若米矿泉水和白兰地。
  “质量嘛,是莫斯科本地的,尽管我在市场上找人反复谈过,可东西是人家的,不是自己的。白兰地我负责,那是第比利斯运来的。”沙尔瓦环视了一下桌上的食品,给玛丽亚递过一把椅子,对古罗夫点点头说:“坐吧,列夫·伊凡诺维奇,你是主人,可是由我作东,因此请听我的。”
  “公爵,这些东西咱们一半也吃不了,是不是给我装一篮子,让我款待款待我的伙伴们。我六点钟乘飞机去外地,有工作任务。”玛丽亚两只手掌在大腿上摸了一下,说道。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07-7-21 22:52:40 | 显示全部楼层
公爵点头表示同意。他用手指打开一瓶矿泉水,又把白兰地启了封,把酒杯斟满。
  “女人靠的是美貌,男人靠的是名誉和朋友。你们什么都不缺,但愿永远如此!谢谢你们接待了我,不过眼下我明白了,我来得不是时候。祝你们好运!”公爵干了一小杯,随即开始吃东西。
  他进餐时不用刀叉,而是用双手,但他吃得那样认真,不慌不忙,津津有味,使本来节食的玛丽亚也不由自主跟着他多吃一点。沙尔瓦擦了擦胡子,对玛丽亚微微一笑,把几个酒杯斟满。
  “女士,给我们讲几句吧。”
  “好的,”玛丽亚举起酒杯。“我这一生非常幸运。我的女友们抱怨说,男人没有了,都变坏了,烟消云散了。可是我很走运,我有一个百分之百的男人,他的缺点足以遮挡厄尔布鲁士山,让你视而不见,可是他的力量足以移走厄尔布鲁士山。他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我是个幸福的女人。那么让我们为我周围的男人们干一杯。”
  沙尔瓦用他那双大手鼓了鼓掌。
  “玛丽亚,我一眼就看出你很聪明。可是这番祝酒词单凭聪明是讲不出来的。”他从口袋里掏出名片,放在玛丽亚面前。“需要帮助时打个电话。”
  “谢谢你,公爵!”玛丽亚举起酒杯一饮而尽。“我够了,我去收拾箱子,你们边喝边回忆童年吧。回忆青年时代对你们来说为时尚早,因为你们还年青。”
  “列夫·伊凡诺维奇,你的女人开枪时不用瞄准,每颗子弹都命中心脏。”沙尔瓦说着把酒喝干。
  “你说得不错,我惊讶的是我还活着。”古罗夫只沾了沾嘴唇。
  玛丽亚走出餐室。沙尔瓦往大高脚杯里斟满矿泉水,说道:
  “我倒想让玛丽亚听听咱们谈的事儿,可你是她男人,由你决定。”
  “你说吧,公爵,我要是觉得有必要,我会告诉玛丽亚。可是这也未必,在我的职务范围内,一个人只应当知道他必须知道的东西。”
  “那么好吧,由你决定。”公爵给自己斟了一点白兰地,也不祝酒便一饮而尽,然后擦了擦胡子。“你知道有一辆公共汽车爆炸,死了几个人,其中有两个孩子?”
  “电视和报纸把我们脑子里都灌满了。这是唯一一次抓住了罪犯的恐怖活动。侦破速度之快是创纪录的,已经开了庭,判了极刑,俄罗斯人都兴高采烈。”
  “那么你不高兴吗?”公爵审视地看了他一眼。
  “干嘛不呢?”古罗夫不慌不忙地说。“恐怖分子必须逮捕和审判,这次的判决我同意。不过我原则上反对死刑。”
  “你的眼神说明你这人对什么都无动于衷。”
  “今天令我大动肝火的事太多了,逮捕和枪毙一个恐怖分子没法叫我激动。谁不知道有多少车巨人——女人和男人,还有孩子——死在这场战争中?!”
  “你怎么啦,是为这种报复行动辩护吗?”
  “决不是!”古罗夫本想把酒杯挪开,却端起来一饮而尽。“罪犯应当抓起来判刑,尤其是杀人犯,行了,公爵,谈正事儿吧。”
  “你是个粗人,列夫·伊凡诺维奇。”
  “我是直来直去,不谈我不喜欢谈的事。你来找我有事,那就说吧。该你跳你却胆怯了,公爵,只起跑不往前跳。可是你这样的体型不能跑久了,否则跳不成反而会跌交。”
  古罗夫对车臣的战争过分敏感。他对总统本来就持怀疑态度,后来总统再次当选,他也投了票,可是同总统许下的诺言相反,车臣的战事愈演愈烈,上校感到无可奈何。偏偏这时候来了这么个脑满肠肥的格鲁吉亚人,高谈阔论,用粗大的手指挖他那尚未封口的创伤。
  “你不喜欢我,我可以走。”公爵甚至把身子从桌边挪开了一点,两撇小胡子也垂下来,脸上一副气恼的神情。
  “你不能走,公爵!”古罗夫低声说,由于拖长了嗓音,显得有些嘶哑。“既然你上我这儿来,你就是别无办法了。你在电话里说事情很急,不能等到晚上。说吧。”
  “铁木尔没罪,可他却被判处枪决。”沙尔瓦从口袋里掏出一方大手帕擦了擦脸。
  “铁木尔·扬季耶夫?”古罗夫耸了耸肩。“我不熟悉案情,但这并不重要。原则上我不排除法庭审判可能有误,因此我才反对极刑。这次审判中这一点也无关紧要。判决是有陪审团的法庭作出的,最高法院已经驳回上诉。案卷在特赦委员会那里,特赦机会等于零。总统决不会赦免全国家喻户晓的案件中的车臣恐怖分子。”
  “这我明白,”沙尔瓦点了点头,“可这娃娃没罪。”
  古罗夫的气已经消了,他用手抹掉脸上的汗,站起身来。
  “对不起,我去洗洗脸。”说着他走进浴室。
  背后传来玛丽亚高跟鞋的笃笃声。她看了古罗夫一眼,从小柜里默默取出瓦洛科金①,倒了几滴在杯子里,兑了些水。古罗夫喝了药,洗了脸,回到厨房里坐下,问道:
  
  ① 一种舒张血管的药物。

  “你知道是谁爆炸了公共汽车吗?”
  “不知道,可那个孩子没罪。”沙尔瓦忧郁地重复了一遍。
  “他是你的儿子?这不可能,他是车巨人,不是格鲁吉亚人。我说的是空话,可是你从哪儿知道那小伙子无罪?”
  “他爷爷是我的朋友。爷爷也叫铁木尔。他找到我,说这孩子没罪。”
  要是换一个场合,古罗夫听见这话准会笑起来。此刻他紧闭嘴唇,转过脸去,只是为了不冷场他才问道:
  “为什么你不能等到晚上再谈?请求特赦的案卷在办公厅一搁就是好几年。”
  “今天晚上十点辩护律师要乘飞机去外地休假,我原想你需要跟他谈谈。”公爵的背向前弯了下来,一副绝望的神情。
  古罗夫开始可怜这个人了,他体格魁梧,头脑聪明,一度叱咤风云,但实际上又很天真。
  “我跟辩护律师谈谈吧,不过我相信,他不会告诉我任何有价值的东西。从理论上说,假如相信已经判决的犯人无罪,那就只有一种办法救他:找出真正的凶手,证明他有罪,然后把材料交给检查机关。”古罗夫推论一番,为的是不至冷场,聊以表示他对这个毫无指望的案件的关切而已。
  “是吗?”公爵抬起头来,两眼炯炯发亮。“你找几个朋友干起来吧。花多少钱我们都不在乎。我们试过,想给法官一百万,可人家不让我们靠近法官。这个案子闹得满城风雨,仿佛以前没出过人命案、爆炸案似的。”
  “你这话是多余的,”古罗夫摇摇头表示责备。“只要以前杀过人,就可以不分清红皂白,混为一谈吗?头一次抓到一个恐怖分子,人们的心情可以理解。抓到的恐怖分子是车臣人,那更是好上加好,枪毙这个败类。反正是你们杀我们的人,我们也杀你们。”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07-7-21 22:52:54 | 显示全部楼层
古罗夫靠在椅背上,点燃一支烟,然后慢悠悠地继续说:
  “你一生的经历错综复杂,沙尔瓦,你知道人都不喜欢认错。可这是送上门来的,碰巧是个车臣人,惨无人道的坏蛋,杀害儿童。这就是说,我们问心无愧,我们是对的,车巨人该消灭掉。根据法院判决枪毙的无辜者不止一人,你们那个小伙子没法挽救。”
  “跟辩护人谈一谈吧,求你了,列夫·伊凡诺维奇,”沙尔瓦轻声说道,“我跟那人约好了,他等着咱们。”
  “你甚至都约好了?那好吧。”古罗夫倒了一大杯矿泉水,喝了一口,沉思起来。
  他得跟辩护人谈一谈,可是不论那人告诉他什么,他作为密探都不会按这个案子。古罗夫深信这一点。即使另有重大罪证,画出了真正的恐怖分子的图形,这个案子还是不能办。当然啰,可以像往常一样去休假,去年还剩下两周,加上法定的四十天,时间有的是。带上斯坦尼斯拉夫,还有春季共过事的两个精明能干的退休侦查员。一切都可以办到,没有什么不行的。过一两天或一个月,连上帝都诅咒的亲爱的民警局里就会得知,古罗夫上校正在查找一个制造了恐怖事件的人。可是案卷里已经有了定罪判刑的人犯。这就是说,古罗夫得了“好处”,想救出这个犯人。不用满身泼脏水,只消仔细往他身子抹一点黑,他二十多年的工作和名声、威望就会扫进下水道,冲得一干二净。对于车臣的那场大屠杀,民警局决非所有的人看法都跟他古罗夫上校一样。许多人认为,那些“黑小子”应当好好惩罚一下。俄罗斯人不能吃任何车臣人的苦头,要用坦克把格罗兹尼碾平,让所有“黑皮肤”的家伙再也不敢放肆。行了,咱们对他们热情够了,用不着客气了。
  古罗夫认识一些军官,他们就是这样议论的。倘若他们得知他古罗夫,这个洁身自爱的白领阶层、受到宠爱的贵族,竟然卖身投靠这些……其实他既不是什么白领阶层,也并未受到宠爱,倒不如说恰恰相反,是领导容忍他古罗夫,仅此而已。然而这一切都没有意义,就像那车臣人到底炸了还是没炸公共汽车都毫无意义一样,反正“人民”胸有成竹,也就是说,事情就该是那样。
  “沙尔瓦,对不起。”古罗夫把矿泉水喝完,本想说不上辩护人那儿去,看见客人眼里凝聚的痛苦和期待的神情,便站起身来说:“我得跟玛丽亚谈谈。”随即走出厨房。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正在扣紧手提箱的玛丽亚就平静地说:
  “你去吧,这个人你必须帮他一帮。会有人来接我、帮我的,我安顿好了就给你打电话,三天以后我就到家了。”
  “谢谢你。”古罗夫吻了吻玛丽亚的脸颊,把箱子锁好。“告诉你的伙伴们,把桌子上的东西全都带走,只给我留一瓶白兰地和矿泉水。”
  “你不用说,古罗夫,我知道带什么、留什么。”玛丽亚使了个调皮的眼色,来到客厅里送男人们出门。
  辩护律师是个六十岁左右的知识分子,他接待客人时异常冷淡,甚至带有敌意。问好时点点头,也不伸手跟人握手,只做做手势把他们让进摆满书架的昏暗的书房。房间里一股潮气,散发出纸张和老鼠的气味。主人指了指几张破旧的皮安乐椅,自己在一张堆满公文夹和文件的大桌子边坐下来,把打字机挪到一边,取下没有镜框的眼镜,用一小块绿丝绒擦了起来。
  “鄙人博亚里诺夫·伊万·马克西莫维奇,愿为您效劳,”他戴上眼镜。“我尚未有幸认识您,”他对古罗夫略一点头,“而对戈奇什维利先生,我已经相当详细地作了解释,我已尽到了自己的义务,非常遗憾,我无力挽救当事人的性命。我们尊敬的高加索客人以为在我们这个行当里一切都能靠金钱解决,这完全是徒劳的。”
  律师讲起话来一口极为优雅的男低音,跟他的外貌形成鲜明对照。他身形瘦削,甚至瘦骨嶙峋,鹰钩鼻,高鼻梁,没有血色的薄嘴唇;看外貌这人说起话来嗓音本该又尖又高、不堪入耳。他那柔和深沉的男低音仿佛属于另外一个人。
  古罗夫欠起身来鞠了一躬,彬彬有礼地说:
  “请原谅我未作自我介绍。我叫古罗夫·列夫·伊凡诺维奇。”他坐下来,一只腿跷到另一只腿上。“我想说明一下情况。我是沙尔瓦·达维多维奇的老熟人,一辈子都在刑事侦查部门工作,我没有拿朋友的钱,将来也不会拿。我相信您和法庭,我之所以来访是出于对老朋友应有的尊重。我答应他跟您见见面,我们可以像文明人那样随便聊聊。”
  “您想必有些问题,那就敬请询问吧。”主人整了整围在青筋突起的颈子上的围巾。“我洗耳恭听。”
  “伊万·马克西莫维奇,您本人相信犯人有罪吗?”
  “在这个案子中这不是原则问题。”
  “对您来说是如此,尊敬的伊万·马克西莫维奇,对我来说则不是。请您务必回答。”
  “好吧。我不知道。”律师把他那皮包骨似的手指弄得咯吱作响,又用尖刻的语气补充说:“与其说我相信,倒不如说不信。请注意,这是一种非常直觉的看法,没有具体事实证实。没有具体事实证明的是,那年青人犯了这个罪行。”
  “一个有经验的人,他的直觉依据的是一定的事件,而您,伊万·马克西莫维奇,毫无疑问是个很有经验的人。我能不能问一下,您的直觉依据的是什么?是铁木尔·扬季耶夫的所作所为和供词吗?”
  “在整个侦讯过程中铁木尔只说了两个词:‘是’和‘不是’,他承认有罪。”
  沙尔瓦身躯肥大,坐在安乐椅里显得很挤。他默不作声,脸上淌汗,不时用他的方格大手帕揩汗。
  “尊敬的伊万·马克西莫维奇,您的直觉的依据到底是什么?”古罗夫挺喜欢主人,作为密探他不打算管这个案子,但他习惯于遇事刨根问底。
  “您没法理解。不过,您是侦查员,也就是密探,我可以回答您的问题。您喜欢一个案子有太多证人吗?而且每个证人提供证词时都满有把握,既不颠三倒四,也不慌乱不安。有一个人看见铁木尔上了公共汽车,注意到小伙子手上有个背囊。铁木尔在后排位子上坐下,把背囊搁在地板上,而同座的人则记住了这小伙子和普普通通的背囊,似乎是背囊压了这人的脚。这个证人下了车,另一个人在他的位子上坐下,那人也记住了铁木尔和放在地板上的背囊。令人不解的是这个证人下一站就要下车,他干嘛要坐下来?下一站铁木尔下了车,站在车门边的一个人对这小伙子记得很清楚,而且斩钉截铁地断言这个‘黑小子’是空着手跳下车的。还有一些其他细节,但我认为我说的已经够清楚了。不,还有一件事。铁木尔跟坐在前面的一个小孩逗着玩,那小家伙后来炸得稀烂。当时小孩的母亲坐在过道另一边前排邻近的坐位上,看见他们玩,她幸免于难,对铁木尔记得一清二楚。她在法庭上说,她当时看着正在跟她儿子玩耍的车臣人,心里还想,我们干嘛对人家态度那么坏呢。这位母亲的证词对陪审员们产生了很大影响。”
  “您认为这个案件是伪造出来的?”古罗夫问道。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07-7-21 22:53:03 | 显示全部楼层
“我没有根据这样断言,”律师干巴巴地答道。“再说铁木尔也证实公共汽车里的背囊是他带上去的。他只不过把它忘在车上了,因为他差一点错过了要下车的车站,他是在车子开动后跳下去的。”
  “这些无懈可击的证人早在爆炸发生之前就在不同的车站下了车,那么刑侦人员是怎么一一找到他们的呢?”古罗夫颇感兴趣地问道。
  “这话您问我么?”主人神色疲惫地叹了一口气。
  “伊万·马克西莫维奇,为什么铁木尔拒绝讲出供词?”
  “我不知道!我一无所知!几个昼夜没睡觉了,神经到了崩溃的边缘,别再烦我了!”
  “沙尔瓦,你带了酒壶吗?”古罗夫问道。
  公爵在安乐椅上笨拙地翻动身躯,从口袋里掏出装着白兰地的水壶。
  古罗夫拧开壶盖,绕到桌子那边,把壶放在主人手中。
  “伊万·马克西莫维奇,您喝一口,最好是两口。”
  律师顺从地喝了两口,挥了一下手掌。
  “要吃点东西下酒吗?”
  “不必要,您再喝一小口,”古罗夫说着走进客厅,拿来一颗水果糖。
  “谢谢,”主人把糖放进口里,用手掌擦了擦脸。“您在哪儿找到糖的?”
  “我可是密探呀,老师,”古罗夫微微一笑。
  “很高兴跟懂行的人打交道。可是您的老朋友呢,列夫·伊凡诺维奇,则是个寻常的无赖。”律师这么说,仿佛沙尔瓦不在书房似的。“请您把这话转告他!我的父亲、祖父、曾祖父都是律师,曾祖父跟普列瓦科①本人共过事!可是,请恕我直言,您的老朋友却塞给我一大包钱,求我转给法官。”
  
  ① 费·尼·普列瓦科(1842—1908),俄国著名法学家兼律师。

  “岂有此理!我转告他。我一定转告。可是您呢,亲爱的伊万·马克西莫维奇,别见他的怪。沙尔瓦是个好人,只不过童年时多灾多难。”
  “好吧”。主人又抿了一口,把酒壶还给古罗夫。“谢谢您,医生可是绝对禁止我喝酒。对了,请转告您的朋友,我再不生他的气了。”
  “我一定转告,伊万·马克西莫维奇。”古罗夫坐到自己那把椅子上。“我听说您要去外地,请恕我冒昧,您要去很久么?”
  “我哪儿也不去,”律师嘟囔道,“我那样说是为了讨个清静。列夫·伊凡诺维奇,我亲爱的,眼下一个人要是不‘拿’人家一点儿,他能上哪儿去?得对当事人加以选择,谢绝那些两手空空、无依无靠的当事人。律师协会的同行们早就把我摸透了:谁要是一贫如洗,让他找博亚里诺夫去。”
  古罗夫一眼就已看出,屋子里的陈设几乎是本世纪初购置的,而主人则消瘦得反常。
  “明白了,明白了,”古罗夫喃喃说道,心里暗暗补了一句:“帝国遗老。”接着又说:“可是最近这个案子他们应该付给您丰厚的报酬,犯人家里并不穷。当然啰,您败诉了,可是您尽了力,干了工作。”
  “您说这话怎么不害臊,列夫·伊凡诺维奇?我的当事人被判处死刑!我怎么能要钱?可耻!”
  古罗夫看了沙尔瓦一眼。格鲁吉亚人吃力地在安乐椅上转动身子,本想开口讲话,但他抹了抹小胡子,转过头去。律师看出了古罗夫的眼神,赶紧说:
  “他们曾经塞给我一个信封,可是我劳而无功是不收钱的,这事就别提了。而您,尊敬的先生,打算管这个案子吗?我看不必了。所有的证人都不止一次讯问过,在民警局,在检察院,在法庭也作了证……”
  “我明白,伊万·马克西莫维奇,”古罗夫点头表示同意。“既然您哪儿也不去,可以给您打电话吗?”
  “随时恭候。目前我手上的案子不复杂,还不知什么时候开庭。曾经有个时期买糊口的面包得排队,现在是等候开庭也要排队。没有法官,人手不够。列夫·伊凡诺维奇,您说说看,为什么一九一七年以后俄国经常短缺点儿什么呢?”
  “这个问题我一定要跟您讨论讨论,伊万·马克西莫维奇。”古罗夫站起身来,“请允许我感谢您,并就此告辞。”
  “祝您诸事如意,有事请打电话。”律师打开前门,握了握古罗夫的手,转身对身躯庞大、塞在楼梯口的沙尔瓦说:“再见,”随即向他伸出枯瘦的手,“如果我失言了,那么请原谅。”
  “谢谢您,伊万·马克西莫维奇。”沙尔瓦抬眼一望,记下住宅号码。“祝您健康。”
  沙尔瓦走到街上,再次回头望了望这幢房屋。
  “公爵,你可别干傻事。”古罗夫说。
  “这人家里连吃的都没有,你怎么啦,难道不明白?”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07-7-21 22:53:16 | 显示全部楼层
“他不会要你任何东西。”
  “列夫·伊凡诺维奇,你教的这一套可真够我受的。”沙尔瓦深深叹了一口气,舒展一下肩膀。“你见过他门里有锁吗?我派几个伙计把东西送来,放下就走。”
  “他那冰箱小不点儿,你可别太大手大脚。”古罗夫看了看表,他还来得及在家里见到玛丽亚,但他不想回去,他不喜欢送别。家里会来一些不认识的外人,他得对他们微笑,得找些话跟他们说。
  “那么冰箱我们也送一台像样的来。你别教我怎么做人,列夫·伊凡诺维奇,”公爵长时间按捺自己没有做声,这下子突然发作了,“猪狗不如的生活,你的家里没有吃的,著名的律师在挨饿!”
  “你不用为我担心,过两天我就发工资了。”古罗夫朝四周看了看,“上哪儿去找一台自动电话机?得打个电话。”
  “在汽车里打,”公爵打开漆得铮亮的“梅尔谢杰斯”车门,拦住古罗夫,气鼓鼓地问道:“发工资前不借点钱用吗?”
  “别纠缠了,公爵,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习惯。”古罗夫推开格鲁吉亚人,钻进汽车,拿起安在前排座位中间的电话听筒,拨了克里亚奇科的号码,不过他料想朋友还没回家。
  “我洗耳恭听。”答话的是斯坦尼斯拉夫。
  “好嘛,把我的俏皮话全都偷去了,”古罗夫说,“你怎么在家里,你这头大象病了吗?”
  “大象没病,我的懒劲儿上来了,躺在安乐椅里看电视。”
  “肉馅饼还没吃掉吧?”
  “尝都没尝,等着你呐。”
  “撒谎,”古罗夫满有把握地说,“你早就巴不得吃掉,是娜塔莎不让。行了,我给你解围。我马上就到。”他把地址告诉司机,又补了一句:“见到卖花的人请停一下。”
  “这花你允许我帮你买吗?”沙尔瓦问道。
  “允许,三支剑兰。”
  “列夫·伊凡诺维奇,你以为我不知道送一桶玫瑰不体面吗?”沙尔瓦在前座上舒展身子,看了古罗夫一眼。“人应该按自己的规矩生活。西方有好些东西我喜欢。可他们给女人送玫瑰只送一朵,在餐馆里各付各的账,这可不称我的心。”
  “我也一样,但我们不用互相教训了。”古罗夫对这个格鲁吉亚人已经不耐烦了,想尽快跟他分手,主要的是他试图把他古罗夫无法胜任的重担推到他的肩上,这使他很生气。他不知道怎样回答马上就会产生的一个问题,更是气上加气。假如他着手干这件事,他就是个不负责任的傻瓜;假若他拒绝,那他就是个胆小鬼。
  沙尔瓦靠在座位上,一边捋胡子一边看着古罗夫。
  “那小伙子家里人很多,他们都住在哪儿?”古罗夫问道。
  “我认识他的爷爷、父亲、母亲和两个妹妹,他们住在格罗兹尼,”沙尔瓦回答说,又补了一句:“假如那里今天还能生活下去的话。”
  “今天高加索哪一块地方可以平静地生活?你别把自己装成圣徒了!一切都是俄罗斯人的错吗?格鲁吉亚人、阿布哈兹人、阿塞拜疆人,同样还有车臣人——难道全都清白无辜?咱们算算谁在高加索流了多少血?”
  “我不想惹你生气,列夫·伊凡诺维奇。”沙尔瓦叹了口气,挺直身子,座位的靠背几乎被他压垮。
  “你不会让我生气,我了解自己的过错。你促使我跟我的人民作对么?我是个俄罗斯人,我了解我们的过失和缺点,可我只有这一个祖国!正因为如此,我才不想接手这件工作。”
  “梅尔谢杰斯”在一排货亭前停下来,沙尔瓦吃力地钻出汽车,不一会就买回三支雪白的剑兰。
  “谢谢你,希望你三天三夜别睡觉,”古罗夫说。“我会给你打电话,什么都别说了,你这鬼格鲁吉亚人!”
  “对不起,列夫·伊凡诺维奇。”古罗夫下车时沙尔瓦再没有转身,只默默地拍了拍他的手掌。
  斯坦尼斯拉夫夫妇穿着节日盛装,过生日的女儿把父母撇在家里,说她很晚才能回来。女主人亲手做的肉馅饼像往常一样美味可口。女主人从冷冻柜取出一瓶“首都”牌伏特加,但古罗夫只肯喝一杯。他默然不语,偶尔开口也是只言片语。娜塔莎收走脏碗碟,端上咖啡,把烟灰缸挪到古罗夫跟前,就到厨房去了。
  斯坦尼斯拉夫听朋友兼首长说完,用手掌抹了抹脸,说道:
  “臭狗屎,列夫·伊凡诺维奇,请问你从哪儿弄来这一堆又一堆狗屎?刚从一堆里爬出来,臭气还没有散完,你又搬来一堆。”
  “可是谁也不会强迫你。我是来跟朋友商量商量。你认为是臭狗屎,咱们就推掉……”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07-7-21 22:53:26 | 显示全部楼层
“等等!”斯坦尼斯拉夫伸出两只手掌,仿佛要把古罗夫推开。他不是像往常那样傻乎乎地看着古罗夫,而是显出气冲冲的眼神。“这种问题你自己决定,你是首长,我是个傻瓜。友情归友情,得有个分寸。我是你的朋友,所以才容忍了这么多年。这种担子我可挑不起。你怎么决定就怎么干,我可以豁出命来完成你布置的任何任务,要我当个谋士,对不起,那可不成。”
  “你是个胆小鬼,斯坦尼斯拉夫!”
  “这一点早就一清二楚了,冲上去堵枪眼的人住在隔壁呐,”斯坦尼斯拉夫煞有介事地用手指戳了戳墙壁。
  “你可真够朋友,徒有其名,”古罗夫喃喃说道。他心里完全明白,斯坦尼斯拉夫说得不错。“明儿一早我去找彼得,他是将军。”
  “因此他才不是傻瓜,你甭想他给你出什么主意,”斯坦尼斯拉夫满有把握地说,“为了维护正义,一切我都在所不惜!我可以献出生命!这种高调在杜马①唱一唱是不错的。唱完了就开溜,以后再也找不到他。正义,正义是什么?放在商店柜台里标上价格啦?谁也不知正义在哪儿,还没等你找到它,你就被送进绞肉机绞上十次了。而肉焰是不能还原的,这一点早就清楚了。”
  
  ① 国家杜马,即俄罗斯议会下院。

  “咱们推掉吧。”古罗夫不知为什么说了一句。
  “你?列夫·伊凡诺维奇,你会推掉?这可真稀奇!”斯坦尼斯拉夫把两个酒杯斟满。“酒当然无济于事,但咱们还是把它干掉。”
  奥尔洛夫将军坐在安乐椅里,跟平常一样,沉重的头低垂在胸前,两眼微闭。古罗夫讲完以后,奥尔洛夫按了一下按钮,说道:
  “维罗奇卡,就说我出去了,大约过三十分钟回来。”他看了古罗夫一眼说:“列瓦②,你干嘛要管这个?你在哪儿找到这么件事?”
  
  ② 列夫的小名。

  “斯坦尼斯拉夫的话跟你一样,只不过更加绘声绘色。甭想你出什么主意,”古罗夫肯定地说。
  “这种情况下谁也出不了什么主意。可是,列瓦,我也不会把你推开不管。咱们来分析分析。”
  奥尔洛夫挺直身子,睁开眼睛,脸上温厚的睡意消失了。他把臂肘撑在桌上,神色坚定地看了古罗夫一眼。
  “首先,上校先生,你的想法一点也没有错。从前的黑社会‘老大’找的是你,既不是我也不是斯坦尼斯拉夫,因为他认为最优秀的侦查员是列夫·伊凡诺维奇·古罗夫。这是他个人的见解,但人的本性就是这样。总之,你得到了情报。问题是你怎样使用这个情报。最简单的办法是装出一副没有得到任何情报的样子。可是,假如那位车臣老人说得对,他的孙子没有罪,那么真正的恐怖分子不仅逍遥法外,而且不会罢手,还会有爆炸,还会死人。”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回帖 登录 | 加入灵隐岛

本版积分规则

手机版|小黑屋|灵异志

GMT+8, 2024-11-24 22:17

Powered by Discuz! X3.5

© 2001-2023 Discuz! Team.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