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前世 女鬼名叫冷香凝,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小姐深藏闺阁、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每日琴棋书画、花鸟虫鱼,日子过得也逍遥自在。姑娘的年纪渐渐大了,自然就开始有媒人上门提亲,东家的公子风流倜傥、西家的少爷金银满仓、李家的哥儿才高八斗、孙家的儿郎学富五车…… 少女年纪大了自然会怀春,面对提亲的事哪有不心动的,虽然从小熟读女戒、烈女传,但还是忍不住跑去前厅偷看。结果那些人她一个也没看上眼,令她心喜的是父母大人也没看上眼,总是拿女儿还小、准备在留家几年为借口打发了。 可是,总有一天会被父母大人做主嫁走的,如果父母大人看上的偏偏她看不上,那岂不是活活憋屈一辈子。一想到这,她的心情就低落下来,抛开随侍左右的丫环,一个人在后花园里散心。 这时,高墙外突然传来朗朗吟诗声,“素约小腰身,不奈伤春。疏梅影下晚妆新。袅袅娉娉何样似,一缕轻云。歌巧动朱唇,字字娇嗔。桃花深径一通津。怅望瑶台清夜月,还送归轮。”那男子的声音低沉且饱含磁性,缓缓吟诵着这首《浪淘沙》。 她下意识低头看看自己的杨柳细腰,想起自己曾抚琴歌唱、曾黯然望月,墙外男子所吟之诗不正是在说自己吗?想到这里,她竟不自觉得面红耳赤,心房犹如鹿撞。 她正值妙龄,春心萌动下便想一暏墙外公子的风彩,可是孟子曰:“男女授受不亲,礼也。”又有古语“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况爹娘治家严肃,有冰霜之操。内无应门五尺之童,年至十二三者,非呼召不敢入中堂。且为女子者,私出闺门与外男相见,岂不自耻。 思前想后,不禁心怀悒悒,刚刚舒展开的秀眉再次聚拢到一处。整个人恹恹回来绣楼里,任丫环怎么开解也难展欢颜。 次日,她情不自禁来到后花园,一方对自己不尊闺训心念外男而羞愧,一方又满心期待那位公子的出现。 正当她思绪纠结反复时,高墙外忽然传来男子的叹息:想我儿时丧父,后又丧母,书剑飘零,功名未遂,游历四方。常萤窗雪案,悬梁刺股,学成满腹文章,尚在江湖飘零,如今流落至此,不知何时得遂大志呵! 小姐听到耳中,暗暗思道:“原来他是落魄书生。唉。天可怜见,如此才情的公子居然这样郁郁不得志。” 墙外公子满腹牢骚,言之恨恨,最后无奈长叹,随口吟道:“向诗书经传,蠹鱼似不出费钻研。将棘围守暖,把铁砚磨穿。投至得云路鹏程九万里,先受了雪窗萤火二十年。才高难入俗人机,时乖不遂男儿愿。空雕虫篆刻,缀断简残编。” 听到他郁郁不得志的心声,小姐那颗水晶早已化作东流水,恨不能帮助他一二,可她一个弱质女流又能帮他什么呢?只能低声叹息罢! 岂料这声叹息竟传到高墙外,那落魄书生惊道:“谁人偷听?” 墙内小姐忙以袖掩口中惊讶,他怎么就听到了,真是羞死人了!她慌忙摆动裙下金莲,沿着石粒小径回到绣楼。 自此,小姐日夜思念墙外那个落魄书生,每有时间都会独至后花园听他吟诵诗词,心中的爱幕之情也越发浓郁。 这一夜,小姐辗转难眠,披上秋衣独至后花园,仰面望嫦娥,心里念着:仙子啊仙子,你身居广寒宫,会不会思念凡间的亲人啊!可怜小女与他同为世人,却碍于礼法无缘得见,真真是饱受折磨啊! 思念至此,不禁随口吟道:“兰闺久寂寞,无事度芳春;料得行吟者,应怜长叹人。” 话语甫落,高墙外也随即和了一首,“月色溶溶夜,花阴寂寂春;如何临皓魄,不见月中人?” “啊!”小姐顿时羞红了脸,一颗水晶心紧张得七上八下,难以自处。 只听墙外书生道:“不想如此深夜,小姐竟尚未休息。听小姐言谈,似是满腹心事,不知可否告诉小生一二,让小生帮着开解开解。” 这番话说得大是无理,若是平常香凝小姐定会甩袖走人,可她满心爱幕,也就将什么礼法闺训通通抛掉。朱唇轻启,嘤嘤道:“都是小女儿家的心事,劳公子费心了。时常听闻公子吟诗诵词,公子真是满腹经纶、博学多才,小女子十分……欣赏。”说到最后,一张小脸早已红得火热。 “多谢小姐美誉。”墙外书生恭谨道,“自上次听闻小姐为小生叹息,小生深感遇到知音。小生能得小姐叹息,实属三生有幸。” “公子言重了。”香凝小姐轻言软语道,“更深露重,公子还在月下攻读,着实让人敬佩。” “请小姐恕罪。”墙外书生突然请罪。 “公子何罪之有?”香凝小姐诧异。 墙外书生肯实道:“自听小姐叹息声,小生便夜夜难以安枕,心生仰幕之情,不知小生可否一暏小姐芳容?” “啊!”乍听此言,小姐紧张得不知如何是好。虽然一直很想见这个令她魂牵梦绕的书生,可是当对方提出见面时,她一时间又犹豫起来。《女诫》,《烈女传》等闺训瞬间冒了出来,在她眼前走马灯似的旋转起来。 听她这面半天没有言语,墙外书生很是沮丧,失落道:“小姐不愿意,是小生唐突了佳人,请小姐恕罪。小生告辞,永不打扰。” “不!不!”听他要走,而且永不打扰,小姐一颗芳心登时大乱,连忙出声留住,“如此高墙,你怎生,过来?”话未说完,她的脸皮已臊得发烫。 听到此语,墙外书生兴奋不已。“小姐愿意,小生自有办法,小姐等着。” 小姐香凝仰首望着高墙,满心期盼,不知他长得是什么模样,看他才华横溢,一定堪比潘安宋玉。郎有才女有貌,真是天作之合!想到这里,她的心里宛如盛满了蜜一般甜。 高墙外一阵沉重地拖拽声音,片刻过后,高墙上就出现一张俊秀异常的脸,一双明亮的眼睛落到百花丛中的小姐上。只见她弯眉浅浅,粉面含春,红衣翠裙小金莲,一双柔荑嫩如凝脂,十指纤纤如春葱。书生登时目瞪口呆,全身绷紧,口干舌燥。 落魄书生姓魏,名俊,字子俊。满腹才学化作华丽的词藻吟诵与小姐听,小姐香凝的一颗芳心早已暗许,长时间接触见他才华惊人,对他更是痴心不悔,用情至深。 这一日深夜,书生准时来私会,可是却满脸愁容。见他不开心,小姐的一颗心都要疼碎了,慌忙问他何事如此。原来秋闱将近,书生想要进京赶考,无奈囊中羞涩,是以满脸愁容。 小姐本不舍得他离开,可见他执意要去,又思他满腹才华,不去应试着实可惜,遂决定赠送金银手饰,以资他前去赶考。 书生感动得泪流满面,许下考中头名状元,为她挣来凤冠霞帔的诺言。当夜,在书生柔情似水、爱意绵绵的诗词中,两人在百花怒放的后花园私定终身。 书生离别时,小姐再三叮嘱他休要“停妻在娶”,休要“一春鱼雁无消息”。不管功名如何,一定要找媒人来提亲,一定要来娶她,夫妻恩爱做乞丐也是甜。两人相互许愿,指天发誓,最后洒泪分别。 哪料,书生一别犹如黄鹤,再无半点消息,眼看秋试已过,眼见秋去冬来,连提亲的媒人都不曾来过。满腔痴情的小姐开始神情恍惚,少言寡语,整个人憔悴下来,病恹恹地不出绣楼,也不许丫环们向爹娘回禀。 小姐缩在床里,梦到魏子俊考中头名状元,手捧凤冠霞帔来提亲,醒来后发现黄粱一梦,不觉泪流满面,惆怅万分。他现在在哪里,为什么音信皆无,难道那些情意都是假的不成? 突有一天,丫环兴高采烈来报喜,说有媒人上门提亲,爹娘已应下这门亲事。只到这个消息,小姐展开笑脸,兴奋得抓住她问:“你可知是何人提亲?是不是姓魏?” 小丫环见小姐难得的展露出笑脸,也开心不已,“奴婢听到这个好消息就立刻来禀报小姐得知,至于是哪家公子,奴婢并未听到。” “小姐大喜!小姐大喜!”绣楼下,贴身丫环一边开心喊着,一边跑上闺阁里,双手的拖盘里捧着凤冠霞帔,喜气洋洋。“小姐大喜!” “啊!”小姐盯着那喜气洋洋的凤冠霞帔,久泡苦涩的心在这一刻被甜蜜包裹,“他果真来了,他果真拿着凤冠霞帔来了。”想到他并未食言,那颗悬着的心终于可以平安落下。 贴身丫环见小姐如此说,也并未多想,脱口道:“啊!原来小姐早知道张公子要来提亲啊!奴婢们还想给小姐一个惊喜呢!” “张公子?”乍听张公子提亲,小姐怀疑是耳朵出现的幻听,忙抓住她追问,“你说张公子,哪个张公子?不是魏公子吗?” “是张尚书家的张公子啊!”贴身丫环天真的说道。“不是什么魏公子啊!” “什么?”丫环这一声仿佛晴天霹雳一般,小姐登时觉得天旋地转,周身瘫软无力,一颗水晶心“哗啦啦”碎了一地。 丫环们顿时手忙脚乱,“小姐,小姐,你怎么了?”见小姐刚刚还眉开眼笑,怎么突然间就面色惨白,浑如死人一般。 贴身丫环吩咐道:“快去禀报夫人,快去!”小丫环早吓得不知所措,听到这一吩咐才找到主心骨,扭身就要下楼。 “站住!”小姐面无表情地靠在书桌前,“我没事,不许禀告老爷夫人知道。” 小丫环不知所措地看向贴身丫环。“可是小姐,你的样子……”贴身丫环还想说什么,小姐突然冷冷盯着她,娇弱的身体里散发出冰冷的气息,“我没事,不许去禀告老爷夫人。” 服侍小姐这么多年,从来没见过小姐如此可怕的神情,大小丫环们不敢违抗,点头称“是!” “都下去吧!我要休息!”小姐无力地挥挥手,原本红润饱满的柔荑,此时已变得干枯如鹰爪。 “是!小姐!”放下凤冠霞帔,丫环们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为情所伤!为情所毁!为情所误!小姐冷香凝如行尸走肉一般来到梳妆台前坐下,惨白的面孔,空洞的眼睛,干裂无血色的唇轻念着魏子俊的名字。 当夜,小姐冷香凝悬梁自尽!身着喜气洋洋地凤冠霞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