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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東莪'

【 長安幻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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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6-7 17:07:53 | 显示全部楼层
(三)

    好像光天化日之下突然迎面袭来夜神的诅咒,安碧城猛抬起头望向舞台

    就在这一瞬间,夜与昼的界限模糊了。视线中的景物如同遇热的烛泪般流动无定,惟一清晰的是那花雪烂漫的六曲画屏。它们着了魔似的一扇接一扇打开、伸展,向黑暗的尽头迅速延伸下去。画屏上流动变幻的狂乱色彩卷成了漩涡,奇异的吸力从涡流中心涌来,安碧城来不及做出反应,便发现自己已经置身于画屏围成的诡异空间里。开什么玩笑?

    不由自主地愤愤出声,却在话语出口的瞬间发觉,居然听不到自己的声音木头与木头相击的喀哒声反而清晰可辨。冰针一般的恐惧感从后颈慢慢爬升而起那奇怪的响声,是自己的下颚与唇齿交错出的动静是啊,木头打磨的嘴唇与喉咙,的确是发不出人类的声音啊

    努力保持着意识的清醒,安碧城抬起手想摸摸自己的脸颊,却有种奇怪的阻力从指尖传来视线由下而上地扫视着,只看见黑暗中若断若续的银色寒星,还有,那白得耀眼的手,他自己的手

    光滑无垢的质地完全不像人类的肌肤,手腕与指节的连接处更是精巧合榫,带着人造骨骼般的怪异精美。那点点寒星分明是银色丝线的反光,无数条银丝连缀着四肢的关节,一边闪烁着嘲弄般的微芒,一边高高地向着暗之苍穹延伸,直至隐没了影迹。

    没错,你啊,好像是变成木头傀儡了呢

    当这个认知在思绪中渐渐成形,安碧城忽然停止了无谓的挣扎每一个动作都会引来丝线牵引的反作用力,每动一下,那种被人操控的感觉就更鲜明一分。

    安静地端坐下来,等待着把自己拉入毂中的施术者出现有着如此恶劣的趣味,还真是需要好好修正一下呢安碧城在心中恨恨地冷笑着,尽量不去想自己那张木头脸孔此刻的表情。

    黑暗中慢慢浮现出了异样的颜色,大片忧艳而清隽的薄红不是盛放的花瓣,是萎落在虚空中的裙裾。像一朵淡紫色辛夷花的女子,像那天的梦魇重现不过此时,人形与傀儡的身份恶作剧般地被调换了。她是如此鲜艳、柔软,肌肤焕出柔润的雪光。还有那如怨如慕的神情,都是活脱脱的人间少女只是容颜还带着精雕细琢的痕迹,完美得近乎不祥而已。

    她一步步挨近了安碧城,优雅的风姿却好似随着距离的缩短而片片消散。愤怒,依恋,暗暗的欢喜,爱而不得的悲哀难测的心绪如同水面上离合的光影,在她艳丽的眼神中交错闪过。背后的画屏图案也愈发变幻飘摇,一忽儿是春和景明的白色沙洲,一忽儿是烈炎翻滚的地狱变相,一忽儿是猛兽奔腾的影子,似乎也沉溺在情绪之海中不可自拔。

    你怎么能这样对我你怎么能忘了我

    她喃喃低语着跪坐下来,伸出冰冷的手指轻触着对面人偶的脸庞。

    过了这么久,我终于找到你了还记得你说过的话吗?你说我们要永远在一起

    我们再也不分开了,和我一起走吧夜光

    (四)

    低诉中滑过的一个名字,恰似解开魔术的真相之钥细微的龟裂声乍然响起,安碧城那木雕又抛光,没有缺点也没有表情的傀儡面孔蓦地爆开了一道裂纹,随即一路崩散碎裂下去,碎片星屑般飞舞着纷纷掉落,露出了其后真实柔软的人类容颜。

    一使力挣开了束缚手脚的银色丝线,不理会那些带着锐响迸开的金属轨迹,安碧城抬起深绿幽暗的眼睛,直视着红衣美人惊愕的表情,绽开一个没有笑意的笑容。

    真是抱歉,我恐怕不能和您一起走呢因为您简直粗心得可怕啊!小姐!

    啊!美人惊呼着举袖掩住了脸,仓皇向后躲避着。几乎是同时,围屏上绘出的烈火穿越了幻之界限,从画中向画外狂暴地燃烧起来。金色的火舌炎流中猛然迸出了一头猛兽的身影:雪白毛色上纵横着漆黑的斑纹,金黄的吊睛,狰狞的利齿,额头上现出傲然的王字纹路只在绘卷和异闻里出现,传说中驾风来去的幻兽白虎,为什么会在这傀儡的结界露出影迹?

    矫捷的神兽一纵身挡在红衣女子身前,似乎是一个卫护的姿态,但闪着森森冷光的獠牙间,响起的居然是个意外年轻的声音糟了!完蛋了!他不是夜光啊?!

    倒卷的火焰扑面直掠过来,安碧城本能地举袖一挡放下衣袖时,灿烂的晴光猝不及防地流淌下来,一时竟刺得他眼睛生疼起来。环顾的视野中,妆饰鲜丽的女孩子依然围拢在小小的傀儡戏台边,柳荫深处的琵琶声依然铮琮幽雅,而戏台上的紫玉与韩重,正相拥在一起絮絮地诉说着离情刚才黑暗舞台上荒诞离奇的一场戏,原来只发生在他走神的瞬息之间?

    用折扇半掩着脸,安碧城低低地笑出了声,引得李琅琊和端华一起回头看他。

    戏正好演到最悲的时候哎,你你你怎么如此冷酷啊?

    你脸色好奇怪是不舒服吗?

    没什么只是可以肯定,我啊,不小心中了别人的渡梦之术安碧城闲闲地解释了一句。

    啥梦?肚梦?肚子疼的梦?端华眨着亮闪闪又无知的大眼睛。

    喂别耍冷了你好像方术的典籍里有提到,高明的术师会在自己的梦里筑起屏障,如果有人想进入他的梦境,屏障就会反弹,把这个梦转移到别的术者意识里去是这样吗?只用想的就觉得好复杂李琅琊皱起眉检索着记忆。

    的确是高明的术者所为啊~不过呢,这样三番两次的骚扰,我还真是,好像有点生气了呢以为引渡噩梦可以不付摆渡费吗?!

    抬头望着绿柳掩映中色彩斑斓的傀儡戏台,安碧城眼中慢慢浮起了带点狠的笑影。

    你们猜我会做亏本的买卖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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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6-7 17:08:0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七部 傀儡奇谈 傀儡奇谈(下)

    不得哭,潜别离。不得语,暗相思。两心之外无人知。

    深笼夜锁独栖鸟,利剑舂断连理枝。

    河水虽浊有清日,乌头虽黑有白时。

    唯有潜离与暗别,彼此甘心无后期

    白居易《潜别离》

    (一)

    夜色带着烟水晶的薄脆质地,飘渺的清香好像深海中摇曳的光,隐约指示着方向。

    香气的源头是一株高大的辛夷树,淡紫红的狭长形状,俗称为紫玉兰的花朵,像一方方手帕折出的玲珑小鸟,安静地端坐在枝头上,点缀着哀艳的黑夜。

    没有风掠过的影迹,却偶尔有花朵离开了断梗,以舞蹈般的姿态飘坠而下,在树下疏疏散落,淡紫衬着深浓的黑,织出一方小小的绚烂地衣。落花中有个人影在静静安眠,素白衣裾铺展了一地,淡金发丝遮着脸颊,掺着零星娇妍的花瓣,像大颗璀璨珠宝的幻像。

    看似永恒的长夜,沉默的一角忽然有了松动。一双织金的云头履踏过隐在黑暗中的小径,一路无声地行来,轻盈得像锦鲤破开水波。

    好像有画师以夜色为底,饱蘸着丹青描绘出工笔人物。空气中飘散的微尘渐渐凝聚成形,围绕着小小的金色鞋子交汇出鲜明的色彩和实体精绣着鱼藻纹样的缎袍下摆、错银珊瑚的腰带垂下叮铛作响的珠玉挂件。窄窄的小袖和交领勾勒出意外纤细的肢体像只黄金小孔雀般锦衣夜行的美人,看上去不过十二、三岁,容颜还未及显出少年郎君的风流俊雅,金绿色的漂亮眼神满含着狡黠的孩子气。

    慢慢踱到了树下熟睡的人面前,小小的贵公子俯下身来,粗鲁地伸手戳了戳被落花半掩的身体,开口却是与动作殊不相称的,软糯的江南口音。

    喂,我是不太清楚你叫什么名字啦,事情弄成这样我也很莫明其妙嘛本来是想去魇住那个师夜光的,却怎么会跑到你这个路人甲的梦里?我也吓了一跳啊!要怎么跟家里交待

    冷淡又絮叨地抱怨着,同时并起了右手的中指与食指,微微晃动的金色光晕出现在少年纤细的指间。总之,忘掉这一切吧,别再给我找麻烦了!少年咕哝了一句,伸手向对方的额间点了下去

    腕间传来的痛感让少年吃了一惊,愕然地向下望去,正对上一双深翠如潭水的眸子。安碧城从俯卧的姿势抬起头来,一边扣紧了少年细细的手腕,一边露出闪亮的牙齿粲然一笑不要瞧不起路人甲啊,小少爷!另外你的忘字诀还用得不够熟练嘛

    放,放手!少年惊呼了一声向后挣扎着,被握住的手腕猛地亮起一道攻击性的灵力波纹。但对方的动作比他更快,在被光纹弹开右手的同时,安碧城的左手指间闪过一缕暗青的薄光,捉住了少年瞬间惊骇带来的破绽,青光挟着飘风直接命中了少年的额头!

    啊!!悲鸣般的惊叫声响彻了黑夜,随着少年掩着面目往后急退的动作,落花簌簌的夜景好像忽然变成了黑色薄绢的绘卷,迅速破裂和风化,少年的身形也在明暗交错中起了怪异的扭曲,像水面倒影被强风吹散成了飞舞的光斑。

    (二)

    睁开了眼睛,缭乱的夜之风景终告消失,水精阁的小庭中绿茵如绣,临水的树木还未现出葱郁的姿态,只是斜挑着一枝早春的薄绿,装饰着窗格中明净的白昼天空。

    藏在睫毛阴影里的绿色眼睛闪了闪,安碧城唇边漾起一点诡秘又得意的笑影,伸了个懒腰,在心里默数着一,二,三果然,门外合着节拍响起了端华总是活力过剩的喊声:这是啥啊哇这又是啥啊?!疼疼疼疼疼啊!!

    门扇发出一声巨响,一团人影纠缠着滚进了屋子,停留在安碧城视野里的是这样一副景像:

    端华右手拎着一团黑乎乎,毛茸茸,正在不断发出尖叫的不明生物,左手上挂着一个醒目的绿影子,定一定神才看出是个穿绿衣的小姑娘,不过稍显吊诡的就是小姑娘正一脸凶猛表情地咬着端华的手臂,稍微目测一下就可以看出两颗小犬齿已经穿透了布料,正在毫不犹豫地往更深处咬合。而李琅琊正拼命拽着她裙裾下露出的一条尾巴没错,一条布满了鳞甲的绿色尾巴试图把她和端华分开,嘴里还在喊着意义不明的词句:瑟瑟!不要这样啦!他一定不好吃啊!!

    啊呀啊呀~年轻人总是这么精力旺盛呢~

    不要发出那种老头子的感叹!!不是你叫我过来还我东西的吗?为什么会从你房里跑出这个小怪兽啊还有你这鳄鱼死丫头再咬我就把你炖了吃掉哦说到做到!

    不要用吃掉来吓唬妖怪淑女啦李琅琊默默地在心里流着冷汗,手上一用力,总算把瑟瑟从端华手臂上拉了下来。在端华惨叫的回声里,瑟瑟眨着乌黑石子般的大眼睛,一脸眩然欲泣的表情拉住了李琅琊的衣袖,咬着小小的嘴唇望向端华右手的方向。

    谁你说谁是怪兽啊!气若游丝的质问句。

    哇啊还会说话!!端华吓得一松手,黑毛团直跌到了地上。在八道视线的交汇处慢慢伸展开来

    琅琊,那是猫吧?是只猫没错吧?

    嗯瑟瑟,来,站过来一点。不管怎么说你也毕竟是鱼

    黑背白腹,身材结实,皮毛闪闪发亮,一看就知道生活颇优裕的一只大花猫,两只前爪抱着头,以一个滑稽的姿势仰翻在地上。咧成三角形的粉红小嘴里,正在流淌出虽然有气无力却如假包换的人类声音

    竟,竟然给我设陷阱人类好卑鄙

    三人组不知何时已经在地上蹲了一圈,充满探究地围观着口吐人言的猫。瑟瑟在李琅琊身后露出半个头,怯生生又好奇地来回打量着。看着安碧城一脸就是欺负你又怎么样的反派表情,从袖中拿出了一方暗绿的长方物体。

    我都没想到,金吾卫的辟邪官印这么灵验~不但能禳除噩梦,还有现形咒的功效哦

    那当然!我堂堂中郎将一身正气两袖清风,大人我的官印一出,简直就是鬼哭神号,呃,鬼泣神惊?鬼

    端华,我想只是因为,印上刻着金吾卫的守护神兽辟邪,制印的材料又是能使鬼物现形的犀角啦,跟你的人品真没什么关系琅琊神色真诚地吐着槽。

    喵呀!!一声尖锐的猫叫从地上传来。从刚才起就一直鬼鬼鬼地叫个没完!谁是鬼啊!?我可是金华谢家的公子!你们这些臭平民!

    猫儿拿开了掩面的爪子,皱起鼻子,露出尖牙愤愤地纠正着,不过小小的脑门上有个明显的方形绿色印痕,淡淡的光芒显示出金吾的字样,让它端正地分为黑白两色的脸颊显得十分呃,荒诞

    哈哈你要比门第是吧?还公子咧!我们皇甫家在长安也不是小门小户啊!还有这位,可是李姓的皇族呢,厉害了吧~

    不要认真的和一只猫比家谱啊!!端华你的人生到底会变成怎样啊李琅琊羞愧地背过了脸,不想和谜之猫金色的眼神对上。不过金华与猫的字样组合忽然让他心里一动:哎?是那个《隋书》里写过的

    就是那个差点毁灭了独孤家族的金华猫哟,那还真是灵界的名门望族啊~安碧城的声音里忽然带了非同寻常的兴趣。甚至殷勤地向猫儿眨起了眼睛。

    哼!独孤陀那个蠢材是企图利用我们一族的灵力咒杀别人才自取灭亡的吧!?理由居然是傻到不行的谋财害命。人类还自作聪明把我们叫作什么猫鬼,真不知道谁才是贪心鬼咧猫儿速度飞快地叨叨着,忽然换了一副温柔的声线,向上抬起一对楚楚可怜的金绿色眼睛:喂~先把我头上的印字擦掉好不好?我没办法变化,这样说话实在有点辛苦喵~

    不,不要这样装可爱!几个人心里同时大叫出声,却不由自主地发出哦~~的一声呻吟,垮着肩膀软化了下来原,原来这就是金华猫的魔性吗?何况还有瑟瑟不知为什么也红了小脸,一脸帮帮他嘛帮帮他嘛的表情摇着李琅琊的袖子身为一只鳄鱼为什么要对猫充满关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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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6-7 17:08:14 | 显示全部楼层
(三)

    金华猫。

    传说中在婺州金华县出生的猫,天生就具有出类拔萃的妖力。会在月明如水的夜晚跃上屋顶,张大嘴巴吸收月亮的魔力与精华。如果控制了金华猫的魂魄,就可将其化为猫鬼,依附在被害者身上咬啮直至死亡。大约100多年前的长安,隋文帝治世期间,曾经有过一次载入正史的黑魔法事件:独孤皇后的弟弟独孤陀位居大将军却是个邪术的爱好者,曾经利用猫鬼之术咒杀许多富豪来谋夺财产,最后因为企图谋杀皇后而罪行败露,在流放途中神秘死去。

    其后关于金华猫的记载,就再也没有了呢书里说你们会在男子面前化为美女,在女子面前化为,嗯,美少年?李琅琊好奇地打量着眼前的猫少年用掺和了玉屑和碎晶石的净化之水擦净了他额头的印痕,在猫儿背过脸去!你们想偷看什么!?的怒骂声中掉开了眼神,再回过头时,眼前就是这位锦绣黑衣,有一双金色吊梢眼的小少爷了。

    那只是偶尔为之啦,那样变来变去很耗费灵力的!人类可真能发挥想像,其实是你们自己想遇到美女吧?猫少年傲慢地嗤笑出来。

    你家里要是有美丽的姐姐让我认识我倒是不介意啦~另外我们这儿也有漂亮的小妹妹嘛,瑟瑟你别躲啊!刚才还为了这小子咬我咧!我伤心死了你知道么

    安碧城轻咳一声打断了端华的妄想:那个,我们好像不是为了给某人牵红线才聚到这里的哦?你还欠我一个解释呢,梦里的那只白虎就是你吧?为什么用渡梦之术攻击我?朱鱼公子!

    被叫到朱鱼名字的少年身子一震,扁着嘴垮下了小脸做为擦掉额头符印的代价,安碧城要他用真名来交换,呼名的契约达成,一切脱逃计划便跟着宣告无用这是个前所未见的冷酷奸商不是么?!

    变成白虎比较威风嘛我们谢家和那些坐吃山空的贵族不一样啦,我们经常会接下一些来自灵界的委托。寻找丢失的法宝啦,调解家族的争斗啦,惩戒不忠的恋人啦之类的

    惩戒不忠的恋人?嗯嗯我好像有点明白了安碧城抿着嘴角若有所思。

    帮助那个傀儡女孩的灵体进入师夜光的梦中,是我接下的第一桩委托啦!如果完成的话,我就能提早进行成年礼了朱鱼的声音越说越小。谁知道长安这地方水这么深,闯进你的梦里是个意外啊

    那个傀儡女孩是化生的精魅,让她强行介入人类世界,等于纵容她作祟哟何况你还搞错了对像!

    但是那个人曾经跟她海誓山盟啊!她只是想见那个人一面来求证誓言,不是要害人啊!再说,再说朱鱼沮丧地快要哭了出来。自从上次从你的梦里脱身,我就把她弄丢了啊!

    啊!?伴随着几人的惊叹声一起响起的,是清冽而不祥的语声:有人丢了东西吗?我来替你找如何呢?

    木门与长窗无声无息地打开了,与那声音一样冷淡而倦怠的风滑行而入。好像一片影子平贴在萌动生机的绿色背景上,容颜清隽俊美,却似乎对这一点无比厌烦的银发青年站在阳光下,淡薄的存在感好像一撇无心迤逗的墨痕。

    师夜光!?端华第一个大叫出来,你为什么会来水精阁!?

    淡水色的眸子往端华的方向一转,习惯性地带着嘲讽的笑意浮现出来:您猜呢?当然是查觉到妖魅的气息,前来祓除不祥啊悠闲的端华大人!

    端华气得笑了出来:喂,和人作对也该有个限度吧!?这里又不是皇宫,你到底在摆什么威风啊?

    夜光没有说话,微微侧过头打量着一行人,阳光在身上勾勒出闪烁花纹,反光竟是意外的寒冷。他的姿态像无懈可击的艳丽人偶。只是,那淡色的眼神深处,好像有什么东西坏掉了端华没来由觉得一阵寒意,倨傲地回望着夜光,双肩却暗暗地绷紧了戒备的姿态。朱鱼和瑟瑟则似乎对这位银发术师静默的灵力更加敏感,早已双双躲藏到了李琅琊背后,露出一点不安的眼神往外探看着。

    僵持的时间并不久,斜倚在地茵上的安碧城微微笑了,白晰的手指抚过翠羽扇光彩变幻的茸毛:司天监大人,恕我不恭了,您要找的妖魅,好像就在您背后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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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6-7 17:08:21 | 显示全部楼层
(四)

    光线正在艳阳与夕照的过渡之间,薄薄的风穿过温暖流光,撩动了檐前玉制的风铃。那声音正在由细碎转为凄切,就像断涧空山的琵琶,一声两声,哀猿啼血,絮絮讲述一段未得善终的情事。

    夜光并没有回头,眼中的神情却渐次深黯。像溯游的水族的尾鳍,绯红的衣裾从空中飘浮而过,虚空中出现似真似幻的佳人之影。黄昏之庭的空气起着奇异的扭曲,金橘色的光线经过几重折射,竟有了波光粼粼的错觉。以空中浮游的人影为圆心,潮汐般的振动传递开去,形成一片剔透的幻像之海春日暮色成了白绢屏风上烟水染成的装饰画,一扇一扇合拢成巨大舞台的布景,踮起小小的手脚旋舞而出的人偶,从浩淼远方传来的丝弦合鸣一天前柳荫深处的傀儡戏,似乎被封存在时间的水晶匣里,在这个逢魔时刻骤然打开,每个人都成了被迫的观戏者。

    但,还是有一点不同的。

    主角不是那对袅娜的幽灵恋人,而是浅绯衣裙的小小女郎,还有年纪更轻一点,发色和眸色呈现出奇妙水色的少年。屏风上绘出的花海几乎带着香气,他牵着女孩的手悠然行来,细长的眼睛里满是安心的喜悦,仿佛如此执手相看就可以岁月静好然而围屏的画面瞬间转换成了惨青的闪电与暴雨,随着撕裂天空的琵琶声,少年的素衣蓦然布满了火红的雷纹,俊秀的眉目也带了诡异的狂气。冰冷利器的光泽代替了两人相牵的手,少年袖中的匕首即使是持在人偶手中,也能看出精致与锐利的不祥武器深深贯穿了女孩的咽喉!

    木质的白皙脖颈流不出鲜血,只能发出金属与木头关节相撞的喀喀声。女孩纤巧的身形颓然倒下,惊骇与不可置信的表情是那样栩栩如生,逼真到让人心痛的程度

    酷烈的琵琶声戛然而止。冷酷地俯视的少年,已成为美丽尸体的少女,忽然都凝固了姿态。操纵着他们手脚与关节的银丝,那些散发着淡淡光晕,纤细得几乎目不可视的灵力之线,不知何时已经全被聚拢在一只手中,那只苍白的手正在渐渐收紧,毫不怜惜地听着人偶的身体因为大力拉扯而发出的哀鸣。

    原来这就是你在妄想中编造的故事?还真是浪漫得让人毛骨悚然呢

    夜光倦倦地说着意义不明的低语,举起在虚空中的右手挽着纷繁的银色长线,看不出用力的迹象,但那无数条银丝已被拉紧到了极限,凝聚其上的稀薄灵气像被冷火蒸腾,与空气交汇出咝咝的微响,随即消散于无形。随着丝线的崩断,两个人偶的身体也失却了凭依,沿着灵线消融的轨迹迅速化成了结晶般的砂粒,与鲜艳的华服一同归于灰烬。

    舞台的围屏如同砂之城堡般崩塌,露出其后灿烂的夕照,沐浴在这最后的斜晖中的红衣美人,容色柔和而带着模糊的哀戚,以一种了然又决绝的姿态静静伫立,看着对面那美丽又无情的术师挥尽了手中残余的灵丝,一步步走近过来。

    年幼的时候有一个漂亮的伙伴,每天陪在身边排解寂寞,真是美好的事啊夜光的声调不急不徐,任谁都会觉得,他只是在描述与自己全无半点关系的人和事罢?

    可是无忧无虑的时光能有多久呢?练形,星占,咒禁,役鬼一个术师要学的东西太多了,对不对?修行的初期,谁都不能顺利控制法术的反噬,这时候就要用上我们美丽的伙伴了民间会给小孩子做一个柏木的人偶埋在卧房外,他会替小主人承担一切病痛和灾难。这就是所谓柏奚。术师之家的柏奚,总是做得特别的美丽逼真。而你

    夜光平静地笑了,伸手抚上了红衣女子玲珑的容颜。

    你就是我的柏奚啊。忘记了吗?你早就因为承受咒术反噬而四分五裂了,为什么还要出来作祟呢?

    随着夜光手指轻轻的触摸,精致的面孔倏地出现了一道灼焦的痕迹。细微的裂痕在指尖下迸开了纹路,不可阻止地扩散下去。随后越来越多的斑驳伤痕出现在红衣女子的身体上。烧灼、雷殛、甚至猛兽撕咬的伤口没有血溅狼籍,没有呼痛的呻吟,因为随着伤口的增加,那少女的肢体正在一点点还原为干枯的朽木,以扭曲的姿态倾颓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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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6-7 17:08:38 | 显示全部楼层
(五)

    你要对我的委托人做什么啦你这个坏蛋术师!!

    发出尖锐大叫的是猫少年朱鱼,小小的身影飞跃过穿廊向夜光的方向扑来却猛地撞上了一层透明的障壁。原来夜光周围早已布下了水色的结界,重重看不见的扣绊阻隔出一个封闭的空间,只有施术者本人才能自由来去。就在朱鱼失去重心而飞跌出去的同时,夜光空闲的左手已经弹出一道朱符,血红的光芒带着电流般迅猛的灵力,穿过结界向朱鱼奔袭而来!朱鱼在半空中仓促化为猫儿的形态翻腾躲闪,但小巧灵敏的形体依然躲不开朱符的追噬,眼看就要撞个正着

    一道凌空而降的火焰像狡滑的猎手突然出击,截住朱符的一瞬快得荒唐,刹那就将其化为苍白的灰烬。而另一只手一把提住了朱鱼的后颈,元气十足的声音大叫着:哪里来的小东西?哦哦这就是谢家的小公子嘛

    所有人都愕然地看向声音的来处,却都被晃花了眼睛好,好多人!确切地说,是以一个鲜艳又高大的身影为中心,几个窈窕的女子分别占据了庭院的不同方位。结成了对应五方星宿的对战阵型。而被拱卫在圆心的人,正一脸灿烂地依次打着招呼殿下?小端?波斯怪人?啊咧为什么小夜光也在?

    似乎还嫌棕褐色的头发和眸色不够醒目,又套着一件耀眼的桃红外袍,腰部与肩部的银色薄甲吞吐着光芒,却又被蜜色肌肤的暖意中和了冷硬的观感简单说来,这人就像一把吞口、剑锷,外鞘、锋刃无一处不精良,也无一处不装饰华丽的宝剑,虽然打扮得不文不武,活像花花公子这个词的活动注解,飞扬明快的笑容却让人讨厌不起来。

    端华和琅琊的脸上,同时出现了一点微妙的扭曲司,司马承祯?这个局面未免也太乱了吧?

    安碧城却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倚坐下面就是皇宫术师的对决了哦,我们只要静静看戏就好~

    司马承祯,宫廷名人。传说中是和师夜光灵力不相上下的强大术士,不知为什么却担任了秘书少监的清闲职位。而与这一官衔的学究味道严重不符的是,他是以随身携带美女道士军团而名扬长安那个轻浮花哨处处留情却又帅得让人喘不过气的不良道士嘛~是淑女圈给出的一致评价。

    解释一下来意好吗?司马大人。夜光的声音依然水波不兴。

    嗯大家都知道,秘书省是个清水衙门,那点俸禄实在是咳不知怎么搞的就是不够花

    我不是吏部的人,也许你拜托薛王府的殿下向皇上进言比较有效一些。

    哎呀小夜光总是这么不可爱哪!司马承祯大笑起来。我是想说,既然手头紧,那么在为官之余做做道士的本行,接几件生意也是可以原谅的嘛正好我今天同时接到两件与水精阁相关的委托,一个是超渡傀儡的怨灵,一个是保护金华谢家的公子看来到的还不算晚哦~

    伴随着爽朗话语的,是意外迅捷的动作,司马承祯向前平伸的右手几乎已碰到了师夜光的衣襟,穿过结界时手掌的肌肤与灵力薄晶相摩擦,在空间中交错出了冰片般的细细裂纹,他却若无其事地继续动作直到手心停在那具残破的傀儡上方。

    重昏幽暗,永闭寒泉。

    欲请慧光,照破冥关

    在夜光厌烦地蹙起眉头阻止之前,司马承祯却先一步停止了咒文的咏诵。手指像摘下空花般轻盈地一折,那灰败的偶人的胸口部位,忽然又亮起了微弱的星芒,顺着司马承祯手指的牵引升起了淡薄的绯色丝线,在空中凝结成形状端雅纤长的花朵,娇嫩轻薄得仿佛随时会破碎成晶尘。

    这是灵力的契约啊,是执著于这件东西,才一直无法获得超渡吗?夜光你和这个柏奚,有过什么未能达成的约定么?

    朱鱼从司马承祯腿旁露出半个猫脸,耸着耳朵立起背毛叫喊着:她说你是她的恋人!你说过永远爱她!现在居然想要她形神俱灭!呸!负心汉!

    极淡极淡的潋艳水光,在夜光冰封的眼底闪过。那是稍纵即逝的,像是怀恋着什么,回忆着什么,终归不能掌握在手中,最后又回到寂寞的神色。

    手心漾起了微淡的光芒,是与那朵灵力之花相同的轻艳绯色。抬起手掌贴近了它,不同于片刻之前毁灭偶人的冰冷力度,那是一个像采缬,又像呵护的手势。在光彩的催动中,花朵漂浮的色彩渐渐凝成了实体,在空冥中伸展开真实的柔软花瓣。

    小时候,美丽的木偶女孩是我唯一的朋友和玩伴。我说过要永远和你在一起,那时候不是骗你的。后来才知道你是我的柏奚并不带情感起伏的话语,从夜光水色的唇边低低地流出。对于身为术师要接受的试炼和代价,我从没有过后悔,所以只能对你说抱歉。抱歉我没能保护你,抱歉辜负了我们的约定。现在请你忘记无法达成的愿望,请你得到安息吧

    维系着花朵形态的灵力丝线飘舞飞散,幻化成流风回雪的绯衣少女,仿佛隔着水波看见胭脂的痕迹漾开,噙着微笑的红唇边泄露出轻忽如丝的语声名字,请叫出那个名字,是你赠给我的礼物

    夜光发出了一声叹息般的轻吟:那是最像你的花,所以我给你取名叫辛夷啊

    呼名的声音似乎猛然拔起了凝聚着执念的楔子,像一朵开放到最盛的辛夷花,绯红的容颜与风华吐出最后炫目的光艳,随即以目力难测的速度凋零和风化,碎成一缕缕浅妃深红的缱倦叹息,随风飘散到了不可知的远方

    *************************************************************************

    这么说来委托超渡傀儡的是波斯小子?那么委托保护猫妖怪的又是谁啊?

    两大最强术师已经离开了许久,诡异的安静还是笼罩在小小的庭院里,几个人满怀疑窦地彼此打量了半晌,还是端华最先问了出来。

    嗯,我想,是我呢~一个娇细的声音从墙头上传来。背着初升的月亮,一只长腿细腰的猫儿剪影悠闲地立在青瓦之上,看到汇集过来的目光,才慵懒地弓起背欠伸了一下,轻盈无声地跳落到地上,扭着细腰走了过来。

    披着月光般皎洁的白毛,只有脑门上有淡淡的一缕墨痕,右边耳朵上还缀着一颗幽艳的祖母绿耳钉,生着一双和朱鱼一模一样的金色吊梢眼。朱鱼一见它便塌下了耳朵,声音都低了三分:苍,苍梧姐姐?你怎么来长安了

    白猫高傲地仰起了脖颈,从粉红的小鼻头里冷笑出声:当然是了为了找你这个惹祸精!竟然敢偷走给我的委托,还把事情弄得一团糟!

    朱鱼连腰都塌了下去:我,我是想快点举行成人礼嘛

    白猫环视了看得说不出话的三人组一圈,没忘了仔细打量两眼瑟瑟小小的绿影子,忽然露出了一个如假包换的猫笑。

    算了,这次总算是勉强完成任务,不过委托司马承祯的那笔额外支出呢,我是不打算替你垫付的。反正现在金华本家的长老看见你就有气,你也就别回家了,留在水精阁打工还债吧,我会代你向长老求情的~

    啊?!姐姐你不要抛弃我!这些人类都好可怕啊啊

    那个绿眼睛的,请尽情压榨他吧!我这个弟弟惟一的优点就是饭量不大!

    伴随着尖细的笑声,白猫一纵身跃上了屋顶,往月亮的方向三跳两跳就消失了踪影。静默,再一次笼罩了月夜的水精阁。片刻之后

    那个,是你姐姐啊?嗯哼哼哼哼~~

    不许你笑得这么色!红头发笨蛋!她是鬼!是奸诈到骨子里的猫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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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6-7 17:08:4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八部 春夜喜雨 春夜喜雨(上)

    楚女不归,楼枕小河春水。

    月孤明,风又起,杏花稀。

    玉钗斜簪云鬟重,裙上金缕凤。

    八行书,千里梦,雁南飞。

    温庭筠?《酒泉子》

    (一)

    既然是难得一见的宝贝,就是要这个样子欣赏才对啊

    刻意压低的声音在黑暗中荡开,仿佛带着阴湿的水气。片刻前还散发着微弱青光的纸灯笼已被掐灭了烛火,飘零的残烟愈发勾勒出夜色的深黯。

    新的奇妙光源慢慢浮现在寂静中半月似的弧形拢着一湾淡淡的水色,萤火的波纹幽幽流动着,似乎那暧昧不明的固体是由春冰雕琢而成,随时会化成透明的月华消散不见。

    哦哦这样的质料和雕工果然是从那里来的奇货!

    这可不是容易到手的东西,想要的主顾也不是一家两家饱含贪念的语气点到为止,继之以敲击破鼓般令人不舒服的低笑声。

    等等仔细一看,好像少了点东西啊惊叹的声音里忽然掺杂了疑虑。

    对方的语调顿时变得不自然起来:怎么可能有这种事!呵,呵,尊驾那不见天日的地方,又哪里会懂得鉴赏水中的

    闭嘴!你不要命了!怎么敢说出来

    呵斥的话还没说完,语尾便被淹没在更为响亮的大喊声中:那边的是什么人!?金吾巡夜!不许乱动!

    黑色的疾风突然从平地卷起,那异乎寻常的猛烈和迅捷简直像逃命一般,甚至慌不择路地撞向了对面灯火通明的队列,猛地被分割成破碎的雾气,又在队尾重新聚拢成一团呼啸而逝。

    队首受惊的红鬃骏马嘶叫着高高扬起了前蹄,险些把身上的骑手掀下背来。他紧勒缰绳大声安抚着坐骑,头上的玄纱冠戴却在起伏中甩脱下来,露出一头浓红的乱发。

    皇甫大人!没事吧!?都尉们拥上来七嘴八舌探问着,几个人高举着御制的红纱灯笼在四周巡睃着:奇怪了,刚才明明看见银安桥边有两个人影的

    端华轻拍了拍惊魂稍定的坐骑,跃下马来打量着昏暝的夜色崇贤坊银安桥附近,常有人偷钻禁夜令的空子,聚集买卖些来路不甚明白的货物,深夜开张,天明即散,长安人俗称为鬼市子。金吾卫巡夜时偶尔撞见,或者赶散,或者拿问,也没什么稀奇。只是刚才队列前方那两个模糊的人影,跑得也未免太快了些,简直像凭空消失在夜色里

    桥头的栏杆半掩在草丛中,白色石料和苍翠草色都染上了一层薄薄的光晕不是月色,倒像深水里随涟漪折射的珠光。端华蹲下身拨开了乱草,试探着向光源伸出手去指尖一凉,那托在手中的,原来是个三分像白玉,七分像水晶的长圆物件,被举高了对着灯笼火把一照,半透明的芯子里更像点燃了星辉,金红的宝光有生命一般灼灼流转。

    怎么看,都好像是个砚台?端华打量了半天,狐疑地说出了声。

    快看!这是那两个家伙丢下的东西吗?都尉在草丛中又有了新的发现,众人随着手指的方向看去,不远处扔着一只熄灭的提灯,仔细看看,那青铜的把手和骨架雕工颇为精致,湘黄的丝制灯罩上隐隐镂着繁复的暗花,可想而知它的使用者必定是个富贵身家。灯旁还躺着一把撑开的黛色油纸伞,瞧上去倒是平平无奇。只是

    有人不禁笑出了声:今天可真是碰上怪人了!拿着个漂亮灯笼赶鬼市也就算了,还打着把伞做什么?长安城已经一个多月不下雨了啊!

    巡夜的队伍夹杂着笑语走远了,阴翳的青色月光重新笼罩了桥头。此时如果有哪位年轻的金吾卫士回过头来,就会发现,那盏丢弃在杂草中的精美提灯,正用难以置信的速度朽烂下去,不过瞬息,斑驳虫蚀的灯身就风化为灰白的粉末,随着夜风湮没在萤火草间。而那把伞,正慢慢从干燥的纸伞面上渗出阴湿的水迹,青竹伞骨上,也渐渐布满了惨白的水锈和盐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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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6-7 17:08:54 | 显示全部楼层
(二)

    晚春时节的风,有阳光的颜色和深草的味道,懒洋洋地渡过重重楼阁,撩动着临水的柳条。那形状伶俐的叶子不时披拂过水面,画出零乱的波纹。正值一天中太阳最猛的午后时分,小小的池塘也没带来多少凉意,连水边湖石上的青苔都有些干涸的意思了。

    热啊为什么会这么热下场雨就好了啊!

    仰躺在柳荫里发出抱怨的,是一只黑白相间的大花猫。它正在努力把身体嵌进树干与地面的夹角里,金黄的眼神涣散,立瞳早就收缩成了细细的两道竖针。

    池塘水面微微一动,好像有块树皮浅浅浮上了波心。伪装良好的两只小眼睛和鼻孔镶在树皮上,无声地破开水镜向塘边行进着,慢慢接近了花猫垂下池边的长尾巴,张开长长的嘴巴往下一咬

    喵呀!!又尖又长的惨叫声响彻了水精阁小小的庭院。花猫从后脑到尾巴的毛都炸成了刺猬,让它看起来至少胖了一倍。它拖着湿淋淋的后腿飞蹿到了树上,扣紧了树皮向池塘咆哮起来。

    瑟瑟!!说过多少次了不许玩我的尾巴!拉我到水里更是禁忌!禁忌!

    青色的小鳄鱼把头搁在池边,小眼睛巴哒巴哒地眨着,尾巴在身后轻轻击打着水面,敲出一圈圈柔和的涟漪。花猫总算稍许平静了点,一个转身轻盈地落在池边,一边悻悻地嘟囔,一边珍惜地抱着尾巴细细舔着:没用力也不行啦!虽然我很想下雨,但还是讨厌水!身为猫族的骄傲真是跟你说不清楚

    仿佛听见了朱鱼的絮叨,细小的雨珠忽然从天而降。青釉般的水面迅速披上了一层密密的毂纹,瞬间竟有了隔绝日光,烟水迷蒙的幻像。但那不仅是雨而已

    就连站在岸边的朱鱼,都觉出了池水深处不同寻常的震颤,波纹不停变换着奇特的轨迹,而池塘上方的水汽随之收缩和扭转,聚集成了烟青色的小小云朵这一切似乎发生在弹指之间,又似乎缓慢清晰,清晰得朱鱼和瑟瑟同时看见,那来得异常迅疾的阵雨,正凝结为纤细的水流龙卷,一边反射出碎晶般的日光,一边被吸入到云气之中,旋转着掠过水面,向着日影淡薄的方向飘飞而去。

    黑白花色的猫与暗青的小鳄对望了一眼,默契地行动起来朱鱼压低了身子,紧追着飞逝的雨云奔跑跳跃,像一抹黑色闪电的幻觉。瑟瑟则无声地沉入了池塘,细长的身体消失的地方,留下一个若有若无,又深不见底的小小漩涡

    水精阁庭院的花木森郁之中,隐没着两条抄手游廊,交汇处正是一个天然的小凉厅。春夏夜间四面来风,是纳凉观月的好地方。此时正是春闲寂寂的午后时光,阳光斜斜打在联成四扇的小画屏上。屏面是整副的海蓝石透雕,镂着波浪鱼纹的花样,还细细用翡翠镶嵌出逼真的水藻,光影一转就像有水波莹莹流动,活脱一个小小的深海世界被安置在白昼的梦中。

    当暗青的烟云穿过阳光弥漫而至,水蓝的浮雕沾染了雨意,那荡漾流转的感觉更加逼真,屏风的紫檀边框几乎再也限制不了盈盈欲下的幻之波浪翠色鲜润的水草忽然向两边摆开,屏面浮起了真实的涟漪,碧绿衣裙的小女孩灵巧地分开水波跃到了地上,并未泼洒出一点水滴,而在烟霭消散的瞬间,屏风又恢复了清朗的玉质。

    一道黑影飞掠进了凉厅,差点和绿衣双鬟的女孩撞个满怀。猫儿灵敏地转身一纵,在空中伸长的手脚幻化成了人类少年的修长肢体。圈回手掌轻舔了舔,朱鱼转着金色的大眼睛四下打量着:那朵水云是到这里就消失了吧?那到底是什么?瑟瑟你抄近路过来也没有逮住它?

    瑟瑟举起小小的手指,方向正是小厅中心的四联画屏。

    蔚蓝晶石雕出的水面平静坚硬,而阳光穿过晶体投射到地面上的,却是粼粼闪动的波光,不断组合成飘摇眩目的图案,一道清晰的阴影,正从倒映的水波中溯游而过,倏忽间已经掠向了画屏的边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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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6-7 17:09:04 | 显示全部楼层
(三)

    朱鱼一步跳过去想看个仔细,一双好似水中黑曜石的眼神,忽然在碧浪和水藻之间一闪。

    什什么啊猫少年努力克制着对水的厌憎,举起漂浮着淡淡灵力的手指拂开了碍事的水草,形状优美的卷草纹躲避似的向两边展开,晶莹得好像海中宝石的容颜惊鸿一现,又飞快地退回了屏风的阴影之中。

    你,你是哪里的妖怪,不要吃掉我

    朱鱼终于看清楚蹲在屏风背面的小东西时,她正一边小心地收起裙角,不让它超出阴影的覆盖范围,一边发出细细哭腔的请求。

    朱鱼眯起了秀美中带着煞气的金眼睛,表情变得微妙起来那是个小巧得好像珍珠的女孩子,玲珑清妍的眉目和樱唇,一丝不苟地系着白色重纱的高腰襦裙,裙摆却是橘红混合了浅绯的娇柔色泽,轻烟般交叠散落着。

    难道是因为靠近海水浮雕的关系?那女孩散发着对于猫儿来说格外甜美的水族的气息吃掉?听起来似乎不错呢油煎,清蒸,红烧,其实我呢最喜欢的还是糖醋朱鱼恍恍惚惚地露出了四颗尖牙一闪的猫笑

    啪!

    小小手掌同时拍上两颊的脆响,让朱鱼的目光重新对准了焦距,随即恼羞成怒地大叫起来:干,干嘛?小豆子鳄鱼也敢打猫?还有没有王法了!?

    瑟瑟一脸义愤填膺隔在朱鱼和小女孩中间,猫少年不用费太大力气就可以破译出鳄鱼淑女眼神的讯息:你敢吃鱼就来试试来啊欺负小孩子还算男子汉吗看我告诉绿眼睛的扣你的工钱哟

    是,是她先说我是妖怪的朱鱼虚弱地试图辩解。

    你本来就是吧!瑟瑟又丢来一支凶恶的眼神之箭,转过身拉起了红裙女孩的小手。离开了屏风的遮挡,这女孩依旧带着雨滴般的沁凉感,好像阳光落在她身上都成了水晶的淡薄影子。

    瑟瑟的接近似乎让女孩安心了不少,漂亮的黑眼睛四处打量着春暮的庭院,小声问着:这是什么地方?

    应该先报上自己的名字和来处比较礼貌吧?家里大人难道没教给你出门作客的规矩吗?朱鱼悻悻地一笑,眼里却有小小的火花一闪名字是精怪之国至关重要的契约之力,也是只有亲近之人才能托付的秘密,不管怎样先试探一下这小家伙的来历,如果不说就证明她必然居心叵测,万一安碧城将来要追究我看守门户不严,我也可以说是敌军太狡诈而友军不配合

    樱锦。我的名字。

    果,果然是新手妖怪!

    没看见朱鱼哭笑不得的表情,名为樱锦的小姑娘怯怯地捉紧了瑟瑟的衣袖,求助似地说下去:我本来一直在等着殿下的召唤的可不知为什么在一个又冷又黑的地方醒过来,好害怕啊只想快点躲到有海水的地方,一睁开眼就在这里了

    瑟瑟的身子明显地摇晃了一下。

    (殿下!她说殿下!难道那个人除了我还,还喜欢别人?)

    瑟瑟的表情好像马上就要垮掉,漂亮的泪珠我见犹怜如果没有脸颊边突然浮现出的绿色鳞甲的话刚恢复一点元气的樱锦吓得又开始往后退缩。

    朱鱼长叹一声按住了瑟瑟的肩,声调语重心长:瑟瑟啊,就算是妖怪,没常识也就等于没前途啊世上不是只有你那位殿下的,这小丫头十有八九跟那个书呆子没关系,很明显她是水中的眷族

    (可我也是啊)

    瑟瑟伸手捏着樱锦小小的丫髻往两边轻扯着,郁闷地嘟起了嘴巴。

    (明明是我比较漂亮嘛)

    这,这到底是什么没头没脑的女人的战争啊如果朱鱼是以猫的形态存在,恐怕早已塌下耳朵踮着小碎步逃走了,但作为此时惟一有理性有担当的男子汉(自评),猫少年还是决定要重拾作为屋主(暂时)的尊严。

    别扯了!小姑娘快被你欺负哭了!左手拉开狐疑中的瑟瑟。

    叩,叩,叩前面店堂传来了不缓不急,规律的敲门声。

    我说,别哭了,鼻涕擦一擦我和她都不会吃掉你的要吃糖吗?右手安抚地拍拍樱锦的头。

    叩,叩,叩敲门声耐心地持续着。

    好吵!!不知道后边正忙着吗?!要买什么进来挑就好啦!猫少年向着店门的方向大吼一声。

    那么,我可就如您所愿,进来自己挑了。一个平板的语调悠悠地回答。音量并不大,却奇怪地穿过了店堂,折进了后廊,一直传到凉厅的上空。话语里带着薄薄的寒意,还有黑暗的质地。好像冰凉的夜色正沿着看不见的脉络流动而来。

    猛地惊觉了自己的不谨慎,朱鱼有点慌乱地皱起了小巧的鼻子:被两个丫头搅得心一乱,居然忘记了重要的规则人类世界开门迎客的习惯说辞,同时也是一种解除禁制的语言之契,应声进门的是普通客人还好,如果是某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彼方来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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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6-7 17:09:13 | 显示全部楼层
(四)

    还好还好,看来是个没什么出奇的客人

    朱鱼从绣着海兽葡萄纹的帘子缝里露出一只眼睛,打量了店堂半晌,终于回头向两个小女孩比了个安全的手势。好好在这里呆一会儿,我先去打发这个客人。

    掀开了绣帘,朱鱼仪态端雅地走进了前堂,颔首为礼的姿态也带着猫科生物特有的流畅轻盈:这位客人,敢问有中意的东西吗?为了庆祝三月三的上巳节,我们水精阁有三天的折扣期,您看这边的一组前朝铜镜,舞乐纹、花草纹、联珠纹、龙凤纹都有,最低可以打到六五折哦~

    站在房间正中的来客沉默地微笑了一下。眼光并没落到那一排精美的青铜镜上。

    就算安碧城亲自接待,风度也不可能比我更潇洒啦~正在小小得意的朱鱼接收到客人的冷淡回应,大大地扫了兴致,只好清清喉咙补救两句:那个,您自己挑挑看吧,我们新进的一批玉器也挺不错的一边意兴阑珊地打量着这位不爱说话的客人。

    还真是,不太好形容呢因为他实在是太普通啦!黑色的软脚头,黑色的圆领长袍,眉眼平淡得好像一捧热水就能洗掉。连双手拢在长袖里的姿态都是那么平凡无奇,完全就是个没什么特征可言的碌碌庸人。

    安碧城亲传的根据客人衣着神态判断消费水平购买需求的功夫似乎派不上用场呢朱鱼心里悄悄嘀咕着。不过,总觉得什么地方有点不一样哪儿不一样呢?是客人那苍白模糊的表情,还是毫无存在感的奇怪存在呢

    是这样我啊,想要挑一块砚台。

    片刻寂静之后,客人低低地开了口,声调就如他的外观一样平板毫无顿挫。

    砚台是吗?文房用品在这边朱鱼又提起了精神,引着客人向多宝格的一侧看过来。您是喜欢瓷砚还是石砚?这个是仿六朝样式烧制的青瓷三足砚,釉色很漂亮哟~这个是端溪石磨成的凤池砚,您看墨池这里的一对绿石眼像不像两颗珍珠?名贵又可爱吧

    又冷又平的声音忽然打断了朱鱼的解说。

    其实我想要的,是一块玉石的砚台啊。

    猫少年背对着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这样看起来平平无奇老实巴交的路人,居然也是个豪奢摆阔的纨绔之辈?还真是人不可貌相呢虽说送上门的冤大头不敲白不敲,但还是基于一点点稀薄的职业良心,稍微提醒一句吧

    我们店里呢,倒是有青玉的海水螭纹砚,白玉的桃形砚,还有整块翡翠料的蕉叶砚。不过客人您要知道,砚台要论实用,还是山石、澄泥的材质更能滋润笔墨,玉砚虽然美丽,但也只能做为文房的摆设而存在呢

    是谁说我要这些凡品呢?朱鱼没有回头却不由自主一个冷战客人的语调没有变,质地却变了。那仿佛在冬夜里浸了三天的寒意,正在店堂的空气里伸展着枝蔓。

    我要的砚台,不就藏在这里吗?小哥为什么不说实话呢?还是说撒谎才是猫妖的天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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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6-7 17:09:23 | 显示全部楼层
(五)

    朱鱼猛地回过头,视野中的一切都古怪地荡漾起来透过长窗,在青砖地上折射出金砂般反照的阳光消失了,从如意花纹的窗格子里向外看去,只有一片滞重的黑暗。而以那黑衣的客人为圆心,细细的冰屑正向四面八方蔓延着,像冰之蜘蛛正在张开毛骨悚然的触脚。

    你是什么人!!要干什么!?朱鱼强压下瞬间的惶惧低喝出声。心里千回百转地飞掠着念头:怎么办怎么办真把不是人的东西放进来了!可刚刚完全没感觉到灵力的气息啊?难道是来抢劫的?话说回来难道我大显身手力挽狂澜的时候到了?

    如果还不肯拿出来,我只好自己挑了黑衣人依然保持着细眉细眼的微笑,拢着双手往通向后堂的小门走去,随着他的接近,精美的玫瑰色绣帘好像突然遭到了时光的洗劫,迅速衰朽成丝丝缕缕的布条碎屑,纸灰一般消失无踪,露出了帘后无所遁形的两个小女孩子樱锦和瑟瑟也被这突然的变故吓呆了,怔怔地看着黑衣人古怪地飘浮过来。

    黑衣人死气沉沉的眼中闪出一点光芒,第一次从袖中伸出了手灰绿枯干,像老树死魅一般的手,毫不迟疑地向樱锦抓了过去。

    你也适可而止一点!不知道那里是客人止步的地方吗?!饱含怒意的大喝声随着凌厉的小小旋风奔袭而来,罡风像无形的利刃掠过,狠狠切断了那只瘦骨嶙峋的手腕,继续向裹着黑袍的身体飞卷过去,瞬间就将其分割得七零八落。

    并没有一滴血迹洒出,被风之刃切碎的身体倏地化作了焦黑的粉末,曳着长长的烟尾纷飞四散,在空中重新聚拢成黑袍的形态,向着风来的方向诡秘地一笑:风系的法术吗?小公子的灵力程度比我想像的要高呢

    朱鱼的轮廓已不再是人类的少年,向后扯开的嘴角露出了尖尖的獠牙,向地上伏倒的矫捷四肢显出攻击的姿态。身旁翻卷着一股股气流旋风,雪白毛皮上的黑色斑纹正随不同的风向改变着排列纹路努力维持着操纵山间之风的神兽白虎的形态,朱鱼向着一击未能奏效的对手发出威慑的低吼声。小心移动着利爪,计算着下一次攻击的角度。

    黑衣裹挟着魅影的客人飞快旋转起来,像一道噩梦汇成的烟柱,黑色布料的碎片犹如朽叶般飞散风化,四散飘落。黑雾彻底崩散后露出的形体,让朱鱼猛地抿起双耳向后退去路人般平凡的来客不见了,店堂中盘踞着一条巨大的蛇类。

    尾巴卷曲起来,一半直立的身体也有一人多高。然而,似乎没有办法判断它的种类呢因为,那只是一具蛇形的白骨。三角形的颅骨上点着两颗青色的暗火之瞳,没有蛇信子,代之以冰冷瘴气的银色吐息。散发着惨白光泽的一节节骨块连缀成长长的身体,移动的姿态却又带着爬行动物特有的柔软黏腻感。

    白骨之蛇慢慢蜿蜒游动起来,所过之处留下一道道结冰的寒冷印痕。朱鱼的风刃不断穿过它骨节的空隙,骨头与骨头被风力激荡着,挫出一阵阵令人牙酸的尖锐响声,却总是迅速又怪异地回到骨节的序列中来,继续扭动前行,似乎有根看不见的灵力之线连接着细碎的蛇骨。

    蛇骨越游越近,朱鱼几乎能看到苍白的颌骨上下分开,露出两颗尖厉的毒牙好,好像中了古怪的定身咒语,动不了啊

    一道碧青的光纹忽然从白骨的尾部炸开,原来是瑟瑟不知什么时候现出了鳄鱼的形态,悄悄潜近了巨大蛇骨,一口咬在它疏于防备的尾部。绿色的水之灵力似乎破坏了蛇骨的结构,骨节咯咯响着一阵狂乱的扭曲,终于簌簌抖动着崩散塌落下来,凄厉地啸叫旋转着化为灰白的粉末。骸骨的砂尘又迅速凝结成黑衣人的形像只是淡白如面具的脸上第一次染上了惨青的恼怒煞气。

    眉目间忽然结出一层冰霜的痕迹,黑衣人向瑟瑟的方向伸出手去,动作快得让人没法看清。瑟瑟仓促间在身前展开的水之障壁被他干枯的手指一触,刹那间变成了薄薄的绿色冰壁,纷纷碎裂掉落下去。

    瑟瑟快跑!!朱鱼大叫着冲上前去却不得不退回原地,从齿间发出愤恨不甘的低鸣声。黑衣人的五指已扣在瑟瑟的脖子上,被他手指按下的地方,细细的绿色冰线正像藤蔓一样往上沿伸。片刻间瑟瑟娇小的脸庞就被敷上了一层薄霜。

    再不乖一点交出砚台,我就要拿走小姑娘这对漂亮的眼睛哦黑衣人冷笑着伸出了一只尖利的青灰色指甲。

    我根本不知道你说的什么砚台!你,你先放下她,我们慢慢商量好不好?其实我只是个小伙计啦不如等店主回来再计较?

    朱鱼变回了少年的模样,一边强挤出友好的微笑,一边慢慢后退着表示无害的姿态。只是他心知肚明,自己的后颈正渗着冰冷的汗水这黑衣的煞星不像妖怪,不像精魅,感受不到他身上的灵力却又无懈可击,他到底是对砚台有什么执念啊?或者说,那是对樱锦的执念?等等樱锦哪里去了?

    朱鱼继续僵硬地微笑着,疑惑的金色眼神正和瑟瑟对上。瑟瑟艰难地转着头,在阴云和黑雾的包围中努力呼吸着,忽然飞快地向朱鱼眨了一下眼睛。

    这个小动作侥幸逃过了黑衣人的监视,他正眯着眼睛环视着店堂,已经有一多半器物珍宝结了僵冷的白霜,黯淡无光地散乱在地上。

    雇用猫妖和鳄鱼怪当小伙计的店?水精阁还真是个了不得的地方

    黑衣人的慨叹还没结束,那已经被不自然的黑暗遮蔽的格子窗外,忽然响起了一个不紧不慢,悠悠闲闲的声音:店里有人吗?我来接瑟瑟回家了。进来了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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