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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7-10 01:3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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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精灵之笔写下的诗句并不十分高妙,那迥异于精美宫体诗的遣词用句,却有一种不带矫饰的哀伤,还有……想要倾诉些什么的渴望……李琅琊有好一会儿没说出话来——他并不害怕,只是觉得自己离一个秘密又近了几分:云栖失踪前那虚幻的表情,似乎与诗句起着奇妙的呼应,只要再深入一步,再探寻几分,她的行踪也许就隐藏在谜一般的短诗里……李琅琊捏紧枫叶的短梗跳下了秋千,他第一个就想到要去告诉万安公主和最好的朋友端华,三个人一起来寻觅真相。
李琅琊刚跑了两步,耳畔突然起了一声爆响,眼前闪过一道小小的白光,他手中的枫叶猛地化成了一团苍白的火焰!他惊叫一声缩回了手,可还是晚了,爆开的火星溅到了手上——不过今晚的意外是一个接着一个,他手臂的皮肤并没感到灼烧的痛意,小小的火星像细小的冰屑般消融了,只在手上留下冷冰冰的不快印记。
李琅琊此时更关心的是那片枫叶——它几乎在一瞬间就烧成了灰烬,随着没有温度的火焰迅速熄灭,残灰像小雪粒一样无声地飘落地面。
“……没,没有了……”混合着惊讶和遗憾嘟哝着,李琅琊莫名其妙地抬起头,前方视线里伫立着一个人影,像是已经等候了许久,又像是突然用墨笔在黑夜里描出的模糊轮廓。那是个模样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男子,被宽大黑袍包裹的身躯还留着一点单薄之感,不过那苍白俊俏的眉目间含着无穷的厌倦神色,倒掩去了不少年龄带来的青涩。
这个人,连眼睛和嘴唇都像水波的颜色,只是波面上结着薄薄的春冰……李琅琊看得发了呆,随即注意到这个苍白少年举起的右手指尖燃着一小团火焰——没有温度,没有色彩的火焰,像极了他眸子浅淡的水色。
“你是什么人?”黑衣的少年先开了口,语气和表情一样冷淡,他双指一扣,熄灭了那一点冷焰,抱臂斜睨着李琅琊。“深更半夜,在宫苑里乱跑什么?你不知道这里出过事吗?”
李琅琊眨了眨眼,也有点小小的火气冒了上来:“你不是也在半夜里乱跑吗?我当然知道出过事,我白天亲眼看到云栖失踪的!”
“哦——”黑衣少年盯了他一眼,飞薄的唇好像添了点色彩。“你还知道些什么?还看到了什么?”
李琅琊愤愤地看了看脚下那一点残灰。“本来能多知道一点东西的……都是你,是你烧掉了枫叶吧?你……你真是无礼!”
黑衣少年挑了挑眉要反击,却因为李琅琊身后的一声轻笑突地闭紧了嘴。李琅琊也吓了一跳,猛回过了头——
空荡荡的秋千架上不知何时坐了个人,棕色花哨的头发随意挽着,下垂眼好像半睡半醒。他个子颇高,两条长腿拖在地上,看样子坐得不甚舒服,人却还是懒洋洋地靠着秋千索,好像只要有个地方坐着就不愿起身。声音也像掺着蜜糖一样又粘又懒。
“我说,小夜光你真是太失礼了,你这个样子会吓到小殿下的——薛王府的小世子,看在我面子上,别跟这家伙一般见识,好不好?”
“……你又是谁啊?”李琅琊呆呆地问着。
高个子青年的脸一下子垮了下来:“……我好伤心啊!陛下最宠爱的侄子,传闻中最有前途的金枝玉叶,居然不认识我这个才艺惊动天下的华丽道士……”
“司马!你别再这样丢人了好不好!”黑衣少年像是再也忍不下去,冷冷地出声喝止——不过他声音里的寒冰完全没能冻结“司马”那意态悠闲的笑容,他向李琅琊挤了挤眼,十分刻意地压低了声音:“——殿下你看他多凶……年轻的小术师总是这样贪功急进,咱们不理他!”
黑衣少年放弃了再和他纠缠在口舌争斗中,带着点不甘愿的神态向李琅琊深深施礼。“不知是薛王府的殿下在此驻驾,刚才太失礼了,请您恕罪——我是司天台的天文观生师夜光,奉敕来查勘宫人失踪之事的。”
“还有我还有我!我也是奉旨来的哟,小夜光也介绍一下我的身份嘛!”
“他叫司马承祯——是个浪得虚名的不良道士。”师夜光的眼神越过司马喜气洋洋的脸望向夜空,声音平板得不带一丝波动。
李琅琊来回看着表情语气迥异的两个人,觉得自己好像是被卷进了什么麻烦的对峙之中……两人的名字迟了一刻才进入他的脑海,让他忽然醒悟了过来,对着那个粘在秋千上的青年展颜一笑:“我想起来了!你是那个会让烧焦的牡丹重新开花的秘书郎,还曾经救活了陛下最喜欢的白鹦鹉小雪娘,我在元旦朝会上远远见过你呀!不过你那时候穿着一件古怪的袍子,颜色好像打翻了一大缸胭脂……”
司马承祯的眼角下垂得更厉害了,好像忽然咽了一口苦药。“……呃,那是我最喜欢的衣服……殿下你不觉得无论是样式还是颜色,都充满一种独特的热情吗?不然你也不会在秘书省的一大堆官员中特别记住我对不对……”
李琅琊噗一声笑了出来,片刻前幽暗危险的气氛已随着那件传说中的粉红袍子飘得越来越远,他回过头,正好看见师夜光脸上滑过一点极轻微的笑影——这秋水般冷淡的少年随即垂下了眼睫,把笑意的余波遮掩在容颜的阴影里。
李琅琊几乎是立刻对他起了同情——被逗得笑一笑,真的是这么值得困窘掩藏的事吗?可能是为了让夜光神态自然一点,他开始琢磨着想找出话题的引子。“那个……你们都是来查云栖失踪的事情对吗?其实我也是为这件事来的!”
他挺了挺胸,让自己的表情显得严肃精悍一点。“刚才呢,我确定已经查出了蛛丝马迹!”
师夜光的唇角抖了抖,看样子是努力把一个嗤笑忍了回去。司马承祯总算把自己从秋千坐椅中拔了出来,笑嘻嘻地盘膝坐在李琅琊面前,拍拍地面示意李琅琊也坐下。“来,殿下,给我们讲讲你的发现!”
李琅琊收到这个鼓励的讯息,精神更加振奋,清了清嗓子开始讲述自己小小的冒险——可他很快就发现,除了白天那一点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幻听,还有刚才捡到的题诗红叶,即使自己努力讲得绘声绘色,也没有什么更富悬念的情节可以铺陈了。特别是说到那枚可以当作传奇证物的红叶……他忧愁地叹了口气,幽怨地瞪了师夜光一眼。“多可惜!就这么一点点线索,现在被你烧掉了……”
一时间没人再吭声,李琅琊很快从不满的情绪中挣脱出来,满怀希望地看着两位年轻术士,一副亮闪闪的“下边就全交给你们啦!”的表情。司马承祯脸上交替着恼火和想笑的复杂情绪,最后紧抿着嘴唇挑起一边眉毛,责难地逼视着师夜光。后者还是紧绷着白晰秀雅的眉眼,只是黑重睫毛下的银眼睛开始游移闪躲,不敢像刚才一样火花四溅地对视。
司马不发一语,继续着眼神的拷问,终于,师夜光坚持不住了,有点委屈地撇了撇嘴,背对着两人负气一般重重坐在了草地上,垮下去的双肩十足表明他远没装出来的样子那么成熟。
“……殿下你看它只是一枚枫叶,但在我这样的术士眼中,那上面的妖魅之气强烈得隔着好远就能感知到!何况是这样的深夜,正是各种不祥之物最爱的游荡时刻……你一个人出现在这里,我以为,以为你也是……所以就先破坏掉你手中的妖力之枢……”
“……什么枢?”夜光的声音越说越低,李琅琊也听得一头雾水,只好求助地望向对面的司马。一脸不正经的道士则夸张地长叹了一口气。
“简单来说,殿下,小夜光一时眼花,把你当成夜半作乱的妖物了,所以还算他比较克制,只烧毁了那枚叶子,而没有先攻击你……当然殿下不要害怕,我以后一定会看住他,唉年轻人嘛缺乏历练,总是这样容易失控……”
“等等!我没有害怕!”李琅琊猛地截住了司马的絮叨,眼神里闪出新奇的光亮。“他刚才的意思是——那枚红叶,上面有强烈的妖魅之气?就是说,它果然和失踪事件有关系是吗?它写下那首诗是什么意思?还是……是有人想通过红叶告诉我们什么?”
司马永恒挂在脸上的笑意带了点惊讶,夜光也回过了头,第一次认认真真地看了李琅琊一眼。
司马慢慢站起了身,轻轻拂着袍襟上的草叶,还是带着那漫不经心的笑,把视线转向了孤高耸立的枫树。
“小夜光有一点没说错。寅初三刻,是夜最深最重的时候,也是各种不祥之物活力最旺盛的时候。就算是再平凡的生物,此时也会突然变得面目全非呢,比如说……”
无星的夜空漆黑如深渊,鲜红的枫叶之云绚烂翻滚,像有无数飞鸟藏身其中不安地鼓动着羽翼,给术士平静的笑颜涂上了燃烧一般的阴影。
“比如说——违反节令生长的花妖和树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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