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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東莪'

【 長安幻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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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6-7 17:00:49 | 显示全部楼层
(二)

    所谓冬夜的赏心乐事,最好不过三五知己,烹茶闲话,看红泥小火炉上升起柔静的暖烟吧?再不然,拥着貂裘西窗读诗,听积雪从竹叶上落下的簌簌语声,才不辜负良宵

    可为什么此刻的我,会在已近三更的时分,呆坐在洞开的长窗下喝着冷风呢?

    李琅琊擦了擦静静流下的鼻涕,迷迷糊糊往四周看了看。铜薰笼里,红炭亮着微光,屋子里没点灯火却并不黑暗,满地青白的月光像碾碎的玉。不过比月光更明亮的是那个人的眼神安碧城目光炯炯地倚坐在靠垫中,丁香色锦袍的银线绣花闪着微光。那绿色眼睛注目的方向,是圆窗之下,地几之上的一对瓷瓶。

    逆着月光,细腻的翎鸟花纹看不真切,圆肩细颈的黑色剪影带着和阳光下截然不同的强烈存在感。可能是因为,今晚的月光太好了一点吧满月冰玉般的容颜之外,带着薄薄幻彩的光晕清晰可见,白银泉水似的光泽镀了一室的冷霜,将对瓶秀颀的影子投在地上,像抽去了色彩的描线图画。

    安碧城无声地笑了一笑:说好了一起守夜,来破解古瓶秘密的,居然从刚才起就给我倒头大睡这点恒心都没有,还想成为长安怪谈收集第一人吗?

    不要随便给人起奇怪的称号啦不如说你的存在就是活生生的怪谈吧?现在我可是在水精阁看到什么都不会吃惊了李琅琊强打起精神逞着口舌之快。

    真的吗?安碧城的声音,忽然混合了惊骇与隐隐的喜悦。注意到他目光的游移,李琅琊也转头向圆窗的方向看去

    水光,那么逼真的漂游不定的水波幻影,大概是七夕的银河错乱了时令吧,竟然在这轻寒的冬夜里倒卷而下,将幽暗的斗室变成了澄澈通明的水晶宝匣!

    这月光,好凶猛李琅琊喃喃说出了声难道是什么天象奇观吗?就在自己打了个盹的工夫,月光为什么会好到这样不像话的程度?那倾泻而入的雪白光华,并没有寻常赏月时引人倾心的娴雅姿容,而是如潮汐一般涌动奔腾,充满隐秘的喧嚣,仿佛有一个奇异而不祥的秘密,正从这冰冷又火热的白月光中生长出来

    是的,是有些东西在生长!李琅琊猛地注意到,变幻的月光之海中,随着波浪飘摇的暗色,并不是水中之鱼的虚像,而是某种真正存在并移动的形体!

    影子安碧城的低语将他的目光引向了地下。瓷瓶的实体还好端端摆在浑圆的雕花窗棂下,而它们被月光投射在地上的对称影子,已不知在什么时候消失了痕迹。那原该是瓶影的位置,取而代之的是一棵树清晰的黑色剪影,仿佛被月色浇灌,从虚空中生长,它正以奇异的姿态曼延和伸展着。

    以粗壮的主干为支点,挺秀的枝条尽力向四面八方伸出手臂,银刀一样锐利的月光把地板与四壁染成了巨大的白纸,水墨般的树影渐渐铺满了纸面,那生长得越发蓬勃的枝叶正沿着墙璧往上攀援。带动着整个房间有种旋转起来的错觉。

    被这凭空出现的月海树影夺去了心神,李琅琊瞪大了眼睛,跟随着树枝的长势移动着眼神。几乎能听到初生叶片在空气中伸展开的簌簌微响,如云如荼的树冠渐渐成形,流星般的微光在枝桠间闪烁流转,星砂慢慢凝成了半开花朵的轮廓。那是看不见颜色与形体的花,却有月中天女一般的翩跹姿态,在幻境中绽放出不可久停的光芒。

    是被这梦幻空花蛊惑了吧?月光的波浪中仿佛有某种熟悉的节奏,是彼方的呼唤,抑或来自梦境最深处的邀请?李琅琊的一半神智在大声警告又要发生怪事了!!另一半神智却如饮醇酒,不知不觉地做出了一个采撷的手势,向着繁花的幻影伸出手去

    就在他的手指进入光与影分界的一瞬间,那杂花生树的剪影,好像被看不见的画笔重重加了墨色,更快,也更深地晕染开来,包缠住了他的指尖、手臂,迅速地向整个视野侵占过来!

    李琅琊一个怔仲间,已经失去了反应的机会,他只来得及回头望向安碧城的方向那绿眼睛的少年正一脸焦急地向自己奔来,似乎是想把他从妖异的阴影中拉出来。转瞬间沉重的黑影已经涌到了眼前,耳畔也像被水流漫过,只能听到一片金声玉振的琳琅清响,李琅琊最后看到的影像,是安碧城正在大声喊着什么可是听不清啊他在说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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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6-7 17:01:06 | 显示全部楼层
(三)

    是微风吹过凤尾森森的青碧竹林吧?否则不会有这样浩淼又高远的声音。但竹叶之间的摩擦碰撞,又怎么会发出这样清脆的节奏?像雕琢最细巧的玉片与金箔彼此敲击应和,奏着叫不出名字又细腻明亮的乐曲

    李琅琊猛地睁开了眼睛被黑暗席卷时一直响在耳边的声音,正在变得越来越清晰,清晰地敲打着感官要他快点清醒。而张开眼帘的瞬间,金橘色的柔光如同美梦般当头洒落,他本能地抬手一遮眼睛

    眼神透过指缝聚起了焦点,暗色的阴霾消失了最后一点踪影,抬头视线所及的地方,都盘踞着一棵巨大植物的眷属虬劲而骨清神秀的枝条,披离繁茂的翠叶,还有像织绣纹样一般点缀在叶间的花朵。品红色的弯曲花瓣像一朵朵小小的睡莲,但端整的花形又有着重瓣山茶的清贵浓艳,而它们偶尔从枝头飘落的姿容,哀愁缱倦得像一句句染了胭脂的叹息。

    李琅琊伸手接住了一朵落花,无处不在的金色光斑,给花瓣的尖端染上了纤巧的镶边。真是好看李琅琊轻轻嘟哝了一声,再望望浓密如华盖的树冠,金粉一样灿烂而澄明的暖光,正从每一个小巧的叶间空隙穿透而下,细细的光柱像缕缕金线,将无边广大的树冠与地面联接在一起。

    大话不能说满啊李琅琊醒悟到自己正半张着嘴抬头傻看,连忙甩了甩头修正表情。好像就在片刻之前吧,还向安碧城夸夸其谈在水精阁看到什么都不会吃惊了,被他看到一定会好好嘲笑自己的呆相吧?

    现在我是落难啊!为什么还会先担心被他嘲笑啊?都是他害的好不好?!李琅琊几乎大声喊出反问自己的话,无力地垮下了肩膀。

    既然要追究罪魁祸首,那么就认真回溯一下过程冬夜、圆窗、结着薄冰的月色,瓷瓶的倒影忽然幻化成花树剪影树?李琅琊猛抬起头来眼前这不属于世间任何纲目的艳丽花树,可不就是那月中倒影的实像?手中像流动着细细火焰的红花,可不就是那枝头彗星般的结晶?

    冷静现在是我来到了树的世界,还是树长到了我的世界?这回的故事有点像庄周梦蝶诶,不管怎么说先看是不是梦吧李琅琊一边碎碎念着,一边向粗壮的树干伸出手去,想试试这一次碰触会不会带来再次的奇遇。

    不要碰尊贵的神树!就算你是空桑的探子,这样的行为也太过狂妄了吧!?

    清越的声音就在一瞬间响起,李琅琊迄今为止的人生经验里,还从不曾被人以这样矜持而隐含怒意的语调喝止过。他霍然回头正对上那少年凛然而优美的双瞳。

    那是和李琅琊一样深黑如午夜的瞳色和发色,却有着比他更苍白安静的肤色,秀美的五官像细细描在白瓷上的粉彩。寻常男子穿来会略显轻艳的湘黄绢衣,却与他搭配得异常合衬。

    一半心思被他的气势和容光所震动,一半心思却为那只言片语猛地亮起一瞬的火苗,李琅琊脱口问了出来:空桑?你说的是哪个空桑?这里又是什么地方?

    黄衣少年被问得一怔,薄怒和疑惑的神色同时浮上了端秀的脸。他微眯起眼睛重新打量了一下李琅琊。深黑潭水般的目光漾起了不确定的表情:你不是这里的人?

    金杏色的夕阳滟滟流转,给树下面面相觑的两个人镀上了一层暖色。李琅琊拼命控制住失礼的冲动,才没有当场脱掉厚重的狐裘,只好抹了把汗,向那风神俊雅的少年解释着:你看,我在水精阁里好好坐着,月光里就凭空长出一棵树的影子就是这棵树啦!我伸手一碰,睁开眼就在这里了这位小公子,现在能告诉我这是哪里吗?

    少年抬起手指按了按轻皱的眉心,淡淡的的笑意在唇边一闪而没:果然是从那一边来的人我就在奇怪,英提怎么会派来这样文弱的家伙做斥候

    对不住啦文弱是我的错

    这里是招瑶山与空桑山分界的标志。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来到这里。不过少年的语声低了下去,这并不是什么游历的好地方

    李琅琊并没留心那半句黯然的注解,从少年口中说出的,并不是陌生的名字,那是曾被记载在上古的典籍里,和洪荒的巫术、神奇的幻兽、还有无数缥缈难及的山川江河联系在一起的神山之名。他几乎喜出望外地叫了出来:多桂多金玉的招瑶山!长冬无夏的空桑山!我果然没记错~《山海经》里写得明明白白嘛!

    少年显然并没有对李琅琊的治学热情感同身受,仿佛从风中感受到了危险的讯息,他仰起脸看着枝头摇动的绿叶,不安的阴影迅速掠过了眉睫。李琅琊跟着他的表情抬起头来,也察觉出了某些东西正在改变

    夕阳斜缀而下的安闲光线,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失去暖意,而且正在以意想不到的速度黯淡下去,仿佛从天外飘来的阴云正笼罩在树冠之上,铅水般的沉重冷光由外而内向巨树侵蚀过来,刚刚如同琴瑟相和的枝叶碰撞之声,竟隐隐有了铁马冰河的金戈兵气!

    少年向着李琅琊转过脸来,声音依然是冷冷淡淡:花就要落了,这里马上要成为战场了。奇怪的异乡人,愿意去我的居城避一避吗?

    愿意!

    少年显然被李琅琊坦白而飞快的回答吓了一跳,而就在这两句话对答的时间,裹挟着不祥呼号的北风已经呼啸而至,娇美的红色花朵弱不胜衣地瑟瑟而落,随即被贴地而起的气流卷起残瓣,旋转着消失在深灰的虚幻暮色之中。

    事态似乎已经不容少年再迟延,他向密云四合的天空高高举起食指,朗声念出了呼唤的禁咒招瑶之灵,鹿蜀之名,应吾召唤,奉吾驱驰!

    从他高举的指尖,一道银砂般的光流喷薄而出,在罡风中傲然迸散出飞星的锐光。随着少年手指优雅的挥动,银色的星屑被带动着迅速凝结成形,一只矫健神兽的形体,像被凭空画出一般,从飘浮光砂构成的轮廓变成了实体!

    乍看会以为是一匹雪白的骏马吧?但再看一眼就会发现,那银色皮毛上覆盖的虎斑纹理,黄金一般的瞳色,比火焰更炽烈招摇的赤色长尾,并不是人间任何神驹所能拥有的幻像。它轻轻踏动着四蹄,将炫光流转却温柔异常的双瞳转向衣袂飘飞的少年,亲昵地用鼻子挨蹭着他的手掌。

    鹿蜀?对哦是《南山经》里写到的神物嘛!见到会有吉兆

    上来啦!不要掉书袋!

    轻盈得像一个水泡在空气中滑行,少年几乎是飘上了银色神兽的背脊,向李琅琊露出一个要我动手扶你吗?!的催促眼神。

    配合一下不行啊?要是端华在,他一定会傻笑着赞我渊博的李琅琊在心里默默抗议着,手脚却不敢闲着,也一纵身跨坐在少年的身后。疾风呼啸的速度感瞬间扑面而来,鹿蜀穿云破雾的飞驰中,李琅琊匆促地回头,看到玉龙鳞甲般的雪片正奔袭而至,苍翠的枝叶意外地没有掉落,而是转变为一种清冷而美丽的缟素颜色,整棵树仿佛凝结成了一座巨大的冰雕,而落尽了朱红花朵的浓荫深处,正在旋转着生长出苍紫色的蓓蕾,像雪白丝绸上织出的一朵朵忧郁雨云

    *************************************************************************

    我叫李琅琊。

    我不想一直用小公子来称呼你呀,自己都觉得难听

    那边的人都是这么轻易就向陌生人说出真名吗?怪不得你会被困在这里!

    琢光。

    啊?

    我的名字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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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6-7 17:01:15 | 显示全部楼层
(四)

    对李琅琊来说,这是没有方向感和距离感的奔跑。那改变了神树色彩的风雪,夹杂着铁甲长戈的呼啸,似乎就追逐在身后一箭之地。但鹿蜀火红摆动的长尾之后,闭锁着重重寒云,望不见追兵的影子。往前望去,也是一片苍青色的云遮雾迷,眼中所见的,只有那拥有琢光之名的少年略显单薄的双肩。耳畔传来的规则震动,是鹿蜀的四蹄交替蹴地的声音至少我还是在地面上吧?又不求仙访道,就这样飞上九天也太可笑了李琅琊只好在一片混沌中如此安慰着自己。

    突然地,鹿蜀仰起了长颈,发出一声好似远古歌吟的长啸,银色的猎猎长鬃瞬间流水一般飘荡开来。它再次踏向地面的时候,迷离的云团蓦然被撕开了缺口,视野中雷同的青白雾霭迅速向后方退隐和消散,鲜烈的绿色潮水般涌来原来浓雾的彼端,竟隐藏着春云绕树的葱郁山林!

    一座小小的城池依傍着山岩而建,因为已完全被苍绿的藤萝薜荔掩盖了石材,远看去竟是和空翠青山融为一体,高处的屋宇轮廓也掩映在绿荫之间,像遥不可及的月宫楼阁。

    山峦的起伏跌宕并未使鹿蜀的奔驰稍稍停顿,它载着两人一路奔腾到了城墙之下,飞跃进悬垂下累累青藤的门障,踏过渗透着绿色苔痕的阶梯,盘旋着向居城高处行去。李琅琊只来得及听到少年向身后抛下一句命令关闭城门!空桑山的飞骑在后面!原本伫立在两侧的人影,迅捷地向城门方向飞掠而去是那些黄衣子弟的背影太轻盈潇洒了吧?在李琅琊匆匆回望的视野中,好像是一群缀满华丽金羽的鸟儿,正投向无尽的绿之幻海

    沿着螺旋状上升的石梯,居城奇巧的结构和城下的云山烟树,像徐徐打开的扇面上的图画,一点点显露出来。阶梯尽头的高台上,落足之处是恍如玉屑质地的泥土,一株高大的桂树正张开绿锦的冠冕,为这居城的至高处装饰着仪仗。

    随着两人跃下的动作,名为鹿蜀的幻兽再次崩散为星屑的本相,银色的光粒随风扶摇直上,消失在中庭的绿云桂子之间。但李琅琊已不及对此投以惊羡的目光,跟随着琢光注目的方向往城下望去,年轻的王孙不禁有一瞬间的失神原来那追逐在身后的风雪,不只是自然的伟力,它们已具像化为披坚执锐的武者,正在城下摆开银色潮水般的阵型。

    那不是李琅琊熟悉的,太极宫外带有表演性质的羽林卫阅兵仪式,冷冷丛云般的旗帜翻卷着真实的肃杀之气。矫捷的银甲骑士们戴着装饰有长长白羽的头盔,面目看不分明,但他们同样矫捷的座骑雪白底色,苍青色豹纹的大型猫科动物,正仰起生有卷毛的尖尖耳朵和橄榄色眼睛,向城墙上方发出威慑的低鸣。

    真的是战场啊可是你们到底是为什么打仗呢李琅琊的问句戛然而止,目瞪口呆地望着盘踞在城下的重兵,后半句竟凝在喉咙里问不下去。

    害怕了?我原以为你是个有胆色的陌生人琢光微微一笑。

    不是李琅琊一脸做梦般的神情向琢光回过头来。那个在队列前面的,绿眼睛,金头发的家伙,是我认识的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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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6-7 17:01:2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部 金衣公子 金衣公子(下)

    春景娇春台,新露泣新梅。春叶参差吐,新花重叠开。

    花影飞莺去,歌声度鸟来。倩看飘摇雪,何如舞袖回

    谢偃《踏歌辞》

    (一)

    林立的银白旗帜上用暗金线绣着奇异的眼睛图案,阳光反照之下,好像一道道凌厉的目光直射上来,打量着居城上伫立的人影。冰封般的气氛里,那位披着丁香色锦衣的金发少年,却有着与环境殊不相称的悠闲姿态。他安抚地轻拍着胯下雪之幻兽竖立的背毛,抬头向城上望来正对上李琅琊惊疑不定的目光。

    微微的错愕浮现在精致的容颜之上,随即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像蝶翼慢慢展开。安碧城笑嘻嘻地向李琅琊扬了扬手他本来纤细的身材被厚厚的毛皮裹得严实,远远望下去倒像只毛茸茸的小熊在摇摆爪子。

    心有点乱的晕眩感觉一时间让李琅琊两眼发花,没空去欣赏小恶魔的可爱表现。波斯小子也被卷进来了?我们怎么合作才能回到水精阁?等等现在他好像是敌方的人咳我也不算这一方的人吧?但我们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两军对垒啊?李琅琊心中转过飞速而纷乱的念头,不知不觉中回头瞟了一眼身边的琢光。

    阵阵朔风像生着白翅膀的鸟,把琢光的黄色绢衣吹成了盛放的花,袖口和襟边鲜烈的黑色纹饰就是花瓣卷曲的阴影。俯视着城下的重兵,像要临风飞去的少年,眼中却闪过了一瞬间的潋滟水光,如果不是李琅琊刚好瞥见,谁都会以为只是光线流转的错觉吧?

    英提

    那是李琅琊曾在花树下惊鸿一瞥的名字,为什么又从琢光的唇边轻轻溜出?

    城下的白色旗帜无声地分开一条通路,像山岚吹开了重重冻云。一只高大精悍的雪豹缓步行出,随意的步态并不带露骨的攻击,而是有着王者的优雅从容。跨坐在它背上的骑士披着银色软铠,同样皓白色的锦衣下摆在风中回旋。仰起脸看了看城上的情势,他抬手摘下了遮蔽面孔的银盔比明光铠甲更灿烂百倍的银发,就毫无阻碍地披散开来。

    李琅琊几乎以为自己看到了一位鲜卑血统的长安游侠那样深刻华丽如剑锋的硬质美貌,傲慢地睥睨天下的珠灰色眼睛,就像他身后的幻兽之军,烙印着咄咄逼人的北方异族的风貌。

    我是按照法则来赴约的,何必这么剑拔弩张呢招瑶山的主人!

    琢光还没有答话,卫护在他身边的侍从纷纷发出了愤怒的反诘:还敢谈什么法则!空桑山的卑劣家伙!不就是你们的巫术一直在作梗吗?!

    占据了神树还不满足,一定是来攻打我们居城的!以为我们不敢决一死战吗?

    银色骑士的声音中含着轻薄的笑意,却又有着一点点不易察觉的伤感:你也这么认为吗?琢光少主?你难道不想早日停止这无谓的争端吗?事实是不久之前,有个来自那一边帝都长安的术师穿过了空桑的结界,有了第三方的见证,仪式应该可以进行吧?

    琢光忽然回头看了李琅琊一眼,发出一声极轻微的叹息。

    是神树召唤出了不速之客吗?事情果然到了非解决不可的时候了就让仪式来决定一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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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6-7 17:01:38 | 显示全部楼层
(二)

    银白色的剽悍军马退出了一箭之地,桂树下的平台俨然成了临时布置的会盟场所。与换上了正装的琢光遥相呼应,那名为英提的骑士也卸下甲胄,穿上了镶嵌着银色云霓图案的白袍。各自端坐在玉座之上。而在双方阵营之间的空地上,有一方小小的高脚桌案或者说,更像一棵小型的树木,蜿蜒的纹理向上伸展着,托起一个平盘,像要承载什么东西。

    特设给两位远方来客的席位,就在这引人注目的木案之后。用眼角余光看了看四面八方投来的视线,李琅琊一边保持着僵硬的微笑,一边努力压低声音问着:你什么时候成了长安来的术师?我们现在又是在做什么?

    还不是为了救你啊,招惹是非的九殿下!安碧城的回答声音虽低,却颇为理直气壮。

    我没有叫你去冒充吧?栽赃啊你?!

    额头不要爆青筋啦会被他们看出来好吧,你消失在树形的黑影里,我跑过去想要拉住你,结果,似乎是一起被拖到这边了,只是似乎着陆的地点不同,我落在空桑山的荒野里那可真是冻死人的地方差点被当作奸细处决掉,还好我露了一小手,暂时让他们相信我是术师,不然也不会来到招瑶山找到你啊。

    是什么一小手?黄衣与白衣的人群忽然有了新的动作,让李琅琊将后截话咽了回去不会是讨价还价的必杀技吧?

    两个侍者分别捧着两尊琉璃器皿从已方阵营走出,放在英提与琢光的面前。说它们是琉璃只是最初的观感而已,那仿佛是五角宫灯的精致容器,表面不停地流动着莹蓝与金彩的光泽,带着琉璃天然的透明感,却窥不见里面的内容。

    琢光向李琅琊的方向微微颔首,清亮的声音一点点拆解着他心中纷繁巨大的谜团。

    我们相遇的那棵树,据说在你们的世界有许多名字。风声木、月中树其实只有它真正的名字长春树才最为贴切。生长在招瑶山和空桑山交界之地的它,眷顾哪一方的土地,哪一方就能得到丰饶,还有充沛的灵力空桑与招瑶多少年来都为了神树的归属争斗不休。直到先代的王上商定了用仪式来裁决。

    风声木?李琅琊猛然觉得心中有朵小小的灯火被点亮了那不就是《洞冥记》中记载过一笔的实如细珠,风吹枝如玉声,有武事则如金革之响,有文事则如琴瑟之响

    好像听到了李琅琊的心声,琢光微微一笑:它发出的声音,开出的花朵,并不全是自然的造物,而是注入灵力的愿望凝聚而成。也就是说,只有具备足够强大的术,才可以得到长春树的护佑,让自己的祈愿成真

    所谓仪式,就是选在一年之始,空桑与招瑶的主人各保存一颗长春树果实结出的种子,用最强的愿望去灌溉养育,一年之后哪一方的种子开出花朵,就证明哪一方的灵力更强,神树就会赐予一整年的温暖富饶。

    原来那结出夏日烟火般瞬息幻变花朵的,是被执念所栽培,又反过来用灵力影响着现实的祈愿之树李琅琊努力消化着所闻所见的迅息,渐渐整合出了结论:只有愿望更强烈,执念更坚定的一方,才能催开长春树的花蕾然而究竟是什么样的愿望,会演变出如今兵临城下的局面呢?

    安碧城举起了手:据我所知,这个仪式已经停止很久了吧?所以才会有每夜的幽灵军马的冲杀声?而且他揉了揉冻得发红的鼻子:空桑山那个地方啊,怎么看也不像得到长春树法力保护的样子

    白衣的英提微微扯起嘴角冷笑了:仪式早就废止了。因为从三年以前,我们双方手上的种子,就再不曾开过花。一定是对方用巫术攻击来作弊大家都是这么猜想着,空桑山的苦寒越来越严重,而招瑶山的结界也在一天比一天薄弱吧?琢光少主!

    琢光的眼神始终没有和英提相遇过:所以如你所愿,今天就作一个彻底的了结,看谁的祈愿之力更强一筹吧。

    那个我是不知道所谓了结是什么啦,但我觉得,如果是神树,难道就没有两全其美的方法吗?李琅琊本能地疑惑着,琢光那种不自然的冷淡态度,似乎隐藏着什么

    一只手忽然伸了过来,在宽大袖子的遮掩下在他手腕上一捻安碧城笑得水波不兴,一点也看不出底下在搞着小动作:所以说,我们的到来,可能正是长春树的意志呢。按照这一边的法则,这种强行介入自然规律的灵力比拼,是要有第三方术者的见证才能进行的那么,二位还等什么呢?

    还来不及为那一串陌生词汇表示疑问,李琅琊就被瞬间亮起的光芒刺痛了眼睛。片刻之后,他才能移开遮挡的手指而那光芒中的景像,让他除了瞠目结舌,作不出其它的反应

    在强劲气流形成的旋风中,有无数雪片在飘扬不,不是雪片,雪片不会呈现出银白与金黄两种色调,也不会如彗星般曳着绚烂的光尾那是属于飞行一族的美丽羽毛,它们正随着主人的振翅,在天空中画出舞蹈的轨迹。

    玉座上已经不见了琢光与英提的身影,取而代之的是两只硕大的鸟族。一只通体金黄,黑色的羽冠和长尾,姿容宛如图画中优雅的凤鸟,只是体形略小。另一只则像是巨大化的夜枭,强悍的身体上覆盖着雪白的翎毛,弯曲的尖喙之上,四只缀着银灰色瞳孔的眼睛,正在放射出冷冷的毫光。

    银白与金黄色的光波,好像次第展开的花瓣,从两只巨鸟的身上一圈圈扩散。它们微微俯下身子,靠近了各自面前的灯型容器,光波荡漾的范围不离其左右,当两种颜色的光芒在空中相遇,彼此交汇的地方似乎有看不见的力量在碰撞,甚至摩擦出了耀眼而细小的火花这就是真正灵力的较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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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6-7 17:01:45 | 显示全部楼层
(三)

    他们是他们是李琅琊发现自己一直在呐呐重复着无意义的字句,他定一定神,缓慢地向安碧城转过头来:拜托你给我一个解释?术师大人?

    我真的不知道,那对古瓶为什么会带我们穿过羽族的结界。我只知道,他们这样做是赌上了最大限度的灵力,说是禁用的秘术也不为过,所以才不可轻易举行吧

    好像印证着安碧城的回答,银色光芒闪耀得更为强烈,一点点侵入着金色波光的障壁,而英提幻化的雪枭身前,那琉璃色的容器也开始闪出呼应的光彩,好像有颗星辉正在其中慢慢苏醒。

    星辰之光一刻比一刻更明晰,容器的内壁渐如水晶一般澄澈,每个人都能看到,一个稚嫩而优美的花朵剪影,正在成形、伸展、似乎下个瞬间就会突破阻碍,展露出绝世的容光。而琢光面前的容器,并没有任何异样的动静是不是可以说,胜负已分了?

    虚空中涌出了一道白色的火焰,寒冷的炎光像一条缎带,自上而下笼罩了银色的猛禽,光带落下时,英提已经恢复了异族游侠般的风姿。黯然的金色光华中,对面的少年也现出了人身,看着他苍白紧皱的眉峰,英提露出了一个傲慢的笑容。他单手拿起了琉璃宫灯,大步走到了安碧城与李琅琊面前。

    来自长安的术师,请你们来证明空桑一族的荣耀吧!

    好啊安碧城抬起头来,向他莞尔一笑。

    下面的事情发生在瞬间,但在李琅琊看来,就好像水波中的幻影般摇曳而缓慢。

    安碧城忽地跃起了身子,他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道碧绿的光影,那是一把玉质的长剑,锋芒与周围空气交错出冷火的轨迹,最终深深没入了英提的胸膛那一刻几乎是寂静无声的,像疾飞的鸟儿收起翅膀一样自然而迅捷。

    安碧城的手中还握着剑柄,他抬起头来,正对上英提不可置信的表情。绿眼睛的少年笑得艳丽而残酷真是天真啊,异界的家伙,不知道人类的术师是非常,非常狡滑的吗?他另一只手接住了从英提手中跌落的琉璃灯。这可是汇聚了灵力的好东西呢,我就收下了~

    随着他抽出长剑的动作,英提失去活力的身体颓然倒下。胸膛的伤口并没有血迹,冰冷的绿色萤光随着伤处向身体四周伸展着纹路那是灵力的锋刃造成的致命一击。

    你在做什么!!?李琅琊终于从惊骇中回过神来,跳起身来瞪视着刹那间变得陌生的安碧城,只觉得自己的血液也随着那一剑变得冰冷但他并没听见自己的大喊声,因为几乎在同时,金黄色的锐光像实体的巨浪一般当头扑来,将两人狠狠地弹开!

    那光芒来自琢光的方向,他束发的长带因为高涨的力量而崩散,被狂风卷起的长发之下,是不能用简单的悲伤来形容的表情

    他飞掠过来紧紧拥住了英提的身躯,带着近乎绝望的专注看着那双银灰色眼睛,直到它们消失了最后一点神采,空洞地望向苍白的天空。

    悲痛和惊诧的呼喊声从英提的随从中间爆发开来,几个白衣的武者已带着愤怒的杀意,向安碧城和李琅琊的方向包抄过来。波斯少年的脸上并没有丝毫惧意,他举起手中的长剑抛向天空,似乎表示着放弃的动作却有着成竹在胸的优美从容。

    青绿色的玉质利器笔直地飞向虚空,却在半途改变了形体,好像有看不见的水镜将光线折射出不同的角度。碧色的灵体转折曲伸,像一道轻柔的波浪流淌而下,蜿蜒在安碧城与李琅琊周围,织出一重水光滟滟的结界。

    李琅琊一时说不出话来,他认识那反射出青光的美丽鳞甲,认识那乌玉般的温柔立瞳曾在夏夜的水之幻境里出现的龙之虚像

    瑟瑟他喃喃出声,无法抑制的难过也随着这个名字涌出心口。他并不惊异于小小的鳄鱼再次幻化为龙身保护自己,而是不愿相信刚才的所见为什么?为什么你也会做出这么残酷的事?

    是水族的怪物!!几个白衣武士惊呼出声,一时无法逼近,而僵持不过瞬间,更为夺目的光华让所有人都调转了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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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6-7 17:01:59 | 显示全部楼层
(四)

    琢光埋首在英提披散满地的银发之中,没人看得到他的神色,但比灵力较量时更强烈百倍的金色炎光,正从他身上一波一波发散开去,像最纯粹的金砂凝成的蓓蕾,以缓慢的姿态一点点展开,露出深藏在心底的悲哀香气

    不是这样的我的愿望不是我的愿望,我的愿望

    清晰的碎裂声响了起来,摆放在琢光座前的琉璃灯随之粉碎成了晶莹的星屑,迎着气流的利刃,那曾盛开在夕阳绯红的枝头,也曾在寒风中结出紫色薄冰的花儿,正在慢慢绽开这一次,它的颜色,是褪尽了所有欢悦灿烂,被霜雪染成的一片缟素

    随着花萼向上推举起层层重瓣,金砂的光芒随着劲风左冲右突,几近失控地旋转着,就像风之刀在空间撕开一个缺口,黯淡的景物像白纸一样被条条剥落,露出一丝夕照的暖光,

    仿佛是两个不同的时空在这一点上交汇,栩栩如生而又不可触及的幻境展开了画卷

    黄昏正在垂下巨大温柔的双翼,夕照给长春树枝头的雪之精灵染上了橘色镶边。盘曲的树根附近,一个小小的背影正蹲在地上,专注地捡起一朵洁白的落花。头顶忽然一暗,他吃惊地一抬头,露出了七八岁孩童的稚气容颜。而在他上方不远处,用力攀着树干探出身体的,虽然刻意摆出傲然的姿态,却也不过是个总角之年的小孩子。

    对视了短短一瞬,占据了高处的孩子眯着眼睛笑了:原来是招瑶山的黄毛小鬼琢光啊!

    被他话中特意的重音激怒了,黄衣的孩子跳起身反击回去:你们那一身白毛才难看!是为了躲在雪里逃命吗?

    哈哈这次的仪式。可是我们空桑山赢了,以后一年里,下雪的怕是你们招瑶山吧?到时候可别冻得哭鼻子哟~

    你琢光很显然在口舌之利上不是英提的对手,气得一时语塞,想想逃走又实在太丢脸,站在原地怔了一会儿,大颗大颗的眼泪就掉了下来。

    喂哭什么啊英提也慌了手脚,跳下树来绕着琢光转了两圈,却也想不出什么话来劝解,半晌才迸出一句:好啦!大不了等我当上王之后,让你们多赢几次就好了嘛!

    才,才不要你让!呜呜呜我们自己会赢

    那你要不要和我做朋友啊?

    啊?

    小小的英提兴兴头头的讲解起来:你看,要是做了朋友,就可以送礼物了,将来不管哪一边赢,我都送这样白色的花给你好不好?就像我们空桑的积雪一样漂亮的白花哦!

    琢光很认真地想了一会儿,小小声地开口:我不喜欢雪要是花就可以

    那你答应和我做朋友了?说话算数哦!

    长春树与树下两个孩子的身影,随着虚幻的夕照渐渐暗淡下去,终至消散无形,只在空气中留下隐隐的童声和笑语,伴随着琢光破碎的低语我想要和你做朋友我答应过你的,很早以前就约好的

    为什么不早点这样说呢?

    已经不能再开口说话的人,忽然这样询问着。

    所有的人都被这白银般清亮的语声吓住了,琢光更仿佛中了定身的咒术,目瞪口呆地看着面前半支起身子微笑的人片刻之前已经死去的人。

    英提扬起一边眉毛打量着他,低低地笑出了声,那结着绿色冰纹的伤口正在迅速消失中。虽然不想再惹哭你,可是啊,你的灵力真是退步了,连这一点障眼的幻术都没看出来啊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啊啊!!

    最先恢复了神智暴跳起来的人,倒不是琢光,而是李琅琊。安碧城的气定神闲几乎让他有点气急败坏。你!还有瑟瑟,从一开始就在演戏吗?连我也骗在里边啊!?

    我不是有意的啊九殿下~实在是怕走漏风声,我和英提少主苦心经营的计划要是穿帮,我这次可就大赔一笔了

    英提?这是计划?琢光的黑眼睛定定地望着英提。

    英提笑得有一点淡淡伤感:这是你第一次认真看我的眼睛吧?就像小时候一样不坦白呢就因为你是这么别扭的小孩,我才只能想出这个方法,我想知道你真正的愿望啊

    可,可那是不对的天生对立的两族,怎么能做朋友小孩子的戏言怎么能当真?少主的责任才是重要的

    啊啊就是因为你们想这些有的没的,一直用所谓理智压抑真正的愿望,才会导致灵力的波动紊乱,让长春树的种子不能开花啊。我还以为只有人类才会这么瞻前顾后不敢面对真心呢安碧城夸张地长叹出来。

    这倒也是与其三年来打着无谓的仗,不如顺应小时候的真心话吧?长春树是那么美丽又亲切的树,它一定也是希望大家能好好相处吧李琅琊深以为然地点着头。

    你们还真是看着迅速结成同一阵线的说教二人组,琢光忽然觉得有种深深的无力感。面前那双似笑非笑的银灰眼睛,仿佛是失而复得的秘宝。就像之前几乎要撕裂身体的悲哀,看到这双眼睛重新泛起光彩时,那种从心底最深处涌出的喜悦,都是一样的深刻而真实吧?

    哪有这样设下圈套骗人的朋友啊他轻轻叹了口气,声音里却有种卸下了千斤重担的轻松。

    李琅琊也跟着松了口气,却忽然觉得手指一凉,向下注目的视线看到的,是一个女孩子纤细的身影。大概只有十二、三岁的样子,黑发挽着小小的双垂髻,深绿的衣裙下摆好像散开的碧波。她一言不发,深黑如潭水的大眼睛里却满是笑意,小手怯生生的牵着李琅琊的衣袖。

    你,你是谁啊?李琅琊忽然发现,随着危机的解除,那守护着自己的水之幻兽已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

    哎呀呀连我们的瑟瑟小姐都不认识了?好容易到了这种灵气超强的地方,她才能变成真正的女孩子和你见面呢~安碧城笑得老神在在。要不是怕妨碍到我和英提的计划,她早就跳出来和你见面了!

    真的是你吗?你一直都在我身边吗?瑟瑟?李琅琊惊喜交加地望着女孩子明净的笑容。

    怎么不说话呢瑟瑟?

    安碧城轻咳了一声:你忘了瑟瑟的本体是鳄鱼啊,所以似乎还是不会说话呢事实是,我和你一起被树影带到这里时,我没有拉住你,却把你的玉佩扯了下来,所以就带着瑟瑟一同到了空桑。也多亏瑟瑟的灵力,刚刚的戏才能演得逼真呢虽然是演戏,却还是让瑟瑟做了残酷的事啊真的是对不起

    瑟瑟左望望,右望望,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李琅琊同步传译着:我想啊,她是说,就原谅你这一回吧~

    ***********************************************************************************************

    正午时分的阳光本应是十分强烈,但因为初冬的时令,并没有发散出太多热力,而是呈现出清澈琉璃般的质感。刚好让圆窗下闲坐的人感受到淡淡的暖意。

    正午和午夜是一天中灵力波动最强的两个时刻,我们是在午夜月光的树影中进入异境,所以只要在正午时进入长春树的倒影,就可以再从影之门回到这边了回归的方法意外地简单嘛~李琅琊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安碧城捧着滚热的茶汤叹了口气:但前提是影之门的媒介,也就是那对古瓶安然无恙才行!我们要是再晚回来一刻,你那位端华老弟就要动手砸店了谁让九殿下是在我的店里失踪的呢?瓶子万一真有个闪失,我们就只好留在那边冒充术师讨生活了

    李琅琊忽然坐直了身子:英提和琢光不是说过么,烧制这对瓶子的窑土,很可能混有长春树下的泥土,所以它们才会和长春树的灵力结界相通。那这瓶子的来历岂不是很不简单?你说会不会是出自真正的术师之手?

    这么复杂的事啊安碧城像晒太阳的猫般蜷起了身子。我比较关心,这对瓶子将来还能不能出手赚一笔花样都改变了啊

    李琅琊抚了抚腰间安静的龙形玉佩,沉默了半晌,他忽然低低地开口:在那边的时候,你说过,人类的术师是非常非常狡滑的真的是这样吗?

    安碧城没有立刻回答,他支着额打量了李琅琊一会儿,眼神像只优美的狐狸:有时候,狡滑也不全是坏事,不然会活得很辛苦啊,好好先生

    在他手边,精美的波斯银茶具正冒着袅娜的暖烟,载浮载沉的烟气穿过薄脆的日光,漫过了窗棂下的一对瓷瓶。一只是纯净的青釉,一只是洁白底色的釉下彩画:雪色的猛禽与娇小的黄色鸟儿同栖一枝,好像正在交换着亲密的低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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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6-7 17:02:08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東莪' 于 2011-6-7 17:05 编辑

长安幻夜第五部《牡丹狮子》(上)

    吾闻昔日西凉州,人烟扑地桑柘稠。

    蒲萄酒熟恣行乐,红艳青旗朱粉楼。

    前头百戏竞撩乱,丸剑跳踯霜雪浮。

    狮子摇光毛彩竖,胡腾醉舞筋骨柔。

    元稹《西凉伎》

    (一)

    如果要给长安的夜晚一个比喻,大概就是盛放着红色牡丹的彩绘漆盒吧?

    随着黄昏五百鼓声的余响消散在暮色中,十二道城门依次关闭,伟大的长安城终止了喧腾。从皇城到象征着天下十道十三州的里坊,被夜游神的妙笔一层层染上幽深如墨的底色。

    那当然不是长安的真容,白日的梦幻繁华重新在帘幕后,深院中上演,像大朵大朵的折枝牡丹,静静燃烧着浓红诡秘的火焰。

    暮冬的夜晚冷得斩钉截铁,被朔风扫荡过的天宇反而清澈温柔。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甜香味道腊月的祭灶两天前就已结束,灶君早已带着甜蜜的供养回到天庭,而饧糖粘稠的香气还在人间留连,丝丝缕缕地做着提醒:还有三天就是除夕,之后几乎天天都是节日,长安那金吾不禁夜的正月狂欢就要开始。

    说到金吾卫那真是些美丽如豹子的家伙!他们个个年轻,高挑,精力旺盛,像守卫着皇城的金甲少年天神。乘马游荡的公主们遥遥扬鞭评点着他们肃立的背影,出巡的皇帝也会在銮驾的御帘后发出美丰姿!的称赞长安城的所有人都在宠爱和放纵着他们的骄傲。

    带着糖味的月光洒在大明宫的石绿屋脊时,中郎将皇甫端华正在伸一个大大的懒腰丹凤门的值夜换防刚刚结束,顺手摘下已敷了一层薄霜的神翼盔,他信步走进了金吾卫休息的偏殿。

    白铜火盆里的兽炭烧得噼啪作响,几个折冲都尉正在互相品评着佩刀的优劣,唯一见到端华没有起身行礼的家伙正侧坐在窗台上,和端华平级的短金绣袍在逆光中微微闪亮。

    端华大人,你这次可是输定了~是我先学会了《紫云回》!

    什么回?你喝多了吗?金吾值夜不许饮酒的,你带头犯禁让我很难办哎

    端华那完全不知你在说什么的表情让对方没法再保持放浪悠闲的姿态,他跳下窗台大叫起来:别告诉我你全忘光了!我们半月前的约定啊!谁先学会那首笛子曲《紫云回》,谁才有资格去追求教坊首席女笛手阿鸾!

    哈哈哈我只习惯记得和女孩子的约定呢,抱歉抱歉话说回来我以为你早就找阿鸾表白去了,原来真的在学笛子?呆成这样完全不像我的朋友啊萧家的云封三郎!

    混帐啊啊啊啊!!!

    短暂的扭打中,萧云封一脚踹翻了火盆,火花四溅中无辜的都尉们逃出了房门。不久却听到两位中郎将真挚到不行的傻笑声所谓臭男人的友情?

    总之男人间的和解达成,满面黑灰的萧云封骂骂咧咧地从一地狼籍中找回了宝贝笛子,从笛孔中倒出灰屑,试一试音色就算已没有竞争的必要,也有吹奏一曲炫耀以及压惊的必要吧?

    寂静的冬夜是凝冻的檀香墨块,清袅的笛声像一道水痕慢慢融入、洇开。音符凝成的虚幻紫云飘过了高大的拱门,飞翘的檐角,飘过了含元殿晶莹的石踏步,紫宸殿精巧的对折飞廊,飘过了薄冰掩映着月色的太液池

    谁都会承认萧云封是一位优秀的笛手吧如果他能演奏完毕的话

    就在第一叠与第二叠的交界处,需要笛手换气、换指的时候,《紫云回》宛转的旋律戛然而止,像平滑伸展的丝绸乍然断裂。

    萧云封望着窗外的背影,和笛声的乍停一样,带着僵硬的不自然感,让端华把调笑的话都硬停在了嘴边。

    狮狮子因为惊骇而苍白的手指指向窗外。

    端华一跃而起,一把推开了半掩的长窗。

    渗透着清明月光的夜色,毫无遮挡地涌进了房间,却带着明显不属于这个时令的灼热气息。一只仿佛从火焰的炼狱中走出的野兽,正以神祗般的姿态傲然站立。它的鬃毛是吞吐的火舌,眼睛是熔解的黄金,像是开放在黑色丝缎上的金红牡丹,美得如此灿烂而妖异!

    火焰与黑夜的交界处,时不时飞迸出热烈的火星,让金狮子周身笼罩着虚幻的光晕。回应着众人如在梦中的愕然表情。烈炎的幻兽轻轻抖了抖鬃毛,金光流转的眼神似乎在寻找着什么最终定格在萧云封脸上还有他那紫竹包银的横笛。

    感觉到火焰暴烈的温度扑面而来的时候,端华往前一纵身,想要拉开正对着窗子的萧云封。然而最矫健的少年也快不过那虚空中的火神金狮子裹挟着烈焰飞掠而至,身后拖着飞散如星云的光带像穿越一道屏风般穿过了萧云封的身体,同时将端华远远撞翻出去。

    在众人的惊呼、怒吼、拔出兵刃的嘈杂中,金狮子收住了脚步回头环视,瞬间露出了仿佛是沉思的表情随即,一声低沉的嘶吼随着火焰的羽翼延伸开来,这奇异的精灵踏着光流与星火飞驰而去,消失在夜色的漩涡之中,好像天空彼端开启了看不见的异界之门。只有那灿烂的火之印痕留在年轻卫士的视野中,久久没有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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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6-7 17:05:56 | 显示全部楼层
(二)

    头上围绕着虬曲鬃毛的西域狮子昂首挺胸怒视着前方,獠牙与利爪显示出攻击前的戒备这个瞬间是永远凝固的,来自异邦的猛兽被雕塑成了拳头大小的镇纸,黄、绿、褐三色的釉彩变幻莫测,像流动不息的冷冷火焰。

    大唐天子修长的手指摩弄着三彩狮子的头顶,唇边现出两道精悍的纹路。

    所以,从子夜到正午,大明宫已经有三处发现了火焰狮子的踪迹,而目击者之中,已有四人昏迷不醒,药石难医?

    是的。惊扰主上,是金吾卫的失职如果陛下能移驾兴庆宫,也许会更安全一些

    端华笔直地跪在蓬莱殿外回话,光滑的云石台阶并不能平息心头焦灼的挫败感昨晚他没能从金色狮子的利爪下救出同僚。从妖妄的火焰穿过身体的一刻,萧云封就像魂魄崩散的朽木一般栽倒在地,而其他三位牺牲者都像他一样,陷入了原因不明的长眠之中。

    青玉帘徐徐卷起,阳光洒在陛下的平金披袍上,映照得那一点点笑意高傲而难以捉摸:

    但朕不愿意被鬼魅或精怪吓得落荒而逃,长安最英武的卫士为此束手无策,更是让朕失望和遗憾也许司天台的官员有更好的解释?

    被点到名的男子从一侧的坐茵上直起了身体。淡银的发色和衣饰华丽非凡,但过于苍白的肤色,与环境有着微妙的不和谐感。

    观测吉凶,祓除不祥,本来就是司天台的职责。区区妖物当然不足以撼动陛下的威仪。我会找到所谓金狮子并将其消灭

    用倦怠柔软的语调说着严正词语的男子,说是名动朝野也不为过吧司天台是秘书省门下的机构,主掌观察星象天文,推算历法吉凶。而当今的最高长官司天监师夜光,不仅年纪轻轻就拥有正三品的清贵职位,更是传说中可通鬼神的高明术师,因为曾解决数起灵异事件而深得天子信赖。

    皇帝陛下将身子倚回到堆绣牡丹的靠垫中,扬起的手指却威严地指向殿外的冬日青空朕喜欢听到大明宫的传说,却不能允许它成为无稽怪谈的渊薮。你们就合力驱除恶灵吧在除夕夜的宫中大傩之前!

    端华站起身的时候,正迎上从蓬莱殿退出的师夜光。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颔首问道:我需要做什么?请司天监大人指派。还有,被恶灵袭击而昏迷的人,大人有没有办法救治他们

    师夜光眯起了眼睛,秀美的脸像白瓷面具一般,没有表情地微笑着:中郎将刚才也听到了,我只能听从陛下的诏命,先去捕杀那只金狮子,其他的小事无暇顾及。而您也是先关心陛下的安全比较重要吧?

    在与端华擦肩而过的一瞬间,一句飘忽而又带着清晰恶意的低语轻轻滑过。

    你啊,只要做好一个守门的漂亮傀儡就够了!

    (三)

    我从来没被人这样瞧不起过!他师夜光凭什么那么狂妄!?会点法术了不起啊!?要不是陛下还在,我非要打扁那张死人脸

    李琅琊无言地望着暴跳如雷的好友。看来这次他的麻烦真是不小大内被妖怪狮子的出现扰得人心惶惶,端华带着侍卫们四处奔波却一无所获,被陛下含蓄地责怪不说,最后又被师夜光抢白到如此地步。

    但总之,事情是还没有头绪吧?听那位司天监大人的意思,是不要你插手了?

    端华沉默了一下,坐倒在厚厚的地毡上伸长了四肢。

    就算为了在陛下面前挽回名誉,我也不能就这么躲在一边做个傀儡!还有他心烦意乱的揉着红发。还有那些现在也醒不过来的人,想救他们啊我不觉得这是什么小事!

    这样啊李琅琊叹着气站起身来。从檀木衣架上取下了斗篷。你想怎么办?是从丹凤门找起,还是由内宫往外查?我奉陪到底就是了。

    知我者琅琊~端华笑嘻嘻地跳起来,余光却瞥到屏风后露出一点绯红的衣角。

    我是不是打扰你了?金屋藏娇啊?

    配合着一个长长的呵欠声,艳丽的宝相花红衫悉簌响动起来。双飞金鹧鸪的屏风后露出了冰雕般清丽的容颜,异国情调的绿眼睛闪着怎么看都有点狡黠的光芒。

    不要以已之心度人之腹啊中郎将大人!我是有事来拜访九殿下的,你突然冲进来的时候我正在读书哪。

    安碧城身边果然散落着一些卷轴和书册,端华一边嘟囔着怎么一点声音也没有,波斯小子是猫怪化身吗?一边随意扫了两眼。突然,他脸上的笑容一凝,人已经向屏风后直掠过去,从地上抓起了一卷帛书这是什么?!

    那帛书已经微微泛黄,柔韧的肌理间散发出古旧的香气。从端华指间露出的书卷末端,正描绘着一只纹彩焕然的黄金狮子!

    李琅琊也吓了一跳,连忙凑过去看,一边说着:不是说来找一些失传的曲谱吗?难道有什么奇怪的东西?看到那活灵活现的狮子图案,他也眨着眼睛没了主意,片刻静默之后,两人的视线一起投向了端坐不动的安碧城。

    喂,不要瞪着我,两位请仔细看看,此狮子非彼狮子啊

    安碧城从端华手中拿过了帛书慢慢展开,卷头处用小篆标示着题目《五方狮子舞》。

    这是从西域传来的杂戏歌舞,当年在长安盛行一时,据说还曾在太宗皇帝御前表演过。不过现在流传的伴奏曲谱残缺不全,就算薛王府藏书中的这个版本,也不是完整的呢。

    那就是木刻狮头,由人披着绣衣扮的假狮子嘛端华,不如我们歇一歇再进宫吧,你现在这样草木皆兵不成啊李琅琊担忧地望了望端华苦思冥想的神色。

    狮子妖怪狮子舞曲谱歌舞端华紧紧皱着眉头念叨着这几个词,好像打算硬从迷雾中清出一条思路来。我总觉得好像忘了什么重要的线索可恶!到底是什么啊!?

    安碧城支着额不知在想些什么,手指轻轻地敲击着帛书上的描金狮子,半晌忽然问了一句:你刚才好像说,除了萧家三郎,还有三个人被火焰狮子袭击?他们是什么人?

    一个是太乐署的乐官,一个是教坊司的伶人,还有一个是梨园部的琵琶教师端华声音忽然一顿,李琅琊也好像悟到了什么,低低说了出来:萧云封好像也是吹笛时遇到金狮子的?

    两人异口同声叫了出来:难道是音乐引出了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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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6-7 17:06:06 | 显示全部楼层
(四)

    三个人来到教坊司所在的宜春北院时,天色已近下午,与早晨清朗的天色不同,沉重的灰色云层正在渐渐遮蔽天空,干冷的空气中已有了几分雪意。

    那驾着火焰而来的金狮子,似乎真的跟《五方狮子舞》的残谱有了某种神秘莫测的联系,而完整的曲谱和狮子舞当年演出的掌故,就只有到皇宫中的梨园旧人中去寻找了。

    乐工们还没有从昨晚的惊恐中恢复过来,胆小的女孩子们聚在一起来寻找安全感,老成一些的教习也掩不住愁容满面,有的人打起精神练习着除夕庆典的曲目,钟磬和弦歌声中却总带着些惊惶不定的气氛。

    阿鸾正独自坐在窗前眺望着丹凤门的方向。眼睛带着哭过的红肿痕迹。端华望望她的背影,打消了过去略作安慰的念头,寥寥两句空泛的劝解,就连自己也说服不了啊只好在心里深深叹了口气他哪里会看不出来阿鸾喜欢的是谁?当初用《紫云回》来打赌,只不过是女孩子的小伎俩罢了,那是因为她早就知道,只有实心眼的萧云封,才会认真去学那首繁难的曲子吧

    教坊的龟兹部是主管西域乐舞的分支,成员中多的是卷发高鼻的沙洲乐手,妖娆冶艳的胡旋舞姬,个个都说的一口流利的汉话。但听到关于狮子舞的询问,还是纷纷露出了迷惑的表情。最终出来答话的,是一位已是白发幡然的琵琶教习。

    在这种情况下,可真不想回忆起有关狮子的东西听老辈人讲过,贞观年间,有西域的使节把狮子带到了长安,以后就慢慢演变成了狮舞的奇术那么远的事情我自然没有见过,只是还记得少年时,曾经亲眼见过为天后陛下表演的一场狮子舞,那可真是壮丽如仙境的场面

    老人似乎暂且忘怀了恐惧,眯起眼睛望着远方,手指甚至轻轻打起了节拍,完全沉浸在对往昔灿烂的追怀中。

    鳞德殿外排开了千人的阵势,青、赤、白、黑四色的狮子各自占踞一方起舞,中央是披着金色绣衣的雄狮,戴着假面的狮子郎耍着拂尘一路逗引着它跳跃翻滚,旁边的百人乐队齐声高唱着《太平乐》,那歌声直上云宵,整个长安城都被烟花与音乐点亮了

    等等给天后陛下表演?那不就是五十多年前的事?难道之后就再没演过?端华忍不住问了出来。看到老教习肯定的表情,他失望得几乎要大叫起来:这叫人怎么查啊?!

    李琅琊也望着壁上悬挂的曲项琵琶发起呆来身为皇族的他自然再清楚不过,他要称之为曾祖母的天后陛下,那伟大又可怕的则天女皇,并不留恋长安城的雄浑与质朴,几乎半生都长居在东都洛阳,老乐工口中辉煌如梦的五方狮子舞,可不就是她留在长安的最后华丽?这几近失传的乐舞,该从何查起呢?

    但是还有些什么东西不对呢

    李琅琊忽然转过身来。你刚才说,乐队伴唱的是《太平乐》?

    老教习被问得一愣了。是啊有什么不妥吗?

    但这《五方狮子舞》的残谱,记载的是一支技巧繁难的胡地乐曲,像是西北边陲的风格,并不是大唐的雅乐《太平乐》呢安碧城静静地开了口。

    安碧城从袖中拿出的曲谱显然成了独家秘宝,老教习不过片刻就已沉醉其中,打着节拍碎碎念着拢,捻、扫也顾不上再招呼那满眼求知欲望的三人组,忙忙地摘下了壁上的琵琶,横抱在膝上试弹起来。

    那并不是涧底流泉或是莺歌燕语的妩媚音调,而是带着粗砺的质地。只是短短一个乐句,便让人心里微微一痛,好像一阵没有故乡的风,穿越万里流沙而无处停留,在空中低回徘徊,无枝可依。

    似曾相识的场景让端华心里忽地一惊,忙踏前一步想要阻止:不要弹了

    他伸出的手忽然停滞在半空。

    灼热的气息,被猛兽窥伺的感觉

    在他霍然回首的同时,一排长窗被飓风狂暴地推开!凌厉的气流卷着雪片直扑进来,在那不自然的急旋中,几缕妖异的浓红色渐渐聚拢,结成了半是烟气半是光流的庞大形体。

    被炎光和冰雪所包围的金色幻兽,像异空间里绽放的一朵梦魇,再一次乘着火焰奔腾而来!

    老教习因为过度的惊惧而神情一片空白,拿着木拨子的右手不自觉地往下一坠,在琵琶弦上划出一道凄怆的滑音。裂帛般的声调让金狮子猛抬起头看向他,刹那间高涨的焚风让屋子里每个人都白了脸,却发不出一声惊呼。

    端华咬了咬牙,握紧了腰间的刀柄,慢慢地,不引人注目地移动着,试图挪到一个攻击的最佳角度。可偶然一瞥间,他看到了金狮子的眼睛

    不是昨夜那几乎要沸腾起来的狂躁眼神,可以看到它眼中金色的光芒缓缓收敛,现出琥珀一样沉静的眸色。那是如同宝石之髓般静静沉积的悲伤,有岁月无尽的影子在波心闪着暖光。

    火焰的猛兽以一种优雅的步态走近了老教习。它无声地蹲坐下来,以一种和形体殊不相衬的小心神态俯下首去,轻嗅蔷薇一般挨近了琵琶,仿佛想从空气中追索回飘散的音符,追索回那倏忽即逝的,莽风沙的幻境

    敲击冰盏一般的笑声乍然响起,比雪意更深的寒冷已不知何时侵入了肌体。像突兀的墨痕渗进了冻水,一道黑色人影出现在彤云低锁的空庭之中。

    夜光施施然站在越来越密集的雪霰中,墨色弹花的锦衣,飞金孔雀纹的腰带,衬得那本应超逸的身姿寒峻而峭拔,像幽魄沉沦的古树一般,散发着冷冷的寂灭气息。

    居然还是被中郎将占了先机,之前的我,真是说了十分失礼的话啊

    望着金炎流转的狮子幻形,淡水色的眼睛一闪,师夜光闲闲向身旁的空气中一伸手朔风与雪片随着这一个动作而改变了方向,急速聚拢成了小小的气流龙卷。当他从风之漩涡中抽回五指时,手中已多了一把闪烁着森然冷光的长弓。

    左挽右持,左手平伸,右手中指、食指齐眉稳健而洗练,无懈可击的武者之姿。随着他拉满弓弦的动作,乌云般的袍袖卷着雪砂翻飞而起。仿佛冥河的幻水卷起了虚无波涛。

    多谢你们为我召来了猎物!年轻术师的唇边掠过一抹幽然的笑意,左手已松开了绷紧如满月的弓弦。那本来空无一物的指间,忽地闪过了一道尖锐的寒光。虚空中蓦然流淌出一痕幽绿的火焰,借助那弓弩之力迅捷无伦地射出,一路撕裂了空气,惊破了雪光,像拖着不祥彗尾的流星,呼啸着直扑向金色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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