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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7-6 20:22: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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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吉重复着这句话,脸部的肌肉在痉挛。
“为什么要动那么大的肝火呢?”
“你别说话了,我求求你好不好。”
“笑一笑,你笑一笑行吗?对顾客要和蔼可亲,这不是你们招徕主顾的诀窍吗?”
五十岚始终笑容可掬。晋吉的脸色愈来愈僵硬,腋下湿漉漉的,渗透了汗水。
“我不是跟你说别说话了!难道你不懂?”
“你别那么死板着脸嘛,轻松快活些不行吗?我对你还是中意的哪。”
“住口!”
“你的脸色相当可怕哪。哦,对了,今天是那个女孩子的忌日,几个月前的今天,你轧死了她。是因为这个缘故,你才非常不高兴吗?是吗?呃?”
突然,晋吉感到自己听不到五十岚的说话声了。不仅是五十岚的声音听不见,周围所有一切的响声,晋吉都听不到了。
在晋吉的眼下,只见五十岚的嘴在一张一合地动着,他那苍黑而松弛的皮肤也在微微抽动,活象只丑恶的软体动物,是一只又丑又有点令人毛骨悚然的生物。
晋吉的头脑错乱了,他想起了当自己还是个孩子时,就踩烂过这种苍黑色的蠋。这就是那种蠋,一踩下去,它会“嗤”地一声迸出一股青色的汁水。
我要踩死这长相奇丑的蠋,我要用刀子剁碎它。
苍黑色的蠋又在晋吉的眼下蠕动了,晋吉举起手中的剃刀。
(好,杀死蠋。对准那柔软的苍白色的肚子,用刀狠命地剁裂它。)
忽然间,只听得“啊唷”一声凄惨的悲鸣,晋吉的眼前一片鲜红。
晋吉的幼儿世界一下于消失了,他回到了现实世界。剃刀已不在晋吉手里了,它深深地陷入五十岚那苍白色的咽喉。鲜红的血水发出咕嘟咕嘟的声响在向外溢。
晋吉不知如何是好了。
“救命!”
他嘶哑着声音叫唤起来。这时,五十岚的血还在继续往外流,面容已经变成了土色。
“喔……”
突然,五十岚发出了呻吟声:
“就——说——是——因——为——我——自——已——动——了……”
只有这几个字,勉强还听清楚了,这也是五十岚死前最后的一句话。
晋吉并不明白这话的意思,就好比不理解诈骗犯五十岚竟舍命去救幼儿一样。
血还在流,但五十岚好三郎已经死了。
六
最初,晋吉被作为杀人嫌疑犯逮捕起来。但后来,嫌疑的内容发生了变化,致死的原因旋即成了业务上的严重过失。
因为警察找不到杀人的动机。
由于在警察未到现场之前,晋吉将五十岚口袋里的“收据”都烧了,所以无论从哪一个角度来看,警察在他俩身上只能找到一条联系,这就是:一个理发店主和一个老主顾的关系。
“正好修到喉咙口时,这位顾客忽然动起身子来,所以……”
晋吉一边说,一边想起五十岚最后的那句话:“就说是因为我自己动了……”,他确实这详说过的。这个诈骗犯在临死前已经奄奄一息了,但是,他为什么要说出这样温和善良的话来呢?
对晋吉的判决是:徒刑一年,缓期三年执行。连晋吉自己对这种从轻发落也感到有点意外。
当然,晋吉是不准营业了。但晋吉自己也感到,这是值得庆贺的事。即使允许再营业,流出的血还在自己眼前晃动,那也是没法拿剃刀的。
“我们回到商业区的闹市中去,找点体力活什么的,什么都可以干。”
晋吉对妻子文子这么说。文子和阿香对于回商业区去这件事,感到十分高兴。
他们正在紧张地忙于第二次搬家的时候,一个中年妇女找上门来了。虽然从不相识,但晋吉一听对方自称“五十岚清子”,脸色都变了。
“有事请到外面指教。”
晋吉将对方领出屋子,因为他不想让文子听到他们交谈的内容。
晋吉脸色苍白,看着这位身穿和服的妇女。
“你是为了要说是我杀死了你丈夫而来的吧?”
“不是的。”
五十岚清子轻轻地摇了摇头。
“那末,有何贵干呢?”
“我整理丈夫的日常生活用品时,看到有一封写给你的遗书,我就给你送来了。”
“给我的遗书?”
“是的。”
五十岚清子把一只厚厚的信封递给晋吉后,便走了。信封上确实写着:“给野村晋吉先生的遗书”,晋吉立即将信拆开。
你什么时候杀死我,我不知道,所以先写下这封遗书。
我曾经是一个派不上用处的演员。我从前只能演演配角,而且还是很蹩脚的。我之所以说“曾经”,这是因为我现在陷于谁也不要我的可悲境地了,电影厂和电视台都不来找我。
我今年五十三岁,除了演戏,什么都不会,做演员这条生路被堵死的话,我就一筹莫展了。
当然,要是我是独身一个,只要自杀就可以万事大吉,但是我有妻子,还有个刚进大学的儿子。我想,即使去死,也得聚一点钱留给他们两人。
还算幸运,我加入了人寿保险,保险金是五百万元。要是有五百万元的话,我的妻子和孩子总可以设法活下去了。
问题是,自杀的话,人寿保险也就无效了。我很倒霉,因为我的身体除了肝脏稍微差些之外,是出奇的健康。要是等待自然死亡,或是盼着得什么病而死的话,我们一家三口只有饿死的份儿了。所以,存在的问题就成了:不是死于事故,就是死于被杀。没有第三条路可定。
就在这个时候,我目睹了你的交通事故。我从你的车号了解到你是开理发店的,于是,我就想利用你了。
我想,要是敲诈你,把你逼碍走投无路,你也许会杀死我的。
然而到采取实际行动为止,这中间我花了三个月的时间。
因为我感到为了自己而利用你这个素昧平生的人,心里很过意不去。但我说服了自己,对一个出了车祸逃走的坏人,即使利用了他也不能算什么。此外,还有一个理由曾使我犹豫不决,那就是我对自已的演技是缺乏自信的。我生就一副粗野的面孔,在电影和电视里只好被指派去演坏人,但我演技拙劣,总是引得观众忍俊不禁。我到你那儿去敲诈勒索,到头来,也许会被你识破,贻笑大方。这么一想,我犹豫不决了。我拼命地钻研诈骗的学问,并在你的面前表演了。你不但没见笑,反而脸色都变了。
仔细一想,也真有点滑稽。我当了将近三十年的演员,三十年来,可以使人感到满意的演技。真是一次也不曾有过。但是在今天,当我不是一个演员的时侯,我的演技获得了成功。然而,当我明白了你不是一个坏人,而是一个平平常常的好人时,我于心不安了。所以,我为了救幼儿跃到车子前面去过。与其说那是为了救孩子,仍不如说我是想让自己死掉。那样死了的话,保险公司大概不会认为我是自杀的吧。可是,幸运的是,不,倒霉的是,我没死!
这么一来,我还是只有采取依赖你的办法了。我向你敲诈,把钱的数目按倍数递增。因为我琢磨过,这样做,你对我的憎恨也就会成倍地递增。
过不了多久,你也许要杀我了。当你手拿剃刀要了我的命的时候,我能够踌躇满志地瞑目死去。
一则,迄今为止,我的妻子和儿子因为我而饱受了艰辛,现在我将给他们留下五百万元钱,这使我感到十分满足。
再则,在我生命的最后时刻,我毕竟做出了卓越的表演,我对自已这一演技感到十分满足。
请你原谅我。还有,我把迄今为止从你那里敲诈来的钱,如数附上。
计七万六千二百元(其中理发修面费一千二百元)。
作者介绍:
西村京太郎(1930——)是日本当代推理小说作家,本名矢岛喜八郎,生于东京,毕业于东京都立电机工业学校。踏上社会后,他当过卡车司机、私人侦探、警卫人员、保险公司推销员等。1965年,以小说《天使的伤痕》获第十一届江户川乱步奖,从此走上专业作家的道路。
《敦厚的诈骗犯》是一篇别具一格的推理小说,悬念一环紧扣一环,笔法跌宕诙谐,结局虽然出乎意料之外,却是情理之中的事,这种颇具匠心的艺术手法值得借鉴。
从小说的主人公五十岚好三郎身上,我们看到当代资本主义社会的不合理现象。在五十岚的可憎、可恶、可怜、可敬的发展过程中,读者感到了一种寓悲哀于悠闲的严峻气氛。读到小说的最后一句——五十岚全数归还理发修面费时,主人公的形象呼之欲出,令人鼻酸。
这篇小说的确不失为一篇批判现实主义的优秀文学小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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