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钓鱼的人最孤独,他一个人坐在水边,不发出一点声音,盯着水面,静静地看着那飘飘闪闪的浮标。
+ r7 w. i' N4 E/ ]2 u' g9 w s1 X6 t V 月亮出来了,幽幽暗暗地照着大地,那和李刚坐在一排的钓鱼的人,一动也不动,他们互不搭讪,缩着脖子,象从地里长出来后,钉在那里。$ t' Y6 e, T/ a; k% p, ]0 A
他突然手一动,有东西上钩了,线在水里划圈,有一股巨大的力量拼命地挣扎,与钓竿相抗衡,钓鱼的人拿着钓杆摇摇晃晃,几次险些滑落水中,掉进那温柔深不可测的深渊。
( J2 v- l H( V" v/ Z! U$ Y 能确定那钓上来的一定是鱼吗?或者说,你能确定每一次上钩的都是鱼吗? % c% R! p6 Q }! L: f
这个钓鱼的叫李刚,他钓了一下午,钓到了十几条鱼,在钓这条鱼之前,还从淤泥里拉出一只鞋,这是一只白色高跟鞋,颜色很新鲜,象掉到水里不久。/ e9 ~1 F( V# u/ a* Z; n1 @
可谁会掉一只鞋在水里呢?如果是一双鞋,水里一定还会有一只。李刚用手比了一下,是左边的一只。
% G# \. L) l H- D 那么谁是穿鞋的人?为什么这一双鞋会掉在水里,是不是有一个不幸的姑娘失足落水,把生命永远永远留在湖底,没有声息,任凭泥沙一层层盖上去,盖成一座坟墓的样子,湖边那依依的垂柳,欠着身子,在风里飘荡着,是送别她的一幅幅挽联。7 x9 K' t- f/ V' P. N
李刚想着想着,禁不住打了一个寒颤,他收起了渔具,准备回家,钓上来的那一只白色高跟鞋,他想奋力向湖中心一扔,但转念一想,说不定是一桩命案,这一只鞋子就是那桩命案破案的突破口,他把鞋子带回了家。
, j& i! ^1 s9 y. S2 L 李刚回到家里,家里正好停电了,老婆在门口等他回来吃饭,李刚把头一低,看到老婆脚上穿着一双白色的拖鞋,吓得差点把桶掉地上,他气恼地对老婆说:“鞋是什么时候买的?你怎么买这种鞋?白色的面,象死人穿的。死人穿的,懂吗?”李刚瞪着眼,把悴不及防的老婆吓了一跳,因为李刚是三好男人,左邻右舍都知道,今天一反常态,一定有什么事儿。老婆很小心地问:“李刚,你今天怎么啦?发生了什么事儿?”6 `! m' u( `6 F6 y( U P. P! N
李刚进了家门,还回头往后面看了一眼,他怕什么东西跟着他,当他什么也没有看到的时候,他把门死死地关起来了,还朝猫眼里瞄了一下,确定没有什么东西跟着他,他才放心。 " L; X- J# }+ x0 ^# F% B
“老婆,我告诉你,我今天钓鱼的时候,钓到了一只白色高跟鞋,跟你脚上穿的这双白鞋很象。”李刚从桶里把高跟鞋拿出来,烛光在摇曳,白鞋一会儿明,一会儿暗。
, J2 }, S3 h+ |* r X 李刚的手指在昏暗的烛光下,影子细长细长的。他瞪圆了眼睛,手指指着张着大嘴的白鞋说:“这只白鞋不寻常。”! @# g9 d( e" y6 e6 W A
“那有什么啊?也许是别人嫌新买的鞋不好看,把它扔进湖里的。”老婆漫不经心地说。 V0 s- P, {3 I+ D
“可是那么新的鞋,上面满是泥巴,象埋在水里很久了。”李刚在烛光下张大嘴巴说。8 h" s" M6 F: h8 @
“吃饭睡觉吧,瞎想什么!”老婆有点生气了。
% g& P, Q9 _$ P 夜很深了,现在是老鼠活动时间。老婆睡着了,李刚老是睡不着,那几条钓上来的鱼,没有换水,在桶里冷不丁地往上一跳,想从里面钻出来。突然,有一条鱼从桶里面跳出来掉在了水泥地板上,艰难地呼吸着空气里的氧气,张大嘴巴一张一合。 _/ l5 n/ [# H& V* m' E2 P( t- W
李刚下了床,穿上拖鞋,走过去把半死不活的鱼从地板上捡起来,扔进了桶里,然后他找了一个厚木板,想把桶盖起来。
0 T0 o' R% R, _7 @* @1 K, j. K/ x 他在盖桶的时候,手里的木板当啷一下掉在地上,人往后退了几步。
( M# `' t5 \. k @& |3 J/ c ^' ] 桶边有一只白色高跟鞋,立着,鞋口向上,象是支着一个人。; P% ?( g. U9 d* x
这只白色的高跟鞋从哪里来?他清清楚楚地记得,他只钓上来一只鞋,然后把鞋带回家,放在自己的卧室里。难道是他回家的时候,后面有个什么东西跟着他,悄悄地把一只穿着白色高跟鞋的脚跨进他的桶里,然后跟他轻飘飘的回了家。2 v4 G: U) Q4 m& P
桶里的鱼拼命挣扎,象是什么东西惊扰了他,鱼每跳动一下,李刚的心象是被鱼刺扎了一下。
$ d- |3 m6 g$ i( c5 a 还没有来电,李刚到枕边去拿手电筒,老婆在床上睡得正香,他不敢惊醒她,怕她被屋里这一只古怪的白鞋子吓坏。
( i S0 U3 j' g& W3 X# \% y 李刚把拿着的手电筒一拧亮,电筒的光照着铁桶,那金属的桶边猛一反光,李刚用手一挡,又出了一身冷汗。
9 j. G* N6 |7 w) e4 f% e 李刚去拿鞋,那桶里鱼猛一挣扎,李刚手里的电桶掉在地上,灯泡摔得粉碎,四周黑漆漆的一片,李刚与那只白鞋子近在咫尺,似乎看不见,又隐隐约约看得见。
& O3 ]) Q& q. z- W# o Q9 ^+ o 那桶里的鱼还在跳,象是谁要把它抓住,开膛破肚,然后把它晾在绳子上风干。
$ X" M0 D9 e1 ^: N) d 黑夜,可怕地静,静静地象是在等待什么东西出现。 . a; Y2 k4 b0 n! d3 {. j
一双死鱼眼从桶里冒了出来,圆圆的,惨白惨白,它悬着安静了一会儿,又慢慢升高,然后升到了离天花板不远的地方,象是一个很高大的东西站起来一样,死鱼眼一眨一眨。; ~) m; U/ i i, Y. Y+ r1 j5 J
“你有没有看到一只白鞋?”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声音很尖,象是划在玻璃上。 7 _& a$ V, ]* B7 i: Z' [
李刚有点想尿,但他强忍住了。
" g9 L3 F; U+ R “被……被……被我带回来了。”李刚伸长着脖子,仰着头,口里发干,拼命干咽着唾沫,他看着那一双泛着白的死眼睛,死死的白朝下盯着他。 6 ^, @9 ?4 t3 E" z# J
“那只白鞋子是你的吗?”李刚麻着胆子问。) p) o/ e( b+ L' ?
“不是,是一个姑娘的,她跳进了水里,然后她成了我的家。”划玻璃式的尖厉声音对李刚说。; U" x" x! i' N2 [
“姑娘跳进了水里,一会便一动不动,于是,我们便有了食物,我们把她吃得干干净净,她的骨架,便成了我和孩子们的迷宫。我们在里面钻来钻去。”
% s7 i) E' L2 |7 m “你是鱼?”李刚把心稍微放松了一点点,“可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鱼。”李刚仰着头,看着那一双死鱼眼说。- Z1 {4 {4 [( Q* m, T L. Y+ z; x. A
“你难道没有听说过比人还长的鱼吗?”那双死鱼眼低下来,几乎贴着李刚的脸,斜着打量着他的眼睛。" k2 D* v. `' H$ o: M/ b# t2 l
死鱼眼每逼近李刚一分,李刚的魂魄就吓得离开身体一分。
" H# n) I# q$ a* u* [ “你知道湖底的世界吗?”死鱼眼又升了上去,“湖底有各种动物的尸体,死猪,死狗,死猫,死羊,死老鼠……”“玻璃瓶,塑料瓶,垃圾袋,塑料块,废纸,废管子……”“还有,还有我们的尸体,还有,还有你们的尸体。”
) v" U, r7 J- |2 G1 K6 T% Q 黑夜里凭空多了一双白惨惨的手,手指差点指到李刚眼睛里去了,悬在空中的那双白眼睛,还在一闪一闪。
0 a, ~' r {7 f" B 李刚都快要虚脱了,死鱼眼开始慢慢下沉,缩回到了桶里,与明天要被开肠剖肚的鱼混在了一起,当然,还有那一只分不清左边还是右边的白色高跟鞋。* `) y9 `, ]: G, u" x% [% s2 U3 n
“到明天我就知道那一只鞋了。”桶在自言自语,桶安静了一会儿,又好像觉得有什么事儿没做完,一只手从桶里伸出来,抓起地方的木板把自己盖上,便悄无声息了。 0 N8 F2 Y6 f Q* b3 [! @; {+ y& T( S
李刚不知道是怎么样爬到床上去的,然后在床上抖了一夜,他不敢叫醒老婆,怕被床边的那双白鞋听到,然后那双白鞋爬到床上来,钻进他们的被窝,白鞋在那头,这边枕头上只有一双死鱼眼,忽闪忽闪的,一会儿看看李刚,一会儿看看李刚的老婆。
% P" ?, L. Z- |6 g! U" w4 L3 Y/ L& j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今天是星期天,整栋楼的人都在睡懒觉,李刚起得最最。/ i' q3 G# Y+ F* n! r
有那一双白鞋在,他能不起得最早吗? 2 G! b7 i; p( L5 F7 [; @, v. X3 l
他拿起那一只桶,不敢往里面看,随手拿了一张白纸盖住,一大早拿出去,他要把这些摸不清来路的东西统统扔掉,还有那根钓竿,那个把自己钉在水边钓鱼的小板凳一起扔掉,然后把手洗干净,让发生的一切象在梦里一般。; a' g% x) e8 A6 ~
李刚蹑手蹑脚地走出门,一开门,他惊呆了,老婆站在门口。 . b& E5 u0 O& S3 a) P
“我们一起去吧,我开始就觉得不对劲,那一只白鞋有问题。一起去把它扔了吧。”老婆体贴地说。
$ s6 S( \. d1 ^- p 李刚走在前面,老婆走在后面,穿着那双白鞋,李刚背后总感到凉嗖嗖的,他不停地假装不在意地往后面张望,老婆没有说话,紧跟着他,那一双白鞋,钉着响底,走在路上,发出这样的声音。
. D1 o9 n& v! C/ S “咔,咔,咔……,咔,咔,咔……” % A5 P* Q9 l4 ?
到了湖边,有很多人在钓鱼了,他们和李刚一样,象钉在湖边一样,一动不动,这是李刚没有想到的,李刚钓鱼,从来没有这么早。看到有钓鱼的伙伴,李刚的胆子大了些,脚步加快了,很快到了他钓鱼的地方,那些还有他昨天垂钓过的痕迹。
5 D$ Y+ ?+ A& F0 z* h “这儿是你钓鱼的位置吗?”老婆半信半疑地问。“你能确定这只鞋是从这里钓上来的吗?”
& L; L" T, b" \9 Y( o, P “我能确定。”李刚觉得老婆有点儿异样,他的又紧张起来,一双眼死死地盯着老婆,然后从头看到了脚,老婆脚上还穿着那双白拖鞋,刚才跟着他一路到了湖边。. T' H i7 }4 B% V. x
李刚的感觉是正确的。
; S* T% r8 k) O. ]* ]) ? “在这里边吗?那我要下去把另一只穿上了。”老婆脸上笑得很怪异,她把那一只白鞋拿起来,穿在自己脚上,霎那间,老婆不见了,是一个穿着一只白高跟鞋的姑娘,脸上好象被什么东西咬得坑坑洼洼,模模糊糊,身上的曲线若隐若现,一双眼睛象死鱼一样,显得十分清晰,青白的眼白里透着一丁点儿黑,异常凶险。
, G% m. a6 F4 ~6 n2 ` “要不要看看里面。”姑娘诡异地笑,她把衣服一打开,里面什么也没有,空荡荡的,“和你昨天晚上看到的一模一样,我就在那桶边,那些鱼吃尽了我的肉,我要回到水里和鱼在一起,和我自己在一起。”' I& k) p5 Y( t
“在哪儿跌倒,就要从哪儿爬上来。”姑娘一边说,一边跳入水中,她在水面旋转,一会儿象风一样钻进了水里。 1 N5 R% F5 y( Q2 ~- Q
过了一会儿,水里升起一股泡沫,那双死鱼眼又从水里冲出来,对李刚说:“谁也不要捡我的鞋子,谁捡了我的鞋子我一定要拿回来,没有鞋,就不能在水里行走。”
- k0 P0 _& I- m7 W. i, ~5 W 周围的不说话的垂钓者站起来,直唰唰的一排,身上的衣服无声地褪去,露出了银光闪闪的鳞片,它们有一人多高,很优美地窜入水中,鱼雷般的朝姑娘划去,一口一口凶猛地吞食着姑娘脸上残余的肉,每一块肉被撕下,姑娘都象获得快感那样尖叫。3 Z3 `0 U W. J0 F' H r$ {
它们只留下眼睛,其它的一扫而空,今天,鱼显得异常凶恶,连骨头都嚼碎了。& r- J, O6 X2 k9 F9 g* p; X
只有眼睛在水上悬着,快感的尖叫更加刺激,却不不知从哪里传来。 / A- a! e" h3 N3 U- D1 C
它们曾经一言不发,是李刚钓鱼的伙伴,李刚一直没有留心去看他们,今天他终于看清楚了,鱼的牙齿也如此锋利,白森森的,如此强健有力。) E, U- W E1 y2 q
人吃着鱼,吃着吃着剩下一副骨架,有时候骨架被吃尽;留下那泛白的眼珠。鱼吃人,吃着吃着也剩下一副骨架,有时候骨架吃尽,留下那泛白的眼珠。
) d) F+ a# X! C0 D 它们彼此成为对方的食物,只留下一双眼睛互相打量。
A& T# p2 K A G$ n: N 家回到湖中,食物回到湖中,它们也回家了。 7 c# z8 n8 L% B) {4 {; f; e
胃是彼此的家,大道昭彰,万物轮回。
' @0 x( u, ~+ x/ v 李刚也回家了,他倒在湖边,晨练的人们发现了他,把他摇醒,然后把他送到家里。
- D1 e: n+ Z1 g) w# y' e# M- Y 李刚的老婆站在门口,看到李刚回来了,连忙走来抓住他的手,急切地问道:“今天起这么早,你上哪儿去了?”; P7 X1 n; J; e
李刚触电般把手缩回来,很惊异盯着老婆,仿佛要把她看穿。 " ]% t2 _0 p3 F( z$ q
李刚的老婆着急地说:“昨天晚上,你拿回一只白色高跟鞋,神神叼叼地说了半天,然后今天一大早就出去了。”
- z6 |( V& D* }: W8 v “你看到有几个人?”李刚怀疑地看着老婆,老婆对李刚喊道:“你一个人啊,你今天怎么象个神经病?”
, V) o, S) Y' _2 g/ p “你吃它,它吃你,她在它肚子里,它在我肚子里……”李刚真有点象神经病了,他怀疑刚才是在湖边做梦? - C Z# l8 |, `. ~5 J1 ?* D
他看看脚上,鞋上的泥点还很新鲜。1 A `1 ^, g6 F/ R$ X" _
他眼睛死死盯着窗台,窗台上挂着他钓上来快风干的几十条鱼,开膛破肚,发白的鱼眼散漫,不知在看着谁。 |
评分
-
查看全部评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