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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7-10 01:23: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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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床上的小娃娃半掩在襁褓里睡得人事不省,安碧城探手轻轻拭了拭小额头上的温度——并没有发烧的火烫,也没什么汗迹。带着奶香味的呼吸柔和匀净,圆团团的小脸带着一点笑容,倒好像正做着什么美梦。
“……孩子已经这样昏睡了十天了,您看,还,还有法子吗?”陪坐在一旁的崔夫人一直小心看着安碧城的表情,结果只望见越来越浓的迷惑之色,不禁紧张得声音都颤抖起来。
安碧城出了一会儿神,慢慢地问:“小公子陷入昏睡之前,有没有什么征兆或是……奇怪的事?”
“没有啊,那天晚上他精神还很好呢,一直笑着望向门外,好像看到什么有趣的东西一样,我哄了他好久他才睡着的……然后就一直没有醒过来。”
“后来您就一直是请医生上门诊治吗?您有没有……呃,抱着小公子出门求过医?”李琅琊在对话过程中一直仔细打量着崔夫人的脸——白晰雍容的素颜,虽然愁眉不展,脂粉不施,还是风度娴静。除了同样是黑色衣裙,和昨天雨巷中那位橄榄色肌肤,眼神深邃如宝石的妇人实在毫无相似之处。
崔夫人自然跟不上他疑云丛生的思路,不解地看了这位白衣的“账房先生”一眼,便又转向了孩子安恬的睡颜。“我怕孩子再受凉添病,哪里还敢带他出门呢……可是前后请了多少医生都没有办法,只是开了一堆安神的药方,说是尽人事,知天命罢了……”
几个人都沉默了,安碧城托着腮望向窗外,好像还在专注思虑着小孩子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李琅琊则再度陷入了苦思……他现在才明白过来,对于昨天那位黑衣女人,他根本是一无所知。他没看清她怀中抱着的婴儿的脸,也不知她是不是崔家的女眷——事实上,她完全没提到有关“崔家”的只字片语。而准确无疑地说出“金城坊崔仙臣”的名讳,用“失窃的孩子”软语哀求,让他们今天来到这所宅院寻找线索的,是那位出现在暮色中的白衣美女。然而出现在眼前的,只有一个昏睡了十天的婴儿和心急如焚的母亲,怎么看也和“正室夫人抢夺嫡子”的戏码合不上辙……
李琅琊忽然打了个冷战——昨天他们向白衣女子说了谎,隐瞒了那枚麒麟印章的存在;可那白衣女子哀哀切切的一番话,又隐匿着几成真实,几成谎言?半真半假的消息交织在一起,倒像是有意指出一条明明白白的路径,把他们引到了崔家,引到这个沉睡不醒的孩子面前……
李琅琊偶尔一低头,忽然觉出视野中的景像跟刚才稍有不同——包裹着孩子的团石榴纹小锦被中,露出了一条黑色线头,在一片暖橘色的织物中显得十分乍眼。他眯起眼仔细看去,不是线头也不是污迹,而是末稍带着丝线般分叉的细长小枝条,倒像是一根漆黑的羽毛……李琅琊一声不响地伸出手,从孩子领襟间拈起了那一抹黑色——没错,是根一指长的羽毛,颜色黑得像从子时三刻的夜幕撕下了一条,细细的丝状边缘向上伸展着,反照出锋刃般的冷蓝色幽光。
它就掖在小衣服的交领里,李琅琊很奇怪自己刚才何以完全没看见这个细节——飞禽的羽毛出现在这里,实在是过于醒目而又不合常理。他一边凑近细看手中的纤细翎羽,一边回头去招呼安碧城和崔夫人。“夫人您看,这是鸟儿的羽毛吗?它是什么时候……”"
他的话音像被刀锋斩断一样蓦然中止了——就在回首的瞬间,一种被封进琉璃瓶子的奇异感觉震动了视野。像有无声无形的大风沙飞速侵蚀,洒满小厅的明亮晴光像古画泛黄一般褪了色,阴晦浓稠的暗夜如同蛛网丝丝缕缕蚕食了空间。然而被偷换的不止是时光的流动,在这毫无过渡不自然的昼夜交替之间,忧心仲仲的母亲和苦思冥想的波斯人都已无影无踪,迅速变冷变黯的厅堂之中,只剩下了李琅琊孤零零一个!
问了一半的话冰冻般封在了喉咙里,李琅琊瞪大了眼睛没法移动,看着处身之地瞬息间变作了昏暗的静夜密室。他突然回过神来,忙转头去看床上婴儿——小小的孩子依然在沉睡,但那甜蜜的睡颜也染上了一层惨淡的冷色,悄无声息的安眠此时看来也说不出的凶险诡异……还没等他伸手去触摸孩子的脸颊,小厅的雕花门悄无声息地开了,又冷又薄的风冰水一般浸了进来,一同滑进房间的还有冻雪般的月光——他从未见过这么僵硬的月光,还有门外天空那巨大到不祥程度的满月。
背对着惨白的月亮,庭院中心停着一辆牛车,漆黑的实体被银刀子般的冷光勾出个轮廓,突兀得像个梦魇的片段。
李琅琊立起了身——他当然记得这个场景,只是比起在水精阁后巷的相逢,这帘幕深垂的油壁香车更冰冷而毫无人气。
帘子没有动,也没有人举步下车。好像是从牛车的黑影中分割出一块,模糊的人影一点点穿透了车身又聚拢起形态,随着“它”步出阴暗, 月光像画笔给那一团影子染上了细节——腰如尺素,脸似芙蓉,雪白的丧服凄楚娇媚惹人怜爱……只是唇边那一抹笑意莫名地让人不安。
“你是……那位崔家的侧室夫人?你怎么会在这里?”李琅琊悄悄挪动着脚步,用身体挡住了小床上的孩子。
白衣夫人挑起柳眉斜睨着他,黑得吓人的眸子反射不出光彩,顾盼间却带出些妖艳的意味。“是公子你把我带进来的啊——要不是你,我还真进不了这该死的宅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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