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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7-10 01:26: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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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贵公子的自夸自矜并没唬住阿檀,她一下子笑出了声。“谁说的?真当我没见过世面吗?昨天就有一个波斯人……”
“阿檀!都这么晚了还不去睡,只顾缠着客人说些小孩子话!”薛娘子忽然截住了她的话头,引着安碧城向堂中的坐席走去。“客人请先歇息一会儿吧,我去给您做些夜宵来……”
说到“夜宵”两个字,阿檀轻轻拉了一下她的袖子,薛娘子迟疑了一下,又回头望了一眼舒服地伸着懒腰坐下来的安碧城,慢慢向后厨走去。安碧城则心思全不在这母女二人身上,颇带些脂粉气地翘着兰花指,把身下的衣袂一点点抹平,生怕压出皱纹来。他一抬头看见了旁边看得兴味盎然的阿檀,便笑着招招手叫她过来。
“这么点的小丫头,也知道喜欢漂亮衣裳了?放心,你们家这样照顾我,等我回了水精阁,派人送几匹好衣料来谢你!”
“水晶阁?是用水晶做的房子吗?难道你住在那么美的地方?!”
安碧城拨了拨肩上光泽柔丽的金发,束在发间的朱红缨珞随之发出轻响。“这么说倒也没错……不过那个‘精”也是‘精怪’的意思哦,大哥哥我可是见过长安城里好多稀奇古怪的事情呢,说出来只怕你要吓得睡不着觉!”
“我才不怕……”阿檀好胜地笑了,随即又想起了什么,带点失落地小声说着:“有个人也说过要带我去长安玩的……不过我才不要离开这儿……”她用力摇了摇头,仿佛要把引起愁绪的人和事抛到九宵云外,全神贯注地欣赏眼前这个华丽少年的衣饰,连声调都刻意地开朗起来。“你为什么在夜里还要打着一把伞呢?真是个怪人
“因为山间风寒露重,我怕打湿了衣裳啊——这些织锦和吴绫都轻薄得像个娇气女孩儿,沾了水可就不好看了!”安碧城一边说着,一边倍加爱怜地轻抚着肩上对绣的一双蝴蝶,那七彩线绣出的翅膀映着烛光一照,闪着虹霓般的复杂色彩,像要迎风飞走一般。波斯人那半透明的一双碧眼正迎上小姑娘艳羡的目光,禁不住轻轻抿唇一笑。
“深山里也有这么爱美又懂得衣裳的孩子,倒真是难得呢——只可惜太小了,谈不到什么女红手艺,不然我还可以教教你呢!”
阿檀有点不高兴了,气冲冲地鼓着嘴。“谁说我女红不行了?我做的魔合罗娃,还有约娃娃做的衣裳,不知道有多巧呢!他说过的,说我比织女还巧!”
安碧城眯着眼睛瞧了瞧她,脸上还是满不在乎的敷衍笑容。“谁这么说的啊?你的哥哥还是爹爹?他们自然只会夸你啦……”
阿檀变了脸色,扭头就往楼上走,安碧城也没想小姑娘会真的恼了,连忙跳起身来一把拉住了她,笑着在小鼻子上刮了一下。“你这小丫头还真是气性大!逗一逗就恼了?我早看出你的手巧了——怀里这个娃娃,是不是你亲手做的?”
阿檀一低头才发现,刚才下楼时急急揣在怀里的人偶,不知什么时候滑了出来,露出了半边身子——她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似乎在心里权衡了一下,终于把人偶拿了出来,半举在安碧城面前。
“就是我亲手做的,衣服也是我亲手配的,你说好不好看?”.
四寸来长的小人偶,材质非木非瓷,肌肤的色泽和光滑十分逼真。大概是个舞姬或是宫妃吧,身上的衣饰煞是华美。白罗襦,石榴裙,用细细的金线刺绣出纤丽花样。脸上也是粉光脂艳,大眼睛和小小的红唇边都贴着面花——不过最惹眼最艳丽的还是那一头火焰般的红发,它们高高地盘在头顶,插着金纸剪成的一套套钗环,像朵硕大的牡丹在跟红裙争艳。
安碧城仔细打量着几可乱真的木偶美人,眼睛都亮了,看向阿檀的眼神也开始带着真心实意的赞美:“果然不同凡响!衣服做得好,颜色配得更好!”
山间夜风从廊下吹来一点潮湿的寒气,两人身后的烛火摇动着,波斯人被微光映衬的容颜似乎也带了点飘摇闪烁的笑意。
“你说这个美人儿,要是能活过来该多好啊!”
“你说这个美人儿,要是能活过来该多好啊!”
那是语气轻描淡写得接近无聊的一句话,却好像让空气凝固了一瞬。
阿檀白桃般娇艳的小脸上还保持着笑容,眼睛里却泛起了隐隐的一丝寒意。
“……大哥哥,你说什么?要让谁活过来?”
“啊?”这回轮到安碧城莫名其妙了,他看样子已经默认结束了这个话题,保持着伸懒腰的姿势眨眨眼睛:“……我说什么来着?哦哦是这娃娃嘛!我是逗你的……莫非小姑娘当真了?要是这红头发美人儿活过来啊,我可要给你们家下聘礼,把她娶回家去呢,你舍得吗?”
他笑嘻嘻地把红发人偶递回了阿檀手里。小女孩盯了他一眼,似乎在琢磨这金发碧眼的浪荡公子话里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最后还是放松下来,又替人偶理了理衣裳,轻轻嘟哝着:“从没见过这么奇怪的人,讲话疯疯癫癫的……”
“阿檀!别讲这样无礼的话……这么晚了,你还不去睡吗?”薛娘子端着茶汤走进了厅堂,向安碧城抱歉地苦笑了一下。“您别在意小孩子家胡言乱语,点心马上就备好了……”
安碧城半躺着挥了挥手。“点心什么的倒是不急啦,反正我也不饿……唉好好的七夕之夜,却在这荒山小店里枯坐,只有个小姑娘陪我聊聊天,还真是寂寞可怜哪——要是在长安城里,这个时候热闹得还了得!先不说富贵人家花重金扎出来的七彩花楼、仙童仙女,还有宫廷御苑里用红白绫罗围成的‘天河’和‘鹊桥’,就说街市上卖的最普通的魔合罗娃娃,每年都是花样翻新,让人挑花了眼呢!阿檀你要是见识过那些精工巧制,怕是就再也不宠爱这个红头发美人啦!”
阿檀本来转身要走,却硬是被那天花乱坠的一番话给勾回了头。小姑娘抿着唇磨蹭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挨到了安碧城身前坐了下来,只装作没看见薛娘子不安的眼神。“那……长安城还有什么样的娃娃?是不是都特别漂亮?比我的娃娃还多还巧吗?”
波斯人哑然失笑了:“不是我扫你的兴……实在是,你只有这么一个小玩具,要怎么跟人家比……”
“才不是一个呢!你跟我来看!”阿檀眼睛亮闪闪地跳了起来,拉着安碧城的手就往楼上走,经过薛娘子身边时,波斯人一脸不明所以的表情,望着她问了一句:“这孩子怎么回事儿……”还没说完后半句就被心无旁鹜的小姑娘拉上了楼。
随着一大一小两个人影消失在楼梯尽头,楼下小厅堂的灯火轻颤着熄灭了,幽幽的黑暗遮没了薛娘子的身影,取而代之的是二楼小阁亮起的一点暖光。其实这光与暗相隔也不过咫尺,恍惚间却像被看不见的天河之水分阻在两岸,是那么遥远不可逾越……
当她再次上楼,走进女儿的小房间时,眉目生动的锦绣人偶依旧散落一地。坐在微缩‘落雁亭’前的波斯少年看样子已经奉送了一大堆词藻华丽的赞叹诗篇,证据就是阿檀言谈间已没了火气,小女孩正笑得满面春风。而两人对谈的重点已经转移到“长安的七夕名物”上,阿檀正追问着:“用柳条儿怎么编供品?你会做吗?可别哄我!”
紧领楼窗生着一株高大的柳树,累垂披拂的枝条像半副珠帘悬在窗棂外。安碧城倚着小榻回头望望,顺手从窗外折了几根柳条下来。“怎么会哄你呢?我这就编给你看——巧手的姑娘会拿它编出小鸟小人来,我么就手笨了点,编个最简单的花篮吧……”
他一边说着手指一边灵活地动作,不到片刻就已把柔绿的柳枝编成了了一只小巧玲珑的提梁篮子。又随手在地下捡了几朵颜色鲜丽的绢花放在篮中,枝上自生的弯弯柳叶衬着花朵,像是把艳阳下的春日美景裁剪了一小块,又是活泼又是别致。
阿檀接过五彩纤丽的小篮子,仔细琢磨着细致的编织技巧,越看越是心爱,连刚才还爱不释手的红发人偶也撇到了一边。安碧城笑了笑,拿起一枝剩余的柳条拨弄着小“落雁亭”前边的麦田。“这块小田地是用什么做的?一般都是青豆苗之类吧……”
薛娘子轻咳了一声:“客人请小心一点,是这孩子好不容易才做出来的呢……”
阿檀回头看了一眼,并不太在意,她扑闪着沉重的黑睫毛像是在思量什么事情,须臾抬起脸来向薛娘子甜甜一笑:“妈妈别着急啊,请这位哥哥再多陪我一会儿吧……我想跟他学这编柳条的手艺呢!还有……长安城里还有什么有趣的小玩意?你再多给我讲讲?”
薛娘子微微皱起了眉,向楼下轻瞟了一眼。“那夜宵……”
“夜宵什么的不急啦,反正大哥哥也不饿!是不是?”阿檀抢过了话头,充满希冀地望向安碧城。
碧绿眼睛的少年无可奈何地笑了。“好吧,永夜难消,我就陪着小姑娘谈天说地好了……反正今晚是七夕节,放诞游戏也不为过吧?”
端华这一觉睡得够长又够短,似梦又非梦,只恍惚觉得自己在一片黑暗中左冲右突,探路前行,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出口,最后他在急火攻心中一脚踩到了长裙的下摆,一头栽倒在地下——这才“哎哟”一声痛叫惊醒过来。
他直愣愣地坐起身来定了一会儿神,发现自己正对着妆台上支起的光亮铜镜,镜中倒影高髻红衣,怎么看都是一个姿容秀丽的美人,只是脸上的粉厚了一点,唇上的胭脂浓了一点……
端华从嘴角两边扯下两朵模仿酒窝的面花,恨恨向着镜面丢过去,记忆也清晰了起来——被那该死的妖怪丫头胡乱打扮了一番,又被半威胁半撒娇地安排在一场“风雅茶会”中扮演宾客,阿檀自己则扮成殷勤的女主人,东说一句谁绣的花样精,西扯一句谁画的妆容美,端华不吭声她就自说自话自问自答……远看倒俨然是两位深闺中的千金小姐在促膝谈心,只不过一个眉飞色舞,一个脸色铁青罢了。
端华在女孩子面前凑趣耍笑的本领毫无用武之地,虽然他几次试图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劝这个天真又邪恶的小美女解除“妖法”,或者至少告诉他李琅琊的下落,可阿檀只是笑盈盈地不搭腔,轻轻巧巧地把话题又转了回去。想起她那句“你们要永远陪我在一起”,端华就一阵阵头皮发麻,只觉得自己像被困在一张毛骨悚然又让人哭笑不得的巨大蛛网中……
“难道我们就要做为两个人偶娃娃了此一生了?!”端华几乎已经看到了若干年后金吾卫聚会的场景——美人劝酒,笑语喧哗,座中锦衣英挺的众位贵公子闲谈着:“说起来端华那小子……是哪一年失踪的来着?”“哈哈哈那么古早的事儿谁还记得啊?大概是跟着九成山里的花妖狐鬼什么的跑了吧?”
“不——我还活着!不要抛弃我我我我……”端华被逼真的想像吓到了,在心中发出了悠长的悲鸣,却没注意阿檀的笑语声不知何时停了,她倏地回头望向窗外,眼神变得冷酷而狡黠。下个瞬间端华抬起头时,阿檀的身影像道绯红的旋风一样消失了,而吞没意识的黑暗又席卷而来……
“不会吧……在这种情形下我还睡得着?”端华一边回想着陷入昏睡前的事态,一边习惯性地伸手乱抓着头发,手指一触到那些累赘的金钗凤钿心里就更烦躁,一把就连珠子带流苏地扯了下来,丁丁当当地丢在地上。
他正要移开目光,却总觉得暂留的视野中有什么东西让他心里一动……那堆珠光宝气的钗环中,好似有一道细而尖锐的光芒……他凑近点眯起眼细看了看,伸手从一朵珠花底下拈起了一根金针——不到两寸长,金黄的色泽,混在一片华丽首饰中依然不掩光彩明亮。
“ ……刚才有这个小东西吗?是阿檀干的?她干嘛在我头发里插根针?”端华捏着它越想越迷糊。“……难道这小妖怪还想逼我绣花?!我,我要跟她同归于尽!”
细细的金针好像闪过一道日影般的流光,端华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再打量时却又没有异状……等等,细看之下,这金针孔上还缀着一股丝线,烛光之下看不太分明,似乎是好几种彩色绞成一股,穿过针孔,悬在空中,最后拖在地板上长长地延伸出去,一直指向烛光不能及的黑暗角落。
端华不知不觉伏低了身子,追溯着那股斑斓彩线望过去——他说不清为什么,但那鲜明的彩线奇异地吸引着他的目光,就好像某种醒目的道标,是这妄想楼阁中唯一真实而执著的存在……
他一手拈着金针,一手小心地捏起彩线,一点点往前探索着,而那纤细的丝线似乎长得无穷无尽,在暗色地板上盘旋回绕,曲曲折折,始终看不到尽头,只是执拗地通往斗室之外的黑色深渊。更荒唐的是,端华追着它前进一步,黑暗似乎就退隐一分,却永远不近不远地包围着他身处的这间小阁,怎样都闯不出通路。
端华咬咬牙,一把将碍事的红色长裙撩起下摆扎在腰间,把金针衔在唇间,卷了卷广袖,闷头就要往黑暗里冲——
“端华?你真的是端华!?”
他及时刹住了脚步,往声音的来处回望过去——窗边的烛火被风带得摇摇曳曳,一个不算高大的人影正保持着一腿在里,一腿在外的姿势跨坐在窗棂上。虽然满面尘灰,一身疲惫,嘴还张成个惊讶无比的“O”型,但还是能看出来风神秀雅,态度温良——不是一同落难的李琅琊又是谁?
“你你你……”殿下看来完全被端华的新造型震撼了,手举在空中乱指了半天却什么也没说出来,还是端华反应得快,两步就蹿到窗前扶住了李琅琊摇摇欲坠的身影,小心翼翼地将他架了下来。两个人面面相觑的沉默了一瞬间,端华回过了神,连珠炮似地喊起来。
“有没有受伤?有没有吃饼?”
“那个妖怪小孩有没有欺负你?”
“你怎么找到这儿的?又是怎么爬上窗的?"
端华越问越急,表情都扭曲了,逼近的脸部大特写再配上抹得不太均匀的胭脂水粉和烈焰红唇……李琅琊的嘴角开始抽筋,他强忍着流泪狂笑的冲动,回头指向了窗外。
“我也正在奇怪啊,我迷路了好久,麦田里忽然多了一条颜色碧绿的小桥,从田里一直通向落雁亭,我上桥之后走啊走啊——就走到这里来了。”
“说起来这是在汉朝风行的七夕习俗了,现在长安城里的女孩子也没多少人听说过——为了避免搭桥的喜鹊过于劳累,耽搁了牛郎和织女一年一次的相会,有时候女孩儿们会把柳枝搭在屋檐上充作小桥呢。"
安碧城闲闲地倚在靠垫里,边摇着扇子边聊着风俗掌故,阿檀还在低头钻研着柳条小篮子的编法,闻言轻轻笑了起来:“大哥哥你懂得可真多,听起来是很美,不过这些典故风俗连我都知道是骗人呢……哪里有什么牛郎织女,更别说银河相会这些编出来的故事了,不管是鹊桥还是柳桥,都没有人要在上边见面吧……”
“咦?阿檀你怎么这样想啊?要是不信的话,为什么要耗费心力做这么多乞巧的小东西?”安碧城有点吃惊地直起了身子,随手拿起一只绢扎的娃娃,捏了捏它身上精巧的衣褶刺绣。“你供奉这些花草美人,到底是向谁在祈求保佑呢?”
“我才不希罕什么保佑呢!”小女孩忽然恼怒起来,捏着柳枝的手也不知不觉用起力来,把那娇嫩的绿叶掐出了细细的水痕。
“我只是……只是喜欢七夕节而已,只要妈妈和这些娃娃能永远陪着我,我愿意天天都过七夕,可是最重要的,还是大家能在一起……难道这样不好吗?哪里用得着什么神仙来保佑我?大哥哥你……也留下来不好吗?”
阿檀好像有点察觉到自己的失态,抿着唇不说话了,只是轻轻捻弄着艳红的衣角。坐在她身后的薛娘子揽住了她的肩拍抚着,在她耳边低低说着安慰的字句。阿檀半晌才从妈妈怀里抬起了头,脸上还保持着天真的笑容,但那漆黑的眼睛里,仿佛多了一点极其浅淡的悲戚……
“大哥哥我跟你开玩笑呢……我知道,你才不愿意留在这样的深山里呢,就像以前那些客人一样……
小女孩喜怒无常的情绪波动改变了小阁中的气氛,刚才笑语晏晏的景象一时有点难以为继。安碧城瞅了瞅低垂下眉睫的阿檀,再看看旁边没什么表情的薛娘子,轻咳了一声:“我讲了半天七夕节的风俗,也有点腻了……阿檀我问你,你的胆子大不大?”
安碧城翘起手指拨了拨金发,保持着十分刻意的淡定姿态笑了。“我这个人啊,在长安城里可是有着‘怪谈王者’的称号呢!要讲吓人的故事,没人比我更拿手了!要是小姑娘胆子够大的话,我们来讲鬼故事消遣怎么样?
阿檀静静地看了他一眼,忽然展开了一个明亮轻松的笑:“我可不怕什么鬼故事,只怕大哥哥你根本吓不倒我呢!”
安碧城轻轻一击掌。“我就喜欢这样胆大有气魄的姑娘!让我先想一想——嗯就讲一个我从西市同行那里听来的‘人偶成精’的故事怎么样?”
有位籍贯南阳的商人张不疑,在一个微寒的秋天来到了长安。这座繁华富丽的大城让他倾心不已,决定在人流最盛的西市买座宅子安家。宅子很快找妥当了,却还少一个做饭洗衣照料起居的婢女。
一天傍晚,他看货归来,日色垂暮才忙忙赶回了城,快要走到兴义坊的时候,忽然从曲巷中走出一个黑衣的老妇人,笑嘻嘻地招手叫他。“我听说您家里还少一个婢女使唤,正好今天有位做过官的大人要发卖手里的奴婢,您不来看看吗?”
“我怎么没在西市见过你?你又怎么知道我要买使女……”张不疑看了又看,确定自己不认识这个老妇人,对方那自然而熟稔的说话态度实在古怪。
“哎呀呀您张使君是南阳来的大富商,这一个月下来,还有谁不认识您呢?老身在这西市住了几十年,这点眼力还是有的——不然也不会给您牵线了!”
老妇人的奉承十分得体而熨贴,说得张不疑真个不再疑惑,跟随着她走进了巷中深藏的一座宅邸。微暗的暮色中这宅子静无人声,大门洞开,枯叶满阶,庭院中乱堆着些箱笼,一副无人洒扫,主家既将远行的样子。
“这个是……”张不疑正要开口询问,却见中堂中缓缓行出一个人来,身上宽袍的织金纹在静室昏暗中一点点浮现,像一团凝结不动的火焰。他看了看在阶下四处打量的张不疑,轻轻叉手一礼:“这位就是要买婢女的张使君?卑人姓胡。倒是有劳您走这一趟了。”
跟鲜烈的金衣相配,这是个面相粗豪的虬髯客,好在谈吐还算客气。几句话就交待明白了前因后果——自己曾当过一任浙西司马,当年在南方为官时买了不少婢仆,后来又带到了长安定居。只是如今家乡不太平,他要回家去照顾父母。财物带走的带走,变卖的变卖,只是家里的奴仆太多,不如在长安就地发卖换些现钱。
这一厢说着话,那一厢的老妇人已经进了内堂,带出了七八个女孩子站在堂中。张不疑仔细打量,只见其中有位十六七岁的少女最是高挑漂亮,而她那双含情欲语的眼睛,也似乎总是凝神回望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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